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晉衣冠南渡之時,僑姓門閥是如何壓倒南方地頭蛇,主導東晉政局的?

按理來說,當時南渡的士族基本上還並不是真正的北方大族,皇室也很虛弱,為什麼南渡之後能壓倒原南方的士族,出現了王與馬共天下的局勢?


分階段詳細說明形勢發展舉措細節。

東海王越之收兵下邳也,假帝輔國將軍。尋加平東將軍、監徐州諸軍事,鎮下邳。俄遷安東將軍、都督揚州諸軍事。越西迎大駕,留帝居守。永嘉初,用王導計,始鎮建鄴,以顧榮為軍司馬,賀循為參佐,王敦、王導、周顗、刁協並為腹心股肱,賓禮名賢,存問風俗,江東歸心焉。屬太妃薨於國,自表奔喪,葬畢,還鎮,增封宣城郡二萬戶,加鎮東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受越命,討征東將軍周馥,走之。及懷帝蒙塵於平陽,司空荀籓等移檄天下,推帝為盟主。江州刺史華軼不從,使豫章內史周廣、前江州刺史衛展討禽之。愍帝即位,加左丞相。歲余,進位丞相、大都督中外諸軍事。遣諸將分定江東,斬叛者孫弼於宣城,平杜弢於湘州,承製赦荊揚。及西都不守,帝出師露次,躬擐甲胄,移檄四方,征天下之兵,克日進討。於時有玉冊見於臨安,白玉麒麟神璽出於江寧,其文曰「長壽萬年」,日有重暈,皆以為中興之象焉。

八王之亂的贏家東海王司馬越,和琅琊王氏的王衍形成的東海王政治集團派系下,有個小團體支系,琅琊王司馬睿和王導

八王之亂後期,胡人在華夏內地作亂,誰都知道天下要完了,其實早都崩潰了,不過這次真是前所未有的大崩潰。
晉王朝此時實際的決策層東海王集團,決定準備後路。
把集團下的琅琊王支系派出去,建造後備基地,以留薪火。

成都王穎以衍為中軍師,累遷尚書僕射,領吏部,後拜尚書令、司空、司徒。衍雖居宰輔之重,不以經國為念,而思自全之計。說東海王越曰:「中國已亂,當賴方伯,宜得文武兼資以任之。」乃以弟澄為荊州,族弟敦為青州。因謂澄、敦曰:「荊州有江、漢之固,青州有負海之險,卿二人在外,而吾留此,足以為三窟矣。」識者鄙之。

晉書列傳第十三

王衍把這叫家族的狡兔三窟
這個舉動,既是晉王朝高層宗室皇室司馬家自己留的後路打算,也是以琅琊王氏為首的門閥大族留的後路打算,整個國家的前途命運和世家大族的門戶私計聯繫在了一起。


接下來門閥政治實在不可不提,其實可以算作這題的核心了。

以琅琊王氏為例,可以窺見門閥整個興起沒落滅亡的六七百年間的發展史。

在秦建立大一統君主集權帝制的時候,廢除周代宗法分封,全國統一使用郡縣制結束了先天性貴族的世襲罔替,對整個社會的政治、經濟、文化資源的壟斷地位。
這是華夏第一次以官僚政治代替貴族政治。

西漢末,經過百年所謂的察舉孝廉,形成了我舉薦你家的兒子,你舉薦我家的兒子,這種利益共同的封閉圈子。
也就是說,養出來了無數大地主、大官僚、學術世家三位一體的豪強勢力。這些個豪強勢力通過後天努力,變相貴族化,秦漢建立的官僚政治內部出現了貴族政治復辟的無數個門閥坯胎。
東漢依靠地方豪強的力量復國,所以在集權事業上,抑制不成反而愈加驅使豪強進化。
佔有了土地經濟資源的豪強在和佔有儒家學術思想政治文化資源的官僚合流後。
門閥誕生了。

琅琊王氏,是兩漢間門閥萌芽和東漢門閥發展以及東晉門閥頂峰的見證者參與者。

王吉字子陽,琅邪皋虞人也。少好學明經,以郡吏舉孝廉為郎,補若盧右丞,遷雲陽令。舉賢良為昌邑中尉。

初,吉兼通《五經》,能為騶氏《春秋》,以《詩》、《論語》教授,好梁丘賀說《易》,令子駿受焉。駿以孝廉為郎。左曹陳咸薦駿賢父子,經明行修,宜顯以厲俗。光祿勛匡衡亦舉駿有專對材。遷諫大夫,使責淮陽憲王。遷趙內史。

吉坐昌邑王被刑後,戒子孫毋為王國吏,故駿道病,免官歸。起家復為幽州刺史,遷司隸校尉,奏免丞相匡衡,遷少府,八歲,成帝欲大用之,出駿為京兆尹,試以政事。

會御史大夫缺,谷永奏言:「聖王不以名譽加於實效。考績用人之法,薛宣政事已試。」上然其議。宣為少府月余,遂超御史大夫,至丞相,駿乃代宣為御史大夫,並居位。六歲病卒,翟方進代駿為大夫。數月,薛宣免,遂代為丞相。眾人為駿恨不得封侯。

駿子崇以父任為郎,歷刺史、郡守,治有能名。

左遷為大司農,後徙衛尉、左將軍。平帝即位,王莽秉政,大司空彭宣乞骸骨罷,崇代為大司空,封扶平侯。

自吉至崇,世名清廉,然材器名稱稍不能及父,而祿位彌隆。皆好車馬衣服,其自奉養極為鮮明,而亡金銀錦繡之物。

漢書列傳四十二

王氏先祖王吉,是秦代王翦王賁父子的家族後代,是王離長子王元的曾孫。在漢宣帝時應徵走向仕途。其子王駿在成帝時接著做官成了御史大夫。第三代王駿兒子王崇,在哀帝、平帝時也接著走向了家族仕途的巔峰:三公中的大司空(御史大夫改稱)。父子兩代三公,三代經營高門已成。
在掌握了政治資源,從底層走進上流社會後,東漢時期的王家在琅琊本地大本營經營數百年,可以用資本主義的原始積累來形容的話,說是強取豪奪也不為過,琅琊本地絕大部分的土地田畝,都是王家的。王家就是琅琊的土皇帝,看過讓子彈飛的大家應該也了解,不管郡國換了哪個諸侯太守或州刺史,琅琊真正的土皇帝就是王家和別的幾個大族(諸葛丞相家。),誰來了都是向這幾家跪著要飯的。
東漢中晚期門閥徹底成型了,大部分社會階層的上升通道都被壟斷。
魏晉的九品中正制讓世家門閥主宰了社會中間階層和上層建築。

到了兩晉,就是本題的這場大戲了,門閥徹底走向巔峰,達到和皇權平起平坐,甚至壓制皇權的地步,東晉門閥政治,後天的貴族化門閥完全復辟貴族政治取代了官僚政治。

時元帝為琅邪王,與導素相親善。導知天下已亂,遂傾心推奉,潛有興復之志。帝亦雅相器重,契同友執。帝之在洛陽也,導每勸令之國。會帝出鎮下邳,請導為安東司馬,軍謀密策,知無不為。

五胡亂華、衣冠南渡,中國歷史上大規模的第一次政治中心南移東遷、南方經濟開發。
拉開這個轟轟烈烈歷史大戲的,就是東海王集團的司馬越和王衍集團,第一代王馬集團派了小一號的第二代王馬集團琅琊王司馬睿和王導等人帶著北方几個世家大族南渡了。

江東孫吳舊地。孫吳豪強勢力,大家熟悉孫權的統治手段都是知道的,孫家在幾家吳大姓上玩著拉攏打壓利用的權術外交政治手段,以此鞏固政權中自己的統治地位。換句話說,沒有幾家吳大姓的支持,孫家就是個空殼子。

換到晉王朝大本營北方世家大族南渡強搶地盤女人權勢財產的喧賓奪主行為,題目的猛龍過江壓地頭蛇開始了,來看看江南本地吳大姓是如何反撲抵抗被收拾的。

第一階段,吳大姓對第二代王馬集團中的司馬家壓根不當回事!
對北方世家大族仇視,雙方劍拔駑張。

司馬睿的血緣旁系太疏遠了。是司馬懿的曾孫,和司馬昭的嫡系已經隔了三代了。(司馬睿由私通所生,非司馬家血緣此說的正史史料,多半推斷為北朝抹黑南朝正統性,姑且聽之)
這是其一。
其二,司馬氏的晉王朝是江東吳地從前的死敵。
所以,吳大姓對司馬睿選擇了無視。就當是空氣。

但對北方世家大族的態度就不同了,那是比自己家大業大的正宗門閥,拖家帶口有兵有錢的原封不動搬了過來,老巢丟了跑過來,勢必要搶奪本地人原有的土地經濟資源。

時導初至王江左,思結人情,請婚於玩。玩對曰:「培塿無松柏,薰蕕不同器。玩雖不才,義不能為亂倫之始。」導乃止。玩嘗詣導食酪,因而得疾。與導箋曰:「仆雖吳人,幾為傖鬼。」其輕易權貴如此。

晉書列傳第四十七

這點從王導被吳大姓陸家陸玩拒絕聯姻就可以窺見雙方的大致關係了。
地就那麼幾塊,不拿你的,北方世家大族沒了根基還怎麼混!

北方已經相當成熟的門閥們和江南根深葉茂的吳大姓門閥雛型(他們缺少在晉王朝的政治資源優勢)展開了爭鬥。


第二階段,北方門閥大逆襲開搶。

沒了根基的北方門閥鬱悶了很長一陣子,直到有一天,早有準備的王導出來領導他們,灌輸了革命綱領和前進方向具體措施。

過江人士,每至暇日,相要出新亭飲宴。周顗中坐而嘆曰:「風景不殊,舉目有江河之異。」皆相視流涕。惟導愀然變色曰:「當共戮力王室,克複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對泣邪!」眾收淚而謝之。

籠絡司馬家皇室,以此為旗號凝固內部核心,集合力量壓倒當地吳大姓!

一個輿論包裝的絕佳案例被創造了出來。

徙鎮建康,吳人不附,居月余,士庶莫有至者,導患之。會敦來朝,導謂之曰:「琅邪王仁德雖厚,而名論猶輕。兄威風已振,宜有以匡濟者。」會三月上巳,帝親觀禊,乘肩輿,具威儀,敦、導及諸名勝皆騎從。吳人紀瞻、顧榮,皆江南之望,竊覘之,見其如此,咸驚懼,乃相率拜於道左。導因進計曰:「古之王者,莫不賓禮故老,存問風俗,虛己傾心,以招俊乂。況天下喪亂,九州分裂,大業草創,急於得人者乎!顧榮、賀循,此土之望,未若引之以結人心。二子既至,則無不來矣。」帝乃使導躬造循、榮,二人皆應命而至,由是吳會風靡,百姓歸心焉。自此之後,漸相崇奉,君臣之禮始定。

三月三吳地傳統佳節,所有豪門和普通百姓都上街歡慶舉行祈福儀式的時候,司馬睿本人整了一整套威嚴肅穆奢華的禮儀行仗,所有北方世家大族領袖跟在屁股後面唯唯諾諾,一幅領導微服出訪的樣子。
招搖過市,就是招搖過市!
要所有人都看見,司馬睿這個遠房宗室得到了北方世家大族何等的支持,北方世家大族以司馬睿為首的晉王朝皇室聯結形成了鐵桶一塊的政治集團。

江南吳大姓還沒準備好,心理素質不過硬,都嚇尿了。
全都紛紛倒戈表示歸附。

北方世家大族奪走江南政治的主導權,成功穩定了局勢,為之後的掠奪資源鋪路的第一步,就這麼做好了。

第三階段,北方政治聯姻排斥南方,雙方根本利益矛盾難消。南方反抗。

在奪取南方大姓的政治主導權後,北方士族籠絡了一批吳地當地的大姓。
以周玘為代表的擁有大批私人部曲軍事力量的勢力,幫助了北方士族站穩跟腳。
周玘,字宣佩,是東吳鄱陽太守周魴之孫,西晉御史中丞周處之子。
所謂三定吳地。

玘三定江南,開復王略,帝嘉其勛,以玘行建威將軍、吳興太守,封烏程縣侯。吳興寇亂之後,百姓饑饉,盜賊公行,玘甚有威惠,百姓敬愛之,期年之間,境內寧謐。帝以玘頻興義兵,勛誠並茂,乃以陽羨及長城之西鄉、丹陽之永世別為義興郡,以彰其功焉。

在徹底掌握江南的控制權後,北方士族獲得安穩,結成鞏固同盟。
開始侵吞當地大姓原有的土地資源。

結成鞏固同盟的直接方式,可以參見一個著名典故:東床快婿。

郗太傅在京口,遣門生與王丞相書,求女婿。丞相語郗信:「君往東廂,任意選之。」門生歸,白郗曰:「王家諸郎,亦皆可嘉,聞來覓婿,咸自矜持。唯有一郎,在床上坦腹卧,如不聞。」郗公云:「正此好!」訪之,乃是逸少,因嫁女與焉。王氏譜曰:「逸少,羲之小字。羲之妻,太傅郗鑒女,名璿,字子房。」

世說新語箋疏雅量第六

北方士族的郗家,聯姻琅琊王氏,經過王導照會,令人與王家子弟中挑選女婿。
選中了大書法家王羲之。

當時北方聯姻之盛,就此可見一斑。

正因如此,產生了兩個後果。

北方為了穩固同盟,以結姻形成血緣關係紐帶。以此集中力量打壓南方大姓。
而這種結姻方式,對南方大姓來說,更是封閉的。

二者經此,原本就撲朔迷離的關係,催生了變數。

南方大姓集合軍事力量反叛了。
這是必然!

原來三定吳地的周玘家族首當其衝,領袖吳大姓抵抗。
被撲滅。

玘宗族強盛,人情所歸,帝疑憚之。於時中州人士佐佑王業,而玘自以為不得調,內懷怨望,復為刁協輕之,恥恚愈甚。時鎮東將軍祭酒東萊王恢亦為周凱所侮,乃與玘陰謀誅諸執政,推玘及戴若思與諸南士共奉帝以經緯世事。先是,流人帥夏鐵等寓於淮、泗,恢陰書與鐵,令起兵,己當與玘以三吳應之。建興初,鐵已聚眾數百人,臨淮太守蔡豹斬鐵以聞。恢聞鐵死,懼罪,奔於玘,玘殺之,埋於豕牢。帝聞而秘之,召玘為鎮東司馬,未到,復改授建武將軍、南郡太守。玘既南行,至蕪湖,又下令曰:「玘奕世忠烈,義誠顯著,孤所欽喜。今以為軍諮祭酒,將軍如故,進爵為公,祿秩僚屬一同開國之例。」玘忿於回易,又知其謀泄,遂憂憤發背而卒,時年五十六。將卒,謂之勰曰:「殺我者諸傖子,能復之,乃吾子也。」吳人謂中州人曰「傖」,故云耳。贈輔國將軍,謚曰忠烈。子勰嗣。

第四階段,北方妥協,安撫南方進行利益再分配,開闢遠方新田地,緩和矛盾結盟。

北方士族經此一系列武裝軍事衝突。
明白了之前一直強硬的政策弊端。開始順應局勢,改變執政理念。

王導為首的上層體制官僚,主導把大部分官職讓了出來,讓南方士族參與進入原本封閉的上層,開放了上升渠道。

政治體制的主動退讓的同時,對於根本立身之地的土地經濟資源,北方士族也選擇了與之前不同的方式。

為了避免再與南方大姓產生直接利益衝突,北方士族選擇了向更遠的地方,越過吳地(江蘇南部),向更遠的越地會稽地區(浙江)和閩中(福建)開發未開拓土地,重建家園。


這樣的政治經濟利益再分配,緩和穩定了二者關係。
最終奠定了南北士族的分布格局和東晉乃至南朝的政治結構。


上圖的說明:北方南遷漢人階層在南方的集中分布情況。
紅圈,代表北方高門士族(大地主階級)。集中分布在京畿建康,浙江會稽。
橙圈,代表北方寒門庶族(小地主階級)。集中分布在建康江北的京口,建康和吳地腹地吳中(蘇州)的晉陵(常州),還有比浙江更遠的閩中(福建)。
黑圈,代表不是地主階級的底層流民。
分布在荊、揚兩州的江北區域。

其他的荊揚兩州腹地,依舊是原有的南方吳大姓。

分布的一如上文所說,十分合理。

接下來說明僑州郡縣制的最後穩定政局作用。

僑州郡縣制度。為東晉南朝獨有。
由王導等北方士族主導,最初為了安置北方流民。避免觸犯南方士族的利益。
在江北南方,設立與流民舊籍同名的州郡,另立戶籍,減輕賦稅。

為與原州郡相區別,僑置州郡,名稱前加南字。
如原來北方琅琊郡,東晉有南琅琊郡;北方原有兗州,東晉有南兗州。

這項舉措變革特有新制度,安置了南渡上百萬人口。

僑州郡縣,可見上圖。

以上的種種舉措和過程,最終,使得原來孫吳故地的漢人,體會到了接受北方敵視漢人勢力的統治,遠勝於接受胡人異族的統治。

地域矛盾,讓位於民族矛盾。

最後總結南北士族的關係發展中根本原因如何推動的。

這道題我開時答題寫完為止,查資料整理思緒吸收輸出,編輯答案。費了諸多時日,徹底寫累了。
來一個簡單粗暴的總結!

南北方士族相愛相殺,既有難以根除的根本矛盾,對士族根基的土地經濟資源的占有權(後經政治利益再分配和遠方新開放土地等舉措緩和);又有互相依託的利益結合體,地域矛盾終將讓位於民族矛盾。

較為孱弱的南方士族需要根深葉茂強大的北方士族門閥結盟庇護!

這是至為關鍵的一點。
種種因素,促成了螺旋式、極為矛盾的南北士族關係發展,最終形成定局。

南北方各自妥協結盟,形成新政體,民族內部社會階級新分布格局。

PS:
希望我認真寫的長答案朋友們能夠喜歡。


嗯。

本題完。


前面有的回答已經很棒了,我來做一些畫蛇添足的補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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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0年,西晉消滅孫吳,江東被併入西晉版圖。

三國時代的三個政權當中,曹魏、蜀漢對士族的打擊很兇,但是孫吳比較特殊,當初能夠在江東立國,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得到了江東士族的支持,孫吳在統治江東的半個多世紀里,也給予了江東士族足夠的扶持和回報。(*魏蜀吳對待士族的具體態度可參見陳寅恪《述東晉王導之功業》*)

孫吳滅亡之後,江東士族的翅膀已經硬邦邦了,要想消滅他們並非朝夕之功,只能從長計議。晉武帝司馬炎並沒有大刀闊斧地砍伐江東士族,依然大面積地保留了原有的建制。舉個例子,比如說你是晉武帝司馬炎,你消滅了孫吳,得到了江蘇省,只是撤換了省長,下面的市長、縣長、鎮長、村長依然原封不動。這時候的江東只是披著西晉的皮,骨頭依然是江東的,江東士族盤根錯節的勢力並沒有被削弱。

為了瓦解江東士族,使他們對朝廷產生認同感,晉武帝司馬炎推行過一些吸收江東人才的政策。290年,司馬炎駕鶴西遊。第二年,八王之亂開始,同室操戈的列王給帝國帶來了沉重的災難,出於招攬人才的需要,卻也在客觀上推動了南北門閥的互動。敵意是存在的,鬥爭是激烈的,陸機和陸雲(*孫吳名將陸遜的孫子*)就是南北士族鬥爭的犧牲品,但是艱難的融合畢竟開始了。

305年,江東士族追隨陳敏作亂,意圖重回孫吳時代,把陳敏培養成「孫敏」。然而,不是所有的江東士族都支持陳敏。得知同鄉密謀割據江東,在司馬越手下任職的廣陵人華譚(*孫吳大臣華融的孫子*)給同鄉致信,說以孫家父子的才幹,割據江東也不過幾十年,陳敏出身寒微,不及孫氏,才幹更不能與孫家父子同日而語,跟著這樣的人有何前途可言?如果不認同司馬氏的朝廷,大可泛舟五湖,優遊林下,又何必為虎作倀、惹禍上身?書信結尾,華譚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

昔為同志,今已殊域;往為一體,今成異身。

支持陳敏叛亂的江東士族並非只有一個,同樣,與華譚一樣具有一統觀、反對南北分裂的也不止一個。進而言之,或許可以這樣說:經過晉武帝的人才引進政策的緩慢吸收,以及八王之亂的艱難融合,南北士族之間的堅冰已經逐漸出現了消融跡象,這也為永嘉之亂過後江東士族接納僑姓世族奠定了心理基礎。

僅僅依靠華譚的信,並不足以摧毀陳敏,真正給予陳敏致命一擊的,應該是北方局勢的變化。

陳敏之亂開始於305年,叛亂初期,陳敏向荊州發動進攻,如果拿下荊州,這個傢伙可能就真的成了「孫敏」,可是他剛來到荊州邊境,就被陶侃當頭一棒子打回來了,只能龜縮在揚州,江東士族也因此對他的能力產生了疑慮。第二年,陳敏的勢力還沒有穩固,八王之亂就結束了。

八王之亂結束初期,胡人的勢力其實很有限,在中國北方佔據優勢的還是漢人政權,司馬越也部署了一系列針圍堵胡人的反攻戰略。我們知道局勢後來惡化了,但是當時的江東士族不知道,他們只能看到眼前所看到的。站在他們的立場上來看,遠景應該是這樣的:一旦北方的局勢開始好轉,接下來,朝廷就要騰出手來收拾他們了,再跟著陳敏混下去,只怕是凶多吉少。不久,陳敏的陣營急劇分化,江東士族集體反水,幹掉了陳敏,他們能把陳敏扶起來,同樣也能把他踩下去。

307年,司馬睿和王導來到江東,填補陳敏的空缺。

(司馬睿和王導)及徙鎮建康,吳人不附,居月余,士庶莫有至者,導患之。會敦來朝,導謂之曰:「琅邪王仁德雖厚,而名論猶輕。兄威風已振,宜有以匡濟者。」會三月上巳,帝親觀禊,乘肩輿,具威儀,敦、導及諸名勝皆騎從。吳人紀瞻、顧榮,皆江南之望,竊覘之,見其如此,咸驚懼,乃相率拜於道左。

這個故事流傳得很廣,僅看故事本身,這是發生在307年的事。事實上,這個故事的可信度很低,退一步說,即使它是真的,這也不是307年的事,而是發生在309年。然而,故事反映的兩個問題是真實存在的:第一,王敦是個重量級人物;第二,江東士族對南下初期的司馬睿和王導很冷漠。

江東士族能不能接納司馬睿和王導,實際上取決於司馬越。如果司馬越經營有方,五胡亂華的勢頭未嘗不能遏制。可惜西晉末期的內訌太激烈,司馬越執政不久就與晉懷帝爭權奪利,致使北方的局勢急轉直下。江東士族集體反水,聯手幹掉陳敏,是因為北方局勢有變——八王之亂結束;他們對司馬睿和王導漠然視之,猶豫觀望,同樣是因為北方局勢再度有變——內訌激烈的朝廷與胡人政權僵持不下。

直到309年,當王敦來到江東以後,尷尬的司馬睿和王導才逐漸打開局面。司馬睿的存在感一直很弱,王導成名是好幾年以後的事,309年以前還沒有什麼名氣。王敦不一樣,他是琅琊王家的頂樑柱,又是晉武帝司馬炎的乘龍快婿,用那個故事裡的話來說,當時的王敦「威風已振」。

可是,僅憑個人聲望就能打開江東的局面嗎?有點兒懸!司馬越派遣王敦南下,只是用這麼一個重量級的人展示必然要控制江東的決心。王敦能打開局面,有個人聲望的因素,另一方面,我們依然得看到北方局勢的變動——司馬睿和王導南下的時候,司馬越與胡人政權只是僵持不下,而當王敦南下的時候,北方的局勢已經接近崩潰。

有的人認為,司馬越派遣司馬睿、王導、王敦先後南下,是為了給政權南遷做準備;有的人認為,司馬越並沒有放棄北方和政權南遷的意圖。哪一種觀點是正確的,這裡不予爭論。但是對於當時的江東士族而言,北方局勢惡化,就意味著司馬越「可能」會南遷,只要有南遷的「可能性」,就會對江東士族構成壓力。

司馬越當時掌握的兵力將近十萬,便於統一指揮,江東士族的武力雖然也很強盛,但是他們不團結,內部矛盾很大。如果說司馬越和胡人僵持不下的時候,江東士族還有作壁上觀的機會;那麼,隨著北方局勢的惡化,留給他們觀望的時間就不多了。

王敦來到揚州的第二年(310年),胡人圍攻京城,司馬越急令王敦和錢璯(hui,江東士族之一)北上赴援。風聞匈奴人兵力雄厚,錢璯在途中改變主意,密謀襲殺王敦,然後擁立孫權的後人為吳王。王敦匆忙逃回建業,請司馬睿派兵攻打錢璯。司馬睿倒是發兵了,可是這支軍隊畏懼錢璯人多勢眾,遲遲不敢應戰。這時候,江東士族聯手出擊,消滅了錢璯的叛軍。

由此可見,司馬睿政權的軍事實力還是很弱的,否則王敦不會逃回建業,司馬睿的軍隊不會逡巡不前,最終還得依靠江東士族來平亂。這也印證了剛才提過的一個問題——王敦能打開江東的局面,從本質上來說,依靠的還是司馬越對江東士族的遙懾。設想一下:如果江東士族追隨錢璯作亂,而司馬越在未來放棄北方,大舉南下,那麼江東士族到時候會面臨多麼大的壓力是可想而知的。

311年4月,司馬越的主力在寧平城附近遭到石勒和王彌的截擊,全軍覆沒;6月,京城淪陷,晉懷帝被匈奴人俘虜,中原士民紛紛背井離鄉,南下避難,史稱永嘉之亂。

江東士族大致可以分成兩類,一類是文化強宗,一類是武力大宗(主要是周家和沈家)。從王敦南下(309)到永嘉之亂(311)這兩年里,在王導和王敦的協助下,司馬睿經營江東的方式,是拉攏前者,疏遠後者。這個統治策略很有效果,比較成功地得到了文化強宗的支持,但同時也會引起武力大宗的不滿。

有司馬越的存在,司馬睿政權就有後盾,江東武力大宗也有所顧忌;可是隨著司馬越軍團在寧平城的覆滅,江東武力大宗就失去了制衡,僑姓士族的到來更使江東局勢撲朔迷離。

問題是顯而易見的——不消滅江東武力大宗,僑姓士族和司馬睿政權就很難真正立足。

怎麼安置僑姓士族?這涉及經濟利益和政治利益的分割,是一個相當棘手的難題,很容易引發南人和北人之間的紛爭。(南遷的北方士族存在不同的等級,這裡所說的僑姓士族特指高等士族。

經濟利益上的衝突,由王導來解決。

江東士族主要聚居在揚州境內的丹陽郡、吳興郡和吳郡,他們的田產家業也在這裡,如果僑姓士族要在這三個郡內置辦家業,就必然會跟江東士族產生衝突,因此,在王導的調停下,江東士族勢力比較弱的會稽郡被劃分為經濟開發特區,專門用來安置僑姓士族。


江東士族與僑姓士族的經濟矛盾,就這樣被緩解了,剩下的就是更為複雜的政治矛盾。這個問題,由王敦來解決。

政治是軍事的延續,沒有軍事實力,憑什麼聽你?就軍事實力而言,南下初期的僑姓士族很難和江東的武力門閥抗衡。然而,經過一連串較量,僑姓世族卻漸漸反客為主,剷除了江東的武力大宗。過程大致如下。

當時的江州刺史是華軼。華軼是勤王派,既不屬於司馬睿派系,也不屬於江東派系。僑姓世族南下同年,也就是311年的秋天,司馬睿以華軼不服從命令為由,派遣王敦率軍攻打他。在周訪、陶侃、甘卓的配合下,王敦成功地完成任務,佔據了江州。312年,王敦又派軍向荊州挺進,圍剿杜弢的起義軍,協同王敦作戰的依然是周訪、陶侃、甘卓。


荊州處於長江上游,一旦佔據這裡,就可以對下游的揚州形成高屋建瓴之勢。眼看著荊州慢慢落到了王敦手裡,周家著急了,在313年策划了一次兵變,意圖聯合江北流民軍當中的一支,裡應外合,剷除僑姓世族,控制司馬睿政權。祖逖的部下發現流民軍當中有異動,搶先下手,消滅了周家的外援,平息了這次動亂。

315年,周家再次策划了一次兵變。與313年相比,這時候長江中上游地區的形勢又發生了很大的變化。313年,王敦只是佔據了江州,荊州的局勢還很混亂,而在315年,荊州的局勢已基本穩定。王敦、周訪、陶侃都不屬於江東派系,甘卓是江東士族,但此公是出了名的牆頭草。除了周家,江東武力大宗當中實力雄厚的還有沈家,但他們之間有矛盾,沈家是站在王敦這一邊的。在王敦佔據地理形勢的前提下,即使江東武力大宗聯合起來,也不見得有多少勝算,何況內部矛盾重重。所以,周家這一次兵變虎頭蛇尾,內部很快發生分裂,兵變草草收場。

接下來,就是「王與馬共天下」局面的最終形成(發端於司馬越與王衍)——平定杜弢之亂以後,王敦耍詐,迫使陶侃南下廣州,隨後又排擠周訪,控制了荊州。如此一來,就形成了王敦主外、王導主內的權力格局,這也就是所謂的王馬共天下。受制於上游荊州的江東士族也更進一步地失去了扭轉乾坤的可能。

再然後,荊揚之爭開始。322年,王敦以清君側為名,第一次率軍東進,撲向建康,周家背棄司馬睿,抱住了王敦的粗腿,家族勢力發展到了巔峰。同時,周家的聲望也引起了王敦的猜忌和沈家的敵視。324年,王敦二度順江東進,沈家趁機除掉了周家。戰爭進行到中途,王敦去世,司馬睿引江北的流民軍平亂。王敦之亂被平息之後,作為附逆者的沈家遭到重創,江河日下。

周家被滅,沈家衰落。自此,江東士族再沒有與僑姓世族抗衡的軍事資本。


最後依然是不要碧蓮的廣告時間:微信公眾號:閱過邊界


我來寫一些東西吧,結合著 @Agoni答案中的文本分析看。

決意過江的士族,就其多數而言,都是八王之亂後期東海王越與成都王穎對峙時屬於東海王越之容人,所謂越府名士,為日後江左門閥集團之基,即深知江左琅邪王睿,侍中朝東海王越之淵源。此番考量,則大事過後,江外立朝廷可有保。

而東海王越由於王國地境所限,門下士族名士大抵為黃河以南諸州人,故江左用事臣僚也多籍隸青、徐、兗、豫四州。籍隸黃河以南的諸士族則多隨之南渡。其中多有自洛陽卻非本籍氏族,也非中原士族,反倒河北士族居官洛陽,南來亦非不可,卻寧守北方舊國。而留北的士族,永嘉亂後留北士族,尊《顏氏家訓》,行儒道之學,而不事玄學。族內於本地根深葉茂,或不被江山易手胡人而家勢驟衰,甚至可推至隋唐,當然相當部分淹沒在了動亂時代。

而江左僑姓士族,未在北方持權,宗族勢力尚不可著一方。南來後,乘時應世,以圖求存。是南渡者,偕者父母兄弟輩,間有伴疏宗鄉黨。卻司馬睿所忌,令阻於江淮以北,不得至建康。其族於北方無靠,自江左草創始,佔山護澤,竭心經營,以保家勢不墜,圖以周全,故也受不得大局崩亂而至雞犬不存。士族者,非玄即儒,若以武功事權,鮮有稱士族者。士族之於門戶,仕宦婚姻,次等士族須於門閥之爭中,擇其從者,以謀出頭。

王導佐晉復起,而司馬睿卻初到江東,未曾得吳中大姓拜謁。族兄王敦亦南來,其為晉武之婿,招王導與眾門客,攜名流,擁司馬睿,禮儀大勢,以表北方大族皆數其麾下,以表眾望所歸,雖多有皮面之功,少事權之基,卻足以令吳中大族大驚,紛紛倒戈相向,以圖求存。如紀瞻、顧榮數江南名士大驚,悉數來拜。京傾覆,中州士女,避亂江左者十六、七。而王導勸司馬睿「收其賢人君子,與之圖事。「,睿應而征百餘人為掾屬,時人謂之「百六掾」,其中多為僑姓大族門下。此時,王馬共天下,扶飄搖王庭。

而士族與皇族共尊,以法統計,必有聯姻之決斷,王衍,王敦外,王導重孫王獻之之妻子乃晉明帝女兒新安愍公主,王獻之之女兒王神愛又為晉安帝後。族內共婚,簪纓不替,外戚入權,則共天下顯名正言順。

僑姓士族大姓任中書監和中書令以控機要,總攬朝綱,此番至中書機制比前朝有所增變,曹魏時,尚書台由內廷轉外廷,代三公,秘書監分中書省,其主掌為秉承皇帝旨意,掌機要,布政令。兩晉時期,世家大族及外戚多任此職,名實兩面俱可為宰相。正如《晉書》之《庾冰傳》「經論時務,不舍晝夜,賓禮朝賢,升擢後進,由是朝廷注目,咸曰賢相」由於士族和外戚把持中書監,且「地在樞近,多錄寵任」,故人謂之「鳳凰池」。

是時,士家大族亦多任荊州和揚州等州郡都督,掌握地方軍事大權,以外治內。《晉書·職官制》曰:「江左以來,都督中外尤重,唯王導等權重者乃居之。」自王導始,大族王敦、庾亮、庾冰等都出任地方都督之職,都揚州以督健康,都荊州以制江中,以揚州為內戶,荊州居上游,制荊州可順流而下,以控王庭政局。

吳姓士族於此番「流亡士族並舉」中獲利甚少,僅保原始基業,少許虛名,而江東之兵亦為司馬氏所憚,故從三定江南之周玘始,中州之族分而治之,並將其起事之力,滅於雛苗。並行拉攏,引發對方族內猜忌,分割弱化,以至盡數歸屬。

簡而言之,,琅琊王司馬睿,本來不具備在江左運轉皇權的條件,他在晉室諸王中既無威望,又無實力,更無功勞,如果不藉助於門閥士族的支持,根本沒有在江左立足之地。門閥士族中只有在北方而來,暫時在江左為次等的僑姓大族才能夠傾力合作,增加司馬睿的政治分量,同樣也可保全自己,故而達成合作關係,吳姓士族在政權為主要軍力,經過整理江東舊族勢力,使得僑姓士族開始崛起。

完畢


其實換個角度看看,在經濟重心南移之前,中原士族要是舉族遷移,都是猛龍過江通吃通殺。江南、嶺南、巴蜀的地方大族如果一直窩著抱著守一畝三分地的想法,就永遠只是二流三流的士族。
可要是巴蜀、江南的士族因緣際會,遷居中原呢?
俺舉個例子。
呂布手下有個龍套叫薛蘭,後來投靠劉備。跟著劉備入蜀,其後代逐漸繁衍昌盛,成為蜀中大族。
蜀漢滅亡,曹魏為打擊巴蜀大族,將薛蘭後裔一族遷徙河東,形成日後的河東薛氏。
此時的薛氏肯定在中原士族眼裡,就是一群屌絲而已。好吧,士族時代還長著呢,能熬。
熬到了唐朝,天下門第最高的,就是山東五姓七門和關中六姓。
而河東薛氏,此時以躋身關中六姓,成為一流士族。

至於東晉衣冠南渡時期的江南地頭蛇如朱張顧陸周、以及猛龍過江後的琅琊王、陳郡謝、譙國桓、蘭陵蕭等等……早已過眼雲煙。
誰在經濟文化中心站住腳,誰才是真正的贏家。


魏晉讀書筆記之一:
最近屢讀魏晉南北,自以為知乎此段並無高明的回答,故連答其題。

先回溯至魏蜀吳三家,魏蜀雖為世仇,但魏武用寒門,諸葛行峻法。都是打擊豪強,以法治世。當地豪強對這兩家並無好感,所以高平陵之變後,支持世家專政的司馬氏可以「淮南三叛」而「腹心不亂」。而蜀地削平之後也豪強組織反抗。唯獨孫吳一家不同,孫氏與朱、張、顧、陸等士族共治江東。當地豪強對西晉並無好感,晉武帝曾經以「吳人輕銳,難安易動,屢做妖寇「問計於臣下,華譚主張「所安之計,當先籌其人士,使雲翔闔閭,進其賢才,待以異禮」。西晉決意籠絡東吳士族,無奈時日未長,就爆發八王之亂。

然而江東豪門之所以扶持南渡晉室,其原因在於服膺中原士族。而中原士族又支持東晉。

由於孫吳和西晉均為世家專政,階級一致,然而建業格局又遠不如洛陽,江東豪門對中原衣冠,是有無限傾慕的。因而江東士族希望一言一行,都可以模仿洛陽士族。模仿其書法、語言,甚至是哭聲。
事見葛洪的《抱朴子》的《譏惑篇》,

余謂廢已習之法,更勤苦以學中國之書,尚可不須也,況於乃有轉易其聲音,以效北語,既不能便良,似可恥可笑,所謂不得邯鄲之步,而有匍匐之嗤者.此猶其小者耳,乃有遭喪者,而學中國哭者,令忽然無復念之情

又聞貴人在大哀,或有疾病,服石散以數食宣葯勢,以飲酒為性命,疾患危篤,不堪風冷,幃帳茵褥,任其所安,於是凡瑣小人之有財力者,了不復居於喪位,常在別房,高床重褥,美食大飲,或與密客,引滿投空,至於沈醉.曰:『此京洛之法也.」不亦惜哉!

這種傾慕,對於東晉立國江左,無疑大有裨益。
另外,當時也有廬州陳敏等人慾割據江東,效孫吳故事。無奈陳敏出身寒門,江東士族權衡之後,決定回歸晉朝。
最後,當日匈奴劉淵、石勒兵鋒日盛,胡馬憑陵已近在眼前。
《晉書》七《成帝紀》載:

(咸和五年)石勒將劉徵寇南沙,都尉許儒遇害,進入海虞。

《石勒載記下》:

晉將軍趙胤次克馬頭,石堪遺將韓雍救之,至則無及。遂寇南沙、海虞,俘獲五千餘人。

《石季龍載記上》:

季龍自率眾南寇歷陽,臨江而旋,京師大震。

比起南北士族間隙,華夷之辨自然更加緊迫。加上利益上階級一致,意識形態上的傾慕,導致江東士族支持中原士族擁戴的東晉。

雖然認同,加之王導協調南北,但是當日南北士族並非沒有界限矛盾。
首先是北方士族一貫輕蔑南方士族。張華曾經對陸機說的「謂東南之室已盡,不意復見諸生」。盧志於眾人面前稱陸機家諱「陸遜、陸抗於君何近遠?」

陸機兄弟往謁劉道真,劉道真"初無他言,唯問東吳有長柄壺盧,卿得種來不?"——《世說新語,簡傲》

陸機陸雲是江左士族領袖人物,中原士族尚如此輕慢,何況其餘顧、張等家?
另外是
東晉皇室對江左豪強仍然疑懼

元帝始過江,謂顧驃騎曰:"寄人國土,心常懷慚。"
(顧)榮對曰:臣聞王者以天下為家,是以耿亳無定處,九鼎遷洛邑,願陛下勿以遷都為念

顧榮是吳郡顧氏的領袖人物,而吳郡顧氏和義興周氏是當日江左豪強最強的兩個大族。
而義興周氏日後造反也印證了元帝當日的疑懼並非毫無道理。

日後雖然南下的中原大族以婚姻封閉等手段關閉南方士族的上升通道,無奈不論王謝諸人還朱、張、顧、陸,都是文化高門,缺乏領兵統戰的梟雄人物。當然他們也鄙視兵將,謝安之後,漸漸讓位於南下的中層階級楚子集團,這個話題容日後再言。

另外:
高票答案@Adolf ,王氏能夠以種種手段力捧司馬氏、籠絡吳人的根本在於江東大族對中原士族的認同。不然任王導縱橫捭闔,終歸難為無米之炊。
高票答案說南方士族需要北方士族的庇護,大致認同。但竊以為說南方士族認同北方士族帶來的晉室,傾慕北方士族更加妥當,因為南方士族確實需要世家專政的政權,但他們更希望的是與中原士族融為一體,等量齊觀,而非樹下乘涼,自甘其下。


北方士族代表了先進的生產力,代表了先進文化的前進方向,代表了最廣大人民的根本利益,所以,北方士族的勝利是全國人民的選擇,是歷史的選擇。
在北方士族解放江東之前,江南百姓在渣權和他手下的顧陸朱張四大家族統治下過著水深火熱的生活,四大家族腐朽墮落,剝削民脂民膏,北方的天是晴朗的天,江南人民無時無刻不期待著北方士族的解放,等待著北方的大救星黃太陽司馬皇帝的解放!
英明睿智的司馬皇帝在副統帥林,哦不,王導的輔佐下,帶著金銀財寶和北方士族們積極進行戰略大轉移,並在南京地區建立了反戎狄根據地,其他北方士族紛紛響應,並在荊州,益州,江州建立了反戎狄根據地,緊密團結在司馬睿為首的東晉朝廷周圍。相反,江南士族卻本著投降主義,享樂之風盛行只顧著眼前的一畝三分地,不願意全身投入在抗戎狄民族統一戰線之中,只是幻想著等革命勝利了摘取勝利果實。
各個反戎狄根據地吸引了北方淪陷區的廣大人民,根據地人民開展了轟轟烈烈的大生產活動,帶去了先進的農業工具和生產經驗,而東晉政府也積極調整生產關係,開展了僑置郡縣的活動,為根據地移民免去地租,大大的減輕了勞動人民的負擔。
而反觀南方士族,以極高的稅率壓榨著貧苦百姓,以至於百姓紛紛失去土地,成為大家族大地主的附庸,民怨極深。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根據地在北方士族的英明領導之下,在皇帝陛下的殫精竭慮努力工作之下,沿著長江南北連成了一片,北方人民在和戎狄的無數次戰鬥中,經受了戰火的洗禮,壯大了自己,並湧現出了祖荻,郗鑒為代表的一批革命將領,建立了京口兵這一偉大的戰無不勝的人民武裝。
反觀南方士族,始終躲在大後方,避免和敵人的正面戰鬥,軍隊士氣低落,以附庸部曲為主,沒有革命理想,沒有戰鬥力,沒有組織力,沒有實戰經驗,與北方士族武裝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
因此,北方僑族取代南方士族,是歷史的必然,是人民的選擇,是歷史的選擇


1.江東士族是一群需要教父的小家族
不要把江東士族想像成一個團結的整體,他們沒有「君臣固守,以窺周室」的實力與願望。相反的,他們需要一個孫策、孫權那樣的強人來領導,這樣家族利益才能得以保全。
在司馬睿與王導的組合到來之前,江東士族選擇了陳敏。但是陳敏想要獨霸江東,對江東士族過於排斥;又自加九錫,還想與惠帝建立聯繫。所以被江東地頭蛇聯合消滅了。
2.王馬組合與江東士族在動亂中理解了對方的需求
王馬組合看到江東亟需強藩出鎮,否則還會出現第二個陳敏;江東士族需要有名分與實力並且尊重其利益的北方士族
3.北方失序,王馬成功南渡
司馬睿與王導就像是秦莊襄王和呂不韋的關係。司馬睿是提供名分的,他在琅琊王家的策划下步步登極。本來南方只是王衍狡兔三窟中的一窟,王導司馬睿最初的職責應該只是整合漕運搞活經濟支持北方。但是頂頭上司司馬越死、王衍被坑殺,沒人壓著了。前面又有作死的陳敏留下了發展運輸經濟的局面,江東士人又希望王馬組合來。王馬組合就成功南渡了。
4.猜忌雖然存在,但是不是重點
江東士族和北方士族當然有猜忌,但是不是矛盾的主線。他們本來就需要有強人在上作為保護,而當時南北民族的衝突、頂級門閥的矛盾、流民帥的問題,每一個都十分尖銳。江東士族的訴求基本上是達到了,而且北方來的人也沒有團結起來弄他們的意思,他們對局面不會不能接受。


最近在看一本書:《東晉門閥政治》,講的比較詳細,推薦給題主看看


請看國軍東渡


@Agoni 講的十分詳細,我是來好玩的。
皇室虛弱是真,但北方士族也不簡單。初下南方時,南方人的確不把他們當回事,王導當年想跟南方貴族聯姻,人家鳥都不鳥他。
(看到有人說當時南方人少也沒抵抗力,開玩笑!人家那時還是戰鬥民族呢!吳儂軟語是宋以後的事了好么!)
司馬集團這邊急啊,後來一拍大腿想出個好主意:咱們趁這邊過節時(好像就是修禊)整個大排場讓南方刁民們見識下真正的貴族范兒!於是就真這麼幹了。給司馬懿弄了個大排場,南方群眾表示...真的看呆了...
之後南方人民就這樣在南下皇室的土豪淫威下屈服了(滾)

兩晉時期雖然亂,但是大家對皇室還是抱有尊敬的。縱使你司馬政權再怎麼弱,始終也是那條正統血脈啊。南下的這批人,其實也想念舊都,不然新亭對泣怎麼來的,畢竟北方才是他們心中真正的王土嗎。
另外,幾位士人功不可沒。比如咱們的王導王丞相,硬是憑藉其交際花的本領,在江南打開了一片天,粘合了北方貴族與南方貴族之間的關係。
王與馬共天下其實早有傾向,只是到了王導這一代完全形成氣候,琅琊王家的輝煌可是書寫了半壁大晉歷史啊。
對不起,我只是一個王謝兩家的腦殘粉。


士族士族,三代不做官,就高貴不起來了


首先當時北方南遷的人口數量巨大,達百萬之巨, 而當時的江南總共也就是幾百萬人口而已,而且北方遷過去的多是名門大族,還有皇帝撐腰,算是正統吧,君不見如今廣東、江蘇、浙江經濟何等發達,但是話語權還是在北方手裡,當時也是如此;在者北方人帶去了更為先進的農耕技術和文明,文化先進的族群自然會征服文化落後的族群,還有就是能逃脫五胡魔爪南遷的北方人不是單純的流民,而是武裝流民集團,許多門閥大族都有自己的武裝,這些人在中原戰亂中存活下來,收拾南方的這些原著民自然是小菜一碟,所以雖然東晉南朝時代南方土著屢有反抗,但是很快就被鎮壓下去


按《六朝貴族制社會研究》(川勝義雄)的說法,和鄉論與中正制度指導下的貴族社會的先進性有關。其實就是南方土鱉本來想在南方自己扶一個皇帝,對付都督揚州周馥,正好琅琊王和王敦也想這麼干,就勾搭到一起了。沒想到琅琊王和王敦搞定對手以後就翻臉了,搞南方土鱉,揚州土鱉就在皇帝眼皮底下啊,要麼剛要鬧事就被打死了,要麼就被同是南方人的南方人打死了(南方人不團結啊)。荊州土鱉陶侃被弄到交州去吃海鮮了,這是第一次。後來佔了荊州的王敦和琅琊王鬧翻了。再後來北方流氓南下搞事兒,要朝廷安排好他們的工作。沒文化的祖約和蘇峻被先行南下的士族當成傻逼,怒而造反。另一個有文化的流氓郗鑒被招安,背叛了流氓集團,亂打一通,把南方土鱉陶侃和另一個叛變的流氓桓宣招出來輪姦蘇峻他們一夥,結果還贏了。事後大家分贓,都挺感謝陶侃的,說往你手下安排幾個人吧,就當是人質得了。陶侃無所謂,呵呵就答應了,結果陶侃一死,那幾個人就佔了荊州地盤。總結一下,皇帝和皇帝的親信覺得南方土鱉太土,沒北方士族高大上;南方土鱉既不團結,又指望北方來的偉大皇帝支持他們,還盼著穩定壓倒一切;北方士族剛開始想著要北伐,過幾年就覺得還不如搞搞南方土鱉,南方也挺不錯的嘛。


陸顧朱張,今天蘇州排位都進前十(分別是第7、9、4、2位),周、沈也進前十(第6、第10)。地頭蛇的後代們人丁興旺。


題主可以看一看陳寅恪的魏晉南北朝史講演錄,寫的很好能夠解答你的問題,我就不當搬運工了。


一直沒有想明白的是,南遷的群體文明優勢如此明顯,人口數量同樣不算少,江南吳地現在並沒有變成官話區呢。


推薦田餘慶的「東晉門閥政治」。


可以看看《陳寅恪——魏晉南北朝史講演錄》


司馬睿當年獲封琅琊王,而王導王氏家族在琅琊地區。雙方有一定的政治同盟關係。
最重要一點,僑姓士族其實是依靠皇權起家的士族。可以參考所有當政的士族都與皇權有著聯繫。
不要把東晉的皇權想的太差,皇族始終是一支很強的力量,只不過沒有之前強而已。
東晉的時候南方沒有什麼人,經濟不發達,科技文化落後,當地人很難抗衡南渡的人。


日本,川勝義雄的《六朝貴族制社會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12.第147頁起有對此問題的專門研究。主要觀點簡單來說,是南方世族不團結,北方的權威,以及鄉論主義,部分經濟因素。


胡蘿蔔加大棒,都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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