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理解莊子《逍遙遊》的思想?


終於抽空補完了。

在《莊子》書中有關「逍遙」一詞,如下:

今子有大樹,患其無用,何不樹之於無何有之鄉,廣莫之野,彷徨乎無為其側,逍遙乎寢卧其下。《逍遙遊》
芒然彷徨乎塵垢之外,逍遙乎無為之業。《大宗師》
古之至人,假道於仁,托宿於義,以游逍遙之虛,食於苟簡之田,立於不貸之圃。逍遙,無為也;苟簡,易養也;不貸,無出也。古者謂是采真之游。《天運》
子獨不聞夫至人之自行邪﹖忘其肝膽,遺其耳目,芒然彷徨乎塵垢之外,逍遙乎無事之業,是謂為而不恃,長而不宰。《達生》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遙於天地之間而心意自得。《讓王》

可以看出兩個特點:一是它都作動詞和形容詞用,也就是說它本身不是一個哲學術語,而是一種行為的表現,正因為如此,所以我們不能僅在「逍遙」兩字的概念上求解,而應在追求逍遙的工夫上體驗實踐。二是它都和「無為」、「無事」相連。這顯示了「逍遙」的工夫關鍵在「無為」,是在心性上有很深的修養工夫。

如此一來,它提供了一線契機──人能通過心性的修養工夫,體解「無為」的人生智慧,以達生命的逍遙遊。體人間道中「道」,在人間道中磨鍊、修養、體悟,體解無己、無為、無待的生命逍遙遊哲學。

《莊子》的「逍遙」有「至理內足,無時不適;止懷應物,何往不通」的無為境界。憨山大師在註解《莊子》內篇時,便將「逍遙」視為道家的解脫境,甚至與佛教的境界類比:

逍遙者,廣大自在之意。即如佛經無礙解脫,佛以斷盡煩惱為解脫,莊子以超脫形骸、泯絕知巧,不以生人一身功名為累為解脫。……不得如此逍遙者,只被一個我字拘礙,故凡有所作,只為自己一身上求功求名。自古及今,舉世之人,無不被此三件事,苦了一生,何曾有一息之快活哉!獨有大聖人,忘了此三件事,故得無窮廣大自在逍遙快活。

暫且不論佛教的涅槃解脫和道家的無為逍遙可否相契,憨山大師指出逍遙是廣大自在的道家解脫境,若此不是一般人所能體會做到的,其因「我」的障礙拘限,因此使人執取於我思、我知、我見、我聞而入種種分別中,又陷於求得功名利祿的繫纍中。

逍遙的工夫首重「無我(無己)」與「無為」,徐復觀先生說:

莊子的無己,是無掉為形器所拘限的己,而上升到與道相通的德、的性;使心不隨物牽引而保持其靈府靈台的本質,以觀照宇宙人生的境界。

虛己、無我、無為、無待的逍遙遊思想,將小我生命融入大我、大宇宙生命中,藉此接觸與擁抱天地之精神,並以超脫世間物相的智慧與洒脫,不斷自我升華,使精神心靈達至一神貴空間境地,感受曠渺無拘的自在。人在有限的生命和形體中,同過持續地自我超越與修養工夫的實踐,體會生命真我的存在與無窮無限的精神絕對自由。

「超越」式的逍遙,打破人間世種種物相的局限與束縛,使精神提升至悠遊自在且無掛礙的境地。也就是說,莊子的逍遙境界乃是通過體道的方式而充分展現,也通過心的修養工夫而被體現出來。

《逍遙遊》的寓言故事裡,莊子借用鯤化為鵬,大鵬鳥怒而飛的聲勢浩大,來表示生命的成長與主體的自我超越精神。無疑的,精神升華、心靈體會自由後,即能無邊無際的逍遙遨遊。

「逍遙遊」作為一種絕對的自由,乃是主觀與客觀無任何分別對立的自由自在的存在,它超越一般的思維認識過程,而是當下直透萬物根源「道」的直覺體悟以及一連串的修養工夫所致。這是一種理性的直覺,而且與物同體,甚至與造化同游的精神心靈的絕對自由。

莊子之「游」是一種「游心」,且是「游心於道」。「游心」是心靈冥合於道,而彰顯出來的解脫與自在,不被外物所役所限,可以超然於物的世界中,以自由的形式,延展心靈的視野,這是一種獨特的生命體驗,也可說是一種超越的精神境界。《莊子》書中出現「游心」有:「乘物以游心」(《人間世》),「游心乎德之和」(《德充符》),「游心於淡」(《應帝王》),「游心於堅白同異之閑」(《駢拇》),「游心於物之初」(《田子方》),「游心於無窮」(《則陽》)。其說明了游的主體是心,是心在精神世界中悠遊,是一種任情任性的自由狀態。從游心的變化及軌跡中,可知游心擴大了人的精神力量,強調了主體的自由,面對時空的超越性時,可以說把虛化的空間與超越的時間,結合了游心,形成一種活動──

可以超脫一切的束縛,與天地精神往來的活動,且是心靈自由的象徵。莊子之「游」再通過游其心,游其無,游其道,貫穿其始終,一方面道使萬物各自成為萬物,另一方面,萬物和人都是道的顯現,是齊一的,也都有自身的根據;而游是游於宇宙之中,游也是游於精神之中。張岱年先生說:「能夠在想像的天地里自由馳騁的不是人的軀體,而是人的『心』」。

我們也可以把「游」的意思規定為是從假像的「萬物」的世界中出去飛翔,同時又進入本體的「道」的世界中沉潛。

莊子對於生命無限自由、洒脫自在、人生逍遙遊之祈向,是一個「至樂」、「至美」之境。人在游於無窮,遣去物累情執,人世中不起分別造作,故能意靜而心恬,而靈台心不因外物而紛紜擾盪,是以沖和內保,故愉悅柔美之情亦自然而生。那「通於萬物」「與物為春」的和諧,正是渾化物我、主客的心靈轉化。因內心的安定與諧和,而體會那份回歸後的寧靜,是一種自然的和諧與美感。

人在現實生活中,難免堅持己思、己見,而彼此間常常因互相牽連、意見紛歧,互相波動而影響情緒。那麼,如何在無我、喪我之同時而仍保有自己之本然本真?莊子提出「忘」的觀念、「化」的觀念。當主體面對外在環境的變化時,能保持一種虛靜觀照而無好惡之情的態度,亦即主體生命無論遭逢何種處境,皆能「安時而處順」,不以喜怒哀樂內傷其身,則將無入而不自得。

莊子認為在不斷變動的環境中,唯有「道」才是永恆不變的存在,現象界的萬事萬物皆變動不居、無有所止,人若以有限的生命來追逐這種變化無常的現象,只會使生命耗損於物而不知所止。人若能清楚觀照,即使外形隨物,內心也凝靜,效大道之虛靜無為,那麼生命才能與物宛轉,而又不會流於茫昧,生命也才保有其通明透亮及澄澈。

世之種種是非辯議,是使人在生活中無法自在逍遙的原因。《齊物論》說:「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虧也。」在《莊子》看來,世間的一切本無是非的差別,但因人有了成見、偏見、成心,因著個人的價值判斷,而對事物起了分別的看法,於是,人陷其中而不得自在。因此《莊子》提出「兩行」以通人我、達逍遙。而從「喪我」、「無我」的修養工夫中摒除偏執成心,且也清明觀照事象,若人不入是非爭議中,一切的是非爭論也就不齊而齊了。

人生的生老病死,如花開花謝,是如此的自然,但是當人面對至親所愛生命的消逝,又有幾人能洒脫以對?面對自己的生命存亡,又能如何無憂無懼的坦然以對?

當我們願意洒脫自然的面對人生的生老病死時,也將更從容走著,欣賞每一段的人生,從中體會生命的潮起潮落,感受每個階段的美麗。也當我們放緩生活中的腳步,體會生活的一切,靜心觀照當今社會種種氛圍情態時,我們將會重新思考,要用什麼人生態度、生命哲學去面對真實的生命與生活。

那份天地賜予,自然的、屬於心靈美好生活的「詩意棲居」,是否在我們以一種逍遙遊式的生活態度,一種脫離種種追逐與束縛的生命反省,以靈魂深處中的「懶」去相遇時,它將讓我們再次回歸。

當我們能有一種逍遙遊於世的心及胸懷,超越人間世的種種現實價值框架,尊重每個人有其自己存在之本然意義價值,順其「成為自己」也「完成自己」,從而自我價值感的肯定及實現時,內在自然的美好也將本然呈現。

莊子的「逍遙遊」,是一場與「道」相會的生命體悟之旅。在勘破現象界、物界之種種限制,返回自家生命的真實,走向大化流行的道——生命有了轉化、升華的無限可能,同時也將開顯存在的意義及深度,超越生命的有限格局,體現逍遙自在的人生旨趣。


《逍遙遊》最大的智慧就在於隨心所欲,在於自得和自由,是最純粹的感知,也是因時而動順應天時的奧妙,這一點其實王羲之和李白的文章里都有類似的表達,熟讀其文,想見其為人。
毋固,毋必,毋念而已。

夫人之相與,俯仰一世(25)。或取諸(26)懷抱,晤言(27)一室之內;或因寄所託,放浪形骸之外(28)。雖趣舍萬殊(29),靜躁(30)不同,當其欣於所遇,暫得於己,快然(31)自足,不知老之將至(32);及其所之既倦(33),情隨事遷(34),感慨系之(35)矣。向(36)之所欣,俯仰之間,已為陳跡(37),猶不能不以之興懷(38),況修短隨化(39),終期(40)於盡!古人云:「死生亦大矣」(41),豈不痛哉!

  每覽昔人興感之由,若合一契(42),未嘗不臨文嗟悼(jiē dào)(43),不能喻(44)之於懷。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shāng)為妄作(45)。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悲夫!故列敘時人(46),錄其所述(47),雖世殊事異(48),所以興懷,其致一也(49)。後之覽者(50),亦將有感於斯文(51)。


談些拙見。
讀《逍遙遊》,想要知道怎樣」逍遙「,達到絕對的自由,其實只讀一句就可以了,就是:

」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

解釋一下:想要達到絕對的自由,需要順應天地本有的樣子,駕馭六氣的變化,這樣就可以不受時間與空間的束縛而逍遙自由,不需要憑藉任何外物。

然而如果你只讀這一句,也許意思上能夠明了何為真正的逍遙和絕對的自由,但思想上仍無法與莊子相通,因為莊子為了說明」順應自然「這個簡單的似乎無可辯駁的觀點,在《逍遙遊》中不斷地先立而後破,以讓人體會何謂」小大之辯「(小與大的區別),即」齊小大「的觀點。

如何理解」齊小大「?絕大多數人會從朝菌、蟪蛄、冥靈、大椿、彭祖來入手。但實際上,」齊小大「的思想是貫穿《逍遙遊》整篇文章的。

什麼是」鯤「?在《逍遙遊》中,鯤就是大魚,然而實際上,古時鯤有小魚之意。多小呢?魚卵見過吧,在古人眼裡小到不能再小。莊子以魚子的稱謂命名碩大無朋的魚,這是莊子「齊小大」思想體現其一。

什麼是」鵬「?鵬是大鳥,且有遠志。故人多以鵬字取名,岳飛字鵬舉就是一例。然而莊子《逍遙遊》里的鵬果真寓意如此么?莊子真的對鵬是完全肯定的態度嗎?如果是這樣,那麼鵬就應該能做到前文所說的「乘天地之正」一句,不需要倚靠任何事物,達到絕對的自由,真正的逍遙的境界。然而鵬卻「去以六月息者也」(憑藉六月的大風離開)。由此可見,大鵬鳥看似勵志逍遙,實際上莊子是先給人造成一種假象,讓人覺得鵬很厲害,再間接否定這隻大鳥,告訴我們別看它大,大未必就厲害。這是莊子「齊小大」思想體現其二。所以莊子這個人,思維敏捷,口齒靈活,給人下套分分鐘把人繞進去,人還不自知。也不知道莊子老人家,是真想點醒夢中人呢,還是只想擺渡有緣人。

莊子在闡述「齊小大」時,不單將小隱含在大中,將大否定,以避免我們對其產生相對於小的傾向,還通過兩組小和大PK的PK,來進一步說明「齊小大」。第一組小和大的PK是蜩與學鳩笑大鵬鳥、斥鴳笑大鵬鳥。這看似兩組PK實際上表達的是一個意思,從蜩與學鳩和斥鴳那小人得志的嘴臉,我們就知道莊子要告訴我們以小笑大不可取。那麼以大笑小可取嗎?仍不。第二組PK在宋榮子猶然笑的例子中,莊子告訴我們哪怕宋榮子這人能夠清清楚楚地分辨外界與內我的差別而不受其影響,對於世間的功名利祿並不會拚命追求,但實際上仍不能「逍遙」,因為他「猶有未樹」,未樹的是什麼?就是他以大笑小所體現出來的我們姑且稱之為狹隘之心吧,因為真正逍遙的人,無論他是「大」還是「小」,他完全沒有概念上的區分,所以更談不上「比」的心理。他面對比己「大」或「小」的事物,體驗與感受都是完全一樣的。從這兩組PK中我們可以看出,以大笑小不可取,以小笑大也不可取。此為「齊小大」思想體現其三。


前面提到的朝菌、蟪蛄、冥靈、大椿、彭祖比較易懂,就不做詳細解釋,此為」齊小大「思想體現其四。


莊子先立大鵬鳥,然後而破之,立冥靈而後以大椿破之,立彭祖而後以冥靈大椿破之,立宋榮子而後以列子破之,立列子而後以」有所待「破之(這之間省略了多到數不清的類似關係)。莊子就是這樣讓我們領會到「齊小大」的思想的。

如果你說莊子列的那些相對的「大」都太扯了,都存在於神話傳說中,那莊子也不忘給你把抬杠的後路堵死,他說:

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其遠而無所至極邪?
(天空呈現出的深藍色,是它真正的顏色嗎?還是天空離我們太遙遠以至於我們的雙眼並無法看到天盡頭它原本的樣子?

我記得前段日子在知乎上看到了一個答案,宇宙中有哪些超乎一般人想像的現象? - Mandelbrot 的回答,答主經過一系列的證明,說夜空是明亮的,只是我們看不見。這結論和莊子這個壓根不知宇宙為何的垂釣小老頭兩千年前的看法不謀而合,真讓我不寒而慄——他不僅思維敏捷伶牙俐齒,還有令人怖懼的洞悉力,科學發展至今的成果,竟被他一語道破。現在你想想看,你以為冥靈大椿彭祖不存在,是你沒見過,還是真沒有?你以為比他們「大」的事物不存在,是你壓根就沒聽說過,還是真沒有?莊子把你引入他的理論體系中,你只好自認倒霉,因為他總是可以自洽。至於「小之又小」的例子呢,莊子壓根不屑於給你舉例了,剛說了,莊子只擺渡有緣人。

最後再來說說怎樣達到絕對的自由,也就是真正的「逍遙」。

「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

順應天地本有的樣子,駕馭六氣的變化,這樣就可以不受時間與空間的束縛而逍遙自由,不需要憑藉任何外物(而逍遙了)。

這段話非常的抽象,我用幾個實例來說明一下。

天地之正,是天地本有的樣子,太陽從東方升起,天亮了,太陽從西方落下,天黑了,這就是天地本有的樣子,當然莊子在此指的天地不僅僅指天和地,還包括天地之間萬物。天亮的時候,你再想要睡覺,睡得也沒天黑舒服踏實,因為有光的阻礙,有聲音的干擾。白天睡大覺,睡得可不逍遙。怎麼順應天地本有的樣子呢?日出而作。天黑了,你還想在外面瘋跑瞎玩,古時路上沒燈,前面一大坑天黑你看不到,摔了,你也不逍遙。怎麼順應天地本有的樣子呢?晚上好好在家呆著,日落而息。
天地是一成不變的嗎?不是,世界萬物無不在運動之中,老莊深諳於此。遇到變化怎麼,要凌駕於這種變化之上,利用這種變化,而不是讓這種變化成為自己的阻礙,就逍遙了。海爾兄弟告訴我們,天冷穿棉襖,天熱扇扇子,智慧就是,這麼簡單。

大家應該都玩過酷跑遊戲,第一次玩,不熟悉關卡,很容易就掛掉。假設這個遊戲的關卡總是沒有變化的,那麼玩得次數越多,你就會跑得越遠。當然遊戲設計者不會這麼傻,他會在遊戲中設計一些變化的模式來阻礙你,如果你能很好的躲過障礙,甚至利用障礙吃到金幣,那麼你一定是高手。我小時候就很羨慕能在超級瑪麗中跳起來踩死烏龜的同時頂到蘑菇或金幣的玩家。這就是「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如果你能一直保持下去,就不受空間的限制可以一關一關又一關,你媽看到你攢了這麼多分數也不忍心讓你中斷這局,於是你就可以不受時間阻礙繼續繼續玩下去。你就「逍遙」自由了。

人生,又何嘗不是一場遊戲。


我問過莊周老師這個問題。
莊周老師說:
隨便,你愛怎麼理解就怎麼理解,對自己有用,讓自己舒服就行。
不要奢求說服別人,也不要被別人的理解所影響。


莊子《逍遙遊》開篇就不動聲色的講了一個鯤化鵬而飛,絕雲氣,負青天,憑風圖南的故事。大鵬的行為遭到了蜩與學鳩的嘲笑。於是引發出了作者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的小大之辯。他以"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來比喻蜩與學鳩,以此說明它們是不可能理解大鵬的。這則寓言流傳很廣,我們身邊大多數人都讀到或聽到過。但是只是孤立地讀了這則寓言,而沒有讀完《逍遙遊》全篇的話,恐怕很難理解莊子講這個故事的真實的意圖,就會把逍遙理解為展翅翱翔九萬里的大鵬,或像大鵬一樣胸懷大志的人。這並不是莊子所謂的逍遙。
如果繼續往下讀,你就會發現作者在此用了先揚後抑的手法。團扶搖而上九萬里的鯤鵬和自以為"飛之至"的斥鷃相比,的確有其巨大的優勢,但並未達到真正的逍遙,因為它還是有所侍,有所圖的。
文章接下來由物及人,說那些知效一官,行比一鄉,德合一君,而徵一國者的自以為是就像那敢於嘲笑鯤鵬的斥鷃和學鳩一樣,他們自鳴得意,坐井觀天,可笑之至。而有個叫宋榮子的則與上述四種人不同,既便全社會的人都誇獎他,他也不會因此而努力;既便全社會的人都批評他,他也不會因此而沮喪。世俗的褒貶對他來說並不重要,他心中自有其榮辱之標準。那麼宋榮子該達到逍遙之境了吧?作者承認宋在人群眾已數少數,可是他猶有未樹。
接著,作者又拉出了一個御風而行的列子,並說他在追求幸福的人當中也是不多見的,可是他還是有所待的。
有了以上的鋪墊,莊子水到渠成的引出了他所謂的真正的逍遙,那就是『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者』。因此,沒有任何依靠,沒有什麼憑藉,而能游無窮者,才是真正的逍遙。
平時我們都想逍遙,可總難逍遙。關鍵在於我們心有所倚,追求太多,包袱太重。放下吧,放下你就解脫了,你就逍遙了。不要把自己看得過重,不要事事都想有功,不要貪圖名聲,你就會成為莊子所謂的至人,神人,聖人。


無所待。
與荀子的君子生非異也,善假於物也正相反。乃是完全不依賴外物,不受外物的影響。真正順應自然的規律存在。


就像是架著飛機穿越雲層,越飛越高,清涼爽人,不願意再回到地面。


文/潘啟明


逍遙就是逍遙自在的意思。逍就是消閑;遙是遙遠、遙渺,沒有邊界,沒有拘束。


古人有陸遊和水游的區別,簡化字則將遊歸於游。


游有多種,比如遨遊,伴遊,洄遊,暢遊,出遊,春遊,浮游,重遊,環遊,交遊,郊遊,旅遊,漫遊,夢遊,秋遊,神遊,巡遊,仙游,夜遊,優遊,遠遊,周遊,轉游,等等。我們還可以用上述多種游的方法去做事,做人,做生活,比如:游擊,遊覽,遊戲,游泳,遊盪,遊動,遊逛,遊街,遊樂,遊離,遊歷,游牧,游水,遊玩,遊學,游移,遊藝,游弋,遊憩,遊說,遊興,游刃。


看《逍遙遊》,要從《莊子·內篇》的整體結構來看。逍就是精神障礙消失,認知障礙消失,行為障礙消失,無拘無束;遙就是遙遠、遙渺,其大無外,其小無內。達此,則物論可齊,生主可養,形可忘而德充,世可入而害遠,帝王可應而天下治,師於大宗以忘生死。世間一切,無不可游,亦無非游也。這當然只有人與天然一致才能達到。


人生十有八、九不如意,就是人沒有與天然保持一致,就是人沒有與自然保持一致,人有太多的認知障礙,有太多的侈望,所以人在多數情況下,在多數時間內,在多數環境中,都做不到逍遙遊。

其實,宇宙間的所有事物,都有兩重性。


莊子的《逍遙遊》,用許多寓言,來說明事物的雙重性,要人們避免片面性。


比如鯤鵬,其大不知其幾千里。鵬,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遮雲蔽日。這當然有氣魄。不過,大也有大的難處,覆杯水於坳堂之上,芥在其上則為舟。置杯其上,則膠粘不浮,莊子稱之為「水淺而舟大。大似泰山之鵬,需要憑風。風積不厚,則不能負大翼。


鯤鵬可能悲憐野馬、浮塵、蜩、鳩、鷃,游小而不能遙。


但它們看不到,大有大的難處,水少則鯤不能游,風小則鵬不能游;鵬需要意南溟而後徒,待扶搖而後摶,得天池而後息,完全不能自主,雖遙而不逍。


一般人性的弱點,是小譏笑大,大悲憐小。


在《逍遙遊》中,莊子說,「蜩(tiáo)與學鳩(jiū)笑之」,「斥鷃(yàn)笑之」;「彭祖乃今以久特聞,眾人匹之,不亦悲乎!」


當然,也可以是不懂的笑懂的。在《逍遙遊》中,莊子說,「宋榮子猶然笑之。」宋榮子知笑一鄉一國之士,而不知人又復笑宋榮子也。


大肚彌勒佛,笑口常開,笑天下可笑之人;大肚常容,容天下難容之事。這是一種洒脫,這是一種逍遙,這是一種遠遊。而蜩、鳩、鷃、宋榮子之笑,則是一種固步自封,是逍而不遙;是格局太小,游小而不能遠,不能遙。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常人理解不了彭祖活了800歲;人的壽命無法與二千歲的烏龜冥靈,不及三萬二千歲在大椿相比。這是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逍不成,也遙不了。

所有人都受時空教育的局限,難以逍遙。


蜩與學鳩無從理解:「適莽蒼者,三餐而反,腹猶果然;適百里者,宿舂(chōng)糧;適千里者,三月聚糧。」


最可悲的,就是無時不刻地想去做那些自己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既不能逍,也不能遙,更不能游。


莊子說,「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


至人、神人、聖人,都是能夠逍遙遊的人。無己、無功、無名,只是問題的一個方面,是手段而不是結果。如果手段和結果全面看,則應該是至人無己而有人(主觀符合客觀,沒有主觀妄為),神人無功而有能,聖人無名而有實。


一鄉一國之士,自認為(自視),能夠勝任(效)一官,品行親近(行比)一鄉,道德投合一君,能夠代表(征)一國,自認為是至人。而問題是自然不需要你改造,國家不需要你治理,人民不需要你教育;且鄉國都是範圍,是有窮,不是無限。有窮則有所不逍,有窮則不能遙,不能其小無內,其大無外。雖系無己,但事事、處處、時時受約束,沒有逍、遙、游可言,不但傷人,而且害己。


宋榮子不知自笑,而「猶然笑」一鄉一國之士,也足以讓別人笑他。儘管他走自己的路,不管別人如何讚譽他批評他,他自會「確定內外之分界,辨別榮辱之邊境」,然而依然「猶有未樹」,也算不得神人的無功。


列子御風,免於步行,然而也只能「旬又五日而後返」,仍然「猶有所待」,同樣算不得至人的無名。


真正的逍遙遊,要乘天地之正,御六氣之變,以游無窮。天覆地載,容萬物而不害,氣有陰陽風雨晦明之變,寒則游於寒,暑則游於暑,大火大水,大旱大澇,無不可御而游;大也一無窮,小也一無窮,鄉國可游,內外可游,榮辱可游,疾風暴雨迅雷烈日,無一不可游。

釋迦牟尼不二,莊子齊一,不僅齊物,也齊論。而其訣竅是,不齊就是大齊。多樣性的和諧是大齊,和而不同是大齊,求大同存小異是大齊。最民族的,就是最國際的。

然而宋榮子辨榮辱;鯤、鵬、蜩、鳩、鷃辨遠近;朝菌、蟪蛄、冥靈、大椿、彭祖辨大小。


有所辨,就有所不辨。有所辯就有所選擇,有選擇最優所取捨。


取捨完全依據認知,隨知立辨,辨又生辨,已經不再逍遙了。有辨就有己,大也己,小也己。功於所辨而立,名於所辨而成;六氣辨而不能御,天地辨而不能正,小笑大,大悲小。鯤、鵬、蜩、鳩、鷃、朝菌、蟪蛄、冥靈、大椿、彭祖、一鄉一國之士、宋榮子、列子,都不得逍遙遊。


真正的逍遙遊,就是「神凝」。人若「神凝」,則自然得以逍遙遊。故神人之所以神,就是神人凝神,而

讓自然得以逍遙遊。能凝神,則游乎至小而大存,游乎至大而小不遺。


治國家,就是亂(保持看似零亂的原狀、不劃一)國家。而保存自然之「亂」,也即保存自然的天然多樣性,就是治。


治國家就像宋人賣帽冠給越人一樣:「越人斷髮文身,無所用之」。

這就是堯「往見四子藐姑射之山」的原因。

這就是許由不肯代唐堯操刀的原因。

這是盲者看不到我色彩;這是聾者聽不到的樂章。

這就是連叔說肩吾是在「智」上的盲者和聾者的原因。

這就是藐姑射之山神人的「塵垢秕(bǐ)糠」,都能夠「陶鑄(造就)堯舜」的原因。

藐姑射山上神人之「神凝,使物不災病而年穀熟」,是《逍遙遊》核心,也是整部《莊子》的核心。


鷦鷯(jiāoliáo)巢於深林,不過一枝;偃(yǎn)鼠飲河,不過滿腹。

狸狌(shēng,黃鼠狼)倒是鬼機靈,然而卻給自己帶來殺身之禍,「中於機辟,死於網罟」。

物能保持自然,各盡其用,也就是逍遙遊了。

五石之瓠,可用為渡江之器;

龜手之葯可以封疆;

臭椿不中繩墨規矩,可以不夭斤斧,有無用之用。

氂牛不能捕鼠,也不必讓它捕鼠。


若欲取之
必先予之
若想逍遙宇內
必先肩挑乾坤


最近動畫電影《大魚海棠》上映,看其宣傳片里的畫面風格是日式的,當然沒興趣看。去看了一下電影評論,大多說其劇情很爛,空借了莊子《逍遙遊》里鯤鵬的符號,講了一個爛俗的三角戀愛故事。


這其實也不意外,《逍遙遊》是莊子的第一篇,鯤鵬又在《逍遙遊》的第一段,哪怕一個人再沒文化,附庸風雅買了本《莊子》讀不下去,第一篇第一段總還是容易看到的。製作這個動畫的導演大概也屬於這種情況吧,拿這個當做自己電影的噱頭,在吸引眼球,宣稱向傳統文化致敬,賣弄情懷上是可以事半功倍的。


不過莊子的《逍遙遊》究竟說的是什麼呢?許多完整通讀過逍遙遊的人恐怕也未必摸得著頭腦,除了重複幾句追求自由啊的濫調之外,也說不出更多所以然來。


文章開頭的鯤鵬,在逍遙遊里究竟是個什麼意象?代表什麼?


它和作者後面提到的「蜩「、「鳩」、「斥鴳」之間究竟是個什麼關係?


是如某些傳統注家(有代表性的是郭象)說的那樣,作者無所褒貶取捨於其間,所謂「苟足於其性,則雖大鵬無以自貴於小鳥,小鳥無羨於天池,而榮願有餘矣。故小大雖殊,逍遙一也」么?


但這種鄉愿庸人見識和文本之間存在直接矛盾,難以自圓其說。郭象的解釋可代表某種觀點,卻並不是莊子本人這裡要表達的意思。


莊子描繪鯤鵬之壯闊景象與蜩、鳩、斥鴳猥瑣情形的鮮明對照已寓褒貶之義,其間點評:「之二蟲又何知!」「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對蜩、鳩、朝菌、蟪蛄之屬的鄙夷躍然紙上,莊子非無立場和稀泥之人也。


那麼,是不是反過來說就成立了?認為鯤鵬就是代表莊子心目中達到理想的逍遙遊境界的對象,是毫無保留的推崇呢?


這個回答也是不對的!同樣和正文內容有矛盾。莊子理想中的逍遙遊是「彼且惡乎待哉?」,是不必有所憑藉的自由境界,故對列子御風而行,還指出其「猶有所待者」的缺陷。


而其言鯤鵬之時曰: 「水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舟也無力」,「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無力」。故大舟必須有待於厚水,大翼必須有待於厚風。鯤鵬遷徙範圍巨大,故必須培九萬里之厚風,鯤鵬不但有所待,而且所待者甚大。若以為鯤鵬為逍遙遊之代表,前後矛盾。

這麼說來,對鯤鵬推崇也不是,不推崇也不是,究竟什麼意思?

我以為,如果把「逍遙遊」當成目標,那麼鯤鵬不是目標本身,但卻起到了一個指明方向的路標作用。

鯤鵬這個喻象,是通過直觀形象來展示巨大空間尺度上的遨遊。其用意是先以高廣境界來震撼讀者。引出囿於小知、小年者難以理解大知大年
,小境界者無法理解大境界的命題。以此大境界擊破讀者之小境界,然後引入主題。

「逍遙遊」的真義,不是某種靜態的對象,而是境界的不斷突破與提升。從小境界進入大境界,從大境界進入更大的境界,更大的境界再進入更更大的境界,如此無窮進行下去,才是莊子所謂「以游無窮」的逍遙遊。

所以不僅蜩、鳩、斥鴳和逍遙遊無關,鯤鵬也不是逍遙遊,比鯤鵬更巨大者依舊不是逍遙遊。但逍遙遊可以通過鯤鵬之大與蜩鳩之小的對照中顯現出來。

如果要更準確的理解其含義,則需抓住莊子說的「無窮」這個題眼。這個「無窮」某種程度上正類似高等數學裡的極限概念。一個數列的極限可以是無窮大,無窮大本身不是數列中任何一個具體的數字,但卻需要通過一個個具體的數字按照一定次序構成的數列來實現。莊子寓言里構建的意象序列,正類似於存在某個極限的數列。當然莊子並無現代數學那種精確嚴格定義的極限概念,但他以洞察力把握住了極限的核心思想。

鯤鵬和蜩、學鳩、斥鴳猶如數列中的數,鯤鵬本身未達逍遙境界,但通過鯤鵬和學鳩等對象的比較,來指明
「逍遙」的趨向是什麼。鯤鵬的寓言里側重點在空間測度的比較。

莊子又給出以壽命之長短構成的序列。短壽者如「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長壽者則「楚之南有冥靈者,以五百歲為春,五百歲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
由短至長之序列為朝菌、蟪蛄、冥靈、大椿。

這兩個序列合起來就是生命活動的時空測度,從較小的時空測度進入較大的時空測度,然後再進入更大的時空測度,這個序列無限進行下去,即是無窮,即是逍遙遊。

又有人之序列:「知效一官,行比一鄉」者,「德合一君,而徵一國者」,宋榮子,列子,……,至人[1]。猶如數學裡單調遞增數列,層層推進,一個比一個的境界高,所謂「至人」已經是一個極限對象,可以無限逼近,但永遠不可能達到。故曰:「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
成玄英言至人、神人、聖人三者實為一體:「至,言其體;神,言其用;聖,言其名。其實一也。」

從成玄英之解釋出發,可理解為體、用、名是一個點的三維坐標,這個人的序列對應一個三維空間中點的序列,這三維空間中的點列單調收斂於某個極限點

所謂的至人、神人、聖人其實就是一個極限點的三維分坐標,三者都是可以無限逼近但不能達到的境界。

至人無己非真無己也,天地萬物一體,無一非己也;無功非真無功,萬物一體,無一非功也;無名則不可名也,可名之對象皆為序列中之具象,其極限則不可名。

理解上述序列極限概念,則對莊子說的「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可以有更深刻的理解。「至人」的「無所待」,恰恰需要通過「有所待」來逼近,來實現。

「有所待」者越大、越厚,則距離「無所待」的終極境界也就越近。所以鯤鵬需要待水擊三千里,扶搖而上九萬里,其所待比之蜩、學鳩、斥鴳所需狹隘空間要大得多,但卻距離「無所待」的境界更近。當「有所待」的規模大到磅礴萬物以為一,天地萬物乃至整個宇宙皆是其待,則也就是「無所待」了。此亦是矛盾對立統一之辯證法的體現也。

說到這裡可以總結一下,《逍遙遊》的本質即是《易經》中說的「窮理盡性以至於命」。這一命題被後世程朱理學發揚光大,其實質即是對舊境界的不斷打破,新境界的不斷實現,就是「苟日新、又日新,日日新」;即是打破時空之囿,是生命活動時空測度的之不斷延拓,對應於「元亨利貞」中的「亨」。

自「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以下皆是對全文主旨之強化補充。

莊子在《逍遙遊》中說的堯讓天下給許由,而許由推辭的寓言故事,非是以許由為聖人,仍舊是在序列的比較中指明聖人境界。「天下」在常人眼中至重至大也,而許由不放在心上,此是對「天下」境界的突破,然而突破天下境界也還不是聖人,因為必定還有更高廣的境界。

堯、許由非莊子所謂之至人,合堯與許由而延拓之則近於至人。有能治天下之人,亦有不以天下為意之人,此方顯逍遙之意。僅有堯非逍遙,僅有許由,也非逍遙,有堯而有許由,有許由而更有超出許由者,則近逍遙。

肩吾與連叔對話里提到的姑射山神人,仍舊是以虛幻的寓言神話打破常人僵硬固化的境界,仍舊是強化「逍遙」乃是境界的突破這個主旨。此境界突破之義在連叔說的「瞽者無以與乎文章之觀,聾者無以與乎鐘鼓之聲。豈唯形骸有聾盲哉?夫知亦有之」近於直白道出。

現實之人在其所處物質條件的限制下,無法理解超出其狹小格局之外的境界,此正如盲人無法體會紋綉服章之美麗,聾人無法欣賞鐘鼓的聲音。但是難道可以因為盲人看不見服章,聾人聽不到鐘鼓,就認為服章、鐘鼓真的沒用么?

世人所認為無用之物,往往並非真無用,而是超出了世人認知的格局境界。逍遙的真義在於不斷打破世人自我封閉的小格局小境界,讓他們有機會進入更廣闊更高遠的天地中去。

姑射山之神人代表遠超出現實境界之理想,所謂「肌膚若冰雪,淖約若處子;不食五穀,吸風飲露;乘雲氣,御飛龍,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癘而年穀熟」。神人者實乃表徵人類本身之進步也。「乘雲氣,御飛龍」的意象恐怕還是來自《易經》,《乾》卦九五曰:「飛龍在天,利現大人」,《易經》所謂「大人」不是官職大,而是人格大,能力大,即是人實現進步的狀態,《乾》卦彖辭曰「雲行雨施,品物流形。大明終始,六位時成。時乘六龍以御天」,這句話或即是「乘雲氣,御飛龍」之意象的出處。

若人類能不把自己封閉在舊格局舊境界,不斷突破,不斷進步,則此理想可以無限逼近。此理想遠遠高於堯舜治世,故曰:「其塵垢粃糠,將猶陶鑄堯舜者也」。然而在安於舊境界,舊格局者而言,此理想固為荒唐無用之神話,「大而無當」「不近人情」也。

後面一句「宋人資章甫而適諸越,越人斷髮文身,無所用之」。傳統解釋多謬。傳統幾乎無一例外把這句話里的宋人當成了莊子鄙夷的對象,類似刻舟求劍的愚人,這點值得商榷。

莊子這裡,斷髮文身的越人正對應前文中說的聾人盲人,對越人來說衣冠無用,正如對聾人、盲人來說紋彩和鐘鼓無用;越人也對應於把姑射山神人的描述看成「大而無當,往而不返」「不近人情」的肩吾。

再有價值的,再美好的,再有深遠意義的東西,到了那些把自己封閉在舊境界舊格局中不能自拔的人來說,都是無用的。

如果越人把自己固化封閉在野蠻不開化的狀態,那章甫確實無用;但如果越人要突破野蠻的狀態,上升到文明更高的階段,那章甫就會變成有用的。而從實際歷史來看,越人是選擇了後者。

莊子的敘述里常人以為無用者,其實正是有用,正是他要褒揚的對象,這種模式是貫穿始終的。

前文鯤鵬段落里,蜩與學鳩嘲笑大鵬扶搖而上九萬里為無意義,也即無用。但蜩與學鳩才是莊子要諷刺的鄙陋對象。這在最後兩段惠子與莊子的對話里體現得更充分了。

惠子先對莊子說大葫蘆無用,拿來裝水不行,剖開做瓢也不行。莊子告訴他並非大葫蘆無用,只是其不知道怎麼用罷了。宋國有人善於製作防止手凍裂的藥物,世代只能洗絲絮。商人把藥方買走用於戰爭,卻能因此得到封地賞賜。藥物本身的性質沒變,結果卻大相徑庭。同樣道理,大葫蘆不能裝水,也不能做瓢,那你為什麼不能把它拿來做船,漂流在江湖之上呢?

惠子又說又名為樗的大樹無用,莊子告訴他有這樣的大樹,「何不樹之於無何有之鄉,廣莫之野,彷徨乎無為其側,逍遙乎寢卧其下」。一顆大樹能點綴廣漠之荒野,讓人舒適寢卧其下,豈非正是其大用。

莊子這兩段話其實仍舊是闡釋逍遙之意在於突破固有境界。此突破不僅是現實環境之突破,也是思維上的突破。如果人把自己的思維封閉局限在小圈子,就會「拙於用大」。輕易斷言「大而無當」,「大而無用」,卻不知道並非大的東西真沒有用,而是自己的思維束縛在太小的圈子裡出不去。

莊子言大瓠,大樗,是詮釋如何才能「御六氣之辨」,如何善於用大,則能游於無窮。真正能大用者,以世俗卑瑣之眼光看,則往往無用也,大而無當也。與其抱怨某對象無用,不如反省一下自己是否太小。

不理解莊子的意思,讀《逍遙遊》會覺得文章太散,東一榔頭西一棒槌,從鯤鵬扯到列子,又扯到堯和許由,又扯到姑射山神人,最後又扯到大葫蘆和大樹的用途上去,讓人云里霧裡,莫名其妙。

但真理解莊子的意思,就會豁然開朗,其實通篇都緊密圍繞一個主旨反覆闡述,就是境界的突破,就是儒家說的苟日新、又日新、日日新,就是宋明理學反覆強調的窮理盡性至命,就是一個字「亨」。

許多人喜歡把《逍遙遊》聯繫到自由上去,這麼聯繫也沒錯。莊子表達的自由觀念,正是我過去文章里論述過的「開協性自由」,和資本信徒的那種「閉突性自由」完全對立。其實質是生命的時空延拓,是不斷突破舊格局舊境界,進入新格局新境界。

莊子在《逍遙遊》中按照某種測度標準,讓一些對象構成序列,通過這些對象的比較來指明序列的趨向,以此闡釋某種極限概念的方法,在其他篇章中也有使用,最明顯者如外篇之《秋水》:黃河河伯自以為大,到了北海則望洋興嘆;北海拿自己和天地之間比,又如「小石小木之在大山」。這就夠成了黃河、北海、天地的對象序列。

天地不是這個序列的終點,因為「量無窮,時無止,分無常,終始無故」,「又何以知毫末之足以定至細之倪,又何以知天地之足以窮至大之域!」

後面河伯又補充言「至精無形,至大不可圍」,北海回答里說「無形者,數之所不能分也;不可圍者,數之所不能窮也」(《莊子.秋水》)

這些論述其實已經相當接近現代數學裡的用數列極限來定義無窮小,無窮大的思想了。莊子兩千多年前具備這樣的洞察力,確實是難得一見的天才人物。

[1] 成玄英之解釋,至人、神人、聖人實為一體,只是從不同角度描述


《逍遙遊》開篇:北冥有魚,其名為。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而為鳥,其名 為。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是鳥也 ,海運則將徙於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齊諧》者,志怪者也。《諧》之言曰:「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 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馬也,塵埃也 ,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其遠而無所至極邪?其 視下也,亦若是則已矣。

  且夫水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舟也無力。覆杯水於坳堂之上,則芥 為之舟。置杯焉則膠,水淺而舟大也。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 無力。故九萬里則風斯在下矣,而後乃今培風;背負青天而莫之夭閼 者,而後乃今將圖南。


鯤和鵬。


學鳩笑之曰:「我決起而飛,槍榆枋而止,時則不至,而控於地而已矣,奚以之九萬里而南為?」適莽蒼者,三餐而反,腹猶果然;適百 里者,宿舂糧;適千里者,三月聚糧。之二蟲又何知!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靈者,以五百歲為春,五百歲為 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而彭祖乃今以久特 聞,眾人匹之,不亦悲乎!

學鳩·朝菌·蟪蛄·冥靈·大椿·彭祖。


湯之問棘也是已:窮髮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魚焉,其廣數 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為。有鳥焉,其名為,背若泰山,翼 若垂天之雲,摶扶搖羊角而上者九萬里,絕雲氣,負青天,然後圖南 ,且適南冥也。

鯤和鵬。


斥鴳笑之曰:「彼且奚適也?我騰躍而上,不過數仞而下,翱翔蓬 蒿之間,此亦飛之至也,而彼且奚適也?」此小大之辯也。

斥鴳。

言盡於此,在莊子已經提到的不同物種中,似乎說的是小大之辯,實則也不是小大的問題。蜩與學鳩如果志向遠大,就不是小而為大了嗎?小年目光長遠就能成為大年嗎?蜩與學鳩即便再厲害,恐怕也達不到水擊三千里。斥鴳跳起來不過數仞而下,已經是盡頭了,更不要說扶搖而上九萬里。莊子究竟說的是什麼?我們再來看鯤,鯤是河裡的一條大魚而已,再厲害也不能一飛衝天吧。

《逍遙遊》中,兩次提到的鯤和鵬,第一次說北冥有魚,化而為鵬,由魚變成了鳥。第二次是拆開說的,有一條魚是鯤,有一隻鳥是鵬。

鯤之所以成為鵬,全憑一個「」字,故而通過「未有知其修者」,而超越了本性,超越了自然,一飛衝天,成為了鵬。講的就是兩個字「修行」,人若能「易其本性」,定能如鯤化為鵬,超越自我,達逍遙之境。


一家之言,荒誕之語。


可以參見張遠山的注釋本,講的很好,自消己德



此小大之辯也。

什麼叫小大之辯?就好像我們人類啊,覺得自己厲害了,牛逼了。實在是太年輕、太膚淺、有時候甚至幼稚啊。地球都存在了四十幾億年了,我們卻成天標榜自己的幾十年的人生,吹噓自己幾千年的文明,只不過是蜩與學鳩的水平而已。

又說我們人類社會,總有一些人顯得很聰明能幹。其實不過是「東西跳梁,不避高下,中於機辟,死於罔罟」。可是多數人卻覺得這是能幹的表現。是不是眼界太狹隘了呢?所以,還是小大之辯的問題。

我再舉個例子。我經常講,你們走到大馬路上,一眼望去,這條路延伸下去恐怕不知道要到哪裡。眼界狹隘啊。真的一直延伸下去,不就繞回來了么?可是身處在那裡的時候,眼睛欺騙了我們。這也是小大之辯啊。


我感覺,莊子的逍遙其實是最不逍遙的。因為這是把你認為不逍遙的東西都消滅(轉換自己觀點,或者是物質上的),剩下的就是逍遙了


想起高中時因為翹課被老師罰抄了好幾遍逍遙遊,默默拋塊磚睡覺去。。。

逍遙遊為內篇第一,我以為於莊子全篇而言是門臉,是照壁,是序章,譬如做買賣先讓門外客人略窺一二,又好比開山收徒頭幾句場面話。示讀者以大境象,令狐疑者去,而破入門者之成心。

個人淺見,睡覺去鳥。。。

PS:寶釵說「這些道書機鋒,最能移性的」。。。&>_&<


莊子認為只有原始的、自然的「我」才是真正的,本質的「我」,只有回歸到原始、自然的生命狀態,才能祛除來自社會的渾濁,來自仁義道德的對捨命的污染,追求本質自我。只有無所恃,人才能超脫一切與原始自然生命無關的東西,使心靈的活動超出物質世界的形相的界限,達到大舒展、大自由。因此莊子認為人應該追求「逍遙」的人格理想,達到自由的、無為的境界。


我聽過這樣一個故事:一個大學教授,非常有學術造詣,講了一輩子的莊子,可是後來他重病住院,不久人世,他感慨道:讀了一輩子莊子,也齊不了生死


功名自我非自然本性,而是世俗評判。鵬大蜩小,就是它們本來的性質。但因蜩自身的小而否定鵬大的存在就是在歪曲事實,受到自身經驗的局限,在主觀認識上不自由。

順應自然,「乘天地之正,順六氣之辯」就如同葫蘆做舟,堯治天下,鷦築巢,鼴飲水(原文例子)它們的性質用途雖然相對小or在某方面缺失,但只要利用好這些小性質,就順應了自然。認識事物本來的性質,正確利用它們的性質。無此用而有他用,無此性而有他性,不去追逐性質之外的用途,小有小性大有大性。若用途超過物質性質就脫離物質本性,無為本性則為名,則為名所困而不逍遙

知效一官,行比一鄉,德合一君,而征一國者,自視未若斥鷃,不能認識到事物的性質,而以自身經驗加以評判優劣,這是第一層局限。由己方經驗認識的局限

宋榮子定乎內外之分,辨乎榮辱之境,於是不因虛名而擾心。認識到了小大之辨,似乎往逍遙上近了一步。但自身的榮辱之境的判斷體系,仍未乘天地之正,按本質判斷,順應自然,依然是世俗評判而形成的自身經驗,這是第二層局限,由自己經驗而評判的局限

列子御風而行,大鵬培風而起,現實一切都會有局限的地方,依託現實的途徑達到逍遙,並不可行,這是第三層局限,現實的局限

三層局限並列而行,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這些達到逍遙境界的人,認識自然事物最本真的性質,順著這些性質而利用它們。

不依託自身經驗評判,一曰無己。認識自己也是自然的一部分這一性質,於是不去在意自己的得失。

功會受到現實的局限,認識它而非追求它,才可從心的角度達到逍遙,不在意功的多少,二曰無功。

名非事物本身性質而為世俗評判。不依託自身經驗認識,直接了解事物性質,於是不在意世俗的名,三曰無名。

專註於如何正確認識和利用事物本性,自然不會為功名而累。除此之外還要認識到人的認識無法窮盡也無法替代事物本身性質,所謂天之蒼蒼其正色耶,天藍就是它本色嗎,未必。

所以達到完全逍遙很困難,因為人的認識有它的局限性。沒有統一的絕對的萬能的真理存在。但通往逍遙的做法依然有現實意義。物慾名欲,這些慾望通往的結果,是我們對名or外物的追求,還是自身所需的條件。先認識我們需要的是什麼,排除世俗觀念自身經驗的評判,再利用自身條件去滿足達到目的,這便是在順應自然。


「忘卻生命,才能真正把握生命,忘卻死亡,才能真正面對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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