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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門銅炮見證明清火器發展史

定遼大將軍銅炮

遼寧省博物館珍藏著一門產於明代的「定遼大將軍銅炮」,此炮據說是當時世界上最先進的紅夷炮,由明末寧遠守將吳三桂捐資鑄造。解讀這門古炮的曲折身世,有如一部明清時代的火器發展史在觀者眼前徐徐展開,波瀾壯闊、跌宕起伏,令人心潮激蕩、駐足深思。

火器發展的黃金時代

火器投入實戰最早出現在南宋,陳規用巨竹做成的「火槍」守城,這是世界上最早的火器實戰記錄。

明朝是火器發展的黃金時代,軍隊普遍裝備火器,這是有傳統可尋的。嘗夠火器甜頭的朱元璋登基後,立即將火器作為明軍的制式兵器之一。明軍設有專門使用火器的部隊,名曰:神機營。神機營作為明朝禁軍三大營之一,擔負「內衛京師,外備征戰」的重大使命,是朝廷直接指揮的戰略機動部隊,是人類歷史上第一個全火器裝備的部隊,比歐洲最早建制的西班牙火槍兵要早一個世紀左右。明朝火器品種豐富,不少武器都是「世界第一」。如五雷神機是世界上最早的左輪槍;又如虎蹲炮,與現代迫擊炮有異曲同工之處。大量史實證明,中國是世界上最先發明和使用「兩雷」(地雷與水雷)的國家。

明朝固然是火器發展的黃金期,但到了中晚期,因固步自封,妄自尊大,其火器發展水平逐步被西歐國家超過。明軍的火炮與源自西方的紅夷大炮相比,火藥填量少,炮體密封差,殺傷距離短,射程太近威力太小,甚至直接命中,彈丸都未必穿透身披堅甲重鎧的八旗鐵騎。

明軍大炮每次發射後,都要重新掏膛、添葯,過程繁瑣、間隔較長,連貫性不高,若無訓練嫻熟的步騎兵配合,一旦受到攻擊,便脆弱不堪。

紅夷炮威力

征服明廷保守派

在國產火器效能偏低的前提下,西方先進火器特別是紅夷大炮的引進與相關技術的消化吸收,便成大勢所趨。明軍打造且使用的紅夷大炮原型,是歐洲在1600年前後製造的艦用長炮,明代後期傳入中國,在引進該火炮後不久,明朝即仿製成功,所有類似設計的火炮都被中國統稱為「紅夷大炮」。

較之當時明朝擁有的國產火炮,紅夷大炮在設計上有很多優點,炮管長、管壁厚、口徑大,整體形狀從炮口到炮尾逐漸加粗,符合火藥燃燒時膛壓由高到低的原理。在炮身的重心處兩側有圓柱型的炮耳,火炮以此為軸可以調節射角,配合火藥用量改變射程;設有準星和照門,依照拋物線原理來計算彈道,精度很高。多數的紅夷大炮長約3米左右,口徑110-130毫米,重量在1噸以上。

在仿造西炮的過程中,明代工匠不斷改進鑄炮技術,使用鐵芯銅體鑄造法:巧妙地利用銅的熔點遠遠低於鐵的熔點的物理性質,於鐵胎冷卻後再以泥型鑄造法或失蠟法制模,並澆鑄銅壁。與先前的鐵炮或銅炮相比,這種新型火器不僅管壁較薄,重量較輕,花費較少,且經久耐用。

在載入史冊的明清寧遠之戰中,紅夷大炮終於閃亮登場。激戰中,袁崇煥命都司僉書彭簪古指揮東、北兩面大炮,羅立指揮西、南兩面大炮,「從城上擊,周而不停,每炮所中,糜爛可數里。」後金兵懼怕利炮,畏縮不前,「其酋長持刀驅兵,僅至城下而返」。明人張岱在《石匱書後集》中記載:「炮過處,打死北騎無算,並及黃龍幕,傷一裨(pí)王,北騎謂出兵不利,以皮革裹屍,號哭奔去。」明熹宗朱由校大喜過望,贊曰:「十年積弱,一朝挫其狂鋒!」、「此七八年來所絕無,深足為封疆吐氣!」

在此後不久爆發的寧錦之戰中,紅夷大炮等明軍火器再有上佳表現。袁崇煥坐鎮寧遠,面對皇太極統領的八旗精兵,「憑堞大呼」,激勵將士,並命從城上以「紅夷大炮」、「木龍虎炮」、「滅虜炮」等火器,齊力攻打。參將彭簪古以紅夷大炮擊碎八旗軍營大帳房一座,其他大炮則將「東山坡上奴賊大營打開」。明太監監軍劉應坤奏報稱:「打死賊夷,約有數千,屍橫滿地」。後金貝勒濟爾哈朗、大貝勒代善第三子薩哈廉和第四子瓦克達俱受重傷,游擊覺羅拜山、備御巴希、蒙古正白旗牛錄額真博博圖等將官戰死。

與此同時,鎮守錦州與袁崇煥相呼應的明總兵趙率教,憑高城深塹,施放強大火力,挫敗後金軍。明鎮守太監紀用奏報:「初四日,奴賊數萬,蜂擁以戰。我兵用火炮、火罐與矢石,打死奴賊數千,中傷數千,敗回賊營,大放悲聲。」《舊滿洲檔》直言:「此次攻打時,兵士死亡很多,大軍遂還。」憑藉著先進的紅夷大炮與明軍將士的奮勇廝殺,明軍取得了寧錦大戰的輝煌勝利。

經實戰檢驗,紅夷大炮的威力終於折服了明廷內的保守派。天啟皇帝特地降旨,封西洋大炮為「安國全軍和遼靖虜大將軍」,隨即掀起一股明軍量產紅夷炮的高潮。緊接著,明朝又組建了一支以裝備紅夷炮為主的火器部隊。

長於攻城

拙於野戰

紅夷炮雖威力巨大,被明朝文人誇張地形容為「能洞裂石城,震數十里」,但是這種威力不俗的大殺器也有諸多弱點。即使是體量相對袖珍的野戰型紅夷炮,其裝填發射的速率也不高,每發射一次,都會嚴重偏離原來的射擊戰位,按照正常的操作程序,火炮需經歷複位、再裝填、再次設定方向角和仰角等步驟。因此,即使當時最訓練有素的炮兵也只能達到一分鐘一發的射速,且炮管無法承受持續射擊的強度,隔一段時間便需停炮冷卻,故每小時平均只可發射8發,每天通常不超過100發。一般來說,紅夷炮在發射600到1000發後,就不太堪用了。

紅夷炮還有一致命弱點,就是炮體笨重,無法迅速轉移陣地,故在野戰時,多只能在開戰之先就定點轟擊,機動性不足,如果沒有數量足夠的步騎兵協同作戰,火炮就會輕易落入敵人手中。故史書中留下了紅夷炮「長於攻城,拙於野戰」的記載。

「火器派」的崛起與瓦解

明朝中晚期,隨著邊患的日益嚴峻,軍事改革的呼聲日漸高漲,這其中,主張藉助先進的西方軍事技術刷新舊弊、重整旗鼓的「火器派」一度成為朝堂上下關注的焦點。其中的代表人物有汪鋐、徐光啟、李之藻、楊廷筠、孫承宗、袁崇煥、鹿善繼、茅元儀、張燾、王徵(zhēng)、孫元化等人。他們為國籌劃,將「築台制炮」的方略付諸實施,使遼東防務出現重大轉機,令明廷看到了扭轉時局的一線希望,但因朋黨之爭的無謂內耗與動蕩朝局的波詭雲譎,「火器派」最終功虧一簣,明亡清興便成定局。

袁崇煥提出的「憑堅城用大炮」的禦敵理論,在寧遠之戰、寧錦之戰中屢試不爽,令縱橫無敵的努爾哈赤終嘗一敗,羞憤難當,撒手人寰。

在徐光啟的軍事改革計劃中,希望能成立十五支精銳火器營,徐光啟認為若成就四、五營,則關內安危就不必擔心;成就十營,則不必害怕關外勢力;若十五營均成就,則不必擔心收復失土的問題了。

孫元化是徐光啟的得意門生,是明末最出色的火炮專家,一生以炮術報效國家,著有我國第一部炮學專著《西洋神機》。孫元化後,再無人懂炮學,清康熙帝要造炮,還得仰仗洋人。助康熙造炮的傳教士南懷仁著造炮書《神武圖說》,比孫元化的專著晚了四五十年。

明天啟七年,皇太極攻寧遠、圍錦州,袁崇煥成功地將其擊退,但袁崇煥卻被閹黨誣陷其不救錦州而遭罷黜。崇禎登基後,啟用了袁崇煥,但因皇太極帶兵繞過寧錦防線深入大明腹地,攻至北京城下,令崇禎分外震怒,凌遲處死了帶兵勤王的袁崇煥。

這期間,孫承宗及其經略遼東時的主要僚屬(鹿善繼、茅元儀等)均遭閹黨罷斥,徐光啟、李之藻、楊廷筠等人也相繼罷官。1632年,孫元化因受「吳橋兵變」牽連,慘遭冤殺,年僅51歲,同時遇害的還有西炮專家張燾,另一專家王徵被罷官流放……自此,明朝「火器派」為復興大明所做的種種努力,宣告失敗。

松錦之戰

與定遼大將軍銅炮

徐光啟、孫元化等「明朝火器派」的垮台,並未消弱明軍火器製作的增長勢頭。大明邊將吳三桂捐造了據說是當時世界上最先進的「定遼大將軍」銅炮,但這門巨炮誕生之日,已是松錦決戰後明朝氣息奄奄的垂死之時。

松錦大戰是明清雙方投入數十萬大軍的殊死較量,從公元1640年清軍圍困錦州城起,到公元1642年松山城被清軍攻陷,明軍主帥洪承疇被俘止,戰爭歷時兩年,以明軍慘敗告終,明朝傾盡國力打造的九邊精銳損失殆盡,只剩三萬殘軍隨吳三桂退守寧遠。

為報答皇帝的不殺之恩,吳三桂自掏腰包,「捐資鑄造」了一門「定遼大將軍」銅炮,以加強寧遠城的防禦。此炮製作精良,炮身長,射程遠,其威力大於紅夷大炮,據稱是當時最先進的武器。

「定遼大將軍」銅炮身長381.8厘米,是中國現存的最長的紅夷炮,該炮內徑為10厘米,重約2500公斤,炮體銅殼鐵心,炮身鐫有六行五十九字銘文,鑄於明崇禎十五年(公元1642年)十二月,採用了一種全新的鑄炮方法:將冷卻水導入中空的模型中,使鐵質炮管自內向外凝固,所鑄之炮可以更大,耐用程度能達到先前的五倍至數十倍。這種鑄炮新法直到後來的美國南北戰爭時期,才由軍官托馬斯·羅德曼重用,比吳三桂的時代晚了兩個多世紀。不過,威力再大的巨炮,也救不了爛透了的明王朝。

八旗鐵騎

反成紅夷大炮代言人

紅夷大炮是明軍的克敵利器,而吃夠苦頭的八旗將士也迫切期待將紅夷炮據為己有,轉折點在1633年四月。明軍叛將孔有德、耿仲明從鎮江堡(臨鴨綠江出海口)投降後金,降書曰:「本帥現有甲兵數萬,輕舟百餘,大炮、火器俱全。有此武器,更與明汗同心協力,水陸並進,勢如破竹,天下又誰敢與汗為敵乎?」皇太極喜出望外,不顧眾臣反對,親自出郊十里相迎。隨即,便以耿仲明所率的3600名火器兵與其攜帶的十幾門紅夷炮為基礎,組建了後金的第一支炮兵部隊:烏真超哈。由於夷字犯滿人忌諱,紅夷大炮便更名為「紅衣大炮」,由佟養性任總兵官,曹振彥任教官,後金軍及此後的清軍在戰爭中大規模使用炮兵的歷史,自此開啟。

在松錦戰役的松山之戰中,八旗軍紅夷炮隊的密集火力令明軍大吃一驚,據明將樊成功口報:僅兩日猛攻,「達賊」打入城中的炮子就達601個,俱重十餘斤。

松錦之戰後,明軍關外的紅夷炮多落入滿人之手,明軍只有駐防寧遠的吳三桂部,尚存十多門紅夷大炮,而此時屯兵錦州的清軍已擁有近百門紅夷大炮。清軍揚言:「將炮一百位擺作一排,憑它哪個城池,怎麼當得起三四日狠攻?」

清軍入關後,在和李自成的農民軍及南明殘餘勢力的交戰中,紅夷炮發揮了重要作用。順治元年(1644年)十二月,清軍在潼關用大炮重創了列陣迎敵的大順軍,李自成被迫後撤至湖北通山縣。

順治二年(1645年)四月二十四日,清軍調集紅夷炮隊猛轟揚州城,史可法血書告急,南明政權卻置若罔聞。次日,揚州城破,史可法壯烈成仁。

誰能想到,明朝曾經倚重的護國神器,此時竟成為八旗兵攻城拔寨的敲門磚,以馬上騎射見長的八旗兵,居然成了先進紅夷炮的主要用戶與代言人,僅在著名的江陰之戰中,清軍就動用了各類紅夷炮多達224門!難怪曾為明朝服務的著名西洋傳教士兼軍火專家湯若望驚呼道:「彼(指八旗)之人壯馬潑,箭利弓強,既已勝我多矣,且近來火器又足與我相當,孰意我之奇技,悉為彼有。」軍事技術優勢的喪失,加速了明朝的崩潰。

輕視火器創新

遭致落後挨打

清軍入關後沿用明制,設立神機營,但清朝統治者篤信「騎射乃滿州根本」,以「天朝上國」自居,視西洋火器為「奇技淫巧」,輕視甚至排斥。

康熙朝,天才火器製造家戴梓成功發明了「連珠銃」(早於歐洲兩百多年的「機關槍」)、蟠腸槍和威遠將軍炮(近似現代的榴彈炮),卻不被重視。戴梓本人後被扣上「私通東洋」的莫須有罪名,被康熙流放遼東,貧病辭世。

鴉片戰爭時,英軍使用了一種球形空爆彈,威力驚人,當時仍沿用實心圓彈的清軍對此「多駭為神奇,不知如何製造」。稍後,林則徐雖仿製榴霰彈成功,卻少有人知道,早在康熙二十九年(1690年),戴梓鑄成的「威遠將軍炮」上,即配置了概念相類的炮彈,可惜連炮帶彈,均被康熙封藏武庫,最終淪為一堆廢銅爛鐵。

1900年,當堅守騎射根本的八旗兵縱馬掄刀衝擊進犯北京的八國聯軍時,他們再無當年明清戰爭時期的好運氣,大隊人馬竟被區區數千對手的新式火槍、火炮慘烈暴掃,屍積如山,「神功護體、刀槍不入」的迷夢在現實的堅壁前撞得粉碎!

遼瀋晚報、聊沈客戶端主任記者 張松

學術支持、圖片提供:遼寧省博物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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