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評價畢贛電影《路邊野餐》?

畢贛獨立長片《路邊野餐》原名《惶然錄》在洛迦洛電影節獲獎,如何評價?


我在倫敦讀書,學電影。全校一百來人里80%以上都是國際學生。中國人不多。

某學長大我幾歲,美國人,自視甚高傲氣衝天。

基本上每個電影學校每個人都自視甚高傲氣衝天,他尤甚。

學校小,所有人低頭不見抬頭見,一般平時碰到即使不認識也都還會打個招呼,他不。


結果上次學校party時突然極其熱情地拉著我問,「你是中國人對吧?」

廢話。


「你看過Kaili Blues沒?」

啥blues?


「Kaili Blues!!!」

Kaili啥?


「Gan Bi的!牛了個X的大血X!」(意譯,原話比這激烈數倍)

誰?!


「Gan Bi啊!!!你沒聽說過嗎?!不可能啊!」

誰啊到底?!再說有姓Gan的導演嗎我好像只知道幹將干寶干露露。


摸出手機打開IMDB遞給我一看,啊,原來是畢贛的《路邊野餐》。

大哥能不能不叫他Gan Bi啊配合你的感嘆詞真的很不雅……

不過你到底怎麼會想到去看這個的?


「我在飛機上無聊想睡覺,隨便選了部神叨叨名字的外語電影想助眠,結果一看就睡不著了。」

嗯?


「落地以後馬上上網查導演的信息,發現他跟我一樣大!一樣大!你知道嗎?我這個星期都沒睡好。」

我已經不知道怎麼接話了。


「我覺得我完了,絕對的,我完了。我已經跟他一樣歲數了,可是我還沒有能力拍出那樣的片子,我拍不出的,我已經完了。」


拉著我聊了一個多小時,最後說要給畢贛寫信,還要我給他翻譯。

據說現在改到第三稿了。


用刀尖入水
用顯微鏡看雪

就算反覆如此
還是忍不住問一問

你數過天上的星星嗎
它們和小鳥一樣
總在我胸口跳傘


2016.1.5


2016年7月16日更新

感謝各位勘誤,之前部分細節記憶不準確;另外補充一些大家新注意到的細節:

1. @魚吹浪 指出陳升唱的歌是《小茉莉》不是《小貝殼》
2. @焦頌 補充使用器材為Alexa 和5D3
3. 殷書韻 指出被車(拉樂隊那個白色皮卡,司機就是凱里那個瘋了的醉鬼,也解釋了他為什麼老是看到野人……)撞死的是那個老醫生的兒子,花和尚的兒子是被砍手後活埋的
4. 康斯坦丁 和 Wusicon 指出衛衛的摩托車不是壞了而是被鎖上了,陳升是幫衛衛開鎖,不是修車
5. @阿鴉 提到青年衛衛腦袋被欺負罩著桶的時候在數數,跟老陳帶小衛衛去遊樂園坐車時的數數很像
6. Kemke 提到那個抱箱子假裝開車的跛腳的傻子 也在胳膊肘綁了兩根木棍
7. 大科 提到陳升在墓碑前點香的時候 背景是當地死人以後的哭喪和鑼鼓的聲音
8. 郭茜 提到吹蘆笙苗人是因為他做夢夢到母親的繡花鞋,卻看不到人,醒來之前感覺一群吹蘆笙的苗人圍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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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4月回答:

《路邊野餐》看過兩遍,一次是去年11月在深圳(當時專門為此請假),一次是今年香港國際電影節。對這部片還算關注,所以內容和周邊都能稍微說說。

《路邊野餐》可以說是2015年中國最受矚目的獨立電影,成熟又靈動的敘事和獨樹一幟的美學風格非常令人驚艷(當然詩歌與影像互文也是一大特色),在短時間內攬下多個重量級獎項(第一次看時《路邊野餐》還只得了洛迦諾,第二次金馬、南特和國內不少獨立電影獎項都已收入囊中,周圍所有朋友都嚷著要去圍觀天才導演)。目前《路邊野餐》已經在台灣和法國公映,文藝片里票房算很出色,口碑同樣。在台灣,張大春、趙德胤等人紛紛力捧,在法國,詞窮的媒體祭出的形容詞是侯孝賢和賈樟柯(但我更願意類比阿彼察邦)。事實上導演畢贛出生於1989年某敏感日,這算是他第二部長片。

比較巧合的是,《路邊野餐》的配樂由林強完成,他也是侯孝賢和賈樟柯御用配樂。不排除畢贛在電影史的地位會與他們比肩,他實在太年輕了,並擁有看得見的聰明和正成型的美學風格。

《路邊野餐》發生在導演的故鄉、潮濕神秘的貴州黔東南,按照人物的時間線和電影的故事線其實我能給出兩個版本的情節,不過這裡糅在一塊說,抱歉要嚴重劇透了。


主人公陳升是個曾經混過黑社會的鄉鎮醫生。大哥「花和尚」的兒子因為賭債被人砍手並活埋,於是他前去討公道,並且因此坐了幾年牢。出獄前他的妻子也過世了。而花和尚的兒子不斷託夢給父親,讓花和尚燒手錶給他,後來花和尚在鎮遠改做了鐘錶匠。陳升小時候被寄養在附近的城市,因此母親覺得對陳升有所虧欠,幫他找了鄉鎮醫生的位置,並在過世前將房子留給了陳升,但陳升還是沒出現在母親的葬禮。房子和送終的摩擦也令他和母親一手養大的弟弟心生齟齬。陳升的弟弟是個單身父親,但對兒子衛衛不怎麼負責,常把他鎖在家中自己出去玩。因為對母親的複雜情緒,陳升常常來看望衛衛。收音機里說,9年前出沒的野人最近又有所活動,衛衛很害怕。誤以為衛衛被賣掉後(實際是花和尚聽說陳升弟弟要賣兒子,就將衛衛接去鎮遠),陳升計划去鎮遠找他。診所的同事是個老太太,她托陳升將自己的信物帶給住在鎮遠的舊情人,於是陳升帶著一張照片、一盒磁帶(李泰祥和唐曉詩的《告別》)和一件衣服來到了盪麥。


在盪麥,導演開始了那段最為人稱道的四十多分鐘的長鏡頭。陳升坐上一個也叫衛衛的青年的摩托車,前去找老醫生的情人——一個會唱歌的苗人。沒找到人又想趕在天黑前到鎮遠的陳升,搭上了一隻樂隊的順風車,樂隊正要去另一個寨子表演,陳升說自己不會唱歌只聽過兒歌,於是在車上樂隊播了童謠《小茉莉》。在一個路口陳升看到剛剛搭載自己的衛衛站在塑料桶里,頭上倒扣著塑料桶,於是下車幫他取下,原來是其他開摩的的年輕人想搶衛衛手裡的望遠鏡故而捉弄他,衛衛順手將望遠鏡遞給了陳升。陳升幫衛衛修好了不停熄火的摩托車,讓衛衛將自己送到去鎮遠的碼頭,並先跟著衛衛來到臨近的一個寨子。導演對長鏡頭的準確設計和長鏡頭呈現複雜空間結構的優勢在這一段展露無疑,黔西南的村寨不少依山傍水,木質房屋也沿斜坡而建,中間穿插著逶迤盤雜的小道。鏡頭快速從一段長台階下移,剛才緊貼著的摩托車聲也由近而遠由遠而近。等鏡頭來到台階下的另一片空間,衛衛的摩托車剛好開到。鏡頭繼續緊貼著二人,先去吃了碗粉,再去縫補陳升掉了紐扣的衣服。在這一段,畢贛本人還穿著汗衫打了個醬油。


給陳升補衣服的裁縫洋洋是衛衛的心上人,她很快要去凱里做導遊,正在勤背導遊詞,「凱里位於貴州東南,最高氣溫xxx,最低氣溫xxx」。隔壁理髮店的女孩來找洋洋看演出——剛才陳升搭便車的樂隊晚上要在這裡演出,陳升換上了老醫生的花襯衫,去找理髮店女孩洗頭髮。另一邊洋洋一個人沿著台階走到河邊,邊背導遊詞邊坐著擺渡船到對岸,買了個花里胡哨的手風車後,衛衛追趕上洋洋但她愛理不理,河對岸隱約傳來樂隊開始演出的聲音,兩人又沿著弔橋走回了對岸。這裡理髮店的女孩正在幫陳升洗頭,陳升以第三人稱講起了自己和妻子的故事。而觀眾會發現,理髮店女孩和前半部分曾經一閃而過的陳升妻子長得一模一樣。陳升、理髮店女孩、衛衛和洋洋一起來看演出,樂隊疑似唱了《公路之歌》後(記不清是排練還是演出時唱的),陳升走上前說自己想唱一首歌獻給理髮店女孩,於是磕磕絆絆地唱了剛才聽來的《小茉莉》。唱完歌,衛衛告訴陳升得要走了,將剛才做的手風車送給洋洋,而陳升掏出本來要帶給老醫生情人的磁帶,送給理髮店女孩。兩人坐著摩托車離開,衛衛告訴陳升,自己在與前去凱里的火車方向相反的貨運列車上用粉筆畫了很多時鐘,兩輛車相遇時,看上去時鐘就在倒轉。衛衛還告訴陳升,最近野人出沒,讓他在手肘上綁兩個木棍,這樣野人撲來時不會猝不及防。直到這時長鏡頭才結束。


陳升在鎮遠路邊的鐘錶車找到花和尚,花和尚說起衛衛學校的手工課要買紐扣,又讓陳升不用擔心,開學了就把衛衛送回凱里。陳升將一把紐扣扔進花和尚的車裡,拿起望遠鏡遠遠看了衛衛一眼,然後離開了。老醫生的情人已經過世,陳升將花襯衣和照片交給苗人的兒子,說磁帶在路上遺失,接著回到了凱里。兩列火車相遇時,陳升看到了倒流的時間。影片最後一幕是一列消失在隧道的火車。

影片進行了四五十分鐘,才出現了片頭《路邊野餐》。上述這些情節,大多並未直接出現在片中,而是透過人物對話和回憶拼湊,伏筆非常細密,不少內容我第二次看時才留意。因為畫面中現實與回憶交錯、加上詩歌的運用,所以真實的情節頗有些夢幻感;而發生在盪麥的頗有些魔幻感的情節(遇到叫衛衛的青年、與妻子長相一模一樣的女人、與9年前野人的對應),因為一鏡到底的完整脈絡和敘事,反而給人更真實的感覺。


片中陳升的另一重身份設定是「蹩腳詩人」,操著當地方言念出的詩歌旁白,在不少情節和畫面起到間離效果和並帶來超現實感,也與影像內容有些似是而非的對應。印象較深的一處詩歌旁白是,陳升懷疑弟弟把衛衛賣了,去打牌的地方找他,兩人一語不合打起來,這時鏡頭掃過地上的一灘水,影片出現陳升念的詩歌和字幕;鏡頭這攤水掃過,陳升在同一處地方與人起爭執,但從對話中我們知道,這是9年前陳升找砍掉花和尚兒子手臂的人算賬。前半部分的時間切換全在不經意間,但導演依然通過詩歌、對話、甚至影片色調留下一些提示。又比如陳升昔日兄弟將他從看守所接出來的畫面,印象中色調比之前偏暗黃。


如果想要捕捉全部的情節,第一遍看《路邊野餐》會非常吃力,因為觀影前半段對情節沒什麼頭緒,漸漸意識到故事梗概時又會錯過一些伏筆。比如上文提到的,陳升搭樂隊順風車遇到青年衛衛,衛衛順手遞給他一副望遠鏡,後文陳升看小衛衛時用的正是望遠鏡;又如陳升扔給花和尚的紐扣,正是在洋洋處縫補後剩下的;又如陳升洗頭時,習慣性背著的手(監獄待太久留下的習慣);又如青年衛衛提到自己在貨車上畫時鐘,火車開過時不留意看很容易錯過,而時間倒流的畫面電影前半部分還出現過一次,那是小衛衛在自家牆壁上畫的時鐘,時鐘中心有一顆釘子,投射在牆壁上的指針實際是釘子的倒影,所以它的移動方向也是反的;又比如理解陳升對理髮店女孩的一見鍾情,需要記得電影前半部分一閃而過的畫面中的他的妻子的相貌。


但對情節的一知半解某程度上並不影響觀影。《路邊野餐》兼有聰明與笨拙的氣質,這種聰明指的是精巧的結構設計,包括種種伏筆、對應、信息量豐富又運用從容的長鏡頭(喜歡長鏡頭對幾個空間的同時收納,比如跟著洋洋渡河的時候我能隱約知道樂隊在調音、陳升在洗頭、寨子里的一切都照著自己的方式有條不紊地推進著),而這種笨拙則是人的情感本能。洋洋渡河時背導演詞卡殼,衛衛在河的另一邊故意大聲念出,洋洋帶著竊竊的歡喜勉強自己不去聽,上岸買手風車又賭氣走開這類小兒女情態是很迷人微妙的;陳升對侄兒衛衛、對妻子(體現在理髮店女孩)、包括對母親的情感,是尤其屬於一個中年男性的無所適從與笨拙熱烈。野人傳說的時態變化(9年前,最近)所指向的時間穿越,和夢境般的體驗(親人以改頭換面的方式出現),進一步化解了直接面對情感的尷尬,也更符合寫詩的鄉下醫生這樣看似粗糙實則內心細膩的人設。正如導演QA時說過的一句話,「電影是假的,情感是真的。」

再補充一些我有印象的細節:


影片中出現的詩歌是導演畢贛的私下習作,台灣的鴻鴻似乎配合電影限量出版了畢贛的詩歌,網上也許能買到;另外導演和影片另兩位參與者還共同運營一個微信公號「電影書信計劃」,關注者不多,也很久沒更新,《路邊野餐》出現的詩歌在上面都發布過,有興趣的觀眾可以自行搜索。和其他愛自我標榜詩歌與影像互文的獨立電影完全不是一個質量(默默在黑《長江圖》)。


《路邊野餐》的三位製片人分別是丁建國、王子劍和單佐龍,獨立電影愛好者可能對後兩個名字不算陌生。王子劍和單佐龍分別是黑鰭文化和天畫畫天的總經理,這是投資國內獨立電影的重要機構,單佐龍本人也是紀錄片導演和杭州影展的策劃。丁建國則是畢贛的大學老師,因為深信畢贛的才華,丁建國將自己的三十多萬積蓄投給了《路邊野餐》,這部影片也因此得以開拍。


影片主要用5D3拍攝加上Alexa,但5D3拍攝視頻一段最長30分鐘,所以四十多分鐘的長鏡頭實際有過一次中斷,拍到30分鐘時所有人靜止不動等待開啟下一段視頻再繼續。這段長鏡頭拍過幾段,但最終選用的是第一次的版本,據說是因為導演更喜歡粗糙生澀的質感。


片尾看到致謝名單有衣濕樂隊。


《路邊野餐》:每個人都被困在自己的時間裡


一部電影,我習慣於看上兩遍,再去評論。

第一遍主要是梳理劇情,了解這部電影講了什麼故事,有哪些人物,以及想要表達的主題。

之後我會列出一些疑惑不解的地方,再去看第二遍。並且這一遍會更關注細節,更注意體會人物的感受。

因為已經知道要發生什麼了,於是就會對「為什麼會發生」更加關注。

因此上,這兩次觀影的趣味是完全不同的。第一次來自對未知的揭曉,第二次來自對感受的認同。


◇◇◇


《路邊野餐》這部電影,我同樣看了兩遍。

第一遍,看睡了;第二遍,看哭了。


兩遍都是中午的場次,外面就是大太陽,而影院里,同樣只坐著很少的人,十個指頭就能數過來。

對於大多數電影,第一遍要比第二遍好看,因為它的「好看」來自敘事上的設計。一旦被劇透,也就失了趣味。

而《路邊野餐》顯然是一部「第二遍比第一遍好看」的電影。

因為它的「好看」是建立在感受上的,是需要「做準備」才能接收到的。

當你了解了劇中人的處境,了解了他們身上的故事,再翻過頭去看他們外在的人物狀態,就能深刻體悟到他們的「神情、動作、語言」的背後,有著怎樣的無奈和慾望。於是,「感同身受」才成為了可能。

◇◇◇


曾經看過導演「畢贛」的一個演講,他在其中提到了蘇聯導演「安德烈·塔可夫斯基」對他的影響。

巧合的是,我剛剛看過塔可夫斯基的著作《雕刻時光》,裡面詳細記述了他的電影美學。

塔可夫斯基在書中提出了一個重要觀點:「電影,應該像詩歌。」

他認為「詩人不描寫世界,而是發現世界。」

因此,電影的工作也應該是呈現生活,而不是杜撰或試圖解釋生活。


◇◇◇


看《路邊野餐》,就像是讀一首詩,感受一種詩意的表達。

在這個過程中,情緒始終是站在前面的,敘事反而是藏在後面的心事了。

所以我們在看《路邊野餐》時,能感到一種濕乎乎的潮氣撲面而來,也能體會到一種寂寞和無奈如宿命般遊盪,那些感受是「繞過劇情,穿過眼睛,直抵心靈」的。這是「詩歌」的穿透力,也是「電影」的直覺,是從「畫面」到「感受」的突變。

這種感覺很奇妙,你甚至不需要完全看懂它的劇情,也能夠感受人物的悲喜和世事的無常。


◇◇◇


評論這部電影,我並不想從敘事上來切入,那樣做很煞風景。

不如我們就從一個更抽象的角度開始,比如「時間」。

電影在本質上就是一段時間。這段時間的容量可大可小,可以放進幾十年和幾十座城市,也可以是一個小時或一座村莊。

塔可夫斯基說,電影是「雕刻時光」的藝術。導演將那些多餘的時間去掉後,時間最精緻的輪廓便呈現出來。

而《路邊野餐》想要探討的,就是「時間本身」。

但它用的方式不是「雕刻」,而是「粘合」。

◇◇◇


讓我們暫時放下這個問題, 先來看看影片中關於時間的意象,是如何構建的。

這是很有難度的事情,因為時間是無形的,無法直接拍攝,導演需要通過其他事物來反映時間的流動。


首先,片中出現了大量關於「時間」的視覺符號。

其中最淺層的,是一系列有關「表」的意象。比如衛衛畫在腕上的手錶、畫在牆上的圓形錶盤;花和尚夢到死去的兒子想要一塊表,於是開了鐘錶鋪,等等。

更抽象一些的,是通過「重複的變化」,把時間鎖住,來體現時間的流動。比如不斷通過一個定點的火車、一圈圈旋轉的電風扇、以及和風扇效果類似的風車等等。

這些清晰的視覺表達,都在時刻提醒著觀眾「時間的存在」。


◇◇◇

其次,通過空間的變化來表現時間。

影片中,故事的空間發生了三次變化,形成一個循環:男主人公陳升從凱里,經過盪麥,去往鎮遠,隨後又回到凱里。


導演用了大量鏡頭,去拍攝人物在不同地點間周轉的路途。他從后座的位置拍行駛在路上的汽車,拍陳升坐著白色皮卡聽著歌曲穿過盪麥,拍青年衛衛騎摩托載著陳升穿過山間的公路、拍洋洋坐著小船遊盪到對岸……

這些段落本是核心事件之間的串場,在大多數電影中,這些閑筆都是要剪掉的。

可在《路邊野餐》中,它們作為時間最好的證明,被保留了下來。


人在故事中時是感受不到時間的,而在等待故事發生的過程中,才看到了時間。

塔可夫斯基說過,如果忽略了相遇之前的心理準備,那麼相遇就是蒼白的。

這些時間便是為相遇所做的準備,它也是人這一生中大部分時間的用途。


◇◇◇


接下來,我們進入本片最精彩的一段對於時間的呈現——那個長達42分鐘的長鏡頭。

它發生在盪麥,從陳升遇到青年衛衛開始,到陳升乘船離開盪麥結束。

這是一段充滿奇幻色彩的時光,非常真實,又像是一個潮濕的夢。


如果說凱里是陳升過去的困境,鎮遠是未來的真實,那麼盪麥則是一個串聯起過往和未來的全息世界,它是宇宙的第四維,它是「時間」本身。

從陳升走進盪麥的那一刻開始,時間便被打通了,它使得「現在的陳升」,看到了「亡妻的過去」,也看到了「衛衛的將來」。


鏡頭如同一個幽靈,始終潛伏在人的身後,就像是傳說中的野人。

如果說野人是來自第四維的人,可以自由地在時間的維度中穿梭。那麼存在於三維世界的人類,便是它在路邊巧遇的一頓野餐。它看著眼前的他們,在盪麥失魂落魄:陳升見到了亡妻,重溫了曾經的愛情;而妻子卻已嫁作人婦,並不認識陳升;衛衛已長大成人,正在為心愛的姑娘苦惱。

他們在這時間的交匯處相遇,卻又被困在各自的時間裡。終究,這只是一次偶然間地闖入,時間只是向人類展示了它的雋永,卻沒有為他們提供逃脫的方法。到頭來,每個人仍要回到自己的時間裡,繼續線性的生活。


◇◇◇


當然,在時間的殘酷性被揭示的同時,盪麥還是給了陳升最後的安慰。


他見到了成年後的衛衛,他知道現實中仍然年幼的衛衛,終會健康地長大,並擁有自己的生活。


他見到了還在世的妻子,他給她講他們的故事:結婚後,他們會住在一個瀑布旁邊的房子里,因為瀑布的聲響太大,於是他們整日跳舞,很少說話。

在離開之前,陳升為妻子唱了一首《小茉莉》,那是他在獄中學會的,而在現實中也再沒有機會唱起。

這是影片中最動人的場景,在樂隊的伴奏下,陳升獨自唱著歌,迎著夕陽,對著妻子。聲音因為傷感而顫抖,肢體因為動情而僵硬。他用這種笨拙又純真的方式,完成了對妻子最後的告別。


◇◇◇


在影片的最後,陳升坐上了從鎮遠回到凱里的火車,不覺中,已沉沉睡去。兩車交錯的瞬間,在對面駛來的火車車身上,青年衛衛早已畫下了一個個時鐘。每個時鐘都指向不同的刻度,連起來看,就像是時間在一寸寸倒流。

終於,陳升努力地做完了這場夢,現在要回到現實,繼續生活了。


而看到此處的觀眾們,也會一起從這場夢中醒來,回到現實的世界裡。

其實,人們之所以走進影院,也是為了時間。為了失去和錯過的時間,也為了不曾擁有的時間。

電影是人類生活經驗的延伸,它為我們營造一個個虛擬的世界,去拓寬我們對於真實世界的體驗。

這是電影最為動人的地方。


從這個角度講,《路邊野餐》絕對是一次與眾不同的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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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眾號:子戈說【ID:zigetalk】


《路邊野餐》是我很喜歡的一部電影,起初是貴州的同事推薦的,為了和大家多一點共同語言,我就想隨便看看好了,但隨後的時間裡,《路邊野餐》的時鐘開始在我心裡時光倒流,我被感動到了,很久很久了,都沒有被這樣的感動,《路邊野餐》的意象是全新的,個人的私密的,可以潛入記憶里的一種感受。我很喜歡這樣的電影,目前也只看過一部,那就是《路邊野餐》。

貴州的同事,他同學的哥哥是這部電影的導演,然而我和貴州同事的關係並不怎麼好,他一直覺得我,智障、還是個裝逼犯,謹以此文加深他對我的刻板印象。

很久都沒有再收穫過這樣的感動,於是我看了七遍,每一個畫面,我都有深究,我以為一部好的電影,最偉大的地方在於,它能夠讓我過度解讀,而我也算讀過藝術學的二流青年,書上有講可以理解錯誤,只要是有積極意義的,那就是正確的。所以感動的我無法落淚卻異常震撼的電影,對我來說並沒有過度解讀,我抽出了兩個星期的上班休息時間,看了這部電影,想明白了電影中的所有來龍去脈,感受每一個人的心跳感情,理解背後的眼睛與故事,我知道評價一部電影是一件與努力無關的事,就算再努力,有些事也與努力無關,比如寫下《路邊野餐》的影評,有些人看不懂,並不是不努力,只是因為沒有經歷過那些隱藏在雲層下,相似的時刻,沒有見過那些相似的面孔。

拉片式分析《路邊野餐》的內容,你姑且以為我是在做閱讀理解好了。

《路邊野餐》講的是一個怎樣的故事呢?

一個人——陳升,他是凱里醫生、詩人,他喜歡跳舞、唱歌。他和一個女人張夕,在舞廳相識、結婚,居住在瀑布旁,在那裡度過了一段歲月,在陳升剛結婚的時候,他感冒咳嗽生病了。

過了幾年,陳升的老婆張夕生了一場大病,需要一大筆錢來醫治,陳升無計可施,只能找曾經在社會上跟過的一個大哥花和尚,問他要了一筆錢,來給張夕治病,為了報答大哥花和尚,當花和尚的兒子被人砍斷手指活埋之後,陳升幫花和尚報仇因此進了監獄。

在監獄中,他看書,挖礦,思念著張夕,和張夕互通書信,為了張夕的生活,兩人協議離婚了。

在出獄的前一年,陳升的前妻張夕已經因病過世了,生前張夕一直懷念著過去,想念那段同陳升生活的過去。在陳升出獄後,老醫生的兒子被酒鬼意外車禍撞死了,陳升成為了凱里診里的一名小醫生,和老醫生在一起經營一家診所,平時給人看病。酒鬼因為車禍這件事成為了瘋子,每天嚷嚷著野人,野人,把車禍的緣故歸咎於野人在身後。

陳升有一個同母異父的弟弟,外號叫老歪,早年也是混社會的,後來也不混了,經營一些小本生意,也沒什麼錢,但也對生活認慫了。在母親臨死前,老歪守在母親身邊,照顧母親,但母親卻把房子留給了陳升,並讓人傳信息說讓大兒子陳升照顧弟弟的孩子——衛衛,陳升聽從母親的教誨,對待衛衛親如父子。

而老歪因為母親分房子偏心老大陳升的事情,和陳升的關係一直不好,老歪的生活也比較困頓,養不起衛衛,就開玩笑說要把衛衛賣了,其實只是把衛衛送過去的社會老大花和尚那裡玩幾天。

於是陳升要去鄉村裡看衛衛,打算要去鄉村一趟。

有天老醫生和陳升聊起過去的事,講到曾經和林愛人的一段感情,是有幾分遺憾的,做夢總是夢到林愛人生病受苦,於是就想給林愛人送去曾經答應卻沒有送上的禮物,做一個情感上的了結。

陳升就帶著老醫生的禮物,帶著去看衛衛的計劃,踏上了記憶的火車,越過候車室進站的鐵欄杆,陳升進入了一個記憶的世界,一個相似的世界,在陌生的人那裡,有與故人重逢相似的感覺,他看到了愛在手腕上畫鐘錶的摩托車小哥,這讓他恍然覺得是「長大了的衛衛」(其實是陌生的摩的小哥),他看到了神似亡妻的理髮師,他看到了「神志清醒的酒鬼」(其實只是一個像酒鬼那樣,開車喝酒的男子),在相似的日子裡,陳升從很多陌生人那裡,看到了記憶中相似的人,生命彷彿是一個輪迴,處處輪迴著相似的事,相似的人,卻不再是同一個人,不再是同一件事了,時間的藩籬橫亘在現實與記憶之間,過去以另一種面貌重新出現在眼前,雖然眼前的一切並不是過去的那些人那些事了,但是在陳升眼裡,卻總有幾分相似的感懷。

陳升下了火車,前往小鎮里,去尋找能吹蘆笙的人,乘坐著摩托車少年衛衛總是打不著火的破摩托來到了目的地,陳升並沒有找到還會吹蘆笙的人。但卻意外的坐上了參加流行演出的民間樂隊,聽了一曲《小茉莉》的兒歌,來到了另一處小鎮,看到被其他摩托車少年欺負的衛衛,幫助衛衛開了鎖,衛衛帶他去新的目的地的途中,吃了一碗粉,縫補了一次衣服,理了一次頭髮,唱了一首歌。

同時摩托車小哥衛衛,吃過粉後,跟著洋洋在河岸上背導遊詞,陳升給自己眼中的張夕(理髮師)講了一段過去的愛情,在樂隊的伴奏下把在監獄裡學到卻來不及唱給張夕聽的那首歌,唱給一個陌生人,也是隔空唱給自己眼中的已逝的張夕,陳升一首歌唱完了,再次踏上了旅途,去見了花和尚,花和尚因為早年混社會,孩子被人砍去手,總是夢見孩子想要塊表,就金盆洗手去城鎮里開了一家鐘錶店,接送孩子上下學,陳升花和尚兩人話不多。衛衛放學時,陳升躲在瓦房裡,拿著望遠鏡遠遠地看年幼的衛衛和他的小夥伴們,滾著輪胎向前奔跑。衛衛同時回過頭來看到與陳升相似的目光(其實就是陳升),在注視著他,衛衛轉身駐足停留,漸行漸遠。

陳升的最後一站,是去看望老醫生的林愛人,可是林愛人的兒子告訴陳升,父親已經去世了,老醫生的禮物也已經送不到林愛人手裡了。

最後陳升坐上火車,在遺憾中,點燃了一支煙,抽了一半,陷入回憶。在閉上眼睛之後,心裡的時間瞬間逆流。

大致是這樣的一個故事,當然我很歡迎別樣的解讀。

電影一開始,陳升就聽錯了話,以為一天停三次電,老醫生說一天吃三次葯,這裡導演的意圖在於:

把電和健康比喻在一起,

燈與生命比喻在一起,

電,一天三次停電,健康,一天生病三次,吃了葯,就彷彿是來了電,身體恢復了健康,身體恢復了健康,有了生命的電流,沒有生命的支柱,該如何去生活呢?

老醫生站在燈下,在寒氣中升起火盆子的火,眺望著遠方的黑夜,以這樣的方式紀念著死去的兒子,生活平凡如故,火盆子,與狗勾勒出平淡的生活。就像陳升問老醫生的那句話:

「今天是什麼日子?」

「平常天」


沒有期待的日子,生活中的每一天都是平常天。

金剛經說:所有的時間裡的心,我們都不可得,那些情感我們抓不住,生活在幻覺中的我們,得不到真心,得不到情感的準確記憶,時時刻刻都得不到,在回憶里看似永久的佔有了,其實,依然從未真正的擁有。

陳升一轉眼從洞中走來,酒鬼在自言自語中說著野人的模樣,說著與野人接觸的經歷,陳升是酒鬼的朋友,在酒鬼瘋了之後,也嘗試著和酒鬼溝通交流。


酒鬼說:再不走,洞中的野人抓你去。我講你不信, 衛衛已經被野人捉走了。


陳升:衛衛怎麼了?


很擔心衛衛的陳升就立刻點了火,去找衛衛,因為害怕衛衛出意外,連瘋子的話陳升也相信。


至於野人是什麼?很多人可能不知道,野人不是真實的野人,並不是腳很大,有著棕色毛髮,低吼如雷的野人,野人其實是孤獨,是侵染一切的孤獨,孤獨就像野人那樣,可以把人捉走,可以侵染一切,可以讓人在喝了悶酒寂寞的夜裡看到,孤獨就是野人,孤獨的時候,雙腳沉重,想說的話悶聲如雷,孤獨的時候,人就被孤獨侵染,成為野人。


野人就象徵著孤單到神智錯亂。


透過深深的洞口,我們看到一片漆黑,那是吞噬心智的孤單寂寞,洞中藏著孤單,洞中有著「野人」,在洞中待的久了,就能夠感受到寂寞,感受到孤獨,就會被孤單寂寞攝走心神,宛如被「野人捉去了」。


酒鬼說:「我講你不信,衛衛已經被野人捉走了。」


是啊,正常人都不信衛衛被野人捉走了,陳升也只是關心則亂,誤以為是出了什麼事而已,也是不相信衛衛被野人捉走了的,所以酒鬼才說「我講你不信」,衛衛一個人被鎖在屋子裡,已經被孤獨侵蝕,已經被孤單感染,已經被「野人」捉走,攝去了心智。


酒鬼的意思是「衛衛,很孤獨,已經孤獨到神智錯亂了。」


一個破舊的電視機,電視里播放著《路邊野餐》的詩集,詩歌是生活,生活是陳升的生活,陳升騎著摩托車,去找衛衛,就是生活的一部分,就是詩歌,就是《路邊野餐》的一首詩。


在電視里,路過的鄉鎮街道,是陳升騎著摩托車路過的第一人稱景象,也是陳升的生活,也是《路邊野餐》詩歌的一部分。

地上的那桶水,意味著衛衛已經很久沒有出門了,雨滴滴水,水已經漫出來了,還沒有被傾倒,衛衛一個人在屋裡已經很久很久了,就像水一滴一滴的落進水桶里,落滿了也沒有人來給衛衛打開門,也沒有機會把水提出門,倒在路邊,倒在小河裡。


那桶水,是衛衛漫長的孤獨時間。


衛衛生活的房子,是陳升曾經和張夕一起生活的地方,旁邊有一個瀑布,聲音很大,在屋裡安裝了一個舞廳的玻璃球,曾經兩個人一起在屋裡跳舞,因為瀑布聲音太大,所以一句話都不說,但兩人心意相通,生活就像跳舞一樣溫柔和諧,兩個人總是在屋子裡,以相同的頻率跳舞,陳升回到了這裡,總能想到曾經在舞廳里的張夕。


陳升對衛衛說:「別喊老陳,喊伯伯。」


是因為老歪和陳升的關係不好,總是疏離衛衛對陳升的感情,沒有讓衛衛以親人的方式叫過陳升,衛衛也只是以一個熟悉的人的口吻叫陳升:「老陳」,這說明了兩人之間的關係,是陳升一直付出,而衛衛那一方有意疏離,而陳升與衛衛的關係熟識親近隨和,就像兄弟父子那樣。


老陳陳升很疼衛衛,因為母親曾經將照顧衛衛的事情,囑咐給陳升,陳升如是照做了,也真心的喜歡衛衛這個孩子,希望衛衛在未來的人生上,沒有像他那樣的深刻遺憾,給衛衛很大的期盼,希望他可以活的快樂。


衛衛的彈球掉河裡了,陳升帶著餓肚子的衛衛去吃粉,買彈球,逛遊樂園,做鐵軌的小電車,這裡衛衛坐車的鐵軌,和後來陳升騎摩托走過的路,摩托車少年「衛衛」騎摩托帶陳升走過的路,樂隊演出開過的路,有著不一樣的含義。


小時候坐車,只是為了玩,軌道也是設置好了的,一節兩節,三節的車開過去,也只是快樂的,開心的,沒有目的的,而長大成人之後的路,是沉重的,有目的的,每一次出發,都有一個沉重的目的。


人生一節一節就長大了,得到,失去,面對一個一無所有的自己——拾荒者。


拾荒者在電影中出現了兩次,第一次是這時,陳升帶著衛衛在遊樂園,第二次是陳升給母親上墳。拾荒者是陳升的心的外化,是一無所有的人,看小孩子嬉戲玩耍,也是陳升不得不面對的自己,也許長大後的衛衛,也要面臨失去,成為一個像拾荒者一樣,失去了最寶貴的最重要的一切,只能靠拾取垃圾為生,苟延殘喘的活在人間,把身體存留於世。拾荒者是成人後,失去所愛所帶來的普遍的精神狀態。


衛衛和陳升去找老歪,老歪說衛衛怎麼那麼沒出息,之後陳升遇到了「摩托車少年衛衛」時,也說過你能不能有點出息。兩個衛衛,雖然不是一個人,但是有很多相似點,都愛吃粉,都喜歡畫鐘錶,都認慫,都怕孤獨,都被人罵過「沒出息」。陳升把後來見到的「衛衛」,當作長大了的衛衛來看。

陳升帶著衛衛去找老歪,自己在遊樂園老歪的攤位上,打槍,打槍可以看作是情感的宣洩,老歪來了之後,就一直給槍填裝子彈,老歪是一個對生活認輸的人,不去反抗,也不去鬥爭,不去好好賺錢工作,消極的抵抗著無意義的生活。只能夠忍,裝子彈,卻讓別人來打槍,來發泄。


老歪拿起槍,做了很久很久的瞄準,也沒有射出一發子彈,面對生活,他已經沒脾氣了。


而陳升在老歪來之前,來之後,就已經因為老歪讓衛衛受苦這件事,憤怒的情難自已,連發很多子彈,氣勢洶洶的射槍,卻又隱忍不發不體現在自己的言語上,努力維持一個穩定的關係,只是肢體語言無法隱藏,他情緒衝動了,而且說話以問責的成分為主。

三個人,衛衛玩彈球,兩個成年人玩子彈,衛衛的球是丟出去,還要拿回來,無憂無慮的,依賴著自己的玩物,陳升的球是射出去,就不要了,要維護生活,做出反抗,會採取必要的犧牲,就像是後來為了衛衛,願意讓出自己的房子那樣。而老歪的球是放進去,也不要射出去,要賺錢,卻賺不到錢,要生存為主,以消極的反抗為主。

夜裡,陳升睡夢中,夢見一些苗人吹蘆笙,驚擾的無法安眠,起床去陽台,發現根本沒有人吹蘆笙,只是自己心中的幻覺。關上了燈,嘈雜的聲音,紛紛擾擾的思緒,又一次佔據了陳升的心,他無法安眠。


第一首詩。

《路邊野餐》里的第一首詩,我很喜歡,它是一首講記憶的詩,人在人間受過的傷太多了的話,就會愛上天空,就不會再懼怕天空,哪怕天上有驚雷,天上有閃電,跟人間發生的傷害相比,也是從未傷害過自己的——柔和的閃電。

在城市裡,建築堅硬矗立,從記憶中脫穎而出,發生在橋邊,發生在建築旁,我們曾有過的故事,溫柔了現在的我,想起那些曾經發生過的事情,就如同喝醉了,周身因為回憶而大霧瀰漫,只有建築昭然於眼前,回憶著回憶著,竟然有些惆悵憂傷,想要用時間解除此刻的難過。


我希望可以來一場大雨,因為雨是情感的宣洩,不想再沉醉在記憶里,如同醉酒般孤獨憂傷,我想要戒去記憶帶來的哀傷,放縱情感,從難過走到釋然天晴。可是再看看宣洩情感過後的內心,情感就像水滴那樣,毛細現象一般潤物細無聲的悄然把我侵蝕透。


在第一首詩的朗誦過程中,畫面出現了很多意象的元素,


比如:舞廳玻璃球的光,像柔和的閃電,喚醒陳升關於舞廳的記憶。


沒有螺旋扇葉的風扇,就像是沒有強烈意志,強烈情感參與的生活,陳升沒有想要突然涼快的需要,他就算是熱燥的,也能夠安靜感受,他對外界的環境,並沒有用心,陳升沉醉於記憶的世界裡,忽視現實世界的冷熱,全身心的感受著記憶的冷熱。


螺旋扇葉,扇葉可以吹風,那些風就是強烈的情感,扇葉就是強烈的情感,就像是與之放在一起的詩《路邊野餐》,陶瓷女人象徵的女人,煙,它們的作用都一樣,都是可以激發人產生強烈感情的存在,藉助女人可以忘記痛苦,藉助煙可以忘記回憶,藉助詩歌,可以忘記現實,因為這些意象,才能夠產生強烈的感情,讓人逃避現實,就像風扇,可以幫助人逃避酷暑一樣。


昨夜失眠一宿,今早醒來已經是很晚的早晨了,醒來對夢難以釋懷,於是抽起了煙。

所以陳升上班,來得很晚,老醫生放了一首歌《告別》,聽著音樂,平凡的生活里,忙碌的工作中,音樂在心裡安慰自己。


告別》:過去的歸過去,往後的歸往後。


那壺燒開的水,就像是老醫生成熟的感情,燒了幾十年的感情,蒸騰的冒著煙,沸騰了,該倒水的時候,倒水,就這樣平淡的生活,抑制自己的感情,活到了一把年齡,對林愛人的感情,還是會有沸騰成熟的時候,卻只能壓抑著感情,最多也就是給老播放機,裝上磁帶,聽一首《告別》,一遍一遍安慰自己的情感。


老醫生的兒子出車禍去世了,現在的社會,不讓放鞭炮祭奠,也不讓燒紙紀念,現在的社會,是一個壓抑情感的社會,愛情被隱藏在心底,親情也被壓抑在心底,兩種傷感的情緒,積鬱在心裡,足見生活對個人情感世界的控制,消磨。


那炮,也是作廢了的,想點燃也著不起來了,就像老醫生的情感,想著,可是已經受潮,老了,動不了什麼感情了。


情感,於內,經歷了許許多多的事情後,已經沒有動力再哭出聲音來了,於外,生活也在消磨著我們,控制著我們的情感,不允許我們軟弱了。


門外站著一雙膠鞋,彷彿是老醫生的兒子,立在那裡。


看向門外的鞭炮,紙錢箱子,就彷彿看到了已經去世的兒子。


陳升問夢裡的那個人,是你的愛人么?


老醫生講曾經和林愛人的故事,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天冷,又沒有取暖的條件,林愛人 把手電筒放進老醫生的手中,手電筒透過手掌發出紅色的光。手電筒並不熱和,僅僅是光的顏色令人感到溫暖罷了,僅僅是以光的顏色取暖罷了,暖不到身體, 後來過了十多年,他給我帶來了一盒磁帶,帶了磁帶之後,彼此也就再沒有聯繫了,那時我們講好了,如果誰先離開,就送對方一件新衣服。我到凱里來,就忘記了,就沒有給林愛人買衣服。


不妨把這個故事,看作是一個關於情感的預言,兩個相愛的人,卻無法給對方提供身體的溫暖,發乎情,止乎禮,就此停住,那燈光在手中溫暖的紅暈,在日後幾十年的時光里,就像那毫無現實意義的愛,既無法加餐,又不能取暖,也沒有任何從實際出發的溫暖,寒冷,現實,生活的種種殘酷,還是要由自己一人承擔,雖然愛我,但無法為我分擔任何,雖然說要給我溫暖,可是哪裡有溫暖可言。

一開始是小女孩的醫生,會怨恨,會難過,可是當時光過了匆匆幾十年,在手心裡的燈光,卻透過冰冷,溫暖到心裡,雖然是那麼寒冷,可是溫暖到了心裡,此後的幾十年時間,在手心裡的燈光,像太陽一樣溫暖著她,成為活下去的期望,成為無所挂念的人生里,少有的溫暖,靠著手電筒的微光,帶著幾許思念捱過了身體的寒冷,捱過了別人的生老病死,熬過了自己的春秋冬夏。

那光,是別人許下的諾言,是沒有機會兌現一生的承諾,在後來無枝可依,四下飄零的日子裡,想著它,身體卻漸漸暖了起來。

後來對這從未實現的諾言,也不再怨恨,不再怪罪了,想起曾經還說過,如果以後誰先離開了,就送對方一件新衣服,送對方一件能給穿在身上,真正溫暖的自己的衣服,真正有現實意義的愛,算是兌現過去一半的諾言吧。既然無法生活在一起,能給對方一點點溫暖也是好的。

因為現實的寒冷,卻給了對方感覺上的溫暖,因為身體的寒冷,我離開了你,卻因為世界的寒冷,我感受到了過去你給的溫暖,因為那樣的溫暖,我想起了你,總帶有一些虧欠的心理,後來我已經老了,再也無法坐火車,走很長的路,乘船去看你了,我託人把我遲來的信,遲來的衣服送給你,給你現實的溫暖,但你卻已經走了,死前的一生里,也未嘗知道我曾經又一次愛上你。

這是一個遺憾和錯過的故事吧。想來也令人唏噓,多少愛情到後來都成了手心裡的光,只是感覺溫暖罷了,苦難,現實都要自己來捱過去,時間久了那照不進現實的溫暖,卻莫名其妙的溫暖了一生。

路邊野餐里最令人動容的一個意象就是【手心裡的燈光】想到就覺得感傷,天冷了,醫生覺得冷,林愛人把手電筒放進醫生的手心裡,燈光透過手掌,散發出溫暖的光,看著覺得溫暖,心裡覺得暖,可是那種暖,暖不進現實里,照不進現實里,還不如一件新衣服,可以為心愛的人遮風禦寒。後來很多年過去了,衣服破了,也絕望過,痛苦過,家人離去了,死去了,只剩下自己一個人,那時手心裡暖人的微光,卻成為唯一溫暖後半生的寄託,醫生沒有和林愛人在一起,林愛人早已娶妻生子,醫生也來到了縣城生活,兩人距離一條河,一段鐵路,卻從未再見過,醫生記得那束手心裡的光,就像林愛人對醫生的心,無能為力解除現實中的寒冷,孤獨,尷尬的又像挽了個花槍,於現實毫無幫助,卻像是一個未完成的心愿,似乎能投射入現實里來,想著,懷念著這份愛,竟然也活到了最後空無一人的世界裡。其實現在我們的愛何嘗不是手心裡手電筒的光,看著溫暖,感覺上覺得暖,於現實毫無卵用,一個人承受孤獨,一個人對抗世界的寒冷,也怨恨,憎恨曾有人給過自己這樣沒卵用的玩笑,我曾毫無防備的愛過這個世界,可它給我開過很多玩笑,讓我很傷心,後來我不愛它了,我卻愛上了它的玩笑,就像是有情人的眼,就像是那個手電筒在手心裡的光。那光真特么是毫無卵用,不及一件衣服有用,但衣服卻會破,很多事情還是要自己承受,衣服替我抵了一命,那光讓人在孤獨寒冷里獨自存活了好久好久。所以我最喜歡電影里,手電筒在手心裡的光。


在高山上,陳升去埋用過的醫療用品,遼闊的大氣音,身後是狗吠,鞭炮聲,與火車聲,整個世界都沒有掩飾過自己的情感,在山巔的渺小人類,卻隱藏著更渺小的微妙感情,畢贛拍老歪送孩子去花和尚家之前,取摩托的時候,有一個巨大的挖掘機,在下車,挖掘機機器轟鳴,體型巨大,毫不掩飾自己的存在,而老歪卻在掩飾自己捨不得衛衛離開自己的感情,世界與個人形成對比,人都已經那麼弱小了,還在掩飾感情,卑微的人類掩飾卑微的感情,卻依然把那點感情,視若珍寶,儘管情感已經被摧殘殆盡了,卻是人活下去的全部。

陳升夢到苗人吹笙的聲音,發現自己在水上,沉溺於水中,卻看見一雙鞋在水裡沉浮,在電影《太陽照常升起》里也有關於苗人鞋子的意象,是苗族龍鳳鞋,代表著忠貞,代表著婚嫁,代表著相愛,是對未來美好生活的期待,陳升的母親再婚生下老歪,鞋子也代表著陳升與弟弟的同胞之情。

而鞋子沉入水中,則是忠貞不復存在,戀人死亡,對未來生活的期待消失殆盡的意象。鞋子很明顯是用來代指陳升的妻子——張夕,夢到苗族龍鳳鞋,是陳升沉溺於回憶中,執著於愛情,執著於對往日生活的留戀。河流如同時間,沖刷過去記憶,我們不得不失去鞋子,失去忠貞,失去愛情,失去親情,失去曾經的有所期待。

陳升醒來以後由於在夢中所夢,使他無所期待,內心苦悶,想要藉助風扇,強烈的意志吹走心頭的苦悶,但是卻不得不面對自己的內心,風扇還是停了下來,他沒有辦法不去面對自己的過去,沒有辦法不難過,破舊的風扇最終還是停了。

在風扇轉動時,收音機播報說又一次出現了野人,比普通成年人大兩到三倍,附近也出現了牛羊等屍骨,意思是又一次出現了孤獨,孤獨感是普通人的兩到三倍,孤獨感傷害著現在的生活,上一次發現野人,是在九年前,因為九年前酒鬼酒駕撞死了老醫生的兒子,讓所有人都體會到了孤獨的深刻,那一次孤獨來襲,而現在,再一次發現野人,則是陳升強烈的孤獨來臨,使他成為野人。

沒有了音樂,就退化耳朵,沒有了戒律,就滅掉了燭火,人沒有了期待,就不再要求自己做著隨時等待的樣子,人沒有了期待,也就漸漸鬆軟下來,沒有了五識,沒有了戒律,沒有了期待。就像是回到了誤解照相術的年代,人們以為照相就是捕捉到了人的靈魂,見過心愛之人一面之後,從此永失所愛,失去所愛,人變得失魂落魄,見到心愛之人的瞬間,宛如暗室中的膠捲曝光,強光過後,我失去了靈魂。

沒有了剃刀,嘴巴上的鬍鬚越來越長,像是荒山長草那樣,擋住了語言,想說話的時候,也無從說起,整個人是消沉的,低迷的。沒有心靈的活著,陳升獨自已經活過了九年。

第二天陳升去找老醫生,兩人聊起最近發生的夢,老醫生告訴陳升,如果最近不安,可以去山上偷偷的燒點紙,而此時山下的人間,鞭炮燒個不停,聲音很大,人們並不含蓄的表達感情,也無視所謂出台的禁止燃燒炮竹的禁令。

陳升講了一個故事,那是他以前跟的大哥的故事,大哥的兒子被砍斷了手指,活埋了,後來經常託夢給大哥,大哥一直燒手錶給兒子,可是總是夢到兒子想要手錶,於是就只能寵溺著兒子,順由著夢中所託,在鄉下開了一個鐘錶店。

老醫生打趣地說我們開診所,也是這個道理么,兒子流血過多死了,我們靠救人為業。我們這些人(醫生)忙來忙去也沒有用,人還是會生病。

老醫生說著說著,陳升手中的瓶子滾過去,使陳升想到了曾經在舞廳的時候,張夕踢過來一個舞廳的球,相似的日子裡,總是讓人想起相似的記憶。記憶里的聲音刺入現實,陳升一個人在防空洞里抽煙,煙霧繚繞,陳升用手機記錄詩與文字,一半的鏡子折射一半的心事。防空洞就是酒鬼說的有野人存在的地方,在防空洞里,陳升也許孤獨的像野人。

路邊野餐,真正的部分才剛剛開始。陳升騎著車,路過在卡車上酒鬼,酒鬼雙手綁著木棍,跳下卡車,回到出事故時自己所開的破車上,嘴裡大喊著boom,boom。

陳升騎著車,在道路上,一節一節開過,就像是衛衛在遊樂場中,一節一節的開過,繞過一圈一圈,最後遇到了那個拾荒老人。也是遇到了一無所有,在記憶中拾荒的自己。拾荒者撿拾現實中的物質,尋覓生存,陳升撿拾記憶,尋覓生存的意義。兩者區別本質並不大。

而這一次,已經是陳升第二次遇見拾荒老人了。

在高山的墳墓前,整個世界的人們都沒有掩飾自己的感情,陳升想要打電話質問弟弟老歪為什麼換了墓碑的名字,卻發現手機已經關機。陳升追回老歪那裡,問為什麼換了墓碑,老歪卻喂烏龜魚,打撞球還動小動作,在衛衛走以後,老歪重獲自由,又一次過上了浪蕩的日子。

老歪說的話,陳升無言以對,傷心的陳升去找幾十年前活埋大哥兒子的人,其中有一個鏡頭轉場,使人感受到時間的流逝,又模糊了時間,對聲音片刻消音的處理,讓人不知道時間過去了有多久。有一種恍如隔世之感。雨水的嘀嗒,老虎機的滾動,人群的涌動,陳升與老歪之間的互相推搡,顯示運動的激烈。

電影是藍色的,是電影里的玻璃,磁帶,背景都是藍色的基調,有著大霧瀰漫的憂鬱感受,魚販子在魚缸中抓到魚,是在捕捉記憶,老歪捕捉魚,把魚摔死,餵給烏龜吃,也是在捕捉記憶的游魚。

老醫生給陳升拔火罐,說又一次夢見了林愛人,在夢裡看到他病了的樣子,心焦的很,光透過貼花的窗戶,藍色的光灑在男人的背上,音樂里唱著:再看一眼,一眼就要老了。兩個人的愛情只看了一眼,一眼就老了。只見一次,就是分別,下一眼再看到他的時候,就只能是在夢裡,在心裡心疼,現在我倒覺得孤獨,其實挺好的,認識那麼多人,愛過那麼多人,將來再也看不見,看一眼,自己也就老了,人家也就老了,還不夠我心疼的。

生活里的縫紉機,火罐,貼花的窗戶,藍色的布,幾十年前的皮箱子,一根天線的收音機,都是我通往過去記憶的橋樑,縫紉機讓我想起答應送給他的衣服,窗戶是我常常想念他的眼睛,藍色的布,苗族的蠟染,幾十年前的皮箱子帶著我的行李,離開了你,一根天線的收音機,播放的音樂,不斷重溫那份感情,在清晨,黃昏,飯後,我總能想起他,回憶已經成為生活的一部分。

風扇這個意像在這裡又一次出現,老醫生背後的風扇,被裹上了塑料,老醫生已經老了,她的心也已經聽天由命了,不再有什麼強烈的不甘,不再有強烈的意志,強烈的痛苦幹擾著老醫生的內心,傷感也是似有似無之間的,老醫生的痛苦也是淡泊的。

風扇的意像對應著後來出現的風車。

陳升告訴老醫生,自己要回鎮遠一趟,老醫生讓陳升帶一些東西回去給林愛人,以了卻心愿。

陳升的這趟旅程,是夢境一樣的旅程,他從小被母親丟在鎮遠,一個人在這裡長大,在鎮遠有太多陳升的回憶,而這趟旅程,就像是衝破記憶的藩籬,潛行回內心的旅行。火車行駛,劇烈的波動,像是突破了記憶與現實的界限,全身心的專註於記憶,因而忽視了外界的所有人,車廂也因此變的空曠無人。小時候夜裡,我總是聽到山上運煤的火車聲,火車就像是深夜裡在黑暗中遨遊的巨鯨,在孤獨咆哮,火車是工業文明的奇蹟,鯨魚是自然界的奇蹟,兩者氣力千鈞,體量龐大,一往無前的彷彿超越時空,扭曲時空一般。

許多夜晚重疊,悄然形成黑暗,許多夜晚的心事,積累成為心頭一塊長久難以彌散的陰翳,而這些夜晚的開始,就是那一天陳升剛出獄的時候,聽到了朋友的說的消息:張夕去年,就已經病逝了。這是陳升此後,許多夜晚里心事的所在,並難以釋懷。而那一天,酒鬼因為孤獨,醉酒駕車,撞死了老醫生的兒子,那天也是老醫生此後,孤獨與傷痛的開端。

在貴州霧氣蒙蒙的盤山公路上,陳升開車帶著朋友,一路有笑,但卻不知前路,心頭堵著迷茫大霧,當張夕已經去世的消息到來,驟然刺痛陳升,這麼久以來,時間並沒有消磨掉陳升的思想,一想起來還是會痛,心愛之人的死,是穿越時間的一把匕首,時隔多久,都會瞬間刺痛自己的心。

下車後,陳升看到手持蘆笙的苗人,走進盪麥,是像夢境一樣的世界,走進一個鄉土的鬼神世界。

在這個盪麥的世界裡,陳升看到的人,都是由過去所認識的人,扮演的,也許是出於省經費的需要,也許是為了製造錯覺,但我覺得正是應了那句詩:「在相似的日子裡。」是因為回到了故鄉,看到的人,就像是相似的人,因而有了熟悉的感覺。

摩托車少年,成了長大後的衛衛,是陳升所親近的。
愛喝酒的人,成為自己懷念的那個酒鬼,是陳升所親近的。
理髮的女人,成為自己最愛的人,是陳升在心裡默默想念的。

摩托車少年,與陳升無關,愛喝酒的人,與陳升無關,理髮的女人,與陳升無關,這一切僅僅是與記憶相似,陳升就像是堂吉訶德,迫切的需要一個相似的符號,相似的幻想,去滿足無處寄存的情感,所以與陳升無關的摩托車少年,酒鬼,理髮女人,就成為了心中的寄託,分不清現實與期盼的陳升是快樂的,他終於不再孤獨,他終於收穫了快樂。

而林愛人,已經去世了,陳升過去的衣服破了,他穿上老醫生為林愛人買的衣服,就像是三十年前的林愛人,對著心愛之人唱歌,就像是陳升回到九年前,尚未入獄之時,對著心愛之人張夕唱歌。

所有已經不在的人,或已經改變的人,都以另一種形式出場,復活,在心中得到圓滿。也許永遠無法在一起,可是在心裡,這份感情,這份愛,卻走到了永遠,走到了最後一刻。這是所有離散的人,最終的圓滿,可以在心裡圓滿。

雖然是向前走的命運,但卻是一次記憶向深處追溯的歷程, 在回到盪麥之後,他的心靈找到了平衡,命運布光的手,讓我見到這些人,曝光進入我的記憶,自然而然的我遇到他們,就像是命運為我支起四十二架風車,在風中旋轉,這源源不斷的自然,來自於宇宙的平衡,失去的總會以另一種形式再回來,附近的星球來自於星球的回聲,沒有回聲該怎麼印證星球的存在,我的感知,來自於記憶的回聲,使我的現實猶如魔幻。 沼澤來自於地面的失眠,失眠來自於心中的柔軟,褶皺來自於海,那是運動的記憶,清醒過後的冰涼來自於狂熱的酒,過去已經回不去了,記憶里的路標,就像通往歲月樓層的應急燈,幫我回到過去。在記憶深處的幽狹之處,有通往我寫詩的石縫,那裡安放著我的柔軟與秘密。眼前的人走了,反而在我的心裡更為完整,一定有人離開了會在心底回來, 我竹籃打水,是一場空,但那騰空的竹籃裝滿我曾經最偉大的愛,一定有某種破碎像泥土,有著新生的生命力,一定有一種死亡,是新生,調入深淵谷底,卻被某個谷底像手一樣攤開,穩穩接住。我相信你的愛。

陳升搭順風車,去鎮遠的途中,遇到了年輕人的樂隊演出,年輕人的愛情故事,與已經失去愛情的中年人相遇,平凡的生活里,有著不平凡的事,卻無從得知,路過的每一扇窗戶,每一戶人家,都有著自己的愛情,有著自己的不凡,可是生活中,隱藏著多少遺憾,我們路過了多少人的遺憾,才構成了風景中裊裊炊煙的平淡生活。

在路上,是酒鬼開著車,這個酒鬼並不是那個瘋了的酒鬼,僅僅只是一個新的司機,他愛喝酒,而已,冠上了熟悉的人的名字,這個酒鬼並不孤獨,也早已成家立業。

陳升等待修補衣服的時候,看到了理髮女人,就像是看到了曾經的張夕,陳升穿上林愛人的衣服,走了上去,就像是林愛人追上了老醫生。

洋洋是一個無憂無慮的女孩,渴望城市的發達,渴望著進入大城市,謀求新的生活改變,洋洋是自然的狀態,就像是風車,追隨者自然的風,毫無心事,也沒有什麼要緊的,沒有什麼強烈的感情,一切心理狀態都是自然的。喜愛音樂,在聽音樂前,還要調整下心情,對音樂懷抱有憧憬,有著美好的理想。

衛衛曾經是洋洋的戀人,後來失去了她,衛衛像是關鍵時候打不著火的摩托車,主動,但卻沒有方式,他想要追回自己心愛的人,在他的心裡,想法還很簡單,一切還沒有變得複雜,只要感動了女孩,就以為兩個人會永遠在一起,年少時的愛情,都自以為是這樣。

衛衛總是弄巧成拙的想表現自己,想獲得洋洋的注意,但似乎每次都拉遠了距離。火車是洋洋離開這裡的交通工具,火車是通往大城市的,通往美好生活的工具,她對火車的聲音十分嚮往,火車代表著城市化的進程,洋洋嚮往著美好的生活,卻不知道衛衛對他青春的愛情,儘管笨拙,可笑,但卻真摯誠懇,不再有。

陳升在理髮店裡,背著手沖頭,理髮師說:「背著手理髮的人,是有罪的」。陳升對張夕懷抱歉意,而理髮師又像是心中的張夕,所以才冒昧前來理髮洗頭,「背著手理髮的人是有罪的」令陳升瞬時清醒,分清楚記憶與真實的界限,陳升想把這些年的話告訴給心裡的張夕,就以第三人稱的視角,講了自己這些年的經歷給理髮師。

這時的構圖非常好,一面鏡子把像張夕的理髮師與陳升框在一起,一面小圓鏡,對著空無一物的天花板白牆,暗示著張夕的缺席,暗示著理髮師的男人的缺席,理髮師的男人也是未知的。

接下來是路邊野餐中最美的意象,手心裡的燈光。

路邊野餐里最令人動容的一個意象就是【手心裡的燈光】想到就覺得感傷,天冷了,醫生覺得冷,林愛人把手電筒放進醫生的手心裡,燈光透過手掌,散發出溫暖的光,看著覺得溫暖,心裡覺得暖,可是那種暖,暖不進現實里,照不進現實里,還不如一件新衣服,可以為心愛的人遮風禦寒。後來很多年過去了,衣服破了,也絕望過,痛苦過,家人離去了,死去了,只剩下自己一個人,那時手心裡暖人的微光,卻成為唯一溫暖後半生的寄託,醫生沒有和林愛人在一起,林愛人早已娶妻生子,醫生也來到了縣城生活,兩人距離一條河,一段鐵路,卻從未再見過,醫生記得那束手心裡的光,就像林愛人對醫生的心,無能為力解除現實中的寒冷,孤獨,尷尬的又像挽了個花槍,於現實毫無幫助,卻像是一個未完成的心愿,似乎能投射入現實里來,想著,懷念著這份愛,竟然也活到了最後空無一人的世界裡。其實現在我們的愛何嘗不是手心裡手電筒的光,看著溫暖,感覺上覺得暖,於現實毫無卵用,一個人承受孤獨,一個人對抗世界的寒冷,也怨恨,憎恨曾有人給過自己這樣沒卵用的玩笑,我曾毫無防備的愛過這個世界,可它給我開過很多玩笑,讓我很傷心,後來我不愛它了,我卻愛上了它的玩笑,就像是有情人的眼,就像是那個手電筒在手心裡的光。那光真特么是毫無卵用,不及一件衣服有用,但衣服卻會破,很多事情還是要自己承受,衣服替我抵了一命,那光讓人在孤獨寒冷里獨自存活了好久好久。所以我最喜歡電影里,手電筒在手心裡的光。

陳升在樂隊演出中,唱了一首歌,是那首兒歌——《小茉莉》,
音樂里,一直唱著——小茉莉,請不要把我忘記,太陽出來了,我回來看望你。

在監獄裡,這首歌是陳升的故事,陳升一直期待著能夠回到張夕身邊,希望張夕不要把我忘記。

我在看這段歌唱的片段時,恍然以為是陳升對張夕唱的,也像是林愛人對老醫生唱的,一首歌有跨越時空的錯覺,陳升有那麼多想說的話,最後卻沒有機會對張夕說,面對一個像張夕的寄託,陳升把歌都唱給已死的前妻。

後來畢導演說,唱歌的鏡頭之所以會有看向天空,是因為導演說看看是不是下雨了,攝像就把鏡頭對準了天空。而我多情的以為是天空之中,空餘遺恨,像是卑微的人們,卑微的情感,被蒼天審視,想要爭取點什麼。

隨後,陳升匆匆坐上摩托,離開了小小駐足的地方。心中的孤獨,有如雷聲。老醫生所愛的人,去世了,陳升所愛的人,去世了,陳升穿著老醫生所愛的人的衣服,宛如陳升來到了冥間,尋找自己所愛的張夕,宛如林愛人來到人間,尋找失去的老醫生。

在臨走前,洋洋給衛衛一束紅繩,說綁上了紅繩,摩托車就不容易熄火了,但是摩托發動的時候,該熄火,還是熄火了,紅繩並沒有什麼用。這束紅繩,就像是老醫生手心的燈光,是一種祝福,溫暖入心,但對於現實卻沒有任何用。

時間倒流,才能遇到失去的人,時間倒流,才能夠和心愛的人在一起,時間會洶湧不止的前進,但卻在某些方面,不斷溯流而上,回到過去,在心裡,在手錶上,在記憶里,總有一種圓滿存,在不斷追求著圓滿,卻是永遠無法圓滿的傷痛。

衛衛說他在運煤的車上,畫了無數個時鐘,時鐘連起來,只要車開過,就會看到一個倒轉的時鐘,這樣,時間就會倒流,我們就會在一起。

衛衛還說在這裡,流傳著許多關於野人的傳說,說野人會從人的後面抱到你,只有在手臂綁上兩根木棒,用木棒抵在野人的胳肢窩,野人就會笑起來,也就不會被野人捉到了。

其實之前也就說了,野人就是孤獨,孤獨很強大,它可以把人擄走,成為一具屍體,就像野人,孤獨會讓人想不開,會讓人想死,可是用木棒把野人逗笑了,玩味了孤獨,讓孤獨發笑了,人也就得救了。衛衛說的,就是這樣的一個道理,孤獨的人,要玩味孤獨的活下去,才能不被孤獨所擒。

孤獨就像夢一樣,常常令人想不清楚,在夢裡,陳升看到了張夕,看到了曾經一起居住的小屋,那時的一切還都是有希望的。

陳升並不相信野人,也不怕野人,陳升享受孤獨,也無懼生死的難題,他解開了衛衛捆在他手臂上的木棍。回想起過去的時間,就像是一場夢,被時間沉重的運走,在夢裡他想到了很多很多,他見到了無數死而復生的人,信息量龐大到難以處理,情感複雜到無法接納,可是該過去的,還是都過去了。

陳升坐船去找花和尚,他曾經跟過的大哥,大哥花和尚退回山村,開了一家鐘錶店,修鐘錶,讓時間流暢,換電池,讓車子行駛,似乎隱隱有一種靈魂工程師的神聖味道。花和尚刮鬍子,像個慈善的老人,老人說:「明天孩子要做手工,需要扣子,我沒有,我只有上街去買,順便把我的電風扇修一下。」

在這裡電風扇的寓意又一次出現,一種強烈的意志,花和尚的電風扇不同於陳升,花和尚和老醫生一樣都是心死的人,在家裡有電風扇,也不會用的,電風扇就像是每個人的人生,老醫生的電風扇穩穩是正常的,但卻不在運轉,老醫生也不再需要電風扇,陳升的電風扇,是吹給自己接觸苦悶的,女孩的風車,是自然的享受生活,改變生活的,花和尚的電風扇,因為往事壞掉了,他的風扇因為衛衛的到來,需要修一修,用電風扇帶給衛衛清涼,這是花和尚電風扇的意義。

衛衛的到來,花和尚真的很喜歡,衛衛給花和尚注入新的意志,新的情感,注入了新生,因為衛衛的到來,花和尚的生活改變了,花和尚修剪鬍子,改善了自己的生活,因為他把今生養孩子的遺憾,寄托在衛衛身上了,希望衛衛可以不走自己兒子被活埋的路,希望衛衛可以生活的好一些,有一個安穩,幸福的人生。

電影畫面里,車窗上鐘錶的倒影,是逆時針行走的,車窗外的雨刷是逆時針行走的,鐘錶的影子,與花和尚、陳升重疊,寄託著父輩,祖輩對孩子生活幸福的期盼,父輩祖輩都是有遺憾的人,他們不希望衛衛的人生再有遺憾,不希望衛衛生活的不快樂,不幸福。

父輩祖輩對衛衛好,是對自己人生遺憾的第二次反抗。

就像是車玻璃上的鐘錶的重影,要回到過去,就像是雨刷擺動,反抗流動的、不可抗拒的水花,就像是反抗這本就註定的宿命。

陳升是一個善於開鎖的人,陳升卻打不開心頭的鎖,過去不再來,陳升也無法回到過去,挽留歷史的發生。

所有的轉折都隱藏在密集的鳥群中,每一個人的命運都在集體前進的命運之中,從宏觀的角度來看,沒有人可以察覺,只有深入一個個體的內心,用最美的夢境,才可以看到未來的發生。所有的懷念,隱藏在相似的日子裡,所有的故事,在相似的日子裡,勾起往日的回憶。用心構建記憶的秩序,彷彿是一隻蜘蛛,為自己捕捉到的記憶,捕捉到的飛蛾,捕捉到的靈光一閃而開心。用秘密交換秘密的回答,彷彿是古人互相凝望,一眼便知。

陳升去找林愛人的時候,卻發現林愛人,已經過世了,陳升出獄,想要見到最心愛的人,然而心愛的人,卻已經病逝了,老醫生光蓮想要給心愛的人最後的消息,陳升來到之後,卻發現林愛人,早已不在人世。

還有一份感情尚未完成,在心中祭奠半生,想要付出,卻也無可交付。走的人帶著遺憾,活著的人,卻有話也說不出了,就像是戛然而止的歌唱,只有勉強的唱給自己聽,化為淚水了。

當陳升離開鎮遠,順時針旋轉的列車,就像時鐘上的分針、秒針、就像時間,無籌巨力,一去不返,但是在心裡的某個地方,記憶卻在逆轉,就像是青春期里,做錯事的那個夏天,以為一切還來得及,以為只要努力,就可以改變現狀,以為世界上還沒有遺憾,以為只要用力去想,只要用力去回憶,去改變記憶,一切都還可以來得及。

時間無休止的前進著,而我的心,在相似的日子裡,愈發回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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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細節補充:

一節兩節,三節,四節,是年齡,到最後會一無所有,成為精神上的流浪兒,乞丐,


衛衛(孩子)身上是恐龍戰隊,衛衛需要勇敢,兒時著名的超人漫畫。


孩子防備的眼神。


射槍,有情緒,很不滿,問責。


強盜多的很,老歪的意思是指陳升搶了自己的房子。


三個人在遊樂場,兩個人打槍,用的是塑料圓球子彈,一個衛衛玩的是彈球,老歪從不發射子彈,陳升一直打破氣球。是對三個人心態的刻畫。


陳升的陽台上有玻璃瓶子的聲音,說明他喝過酒,放陽台上了,他日常的生活,過得很惆悵很孤單。


壞掉的風扇,意象,因為沒有人造風,所以能感受到純粹的自然風,純粹的內心裡的故事,不受干擾,與天地融合,放任隨想。


風扇的扇葉與煙,和路邊野餐擺放在一起,還有一個女人的陶瓷,可以吹起思想的風的物品,煙,詩歌,女人。


磁帶是藍色的,是前期畢導妻子做出來的。


醫生的房間里都是水煙,蒸騰,熟透了,溫暖的老醫生。


今天怎麼聽起來錄音機了,在不拿出來都壞了,那首歌帶來的一段感情,老醫生還是很珍惜的。


用哭聲串場,很連貫。


炮也不讓放了,紙都不讓燒了:世界讓你必須隱藏自己,壓抑自己的感情,連紙都不讓燒了,不允許一點點的透露自己的感情?炮也都作廢了,受潮了,點不著了,想難過也難過不起來了,只是難過,也點不起來那難過了。無法表露了。


膠鞋立著在診所下面,彷彿是站著一個人,就是老醫生的小兒子。


老醫生說話的時候,陳升看向窗外,回憶起自己曾經的事情,想起了自己曾經的愛人,不知不覺看向窗外,出神忘記了。


講起那個手電筒,與衣服的故事,


衛衛在牆上畫鐘錶,釘釘子,然而在房間里並沒有自然光,僅僅只是燈光,在房間里畫出的鐘錶日晷,它的時間永遠不會走。是衛衛永遠的童年時代,只是不同位置,光線照來,所顯示的時間不同。


老歪取車的時候哼唱著歌,強顏歡笑的滋味,那麼大的挖掘機都不掩飾自己的感情,吞雲吐霧,人們圍觀它的情感釋放,體積龐大,挖掘機旋轉運動,而老歪卻一直在掩飾,還努力想要自己佯裝快樂。


畫面上,衛衛的命運即將改變,時間洶湧而過,室內的鐘錶因此開始行走。


老歪的房間里,煙氣蒸騰,也是說老歪深思熟慮了,穩,他不爭奪了,放棄反抗了,沒有期待了。


花和尚,帶衛衛走了,花和尚也是陳升老爹。


老歪讓花和尚帶衛衛走的那場戲,老歪身邊有一個很大的風扇,象徵老歪強烈的意志,吹向花和尚,這個位置,構圖,就說明了要帶衛衛走。老歪捨不得衛衛,就關了風扇,風扇越來越小,意志越來越薄弱,因為塵埃落定了,所以老歪也不掙扎了,既然喜歡就去吧,但是情感上依然很澎湃。就像火車一樣,遠遠的過去。


陳升又聽到吹笙的聲音了,想到母親,鞋子代表母親再嫁,和別人在一起了,生出來同母異父的弟弟,所以他總是想到弟弟,暗示母親要他照顧弟弟。要念手足之情。醒來有鞋子在左,風扇,不轉了,他的思緒翻飛到記憶深處,醒來很苦悶,就打開風扇,遣散苦悶,結果風扇又壞了,思想又一次飛起來,隨熱量,飄蕩,開始讀詩。


在房頂上說起過去的事情,外邊有鞭炮響起來了,預示著壓抑不住的感情,陳升要去看母親的墳墓了,他要去為花和尚的事情討一個說法。


病好了,還會有病,醫生忙來忙去,也沒有用,病好了,緣分就散了,愛情就是一場病,病好了,人也就散了。


在舞廳里唱歌,張夕很像後來的那個女的,舞廳里的刺響穿越進回憶的耳朵,是因為對張夕的想念太刺痛。


在一條回憶的隧道里,防空洞里的燈下,思緒如大霧。


模仿撞車的聲音,酒鬼把出車禍的原因強行歸結於有野人,也是因為他不願意麵對自己的孤獨,所以帶上了兩個木棍棍,來讓自己不負罪感太強,並且口中bengbeng的聲音。


陳升沿著盤山公路去上墳,也是一節一節的,就像衛衛沿著鐵軌去遊玩,走到盡頭,就會看到那時的自己,拾荒者像是參照物一樣映照出自己。成長為一個一無所有的精神拾荒者。


在撞球廳,見老歪的表演很到位,我有種委屈到想哭的感覺。


陳升在牌場擾事,他的出場很江湖,因為許英的事情,結果卻出現了與弟弟鬧矛盾的畫面,那個紅色桌子上水杯的轉場,就像血,就像情感。


在牌場勸架的就是那個接他出去的人,以前把他供出來的人,喝水也一飲而盡,非常有江湖氣的感覺。


老醫生老了,林愛人也沒有音信,只能在夢相見了。老醫生太想念林愛人,不好意思承認自己的想念,就說是林愛人託夢給我,這樣的謊話,也唯有深情而矜持的人,才會說的出口。


林愛人託夢,老醫生夢見他受傷,夢見他風寒,怕他身體不好,就開了一個診所,希望對方能健健康康的,就像希望滿足孩子願望,就開了鐘錶店那樣。


畫面做藍了,酒精燒杯,陽光透過蓮花貼紙的玻璃,藍色的光進來,真的很美。


回鎮遠,就像是回歸記憶里的,回歸被禁忌的感情里,回歸不願觸碰的記憶里,所以在柵欄外,表示他要進入魔幻現實的記憶情感與現實生硬交錯的世界裡了。


記憶就像穿越隧道的鐵軌,列車沿著記憶的索引回到過去,回到記憶里,也回到了鎮遠。


剛出監獄,外面的湖水,映著天光一半藍,一般青綠的,就像是海。


出獄,新的台階,新的道路,新的人生,新的故事。


路邊講背叛,答應好的事情,結果上去就把他給告了,詼諧講故事,也沒有想譴責的意思,怪罪的意思也沒有,只是想要說個故事,好好生活,然後背叛者心虛了,道歉了。


讓別人為自己承擔罪責,也是在侮辱別人,所以陳升並不介意。


母親死了,陳升就認準母親的那句話,幫忙照看小衛衛 ,所以帶他就像帶自己的兒子,不準衛衛叫他老陳。


在一個回憶中,陳升回憶自己,盪麥,從一個回憶中,看另一個自己的感覺。


酒鬼撞死了人,心如驚雷,所以聽到了雷聲,並不是遇到了野人。


長長的道路上,很美,我曾經也有這樣的旅行。和年輕人一起去,一首歌的距離就是,年輕人對未來充滿期待,心是充實溫柔的,而陳升空餘恨了,然而他們卻平凡的相遇,發生在一起,並沒有激烈的衝突,生活一如往昔,故事情感,潛藏在深深的心裡,鏡頭那麼遠,就是因為要進行對比。


而一路上那麼多的元素,就是生活的寫照,每個人都有故事,都有情感,卻象平凡人那麼活著,其實活下來的人,就是平凡英雄,他們面對著真實的生活,平凡的生活著,帶著故事,和沒有回應的愛,一個人像英雄那樣平凡的生活著。因人而偉大,平靜的寫實。


小茉莉,請不要把我忘記,太陽出來了,我回來看望你:她永遠也沒有忘記陳升,陳升來看望小茉莉的時候,小茉莉一樣的姑娘,已經不在了。


扣子掉了,裁縫店,風吹落了,搶我望遠鏡,望遠鏡是看洋洋的,顏料桶是畫時鐘用的。


老闆就是那個導演,導演在裡面客串,給酒鬼打酒,喝酒開車。


這個世界可能是一切都會完善,是一個類似於現實的世界,是他把一個陌生的世界當做熟悉的世界,當做熟悉的酒鬼,當做熟悉的衛衛,當做張夕,但是儘管張夕和那個女的很像,也只是當做的,也只是在新人身上看到過去人的影子,所以這個世界既在前進,也在回憶過去,也是過去透射進現在的一個世界。


貴州鬼神之說很嚴重,莫非是魔幻現實的前提。


開場電視機里的路邊野餐,就是陳升的詩,詩歌就是陳升的生活。


以聲音為線索了,像是聲音帶出來的故事,在腦海里勾勒出來的故事,


洋洋聽音樂之前要凈化心靈,放棄生活瑣碎,說明這是一個把生活分的很開的人,精神生活與平淡生活,而陳升已經分不開了,人生如回憶,精神生活就是平淡生活。


少女讀詩不美,顯得矯揉造作,少女隨便說點什麼,都是很美的,就已經很美了。


風車,和前面的風扇,風扇代表意志,強烈的意志,強制的思想,強制的消失,風車而是溫柔的,風吹動的,自然,自然發生的旋轉,是感受世界的風,而不是強拉意志,而不是為了一些事情,必須要去面對,這時候的風扇,就像是人的生存狀態。


風車就是年輕時的心態。恰似自然。


衛衛把風車弄壞了,破壞了自然,衛衛太想擁有未來了,有強烈的意志,強烈的情感,破壞了自然的風車,就想讓時間倒流,回到洋洋最初還愛他的時候。


我們這邊人講,背手的人是有罪的人。


以前的故事,為什麼進監獄了,這時候的理髮廳畫面,鏡子里是陳升和女人,還有一面鏡子是空的,那面鏡子就是缺失的張夕,空餘恨的張夕。這面鏡子也是那個女人的老公不在了,也是張夕的老婆不在了。


在理髮店,你結婚了,你也是有另一個人,你也在懷念著另一個人,我也在懷念著另一個人,兩個人互相看到了缺失的那個人的影子,互相傾心傾情,結果兩個人都成全的彼此,成全了彼此的孤單。


離別之後是落寞的。


唱歌給那個女人聽,是因為她像自己的前妻,穿一身白衣服,黑衣服,不是熱戀的紅衣服,也在為一個男人,守護著愛情。之前在屋裡的和陳升在一起的女孩,是紅衣服,那個人是張夕,那是與陳升熱戀之中的張夕,是幸福的張夕。


我眼皮好跳,左眼條幅右眼跳災,他走了就是災難。

給你拴上這個紅布,應該就不會熄火了吧,就像那個手電筒在手心的光一樣,一樣沒用,但卻溫暖??,成為寄託。


你不是喜歡聽歌么,這個磁帶給你,就像是林愛人送磁帶給老醫生,而這時,陳升恰巧穿著林愛人的衣服,也是角色的錯位,陳升送給自己的張夕,一出思念,彌補了兩處遺憾。


雷聲是人的寂寞,野人就是寂寞,孤獨就是野人,孤獨會讓人神經錯亂,會讓人變得瘋狂。


陳升,他願意孤單,所以願意放棄所有的人的關愛,沉溺於悲觀中,沉溺於記憶里他和張夕的時光,他享受孤獨。所以放下了木棒棒。


今天下午的陽光很漫長,時間漫長,就像是癱瘓的卡車。


修鐘錶,換電池,修鐘錶是為了讓時間過的順一點,回不到過去,只是拯救未來,換電池,讓人重振旗鼓,回復青春,恢復力量,就像朋友一樣,見到一次,就開心很久很久。


老人的風扇都已經老了,也不開了,如意順遂,順其自然了,


懷錶的是很久遠的表了,已經藏在心裡了,時間已經是在心裡了,自己心裡有一塊表。


順便把我的電風扇給修一下,就是順便已經順遂了,不要風扇也可以,為了孩子,在適當的時候,機會下才會去修下電風扇,已經停滯了。隨心所欲,自在而安,隨遇而安。


鐘錶在車窗上的倒影,反抗著時間,雨刷反抗著時間。


在記憶的軌道里返程,一支煙的無奈,生命的軌道,隨時光流逝,無法挽回的無奈。


當我的光曝在你身上,重逢就是一間暗室,意思就是最後那段鎮遠成的故事,就是我期待的光,我所嚮往的光,在陌生的地方顯現。


所有的懷念,隱藏在相似的日子裡。因為我看到與你相似的眼睛,我總是看到你,還是我一直想著你,所以我才看到了你。


在心裡世界都已經改變,已經通過記憶回到了過去,時間倒轉,這也是衛衛想要時間回去,一個外部顯現,一個內部追思,內外兩者的力量驚人,是很震驚的感動,兩代人,兩種愛情,一種錯位,同一時空。完美。


我愛你,我就會告訴你,我愛你。儘管我愛你,並不能阻止遺憾的發生,可是我愛你,這三個字,是我對終將到來的遺憾,最用心的,最沉默的抵抗,儘管作用是那麼微小,是那麼無力。


畢導做爆破員,工作,拿錢,19歲就有好的作品,拿獎,現在也拿獎,打算在上海擁有一個好的公司。


畢導說:這個音軌太垃圾了,不知道是誰還在放,如果再這樣,就不再路演,取消路演了,預告片是導演最想展現的,而預告片公司卻用極為商業的方式推廣這部片子,這讓導演很生氣,如果是那樣的預告片,我就不看了。


觀眾問:最後那個時間倒轉的,是不是幻覺,


他說是幻覺,旁邊的一個觀眾站起來說,完了,我也出現了這個幻覺,現在要不要再問這個問題,


那場戲,無論如何都不能停下來,除非隕石掉下來,所以那場唱歌的戲,攝影師看了看天空,


被人包裝的凱里,是現代的凱里,並不是值得被人觀看的,它和所有的城市都一樣,並不是說沒價值,而是我希望凱里發展的越來越好,但是這是一個發展設計的問題,那些美好的過去,我並不想讓它們消失。

挖掘機那樣的機器,完全沒有掩飾自己的情感,而老歪一直在掩飾自己的情感,送衛衛去鎮遠前,給衛衛洗澡,之後又給摩托車洗去風塵,老歪也捨不得衛衛。


磁帶被處理成藍色,格調是藍色的,blus,更是往事,英文名,幾種故事相互訴說。


畢導說:關於風車的意象,我們無權利去解釋,如果要問,你要去問風車。


我覺得風車的意象,應該問風。

畢導的媽媽是一個理髮師,爸爸是一個司機,有人說他是修摩托出身的,其實它是一個專業科班出身的。


有一個老靈魂,帶著孩子氣的中年人,我姑父,就是陳升。


【一席】畢贛:婚慶公司倒閉後 他拍了部電影拿到金馬獎


這個非常搞笑,我很喜歡。


所有的時間我們都不可得,都抓不住,幻覺,時刻都得不到,在回憶里看似永久的佔有了,其實也得不到。


陳升唱歌,面對陌生的理髮師,把歌唱給了另一個時空里的張夕。面對另一個時空的張夕唱歌,屬於心裡的歌。

理髮師成為張夕的殘影。


這是一首悲歌,雖然人人都在卻異常孤單,卻是每個人都是孤獨的心,所有人在情感上都會回歸於自己的世界裡,卻一同陷入哀傷。


路邊野餐,


鐵軌,開鎖,


咳嗽,


昏暗的閃爍的燈光,


搖鏡頭,


死人怎麼生病,活著的人才生病,


終於來電了,一天三次,


酒鬼家的狗,一天到晚往這裡跑,說明酒鬼比較忙,生活不是很溫和。


酒鬼,野人,洞中野人就是酒鬼,


很多人都覺得雲貴人說話很有趣,喜歡雲南山歌,唱歌,覺得雲南山歌就很時髦,


看東北二人轉,就沒什麼感覺的。


電視機里的鏡頭,也是一個長鏡頭的旅行記錄。富有生活氣息。

詩意一樣的畫面,非常生活化的鏡頭語言。


看見了燈球,於是精神去了舞廳。


那個屋外有很大很大的瀑布。


南方一直都是花草樹木,茂盛的令人窒息,如果說北方是黃土大地,一片荒涼,南方就是叢林荒漠,無處安家。

記憶里的舞廳球飛過來了。


還是有用的球,在舞廳里的,


衛衛的球丟了,丟河裡了,形成對應。

在衛衛主觀鏡頭的鐵軌上,看天看地,心中沒有任何阻礙,歡樂自然,無知無憂無慮,孩子的快樂。


音樂是老陳少年的歌,預示著老陳的年少時代。


撿垃圾的拾荒者也很嚮往遊樂場那樣的快樂,所有成長的失敗者,都在懷念過去。

老陳也在懷念過去,就像是音樂聲中表現的那首歌那樣。


雲貴自古浪漫,多情,自由奔放,從心而行,文藝情感。


三個人,男人兩把槍,一個射出去,一個裝進來,射出曲的打氣球,把氣球打破,裝進來的裝進來子彈,子彈養活下去,養活孩子,孩子手中玩著彈球,孩子就是陳的希望。


小男孩一無所有的子彈,兩個男人都有了工具,只是一個人射出去,一個人裝進來,一個人快意恩仇,浪漫多情,一個人隱忍生活,忍辱負重,甘於平淡。


裝進去的那一個,瞄準了很久,也沒有射出來一發子彈,也說明了生活的拮据,與他已經無心快意恩仇了。


在夜裡睡醒了,出來看看什麼都沒有,床頭影子里,是兩個人跳舞的記憶。


柔和的閃電,因為心中知道,他不會傷害自己。所以柔和,因為生活已經沒有什麼好怕的了,因為生活太悲劇,太苦難了,連閃電在眼中也都是柔和的了。


不醉的橋,不醉的建築,因為看到那些回憶里和情人散步的地方,都是活的,都是清醒的,在心中。其他地方的記憶都已經模糊,只有在橋,在建築上發生的故事,每一次看到,就覺得時光重演,醉意全無。


好詩。

在戒酒的意識里,徒然下車,


下車了也沒什麼玩的,也沒有人等待,只是自己想走走,在戒酒的意識里,是因為想要時光挽留,想要憑藉記憶與時光對抗,戒酒,清醒,清醒就是想要記住這一切,但是戒酒了,酒精的渴望,又使人不敢面對曾經的記憶,清醒而又焦灼,卻想要保留記憶,不想要記憶遠走的心理。

走路到天晴,照舊打開,身體的衣櫃,我也很喜歡沿著細雨走路到天晴,心中的一切悄悄釋然,也想明白了。


給小孩子看病時,鏡子里映出老太太關愛的眼神。


幾代人交織的青春回憶。


老太太的兒子可能已經死了。因為紙不讓燒了了,鞭炮也不讓放了,生活必須讓她向前,她不得不把對孩子的想念,忘記,強壓。


所以她特別關愛孩子的健康,殷切的看著孩子走出診所為止。


生活毫無希望,回憶就是活下去的動力。


窗外酒鬼走過。


電筒,在手上,手並不熱,但是是發光的,


這部電影,含蓄隱忍,小城之春的功力,


一開始像壞人,因為丑,平常的都沒有那麼丑的演員,現在的電影,看久了,只是覺得尋常市民的憂傷,也是那麼難能可貴。


你的愛人?不過他的名字真叫愛人。


知道我怕冷,但那時候沒有條件,就給我手電筒,不暖手,但是發光,給人的感覺溫暖,溫暖,可是並不暖人,依然覺得冷,身體上的孤單,心裡覺得冷,心上的溫暖,觸不可及的溫暖,但是從來都得不到的溫暖,它只在心裡,就像記憶。


熱和?熱和什麼啊,只是一個手電筒,他只是溫暖我的心,但我的生活依然是冷冷清清的。我後來一直都記住他,但是卻沒有他的溫度,這光,就像心中的那個人,觸不可記得愛,溫暖,但卻寒冷。


後來送了一盤磁帶,說明對方也有心意,只是沒有機會了。


說如果分開就送一件衣服吧,一件觸手可及的溫暖,一件從精神,回到物質的溫暖,就在身旁的溫暖。


可是是我先走的,我也沒有送給他衣服,我只想當他的女神,老奶奶也是有怨念的,

或者,走的很倉促,來不及,其實很近,只是不想再去了,兩個地方距離很近,她只是看不下去,


一開始,是恨,後來開始心疼他,希望他能過好。


送去禮物,人已經不在了,想做一個了結,卻沒有音訊了,失去對岸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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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喜歡這部電影,在深圳xx漫畫工作的時候,就很喜歡了,後來我經歷了很多事情,是我朋友推薦的,他和畢導的弟弟認識,我看了很多遍,安利給各種朋友,《路邊野餐》已經成為這兩個月來我生活的一部分,為了忘記它,我不得不寫很多字,以過好未來的生活,現在我又重新梳理了一遍,並沒有配圖,希望簡陋的看吧,是我對它的理解。

最後,我也希望,時光可以倒流。


談談我對這部電影的理解吧

這是一部「屬靈」的作品。
好吧,我們來說說這部電影有哪些隱喻。
電影中經常冒出的廣播,都在說野人。
野人,其實暗指一種命運性的,隨機性的,無分別心的,從天而降的災禍,我們內心永遠無法驅逐的難過陰霾。
男主角,前半生,都在「野人」的陰影之下生活。
電影一開頭,就是一部電視機,在播放陳升的詩歌,陳升就是男主角,這些詩歌是他的內心獨白。

酒鬼是老大,當年撞死了人,那個被撞死的騎單車的人,拿著蠟染,男主角頂了老大的罪,他的兒子混黑道,被人砍死,他覺得兒子混黑道命該如此,但是對方又砍了兒子的手指,因此男主角心裡咽不下這口氣,去報仇,坐了九年的牢。
下圖這個就是酒鬼,有一幕他穿進廢車內,暗示過去的撞車事件:

這九年里,從小將男主角丟給別人養的親母死了,一直寫信給他的愛人死了。
於是男主角沒有了兒子,沒有了妻子,沒有了親母。
他時常夢見自己的媽媽,夢見苗人唱歌,夢見河流中漂浮的鞋子。
他想念兒子,因為兒子也喜歡在手上花手錶,同母異父的兄弟的兒子衛衛,也喜歡這樣做,於是他視衛衛如己出,當自己兒子來養。
他想念愛人,過去,在歌廳大家央求他為了她唱一首歌,他拒絕了,入獄後,他在牢獄裡,學會給妻子唱一首歌。等他出來時,卻聽見妻子病逝的音訊。

歌廳的球後來給男主角帶回家,暗喻想念妻子:

男主角的內心,必然是殘損的,殘損得一塊一塊,丟失在這座縣城不知道什麼地方。
他跟了老醫生,老醫生提及年輕時的戀人,約定的信物,誰先離開要送對方一件新衣服,在那個塵封的箱子里,我們看到了蠟染。
原來,當年被車撞死的那個騎自行車的男人,是老醫生的兒子。

我現在說的一切,都只是上半段,電影埋下的細節伏筆。
而電影的下半段,講述這個男人如何在夢境之中得到救贖。

沒有失去過重要的人的經歷的人,是看不懂這部電影的。
完整的人,無法理解殘損的人,內心的痛。

他於是帶了行囊去老醫生戀人的小鎮。
40分鐘的長鏡頭從這裡開始

洋洋,姑且當做村花吧。看得出她不是很滿意這個粘著她的男人,但又忍不住接受他對她的好。
這個騎摩托的小夥子,是個重要的伏筆。他也叫衛衛,他也喜歡在手上畫手錶。
這一段開始,究竟是未來夢境,還是現實,諸位可以自行感受。)
男主角來到這個小鎮,尋找苗人,長鏡頭於是開始。
在理髮店裡,他看見理髮的女人,很像他的妻子。(其實這個演員和前面飾演他妻子的是同一個人。
洗頭時,他忍不住,將所有的過去都對她傾述。
他說死去的妻子,想去看海,但是現實中,監獄裡有「海」,卻是重金屬超標的污水池。(暗指美好嚮往與殘酷現實的巨大反諷)
他讓理髮師將手伸出來,手電筒放在手裡,透著光。他說,這就是看見海豚的感覺。
光,從手掌所包圍的黑暗的屏蔽中投射出來,就是在黑暗的牢獄時期,愛情給他的感覺,猶如希望。
(手電筒其實也有另一層寓意,前面老醫生,說年輕時,男的怕她冷,將手電筒給她暖身)

在樂隊演出的時候,他上去,搶了話筒。
他想要將他壓抑多年的思念,唱給這一刻的愛人聽。
這是全片最動人一刻,分別多年,將我準備的小歌贈與你。

然後他離開了。
是衛衛送他離開的,衛衛暗喻著他的兒子。
他的兒子說,只要你將木棍綁在手肘上,就可以撓野人的腋下,惹他笑,你就可以逃跑了。
你看,兒子最後教給了他救贖之路。
離開前,坐在兒子車上那一幕,他問少年名字,衛衛。
他說,好像夢一樣。(穿越時空重逢,我卻沒有認出你)

這部電影,配角的刻畫,也非常飽滿細膩。
洋洋,從她選擇去做導遊,不甘心在這個小村子裡,看得出是個嚮往外面世界的姑娘,而且內心有浪漫主義色彩,沒有風不好玩的風車,我非要。
為了躲開衛衛,她特意去坐舟,繞了圈,從索道又回來。她的神情有一種內心被禁錮,渴望掙脫現實的意味。

整部電影,被一種孤單的暗色基調充斥,甚至連它取景本身的粗糙,也可以美化成一種魔幻的底色來看待。
一個人,獨自開著摩托,在山路上馳騁。

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空無一人的車廂里,沉思著。

以及隧道內,一閃而逝的火光。
多麼孤單。

電影內的詩句,也隱喻了主角的人生。我隨意挑了一句,你們看看。
沒有心臟卻活了九年。指代獄中生活。

還有一些小細物。
也精心準備。上面的字,詞。隱喻整部電影的主題。告別,旅程,錯誤。

依舊存活於世的人,充滿執念。
頑固的混子弟弟,執著於母親死後留下的房子,給了大哥。

老醫生,念念不忘舊人。
當初一句口頭的約定,記了幾十年都清清楚楚難以忘記。

而貫穿上半段和下半段的,就是神秘,無法捉摸的時間,倒流的時間。
中間銜接的是一個叫做衛衛的人,一個兒童,一個青年。

這部電影真的是太棒了。
客觀地說,導演雖然有一些全局上的細節沒有把控完善,但其迸發的靈性,已經甩其他國產電影九條街。
但是,很遺憾,這並不是一部適合大多數人的電影。我不能將它推薦給我身邊的所有人。
細膩的美,只有細膩的心,才可以感受得到。
另外很欣喜的是,這部電影也證明一點,即使不用花很高成本,我們中國一樣可以拍得出很棒的電影。
路邊野餐這部電影本身,充滿了非常多的隱喻。
畫手錶,倒轉的時針,無處不在的野人,酒鬼,詩歌,數十年思念的戀人,如影隨形的過往吞噬著我們,夢境,告別。
所有情感在男主角拿起話筒唱小茉莉的那一幕,噴涌而出,我的眼淚難以控制地流出,沒忍住竟然哭了出來,當時後排有個男的笑出聲來,我心想,傻逼,我估計他心裡也是這麼想我的。最後
謝謝你們給我們帶來這麼好的電影。 @畢贛


是山的影子

懶得進化

夏天人的酶很固執

靈魂的酶像荷花

一個夏天的故事,在雲貴川長大的人,可能更容易理解。遠山如黛,近水如煙,眼前總有隱隱霧氣飄來,還有西南口音講過的山林野怪。

抹去所有蔓生的詩意,片子枝幹很簡單:陳升是個混社會的老超哥,多年前老大「花和尚」的兒被仇家活埋,他幫老大報仇砍了仇家的手。被判入獄九年,老婆病死,母親去世,他都沒能得見一面。同母異父的兄弟老歪心裡也對他也有諸多不滿,他唯一的感情寄託就是老歪的兒子衛衛。有一天衛衛被老歪丟給「花和尚」帶去了鎮遠,陳升踏上了尋找侄子的旅程。

陳升迷迷糊糊在盪麥下了火車,由此進入了一段混亂的時空。這段40分鐘的長鏡頭,褒貶不一。

愛做夢的人也許很愛這段,如同夢遊一般,霧氣繚繞的盤山公路,寂靜狹長的鄉村小道,影影綽綽的歌聲人語,看不真切,也聽不真切

也有人從始至終入不了戲,因為鏡頭晃動太明顯,技術上也處理得太粗糙,畫面質感與拍攝凱里那段明顯不同,有從電影忽然落進了CCAV紀實頻道的感覺

愛恨都罷,只是盪麥這一段空間體驗真的很奇妙,像一個時空扭曲的莫比烏斯環。鏡頭跟著男男女女從橋這邊走向橋那邊,再從橋那邊回到橋這邊,默不作聲閉合成一個圓。主人公陳升在這裡經歷了過去,現在與未來。

他遇見了一個開摩的的年輕人,把他送到了河邊,遇到了髮廊妹。他一邊洗腦殼,一邊跟她講了片里唯一一個完整的故事:

「我以前有個朋友,他和他老婆是在舞廳里認識的。後來他們結婚,結在一個小房子裡面。小房子邊邊有一個瀑布,瀑布聲音蠻大。他們在家只跳舞,不講話,因為講話也聽不清楚……」

這個朋友就是陳升自己。老婆寫給他的信里,說想去看看大海。於是他在監獄裡學會了一首《小茉莉》,出來後想唱給老婆聽,老婆卻死了。

陳升握住了髮廊妹的手,把小手電筒打開,照進她手掌心,皮膚泛出透明的紅光。「這就是我看到海豚的感覺。」髮廊妹慌亂的掙脫了他的手,她叫張夕,恍惚跟他老婆同名。

他走到盪麥的老街,口詞不清的唱了這首歌,「夕陽照著我的小茉莉,小茉莉。海風吹著她的發,她的發……」

這一段是全片百分之八十的淚點所在,頹唐的中年人十分認真地唱著兒歌,所有人心裡都生出一種說不清的追悔與悵惘。

離開盪麥的時候,他問那個開摩的的年輕人叫什麼名字。年輕人答:「衛衛」。這個執著於在火車上畫鐘錶的少年,又恍惚跟喜歡畫手錶的侄子是一個人。

陳升喃喃自語,「好像個夢」。這確實是夢,在現實中忽而看到過去,又忽而看到未來,這種感覺只有在夢裡才有。

最後陳升到了鎮遠,躲在車邊偷偷看到了年幼時的衛衛,老醫生托他見的故人剛剛逝去,穿著黑衣的苗人捧著蘆笙響起,畫面突然跳出了字幕,茫茫如一場大夢初醒。

豆瓣有網友腦補出了一個玄之又玄的科幻故事,這真不必要。不必非從詩歌里剝離出一個完整的故事,因為並沒有誰的人生記憶完整無缺。人生的美感,不在於圓滿,而恰在於缺失。

如畢贛所說,「電影最終關心的,都是時間。人世所有的遺憾,讓我們體會到時間的意義。」站在盪麥虛無的此刻,往過去看,往未來看,都是人生變幻莫測的樣子。但終於不可逆。


客觀說,這並不是一個好故事。好故事能打動大多數的人,但不是大多數人生活的原貌。畢贛說,他只想拍「普通人的感情,普通人的遺憾」。


飾演陳升的,是畢贛的小姑父陳永忠。14歲就坐過牢,曾跟死刑犯關在一起,陳升的某一部分也是他自己。拍完電影,他就回去當保安了。

飾演老歪的謝理循,不喜歡Beyond的歌卻喜歡伍佰,手機里很多伍佰的歌,於是電影前段幾次聽到他暗暗哼著《痛哭的人》。我甚至覺得,這幾句比畢贛所有詩句都要詩意。膚淺而荒誕的人,總是你我這樣的普通人。

片尾陳升在芭蕉樹下沉默地抽著煙。不動聲色的憂愁,與亞熱帶的植物如出一轍。在那些潮濕炎熱無人注視的角落裡,不知生出多少茂盛的夢,割捨了又長,之後再割捨,命如草芥但總堅強活著。

比起《路邊野餐》這個與科幻小說同名的片名。我更喜歡英文譯名,《Kaili Blues》。時間所有的悵惘,都如大山裡一首氤氳的歌。
想起我在鎮遠的橋邊,聽流浪歌手唱過Beyond的一首《喜歡你》。那是我聽過最動人的歌,他一唱,橋邊街燈就霎時亮了。


我有一個大西南的朋友,他在一個類似凱里的地方出生長大,他的童年和少年時期幾乎是在大人們的自行車和摩托車后座上度過的。


他的學校在山上,班裡有住的遠的同學每天打著火把出門上課。


他爸媽和他很多朋友們的爸媽一樣在城裡打工謀事,他和爺爺奶奶一起生活。


奶奶多病,家裡一應都是爺爺舉事操持。


爺爺每天晚上給他和奶奶剝一小把核桃放在床頭,邊看電視邊吃(電視是黑白的,擱在高高的電視柜上,理論上有8個台,如果要換台需要走過去一格一格地擰)


奶奶冬天怕冷,爺爺會出去撿些木炭回來,每天燒制,做成暖手爐給奶奶抱在腿間。


他家原本住在一戶人家背後搭出來的半地下違章泥屋裡,他的童年都在這個泥屋裡度過,一間昏暗不見光的房間,常年亮著一盞昏黃的燈,做作業得搬個桌子到屋外面,做完了再搬回去。


奶奶病重,想住新房,當時的房子都是自己找塊地拉個建築隊就修起來了,通常是臨街或者臨水,二層三層不拘,看錢多錢少。

爺爺和父親三年存夠3萬塊,急急買下一間小溪邊的二層樓,奶奶那時候已經不太行了,搬進去沒多久就去世了。


那年爺爺在屋前種下一棵香樟樹(他發音是香簪樹),說香氣驅蚊葉可入葯,

他掐下一片樹葉來聞,味道似姜,辛辣中微微帶甜。

爺爺對這棵樹悉心照料,不多久枝葉就竄上了二樓窗戶,他看書寫字的間隙,喜歡抬頭看看窗外隨風擺動的這片綠意。

有年鎮上規劃立電線杆,嫌這棵香簪過高礙事,要截去一段,爺爺跟街道的人爭執數天未果,砍樹那天老人在旁邊抖著雙手看,之後好幾天吃不下飯。

多年後他才反應過來,奶奶閨名中有一「香」字。

稍大一點,他搬去稍大點的縣城裡跟母親一起住,母親再嫁,繼父無子,因此待他不錯。之後他知道,繼父之所以快四十還沒有孩子,是因為他在監獄裡待了十年,就這樣蹉跎了。


繼父性情中人,喝完酒六親不認,某次酒後跟人打賭氣急,把人從一大橋上扔下,幸而那人也喝了酒,身體軟乎,沒受什麼傷,從水裡爬起來,踉蹌著走了。醒後放言要報復,某天夜裡睡著覺,聽到院外有動靜,以為那人找上來,他繼父慌忙翻牆出逃,周身只穿著一條內褲。

一星期後才回。


他舅常出沒於各種歌舞廳,人送外號「歌星」,花襯衣,白皮鞋,摩托車,幾乎每次見他都是這身裝備。舅舅喜歡風月事,尤其愛年輕女子,長相是其次,年輕就行。大約是他嘴甜會哄人,出手也算大方,他身邊的女孩子總是常換常新。


他已經不記得到底叫過多少看起來和他年紀差不多的女生做「舅媽」了。


舅舅沒有正經工作,幫人放水收債,打架過孽平常事。他高中時舅舅因為犯事被拘進牢里,大學快畢業時才出來。


他外公很早就去世了。


外公年輕時候是個技術很好的焊工,眼尖手穩,常能做別人做不了的難活,手藝聲名在外。

然只一點,外公好喝酒,方言叫做「爛酒」,天天喝頓頓喝,一喝就必須喝到不醒人事,大冬天喝醉酒摔進陰溝里,居然就在溝里睡了一夜,第二天被人發現告訴外婆,外婆自然又是去打回來。

外婆彪悍,打兒女打老公,打完也哭,她最常罵外公的一句話是:「終有一天你要喝死在外頭!

最後外公確實死在外面,不是因為喝酒,而是別人喝了酒撞了他,在重症住了幾天,沒救過來。

那時候外公已經戒酒半年,並開始幫外婆做做家務大有浪子回頭的跡象。外婆眼睛幾乎哭瞎。外公去世快二十年了,外婆一直都是一個人。


看完《路邊野餐》,朋友說:


這電影真TM浪漫啊。

我理解診所老太太和她的「愛人」用手電筒取暖的浪漫。

理解陳升和他老婆在聽著瀑布水聲的屋裡終日跳舞的浪漫。

理解開摩的的衛衛想要給喜歡的姑娘洋洋做一個風車的浪漫。

理解陳升在大庭廣眾給萍水相逢的髮廊小妹唱一首跑了調的《小茉莉》的浪漫。


這些浪漫不是飄在天上的氣球,不是擺進盒子里的永生花,不是亮在夜裡的心型蠟燭。


是蜻蜓低飛過水麵,帶來一場透亮的雨。


砍手活埋,尋仇坐牢,車禍死人,永失愛侶都是很沉重的事,但這些沉重的事其實是不會讓生活起太大的波瀾的。


陳升這個小人物,他的痛苦大嗎?大啊。他的遺憾多嗎?多啊。

但他還在普普通通地過日子,給人看病,抓藥,照顧侄兒,出遠門前告訴同事:冰箱里的魚等我回來再吃。、


不同於其他描寫小人物的電影,陳升沒有被壓迫,沒有被陷害,沒有強加給他讓他走投無路的生活的難處。


他就是這樣一個普通又不普通的人,背著他的故事,走在他的人生里。


他會讓你想起自己的故事。


這電影真好。


不邀自答。冒昧地以刀尖入水、用顯微鏡看雪了,但我想我也許看到了在導演胸口跳傘的星星。前方有大量劇透,謹慎進入。因為只看了兩遍且沒有網路片源,如有細節上的錯誤敬請指正,如有觀點分歧歡迎討論,拋磚引玉了。

二刷時候,坐在我前排的年輕女孩大聲斥責該片是拿著網路直播的東西到電影院騙錢,這部影片對習慣了類型片敘事和感官元素刺激的觀眾來說的確是不友好的,但是剝開所有形式,它其實有著非常柔軟感人的核心,足以讓人動容。

想要理解這部電影,個人認為第一步要突破導演非傳統的敘事手段及影像表現形式帶來的障礙,去明確片中究竟有幾個時空片段。先來縱向地梳理一下,粗略地劃分其實本片中有四個主要時間區間:

1、現在。「現在」這個區間其實包含了片中大部分段落,包括陳升與老醫生在診所的生活、陳升與弟弟老歪的矛盾、陳升對外甥衛衛的牽掛、衛衛不見後陳升決心去鄰鎮鎮遠尋找、老醫生託付陳升給自己多年未見又病重的老友(或者說老情人?)捎帶物品與問候。在這個區間中,我們反覆聽到關於「野人」的信息,瘋子酒鬼說衛衛被野人捉走,衛衛說自己害怕電視中播的「野人」,陳升在沙發上打盹後修理電扇,廣播里播出關於九年前野人襲擊人類,導致一輛皮卡撞死帶著蠟染布的單車男孩的新聞。

2、九年前。這在片中只出現過一個片段,就是陳升走出監獄,在河邊被前面出現過的一位小弟接走,陳升在車中談到在監獄發生過的一件事,小弟表達出的愧疚讓觀眾知道是陳升一個人頂下了全部的罪責。而在車裡的廣播播出和前面一樣的野人新聞,但時間前綴卻是「近日」由此可見,陳升出獄已經九年了。
而由於前面老醫生和陳升的對話中,涉及到老醫生兒子車禍時帶了蠟染布,所以「野人襲擊」這則新聞的死者正是老醫生的兒子。
在這段中,小弟還交待出了重要信息就是陳升的妻子張夕已經病逝,而陳升的母親希望陳升用花和尚提供的補償費盤下老醫生的診所,既呼應了前文,又為下面「現在」時空的陳升進入盪麥所遭遇的一切設置了鋪墊。

3、十八年前。在影片後半部分的盪麥長鏡頭中,陳升有一段非常重要(而且浪漫得要死)的獨白,就是在洗頭房中對洗頭女以第三人稱講述了自己與妻子的故事,於是我們知道陳升為幫曾經的老大花和尚報小兒子被砍去手指的仇而判刑九年,幫忙的前提是籌到錢能為陳升生病的妻子治病。於是就可以說,片中老陳跟著未被追究責任的小弟去牌九房找「許英」問砍手指一段發生在陳升入獄前,陳升坐牢九年出獄九年,也就是相對現在而言,妻子生病和報仇都發生在十八年前
於是可以輕易地推出,片中莫名出現的一段陳升與一個紅裙女人出現在舞廳和在家中相對無言的畫面,都是在十八年前。由小弟的台詞「不唱歌就不喊嫂子」可以知道,紅裙女人正是陳升妻子張夕,並且也為張夕後來病逝進行了合理化,十八年前的張夕已經在咳嗽,隱隱透出不祥之兆。在這個片段中,我們可以模糊地看到張夕的樣子,和後面陳升在盪麥遇見的洗頭女一模一樣。

可以看到,畢贛為觀眾理解這部影片設置的第一大障礙就是非線性敘事,報仇—出獄—尋找衛衛這一條線的時間順序被打亂講述,類似於戲劇結構中的鎖閉式,先給出「現在時空」的「結果」(陳升與弟弟不和、被斥為沒有資格被寫在母親的墓碑上),再逐漸交待出前史(陳升曾入獄,很長時間不在家)。畢贛設置的第二大障礙就是將重要的敘事信息隱藏在大量看似沒有意義的日常生活場景的鋪排中,於是觀眾首先得需要像拼圖一樣把需要與「現在」區間「畫風不同」的時間碎片小心地根據一些蛛絲馬跡(陳升一閃而過的講述和野人新聞)從陳升的日常中提取出來。

「九年」這個時間概念在電影中很有意思,不知道是否是導演有意為之(為了加深某種混淆程度?),選擇了兩個時間間隔相等的區間,都是九年。如果說陳升坐牢是「現在的過去」,那麼陳升坐牢前的「江湖恩怨」以及與妻子曾擁有過的幸福,都是「過去的過去」。片中有一句詩我印象深刻「沒有心臟,卻活了九年」。我想這「沒有心臟」的九年,既是說陳升在獄中的非人歲月,又是說出獄後他眾叛親離只能如野鬼般吟詩的無根生活。

如果說前兩大障礙都還是發生在現實層面,下面要說到畢贛為觀眾設置的第三大障礙,就是虛與實的混淆,以及虛與實的互相投射。

實:剛剛已經說過,報仇-出獄-尋找衛衛這一條線是真實發生的。

虛:陳升還在凱里時的夢境,通過陳升睡眠時對他耳朵的一個推拉鏡頭,他置身在氤鬱水面的一隻船上,神秘的蘆笙曲調環繞,營造出夢境的幽微氣氛,接著是在水中飄蕩的一雙繡花鞋。陳升隨後在與老醫生的對話中,交待出夢境中的內容,於是我們知道蘆笙只在夢中有。

盪麥:「盪麥」是作為實和虛的之外的存在,既非夢境也非現實,而是一種類似平行時空的帶有魔幻色彩的靈性空間。也是上文所提到的本片四種時空區間的最後的一種,不是現在,不是過去,也不是未來,而是混合了現在、未來、過去的神奇時空區間。我們可以對應地列出來——

1)現在:陳升,他看到與死去的妻子長得一模一樣的洗頭女而震驚駐足,娓娓道來過去發生的故事。

2)未來:長大後開摩的的青年衛衛,不得不說畢贛在塑造青年衛衛時,細節鋪陳得很充分,剛出現一會兒就能隱約猜到他是長大後的衛衛。比如他的第一個鏡頭就是靠在摩托車上給手腕上畫手錶(對應兒童衛衛在洗澡前被父親老歪指責手畫得黑乎乎)、在被同伴們扣上桶子時在原地數數(對應老陳和衛衛在公園坐玩具車時衛衛的數數),比如其他摩的司機均不知道蘆笙的存在,而青年衛衛知道。

3)過去:洗頭女。陳升遇見已經死去的妻子,妻子已經像陌生人一樣不認識他。
司機酒鬼。莫名地出現在盪麥,但神志清醒並沒有瘋,白色皮卡也好好地載著樂隊來演出。可見是過去的酒鬼。

如果沒有後面陳升乘船來到鎮遠,盪麥發生的一切完全可以被理解為陳升的一個夢。但是在鎮遠,陳升掏出了從盪麥帶來的扣子和青年衛衛給的望遠鏡看著小衛衛,並在找到林愛人的親屬時告訴對方磁帶在路上丟了。扣子、望遠鏡和已經在盪麥送給死而復生的妻子的磁帶,都是夢境中的信物,在鎮遠,我們可以看到虛幻照進現實,與現實曖昧糾結在一起甚至改變了現實,盪麥難道真得只是夢境而已嗎。

以上是縱向上從時空角度的梳理,下面想再橫向分析一下片中的幾個主要人物和幾組人物關係,我認為幾個主要人物的互相勾連和人物關係投射才是通往本片情感核心的關鍵所在。

陳升:因為早年不在母親身邊而對母親有隔閡,犯事入獄沒有盡到兒子、兄長和丈夫的責任,出獄後兄弟反目,妻子和母親已經去世。

老醫生:失約舊時的愛人,自己的兒子在一場車禍中喪失。

花和尚:因為在外混社會致使兒子被仇家害死,還被砍了手指,死去的兒子託夢要手錶而開起了鐘錶店。

酒鬼:一個片段是現在時空的酒鬼趴在拖拉機上,被陳升恐嚇要奪去他的車才下來,而我們看到酒鬼害怕被奪走的白色卡車其實已經報廢。在兩次野人新聞的播報中,可以聽到撞死老醫生兒子的正是一輛白色皮卡,基本可以推測九年前的肇事司機正是酒鬼。

列出這幾個人,是因為這幾人有一個共同點:都存在一個「心結」,陳升的心結是對母親的遺憾、對妻子的虧欠,老醫生的心結是錯過的愛人和死去的兒子,花和尚的心結同樣也是死去的兒子,酒鬼的心結是造成車禍。

陳升離開凱里的動機與其他幾人的心結密不可分,老醫生思念曾經的戀人林愛人,就讓陳升代捎信物,蠟染布上的描畫的苗人吹蘆笙縈繞在陳升的夢中(林愛人是一位吹蘆笙的老師傅),彷彿是一種召喚。如果花和尚不對兒子的死耿耿於懷,渴望重拾父子之情,就不會用一輛摩托車從老歪處換來小衛衛,也就不會有陳升去找衛衛,這幾人的聯繫織成一張細密的網路,也描畫出一組氣質相似但又分別不同的人物群像:幾個活在過去的人。懷抱一份未能圓滿的情感和遺憾孤獨地活在世上,試圖尋找憑藉作為稻草支撐自己的生活(老醫生開診所、花和尚開鐘錶店、陳升想撫養衛衛)。這組群像也可以說直喻了某種內心的漂泊無著,形成了畢贛的影像表現形式與內在主題以及精神氣質上的統一。

衛衛這個人物也非常值得玩味,他被一分為二:小衛衛和青年衛衛,小衛衛喜歡在手上畫表,花和尚的兒子死後託夢想要手錶,花和尚與小衛衛像是花和尚與死去兒子的感情投射,而這種對應的聯結符號或許正是「手錶」。

一刷時不明白為什麼導演要讓青年衛衛車後放著顏料,後來猜測或許顏料相當於老醫生兒子死時帶著的蠟染,所以我認為青年衛衛是(又不僅是)老醫生與死去兒子的投射,聯結符號是顏料(蠟染),那麼青年衛衛知道蘆笙藝人在哪裡也可以說強化這個投射關係(蘆笙藝人是林愛人以及徒弟)。青年衛衛與洋洋萌動的愛情,可以既是作為老醫生兒子已經結束的生命的延伸又有了光明的希望。(青年衛衛的寶貝是望遠鏡,或許是某種能看到未來、留有希望的象徵)。

小衛衛是陳升在感情上僅剩的親人,片子的前半段有大量筆墨鋪墊陳升對小衛衛的緊張在意,小衛衛對陳升而言相當於是「親人」關係的象徵,甚至可以說陳升把對死去妻子的一部分感情都投射在衛衛身上,而聯結符號是那隻多次出現在片中的舞廳金屬球,衛衛喜歡玩那隻球,張夕在十八年前的兩次亮相,畫面中都有那隻球。當然還包括陳升對母親未曾表露的感情(由老歪交待,母親離世時陳升也未盡責任,而母親把他送到外地的原因則在片中沒有說明,但陳升與母親之間的感情應該不僅只有愧疚)

片中形成的這幾組人物關係,陳升與小衛衛與青年衛衛、花和尚與小衛衛、老醫生與青年衛衛、老醫生與林愛人、陳升與妻子、青年衛衛與洋洋,正是這幾組人物關係的互相投射、互相聯繫構成了一個意旨豐富、感情充沛的表意空間。

陳升遇見死去的妻子,對她唱起了在監獄裡學的歌曲《小茉莉》(表達出對妻子沒能來得及表達的複雜感情:愧疚、思念與未曾磨滅的愛,原本失去落點的陳升對妻子的感情有了歸處,這段兩刷時都忍不住淚目)、陳升幫助了被欺負的青年衛衛拿下套在頭上的顏料桶,打開他被鎖住的車(某種程度上是陳升為家庭完成未盡責任的表現)、並穿著老醫生想送給林愛人的花襯衣把林愛人給老醫生的磁帶送給妻子(也可以說老醫生也幫助陳升解開對妻子的愧疚,對沒能見到最後一面的妻子有了一場儀式的告別)、在鎮遠他默許了讓衛衛留下來多陪花和尚一段時日(填補花和尚喪子和年老患病的孤苦)。陳升的出凱里之行相當於一個人穿針引線般遊走在這張網路間,在一場如真如幻虛實交錯的心靈旅程中無意識幫助這幾人與過去的告別,也是對自己生命歷程中曾有的遺憾的一次釋懷。是的,沒錯,我認為本片的主題正是告別。在告別過後,「過去的歸過去,往後的歸往後」。

電影中有三組愛情,陳升與妻子、老醫生與林愛人、青年衛衛與洋洋,這三段愛情的樸實純粹和欲說還休蕩滌了這幾年看國產電影「為愛而愛」的牽強幹澀甚至虛假低幼,非常感動,重新看到「愛情」不再只是影片中一個輕浮的概念。陳升穿著要送給林愛人的衣服將老醫生的磁帶送給洗頭女,詩意而象徵地完成了老醫生與林愛人的告別儀式,衛衛與洋洋是與前兩者已經完成式的愛情相對的有無限可能的愛情,既是新的希望又可以是前兩者的開始,在42分鐘長鏡頭內,最初的起點也是終點,意識完成了輪迴,而愛情也完成了輪迴。

結尾陳升坐上了回歸的列車,另一列火車與他擦肩而過,青年衛衛畫的時鐘正在倒轉,陳升沉沉睡去,李泰祥的《告別》響起,這個結尾對我來說有些殘酷。「時間倒轉」或許是陳升、老醫生、花和尚,甚至是未曾露面的林愛人、陳升母親潛意識的心愿,代表著希望的青年衛衛在火車上讓時鐘倒轉,但時間倒流依舊是無法實現的,它只存在於虛幻的電影空間,只存在一閃即逝的火車上,那麼與過去的告別真得發生過嗎?還是「過去」將會永遠牽絆著「現在」和「未來」。畢贛沒有給出答案。

最近國產電影方面的討論,《路邊野餐》都是無法繞開的一部作品,有評論說這是近十年來最好的國產電影、也有說《路邊野餐》讓中國電影前進了五十年。我能理解電影人們的興奮,但還是認為大可不必,畢贛自己都不認為這是他真正意義上的第一部長片。很多影評人提到這部電影提到說這是一部具有「現代性」的電影。

但究竟怎樣是現代性,這對於大多數進電影院是為了工作之餘放鬆娛樂或者和戀人約會的人是很難理解的,他們無可厚非覺得這部電影並不能讓他們感到輕鬆,只覺得無聊不知所云。

從上世紀五十年代到整個六十年代,二戰後人類面對的問題是現代化過程中人性的異化與人文精神失落。現代派思潮迎來第二次高潮,隨之現代主義文藝產物層出不窮(荒誕戲劇、新小說、存在主義戲劇等),還有從法國開始的「新浪潮」電影運動。

隨著「新浪潮」運動登上歷史舞台的這批導演帶來一批打破傳統的線性敘事結構、不再關注具體事件或外部世界,而是探討人的意識與潛意識的電影作品,具有一定的抽象性和哲理性,將試圖表現的人生哲理和精神困境用銀幕形象進行直喻。打個簡單的比方,《等待戈多》里的兩個瘋子直喻的是人存在的荒誕、人與人的無法溝通。這批電影包括阿倫雷乃的《廣島之戀》和《去年在馬里昂巴德》,戈達爾的《精疲力盡》、《狂人皮埃羅》、特呂弗的《四百擊》、除此之外安東尼奧尼的」現代主義三部曲「、伯格曼的《野草莓》、費里尼的《八部半》等等。

畢贛的《路邊野餐》中,之所以說具備「現代性」,正是因為告別了對現實事件的描繪和對外部世界的表達,(這也是畢贛與賈樟柯的不同。在「新浪潮」之前最近的一個電影運動是義大利新現實主義,其中的代表作品包括羅西里尼的《羅馬不設防》和德西卡的《偷自行車的人》,以相對紀實的影像手段表現平民階層的疾苦。而後者是對賈樟柯有著很大影響的一部作品,因此有影評人認為畢贛假以時日能成為下一個賈樟柯,我是極為不同意的。)以心理時空作為主要關注的對象,整個表達過程充滿多義性。有人說畢贛的作品是文藝青年的一廂情願,其中看不到任何真實的貴州人的生活痕迹,這是從現實角度去考量這部描繪心靈歷史的電影,什麼是真正的真實?現實的真實就是唯一的真實嗎,「心理時空」的真實同樣也是真實。

另外,畢贛在《路邊野餐》中讓回憶多次毫無理由地打斷現在的時間進程,讓盪麥同時出現過去、現在、未來,也承襲了現代派電影導演的時空觀,消解了線性時空,時空交叉重疊,以共時性代替了歷時性(歷時性簡單說就是強調時間的進程,結果必然有起因,共時性則不關注歷史,不承認必然,而是強調現象與現象之間的關係,具有很強的開放性和自由度)。

因此我完全認同《路邊野餐》是一部具有現代性而富有詩意的電影作品,它的確存在很多技術上的瑕疵和其他不盡人意之處,但絕不只是文藝青年式的矯情,而的確言之有物。兩次觀影都給我非常飽滿的感受。一刷時雖然對時空和細節只有模糊把控,我已經非常震撼和感動,震撼不僅是在42分鐘長鏡頭,更是在近年國產電影十分難覓的一種近乎完整的美學風格上。感動在對影片中的人物產生了共情,無論對過去有怎樣無法釋懷的遺憾,時間的逆轉也只能發生於虛幻,這是一份非常普世的情感,人人都可以理解。

二刷的感覺就像用放大鏡觀影,很多一刷時未曾注意的細節和精心設計的鋪墊都變得清晰,甚至不斷有首次觀影沒有的驚喜感覺。細節與細節的呼應,讓這部影片大段敘事留白中仍然具有很強的完整性,就像晦暗的天空因為星光輝映而標的了自身。而點綴在其中被視覺意象所包裹住的微妙情感,如某種呼吸的節奏,不知不覺浸染觀影者的心。你的確能在這部電影中看到塔可夫斯基、阿彼察邦、阿倫雷乃等大師前輩的影子,但畢贛的個人印記印記依然濃郁地被灌注在其中,《路邊野餐》對希望中國作者電影能重新煥發光彩的人來說,的確是非常值得興奮的。

很遺憾只能用這樣笨拙的方式寫下我對它的感受,很符號、很理性,甚至與它在我內心引起的波動背道而馳,而且還一不小心寫了這麼多,如果有人看到了這裡,謝謝。

語言空洞無意義,不能完全地描繪心靈的感受,只能說在風聲鶴唳的近日,看到等了很長時間的《路邊野餐》,像是一次洗滌。所以我們需要電影,需要藝術。

畢贛有句詩「當我的光曝在你身上,重逢是一間暗室」,在電影院里我也像握著一個手電筒般溫暖,銀幕上唱完《小茉莉》後,陳升恍惚地走上台階,我也的確與我曾有過的生命經驗也重逢了,我渴望發生的發生在銀幕上,姑且當作時間曾經倒流過,盪麥不僅是一個夢,陳升與妻子看到了海豚。

每個人都是獨特的個體,並不是所有光影都能帶來重逢,但你總會找到屬於你的暗室。


從去年在洛迦諾電影節獲獎之後,&<路邊野餐&>在國內影迷圈就備受關注。一年多的等待讓國內影迷望眼欲穿,雖然期間也不乏優秀國產佳作,如&<闖入者&>、&<家在水草風茂的地方&>等,但似乎都缺少點什麼。這裡說的缺少,並非拿這些國產佳作來做量化的比較,而是說&<路邊野餐&>的到來,像是一片遺失已久的拼圖,為中國藝術片的發展帶來了暫時性的一次完整。

對於一部藝術電影來說,能在其中看到大師前輩的痕迹,永遠不是什麼壞事。而若是導演的處女作,這種迷影氣質的展現大多更為迫切。塔科夫斯基對導演的影響最為明顯,這一點在導演的採訪中也得到證實。&<路邊野餐&>里充滿超自然意味的盪麥和&<潛行者&>中的"The Zone"有異曲同工之妙;&<鄉愁&>的敘事節奏和剪輯風格在本片中也是有跡可循;而&<飛向太空&>中亡妻在記憶中的投射也與本片中的細節不謀而合。

此外,本片和台灣導演侯孝賢也可謂有著不解之緣,當主角迎著濕潤的山風,在蜿蜒的山路騎行的時候,不難發現&<南國,再見南國&>的印跡。從電影冷靜的敘事,舒緩的節奏和極富美感的空鏡頭上,我們都能看出侯導對於年輕的畢贛有著深厚的影響。而侯導的御用配樂林強的鼎力相助,也讓這部小成本電影增色不少。

畢贛的姑父陳永忠飾演的陳升,是一個鄉村醫生,也是一個業餘詩人。九年前為老大的兒子尋仇而入獄。「沒有了心臟卻活了九年」,牢獄生涯讓陳升錯過了與妻子的最後告別,內向的性格讓他選擇了隱忍悲傷。只有當看到那顆迪斯科球,才會被喚醒塵封已久的對愛人的記憶。

衛衛是陳升同母異父弟弟的兒子,也是他在這世界上為數不多的親人。雖然與弟弟有著難以修復的隔閡,但也許是出於對母親的虧欠和思念,陳升對衛衛視如己出。從幾個畫面的構圖上,我們不難看出,比起弟弟老歪,陳升和衛衛更像一對父子。

老歪不喜歡陳升過多的干涉,終於有一天,衛衛從陳升的世界裡消失了。陳升以為老歪把兒子賣到了鎮遠,便起身前往鎮遠尋找。同時,陳升也受同事老太太醫生之託,將幾樣信物帶給她的舊相識——林愛人。「為了尋找你,我搬進鳥的眼睛」,破舊的火車在山間穿行,陳升開始陷入恍惚,真實和虛幻的邊界變得模糊。

來到了盪麥,這個時空被扭曲,充滿魔幻色彩的小村。陳升如同夢遊一般,看似目的明確的遠行,卻像孤魂野鬼在記憶的長河裡漫無目的地飄蕩。他遇到了長大後的衛衛,依然唯唯諾諾,被欺負了不敢吭聲,也依然對象徵時間的鐘錶有著特殊的迷戀;他遇到了衛衛的夢中情人,洋洋,一個愛玩風車的女孩;他遇到了一個理髮店的姑娘,向她講述了自己和已故妻子的故事。原先要給林愛人的襯衫,陳升穿在身上,彷彿進入了這個角色。老醫生和林愛人之間用手電筒取暖的動作,在陳升和姑娘之間重演。當陳升對著她用蹩腳的歌聲唱起&<小茉莉&>,她不禁流淚。這一刻,壓抑已久的情感穿越了時空和虛實,陳升是夢是醒已然不重要。

盪麥的41分鐘是本片中我最喜歡的一部分,但並不是因為長鏡頭。不得不承認,導演用長鏡頭這種極其線性的記錄方式,來記錄一個非線性的時空,這樣的創意和自信著實讓人佩服。也可以看出這個鏡頭的必要性,它絕非為炫技而存在。遺憾的是,技術上的瑕疵同樣不能被忽視。鏡頭邊緣的畸變暴露了後期修復的痕迹,頻繁的抖動、曝光失誤,對焦不實也略顯業餘。我並不認同說這些缺憾是導演為了營造夢境而刻意為之,因為即使是夢,也可以通過高完成度的方式來呈現。


還有一種說法是,這個長鏡頭是野人的視角,當鏡頭兩次穿越盪麥的小巷,我們也的確聽到了隆隆的雷聲(呼應之前新聞里說野人的喉嚨會發出雷聲),不知道導演的創作初衷是不是這樣。「長鏡頭」這個翻譯,在對應英語里的"Long take"和"Tracking shot"上是很模稜兩可的,在&<路邊野餐&>這樣的一個語境下,是不是減少一點"tracking"的成份,會讓這個鏡頭看上去更成熟一點呢?當然,如果這樣做了,在技術上妥協的同時可能會犧牲導演追求的空間感,那又另當別論了。

撇去長鏡頭的技術瑕疵,盪麥的這場戲還是無處不透著導演鋒芒畢露的才氣。畢贛在對夢的構築上表現出非凡的天賦,顯然他不會選擇&<盜夢空間&>那種天馬行空的視覺奇觀,而本片中這種「腳踏實地」的夢幻,在這樣一部充滿詩意的電影里卻更顯迷人,甚至讓我感受到一種來自&<八部半&>的似曾相識的氣質:真實與夢境之間,不動聲色的融合和不露痕迹的轉換。夢本該如此,超越邏輯,卻以邏輯為基礎。「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夢是真實世界的映像。陳升在盪麥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他們在真實世界裡都存在本體,而陳升與他們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卻沒有必然的邏輯關係。你可以認為理髮店姑娘就是陳升已故的妻子,也可以認為陳升換上了襯衣就是林愛人,而理髮店姑娘就是老太太醫生;你可以認為衛衛和洋洋代表了年輕時的陳升和他妻子;你甚至可以認為陳升就是老歪……這些虛實之間的鏡像對應,都能從某個角度成立,又會在另一個角度被否定。這不就是夢嗎?我們不需要去過度解讀,不需要解開導演留給我們的每一個puzzle,只需要用心去感受。就像&<鳥人&>導演伊納里多在一次圓桌座談上說的:「我從來沒有看懂庫布里克的&<2001太空漫遊&>,石碑代表什麼?我才不在乎。我只在乎感受,我感受到了它帶給我的啟示。」

毫無疑問,&<路邊野餐&>是一部極富詩意的電影,而本片的詩意,很大程度上並非來自那幾首現代詩,倒是靈氣十足的鏡頭語言讓我們感受到更豁達的美。在導演的記錄下,斑駁的牆面,昏暗的燈光,蜿蜒的山路,潮濕的天氣,共同營造出一個神秘而迷人的藍調凱里。

詩意同時也來自片中的兩個意象:鏡子和鐘錶。導演巧妙的運用了鏡面反射來滿足他豐富的創意,時而用來表現模糊的記憶,時而加強畫面的縱深感,時而創造一種特殊的構圖方式。不論是哪一種目的,都離不開鏡子本身的特質。就像西方俗語說的"Smoke Mirrors",鏡子這個意象代表的正是欺騙性和迷惑性,在本片的語境中,很符合導演經營的這種時空的不真實感。


而鐘錶,顯而易見,是時間的具象化體現。我們看到衛衛在牆上畫的鐘、手上畫的表、映在老和尚汽車擋風玻璃上的鐘和火車車身上閃現的逆時針轉動的鐘。就像蔡明亮導演的&<你那邊幾點&>,屢次出現的鐘錶意象反而更強化了時間的開放性和無序性。只是比起跨越時區,畢贛直接突破了時間和空間的局限,顯然玩得更脫。當陳升坐上回凱里的火車,兩車相遇,粉筆畫的時鐘在車身閃現。在時間的迷宮裡彷徨了兩個小時的我,感受到了那股淡淡的詩意憂傷。

原來,要表現愛和時間的宏大立意,也不一定要把馬修·麥康納扔進五維空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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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個電影之外的。觀眾上座率差不多三分之一,燈亮起來的時候,有人鼓掌了,然後稀稀拉拉有別的掌聲加入,包括我。
這樣的情況,我一次在電影院遇到。

《路邊野餐》讓我知道,真的還是有那麼多人,熱愛著電影。


《路邊野餐》這部電影我個人理解為是個隱喻故事,影片的「故事邏輯」「影片邏輯, 角色邏輯,這三條邏輯是分開的,也就說,需要從影片表達的視角和思路去理解或許更容易解讀:

個人解讀腦洞有些大(高能預警)

我們先從開篇《金剛經》的背景入手,《金剛經》當中最重要的是四句偈:「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這也就暗含對影片表達的一個提示:

從「影片邏輯」上來講,盪麥的長鏡頭段落展現的是「夢境」,長鏡頭前後兩段男主角坐火車通過隧道則象徵「入夢」和「出夢」,而凱里部分則代表「現實」。

但從「故事邏輯」來講,則可以認為凱里和盪麥的前後兩段都是真實的,因為影片本身就是建立在「一切真實都是夢境」的框架之下講述的,所以究竟是真是假並不重要。而且片中反覆出現的畫在牆上的鐘錶,畫在手上的手錶,燒給逝者的假表,就是在建立「時間是假的」,「時間是幻覺」的一個語境。

後半段盪麥劇情並不影響故事的主線,前半段已經把全部故事講出來了,並且還把「背後的故事」也暗示出來了。但這個真實故事的講述卻是「亦真亦幻」的一個過程,時間也可以說是錯亂的,很多象徵符號的運用並非是用於「拆解劇情」,而是在於「契入主題」。

第一層故事:前半段是穿插著「現在」與「回憶」的一個段落,「現在」是男主角陳升出獄後,以和老太太醫生的對手戲為主。而「回憶」則以衛衛(陳升對兒子感情在現實中的投射,所以理解為就是他兒子)的戲為主,這樣反覆穿插導致很多人沒有看懂,其實片中有一個重要道具,藉此來「穿越」到過去,就是歌舞廳的鏡子球,這就是過去那個時興歌舞廳文化的重要象徵。在陳升和弟弟(也就是衛衛的父親)在撞球廳相遇二人展開對手戲之後,片中便不再出現回憶段落,進入了第二部分劇情。

第二層故事(背後的故事):片中出現了一個」酒鬼」,酒鬼的狗在片中時常和老醫生同時出現,這是為什麼?酒鬼坐進廢舊的皮卡開車,這一行為又代指什麼?在前半部分的末尾影片給出了答案:陳升坐上了三哥的車,在司機的主觀視角的鏡頭之下,兩人道出了一個故事—陳升做過牢,隱瞞了三哥是共犯的事情,此時廣播的聲音說道:一酒後駕車的男子撞死了一個騎自行車的男人,死者身上帶著一塊蠟染,被捕以後,肇事者聲稱車後面坐著一野人。因此我個人推斷,老陳和三哥替花和尚的兒子報仇,事前喝了酒(給出了酒杯特寫),事後二人駕車逃逸時撞了人,(並且人是三哥撞的)所以片中出現的「酒鬼」正是這位三哥在陳升心裡的一個符號,而酒鬼的狗,就是關於這段往事的回憶。那麼撞死的人又是誰呢?老醫生在給陳升的磁帶和花襯衫的時候,箱子里有一塊蠟染,於是背後的故事就很清晰了,被撞死的正是老醫生的兒子,所以酒鬼的狗總是尾隨著老醫生而「野人」所代指的正是陳升心中揮之不去的愧疚的陰霾。

而影片沒有出現的花和尚(有一場戲出現一個背影),我認為說得就是老陳自己。

影片邏輯(深度隱喻,慎讀):片中有一個關鍵點,蠟染上面的圖案片中給出了特寫,是吹笙的苗人,這個蠟染本身代指的是老醫生逝去的兒子,吹笙的苗人代指的卻醫生錯失的愛人(老醫生的兒子=老醫生的愛人)。在第二部分的「夢境」段落中,屬於老醫生愛人的襯衫和磁帶,被陳升穿在身上,並且將磁帶送給了洗頭房的女老闆,這裡女老闆代指的是陳升入獄時他過世的愛人。並且和女老闆完成了象徵老太太兩人愛情的手電筒這一舉動。很顯然這個「夢境」中,陳升不僅完成了老醫生的願望,還還原了」老醫生」和「老醫生愛人」的戀愛歷程。

於是在這個故事中,陳升=老醫生的愛人=老醫生的兒子,而老醫生=陳升的母親=陳升的愛人,這就是人世間一期輪迴的隱喻(片中反覆出現的道具風扇和風車,就代表輪迴),兒子渴望尋找母親,卻找到了愛人,愛情逝去後又迎來了子女,和新的一期輪迴。懷念母親的陳升,和逝去兒子的老醫生,其實講的就是一對母子,但他們卻並不認識彼此,只因為二人內心都在懷念「理想中的兒子」和「期望中的母親(也就是回憶里的母愛)」。而陳升撞死老醫生的兒子,則比喻男人的成長過程中「自己殺死了自己」(但其實卻並非是他親手殺死),為了彌補母親內心的遺憾,所以在夢境中再次重複了父母相愛的這一歷程,正是一種對內心渴望的彌補。

角色內心邏輯:

又要回到故事層面來看,陳升這個人,對不起兒子,對不起老婆,也對不起母親,正是這些揮之不去的陰影發展成了巨大的心魔,定然是無比痛苦的。

而「夢境」則是人類在現實世界中被壓抑的情感的一種宣洩和釋放,我們可以看到後半段中主人公陳升找到了曾經缺失的愛人(洗頭房老闆娘),兒子(衛衛)注意這個衛衛在夢境中受欺負,就是他心裡賦予衛衛的形象(愧疚和擔憂),兒子的愛人(洋洋),並且洋洋給他縫了衣服的扣子,而他在後面把扣子給了兒子(扣子象徵的是聯繫,即緊緊扣住,不願分開),和對母親的愧疚的彌補(老醫生)。這些都可以說就是現實故事當中他內心無法驅散的那個「野人」。而在夢境中陳升在唱《小茉莉》的時候,對面站著的正是他的愛人,兒子和兒子的愛人,所以這一刻是他在這個亦真亦幻的世界當中最幸福和圓滿的一刻,只因他的人生始終是有所缺失的。

而後在火車的窗外看到代表時間鐘錶指針再度倒流,陳升又陷入了回憶,他在什麼回憶呢:原來曾經親生兒子的爺爺那裡的時候,並沒有接回兒子,最終導致兒子混了黑社會而被人活埋,這也是他這些年最大的心結。而陳升本人的童年就是被母親寄養在外(因此母親愧疚留了房子給他),成年後的陳升又再次將兒子寄養在外(所以愧疚去替兒子報仇),正是這種輪迴的雙重陰影始終埋伏在心中,難以磨滅,而在父親的車上,陳升將扣子放在鐘錶上,則比喻他內心渴望穿越時間,重新獲得和兒子的聯繫(緊緊扣在一起),這也是亦真亦幻的一個段落。片中所鐘錶的段落,指針(假鐘錶的影子)都是後退的,是因為陳升渴望時光倒流,回到過去彌補曾經的缺憾。

所以在夢境中,衛衛說:你把兩根棍綁在身上,就可以不怕野人了。於是影片中陳升的火車出了隧道(出夢)後,解下了身上捆著的棍子,這就等於是衛衛趕走了野人,正是在比喻」子女"驅散了心中的愧疚的陰霾。

再度回到《金剛經》:所有眾生,若干種心。如來悉知。何以故。如來說諸心皆為非心。是名為心。所以者何。須菩提。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


潛台詞:逝去的時間永遠回不去,唯有放下過去,方可驅散內心陰霾。這也就是影片所要講述的主題。


抱歉各位很多細節都記錯了,答主的落腳點不著重在於故事脈絡的疏離理,只要不影響說清楚背後這個輪迴的隱喻和影片主題就暫先不改,等下載後再分析了。


以上解析僅代表個人角度,歡迎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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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在評論當中的爭議和指責,答主思前想後,決定還是補充一下個人想法,無關影片,只關乎觀影態度,留給各位看官自己去思考:

一,知乎上絕大多數問題都沒有標準答案,甚至很多問題的前兩名高票答案的觀點都是截然相反的,那麼請問:憑什麼在"理解電影"這個問題上,就非要採取一個「非對即錯"的態度?各位不要忘了,電影還TM是藝術呢!

二,我對影片的解讀本身就是建立在」象徵符號"的關鍵點的抓取上,對劇情的理解錯了,那就等於對影片的一切理解也都錯了么,非要「一竿子打死"才是政治正確,一錯就是萬錯,就不再有任何可取之處,不要沿襲老一代思維模式想問題好嗎,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就有這麼難?

三,」我自己的理解"和"導演的意圖"本身就是兩回事,電影拍出來我買票看了這個行為一旦完成,這部電影就不屬於「導演",而屬於「我自己"了,我寫文章就是」借物喻人",「借景抒情",說我想說,想我所想,請問有何不妥?我有說過我試圖取代導演和編劇甚至真理了嗎,我要站在上帝視角了嗎?並沒有吧。

四,假如一定要藉助導演提示才能讀懂,那不是我無能,而是導演無能,老是動不動就"導演如何如何」的人,我跟你沒什麼可解釋的,我只能認為在很多人心裡,有"屬於自己的想法和觀點",實在是大逆不道。

五,「意淫"和「套用教科書"的說法本人拒不接受,你們直接說我是在「裝逼"就行了,不用那麼客氣。就片論片,就文論文,接受你能接受的,理解你能理解的。


我想說的說完了,想噴的還是可以噴,隨便噴,各位當然有這個自由,我不是為了堵住別人的嘴,只是表明自己的態度。

正文不改也不刪,就為了讓我合情合理地說出下面這段我真正想說的話。


木心說,神鬼都是人性的升華。在畢贛這裡,確實如他自己所言,看見了野鬼。電影拍給野鬼和風,能說出這樣的話的人,聰明絕頂,也清楚遊戲規則。他看到的,是熟悉的生活,卻用不可言說的詩意描繪了生活,當然這是廢話,就像美院老師讓學生不要去碰作者性一樣,詩意的生活,太難。畢贛是一個早熟的天才,而電影是一個中年人玩的藝術,但是因為成本的降低以及技術的普及,拍電影變得和繪畫寫詩一樣可以在青少年時期就去做,讓他給撞見了。就畢贛的年紀而言,有人在這個時候寫出好劇本,有人畫出好畫,有人寫了好詩,而他拍了一部好電影。
以下是我之前的回答,評論中很多人說這是內心陰暗和抹黑某一地區,並且以自身生命體驗來做論據。某種程度上這部片子中的戾氣來自於我對黑社會男主角的熟悉,但是當念詩的語氣跟說夢話一樣時,這樣的戾氣更像是生猛,人物身上的生猛,衝破了我們對生活所集聚的所有怨和怒,變成了生命力。一個有生命的人當然會做夢啦,你可以說他是野人,也可以是野鬼,換一個視角,他就是災難深重的中國大地上一個底層的人民,他被歷史所忽視,也不被政治保障,但是在藝術里,他構成了我們自己,千千萬萬的人。當然,這也是一個很老套的視角,換一個視角的說法,他就是我的目光所及之處的生活,沒有辦法美化,卻有美。
敘述有敘述的區域,理解有理解的私心。這麼說很複雜,但是意思很簡單,叫雞同鴨講。為什麼會有詩,詩是字句,這是當然,字句有字句之中的意思,也有字句之外的意思。誇畢贛的電影詩意,是在誇他拍出了影像所及之外的意思,他拍到了么?每個人感受不一樣,每個人敘述也不一樣。我感受到的東西,用我的話說,不會用詩意這個詞,但是又找不到更好的詞,語言匱乏了。我也想要說一點言外之意,如同我的原始答案,卻雞同鴨講了,敘述有敘述的區域,或許我的敘述應該放在某地礦難新聞下,而理解者帶著自身安全的私心去理解,理解有理解的私心,這也是生活可恨之處,就像片子裡面的兩兄弟,雞同鴨講。
而生活是個人的,陳升個人的生活,激起了我的生活中相似的生命體驗。生活不是用美好或黑暗來描述的,那是神的世界,是升華之後的事兒,拿著酒精評論茅台,是對國宴的不尊重。陳升個人的生活,是人活得像鬼,鬼穿梭林間,在路上狂飆,前生如夢,來世無影,鬼四處飄蕩不知去向何方,人又怎麼可知三生。想一想,竟然沒有悲或怒,反而是柔情,生死不是阻隔,靈肉可以分離,在人間的萬事萬物都有了一點詩意。
原始答案:凱里是一個很野蠻的地方,小時候聽到的關於凱里的消息,大多因為死了人。我姨父就是凱里鎮遠人,他一直在工地上做工,愛賭錢和喝酒,過年從來不回老家,經常在我外婆家呆很久,會突然消失,很久之後再見到他,是渾身酒氣熏出來的漲紅了臉的悲傷,有時他開著車送我和媽媽回外婆家,邊聊天邊掉眼淚,低沉的貴州方言就像窗外的大霧,我媽不斷叮囑開慢一點,因為汽車的右邊是高聳的山壁,左邊是陡峭的懸崖,山谷間是一條小河,那是他們玩耍長大的地方,如今修建起了水庫,水淹沒了路,空中架起一座大橋,橋上的水泥像草一樣發綠,後來我才知道,姨父和家裡鬧掰,和我小姨沒有領結婚證,倆人的小孩因為販毒進了監獄,滿地騎摩托車的年輕人常勾起他的火氣,但是他已經打不過他們了。野人的原始社會也有新老更迭。
在貴州命很賤,礦難會死人,喝酒會死人,打麻將會死人,幾個小孩蹲在垃圾箱里燒垃圾取暖被嗆死,家裡兒子爭一幢老房子動手打架氣得老父親上吊自殺,一對夫妻百病纏身無錢醫治攜手從山上跳下摔死,路旁常常會有死狗,也許是被車壓死,也許是被誰打死,屍體腐爛後被小孩撿起來嚇唬村頭的姑娘,青年們聚在一起打撞球,聽流行音樂,和父輩截然不同。有一個常被欺負的男生痴痴的愛著一個說著不標準普通話的姑娘,路旁高高低低的老房子,河邊滑溜溜的青苔和野草。這些生命都是親人,朋友,是故鄉,是遠方,我們透過一雙眼睛看這一切,這是酒館老闆兒子的目光,父親在鄰居家打麻將,村裡住著幾個苗人,早中晚餐都是米粉,沉沉午睡過後,天邊霧茫茫,酒精的催動之下,靈魂會寫詩。余秀華的目光如此,靈魂也如此。
我在看片前已經聽到很多的討論,比如造神炒作的名和利,塔可夫斯基的再世和抄襲,婚慶式長鏡頭的新奇和低劣。甚至參與制作的很多人我都知道,他們是朋友的朋友,也是獨立電影圈內人。盛名之下是每個人對世事的態度,個人的人生經驗互相間也重合甚少,說句廢話,貴州凱里同山西汾陽是兩個地方,中國很大,人也很多,當電影作為生意時資本希望電影里的情感能普世到打動所有人,是文化商品的義務,這也是中國一批獨立電影人所反抗的。在中國,獨立電影被視為個人風格以及題材邊緣的結合,同時也擔起了獨立的稱號,這種獨立包含一種政治態度,也是一種創作思路,長期以來這些獨立製作的影像意味著難以接受的表達方式和粗糙的製作,然而這部片證明,才華是顯眼的,缺點是可接受的,平衡好華麗風格和質樸表達值得喝彩,同時小成本獨立製作也是天才的土壤。這裡曾經生長出了婁燁、賈樟柯等,如今發現了畢贛。
電影中長鏡頭的精妙調度,有著很高的完成度,是作者對於電影的控制力。四處遊走的奇思妙想,靈氣十足的時間空間,火車,手錶,婚姻之外的中年男子,人和人的相遇,生活中和生活外的監獄,世界不可理解和解釋的怪誕,男主角潛行在其中,電影鏡頭也不旁觀。電影中的一切都有借鑒,或來自電影前輩的電影語言,或有來自生活的觀察和體會,或是別處經驗的指引,在路邊野餐里,拋開這些借鑒,看到的是一個人乾乾淨淨的表達,這樣的表達越過屏幕打動人心,激發我們的認同,這是關鍵,也是創作者的野心。銀幕上是他人的生活,但是我們都有回憶和未來,都會做夢,我們可以在床上做夢,也可以在電影院里做夢,這個夢很私人,卻也動人。
電影中備受關注的超長鏡頭並非炫技,回憶和夢境的交疊,三輩人生命體驗的交替,幻想和現實場面的交接,是對世界敏銳的感受,有人會寫詩,有人會攝影,有人拍了電影,這些東西即不實用也不深刻,無人需求也無人索要,但是有人分享,有人感同身受,其他的都不緊要。
路邊野餐是潛行者原著小說的名字,是片中詩集的名字,是他下一部片的英文名字,而此片英文名kaili blue。從圈內人的消息得知畢贛剛剛結婚,也即將有孩子。詩人的生活和創作是兩個世界,唯一的聯繫便是他個人。個人只是眾人之一,卻也是一個世界的全部,對此我樂於置身於中,祝福和期待,無它。


真是一部很難評價的電影……難在我看了一遍、看到最後,才發現自己很多地方可能都忘了,很多鏡頭明明別有意味。

故事的話上面好多人都講了,我就不重複了。這電影最好玩的地方,就是其實可能有多種解讀。你以為你看完了一個故事,但其實還有別的故事。

比如。

酒鬼是個很有意思的角色。

在前半部,是個瘋子,一直做的事兒,就是告訴別人小心野人、小心野人。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有一段他在車上的時候,胳膊後面綁了兩根棍子。

後半段出現了另一個角色、一個演員、一個名字,不過這個酒鬼是個正常的司機。以及衛衛隨口提了一句,胳膊後面綁兩根棍子可以防野人。

如果不考慮其他的情節、那其實很好理解,這個正常的酒鬼司機,一次開車的時候,突然發現后座多了一個野人,被嚇瘋並釀成一起車禍。司機活過來以後從此只記得野人,其他全忘了。

但是按照正常的眼光看,這個不行,因為這個正常的酒鬼司機按照時間線是出現了瘋了的酒鬼司機之後,所以,按照正常的邏輯來看,只是巧合。

同樣的,在盪麥的衛衛,只是剛好和陳升要找的小外甥重名、又同樣瘋狂的喜歡手錶,甚至都在手上畫了手錶。

同樣的,理髮店的老闆娘長得剛好和陳升的前妻一模一樣、甚至還都叫張夕(都叫張夕是導演在採訪里透露的)。

這一切都發生在那廣受讚譽的42分鐘長鏡頭裡,其實我個人覺得,之所以要用一個如此長的鏡頭,因為這段本身就是「一段雜糅了過去、現在、未來的故事」,所以只能用一個鏡頭。

陳升和老闆娘的故事,跟老醫生和林愛人的故事如出一轍:送了錄音帶、用手握著手電筒。

酒鬼司機變瘋之前;

長大後的衛衛——還是瘋狂的喜歡手錶;如果你記憶力不錯,可能還記得花和尚那個被人砍手活埋的兒子,也是瘋狂的喜歡手錶。同時,陳升默認了衛衛被花和尚領養。

所以陳升為什麼要幫花和尚兒子報仇?不僅是為了報恩,更是因為那是他侄子啊。

這就是這部電影吸引我的地方:你可以按照正常的邏輯看,這是一個講得通的故事,也可以想像力豐富點,裡面的人的不是又可以互相聯繫、形成了一個包含了過去現在未來的圓環。

陳升可以是林愛人、衛衛是衛衛、理髮店老闆娘是老醫生。

除此之外,裡面更是有海量的細節,最開始可能無關緊要,但是後來會發現各種細節又能前後對應。比如衛衛他們家的舞廳的燈,後來又出現在了陳升家裡,後來在陳升回憶在舞廳遇到自己前妻的時候,掛的也是這個燈。

比如有一段去買香蕉,後來就出現了一個地方「出售香蕉」;老醫生講手電筒的故事,後來理髮店老闆娘和陳升也發生了同樣的故事;諸如此類的看的時候覺得只是順道一帶的細節,在後面和其他細節神奇的聯繫了起來的事情在整部電影里俯拾皆是……當成找對應的遊戲來看都很有意思。

不說了,準備二刷去。


本來只想躲到一個僻靜影院靜靜裝個逼,假裝自己能看懂藝術電影,結果豬隊友們居然坐滿了影院——滿座啊!滿座啊!沒天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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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我對這個電影和這位導演沒有任何了解,就是幾個朋友提醒我要去看一下。。。

請問這部先鋒藝術電影是怎麼進入主流院線,並達到如此上座率的?這背後故事估計跟影片內容一樣迷幻。。。

恭喜沈暘,電影很酷,酷到我無法解釋,有點像現代藝術電影大集錦:
開場我以為是布萊松,然後開始念詩又像是向去年在馬里昂巴致敬,然後牆上畫出來的時鐘光影的指針,我恍惚又覺得在看雕刻時光,隨著40分鐘的搖晃長鏡頭的交叉多視角群戲,近乎雜耍般的調度和所有角色的各種語焉不詳又像在看羅伯特阿爾特曼,最後重返時光隧道般的閃爍的火車時鐘倒流又放佛剛看完一部安靜版的穆赫蘭道。。。

無法定義和具體描述的一部電影,技術指標非常粗糙,很多鏡頭晃動劇烈與嚴重變形處理我都不知道怎麼通過技術審查的,應該都是特例。。。

這是一部我無法透過影片了解導演面目的電影,反正我是看不出導演的年齡感,據說很年輕,那這種對電影語言如此豐富的直覺和精準表達絕對是天才級別的。。。

他特別喜歡用環繞鏡頭做複雜場面調度,用了三次,我猜這是最省錢的方式,然後還經常蹭偶爾入畫的動物當調度,應該是臨時借題發揮吧。。。

最巧合的是我看了一天關於時間的科普雜誌,居然撞到了一部同樣主題的先鋒藝術電影,這個絕對是今天最大的偶然。。。

希望這片不用主創下跪也能多賣錢,那會是一件多麼美好又迷幻的事情呀。。。


時光入水杳無痕


《路邊野餐》是一部能夠在感覺上帶給觀者無限蕩漾的電影,那些無盡的騎行、車行、船行,在無垠的鏡頭、路邊風景與詩歌、故事、環境音、歌曲的感染下,讓觀看者彷彿置身高空,遊盪無依,而在這種遊盪中,導演手中那條細細的敘述時間線,卻始終若隱若現,它通過人物指代、通過故事在對話與獨白中的閃回而漸漸清晰,雖細微,卻堅韌。

這部電影擁有如今電影所不常見的反敘述手段,它著力表現生活的細微,而將主線故事埋藏在了對話與人物情緒之中,它所有情節的張力,都在無盡的、卻並不會使觀眾厭倦的行進長鏡頭中,那些長鏡頭通過詩歌與人物敘述、通過電視或錄音機節目,使得人物背景以及人物行為合理化,從而也擁有了意外張力。

獄中九年的曾經的小混混頭目陳升,出獄後得知了母親和妻子的死訊,母親的願望是讓他撫養好自己弟弟的兒子小衛衛,而妻子,始終未曾留下隻言片語。就在這九年光陰的虧欠中,陳升開始對衛衛盡責,同時也開始了一段對妻子的彌補之旅。

在導演的鏡頭語言下,貴州凱里這座小城,擁有了別樣的風貌與適於拍攝的奇異性,它的山脈、小巷、疊樓,都通過精巧的攝像安排,而使得故事與人物擁有了別樣的活動空間,那些巧妙地俯拍變橫移,那些巧妙地鏡頭的「抄近路」的方式,那些別具一格的長鏡走動與變換,都與這座山地小城的奇特地貌密不可分,而同時,人物行走其間,則使得多重時空遊盪變得自然而易於帶入。

那房外的瀑布、牆上的火車、那遙遠的穿行盪麥所經過的隧道、撣落在山洞中的或明或暗的煙灰、那童謠、那帶著亞熱帶濕潤空氣的貴州方言的詩歌朗誦,都使得陳升明裡尋找侄子衛衛的履責之旅與暗裡追憶妻子的彌補之行籠罩上一層奇異的孤寂色彩,這種孤寂不只是一個人在鏡頭中的遊盪,更來自於大自然與城鎮人物互動的顯影。

那一場盪麥之行,那一段40多分鐘的長鏡,是導演的才華閃光,也是小城的溫柔饋贈,瑣碎庸常,莫失莫忘,我們總會忘記探尋一個深沉的心靈,如同魚潛水底,而在時間之旅中,那些我們在影像中尋得的溫柔,或許能夠對抗命運的起伏。


畢贛的《路邊野餐》非常私人,更適合在藝術院線上映。

它用兩個小時進入一種生活,在群山、涵洞、老房子里的生活。斑駁潮濕的牆面,霧氣縈繞的山路,舞廳、捲煙和撞球桌。砍手活埋,人命如草芥,然後坐牢、挖煤,妻離子散。

這是一些人真實的童年、老年和回憶,也是我從未經歷過的,我很好奇。凱里、貴州乃至整個西南,於我而言都是神秘而美麗的。

在看這部電影前,我對大西南的印象和聯想,來自於短暫的路過,和身邊西南籍貫朋友的描述。在他們口中,那是一個充滿魔幻現實主義的地方:

騎摩托到隔壁縣要繞兩個小時的盤山路,隔三差五就有人不留神掉下山崖喪命;不管過得多窮苦,人們總有享樂的法子,喝酒、唱歌、飛葉子,夜半常有人在橋邊沖著江水猛吐;男男女女在感情上似乎都很洒脫,婚外情和離婚是家常便飯;打打殺殺是常態,朋友的舅舅被人一槍打在大腿上,傷了大動脈,一命嗚呼……

每每聽到這樣的故事,我都心頭痒痒,想親身去感受一番。感謝《路邊野餐》,讓我在這兩個小時里成為一個凱里人。

電影里最讓我感動的是兩個橋段:

一個是陳升從監獄裡出來,一邊在山路上開著車,一邊和朋友聊著,鏡頭一直朝著車前的山路和雲霧,始終不曾給過陳升或朋友的表情,可我卻不知不覺代入了陳升的思緒。他們聊起在牢里做挖煤工時闖的禍,聊起去世的母親留下的房子,終於話題引到了妻子的身上。「這幾年她一直在給我寫信,信里寫的都是以前的生活,沒寫過現在,她是不是嫁人了?」語氣是平靜的,鏡頭前的路卻已在加速迎來,暴露了他心裡的波動。

我想起了劉青雲主演的《再見阿郎》,落拓浪子,都是有情的人。

還有一段是陳升與洗頭妹的對話。「我有個朋友,他和他婆娘在舞廳認識……最後一封信里,她說想去看看大海。」昏暗的屋子裡,他朝著鏡子自我剖白,說著說著就濕了眼眶。他關上燈,抓住了洗頭妹的手罩住電筒,說這就是海豚的感覺。

這一段太像《德州巴黎》里 Travis 與妻子隔著鏡子的互訴了。在那一段夢一般虛幻的長鏡頭裡,洗頭妹就是陳升的妻子。陳升和 Travis 一樣,一定在心裡憋了很多話,他們對妻子的傾訴,並不是祈求和解和原諒,而是一份自我解脫。


最後說回那段 40 分鐘的長鏡頭,雖然會帶給人一些暈車的不適感,但它是有趣的,是設計巧妙的。它是一段虛幻的夢境,是過去、現在和未來的雜糅,是陳升心中的種種「得不到」和「解不開」。拋開電影的層面不談,這段長鏡頭完整呈現了一個西南村莊的模樣,或許會讓很多生長於斯的人熱淚盈眶吧。

去看《路邊野餐》吧,也許你會跟我一樣,愛上一個存在於他人記憶中的,真實又魔幻的大西南。


【不和陌生人討論藝術】

關於那個長鏡頭,在大銀幕看,技術缺陷被放大的很明顯,優點卻沒有被放大。好幾處估計是攝影師換手時,有明顯晃動,看的人有生理眩暈感。這種技術缺陷在電視上看不是什麼大事,上了大銀幕就無法忽視了。因為已經破壞了最初設計長鏡頭的目的了。

補充:據說是用下面這種簡易穩定器拍攝的(圖片來自網路搜索)

如果是這種穩定器,我就能理解那種奇怪的抖動從何而來了。用這種簡易裝置拍40分鐘的連續長鏡頭,確實有點勉強了。


這麼長的連續調度,對演員和空間邏輯的要求很高。顯然目前的幾個演員和整體調度都沒達標。如果忽略掉基本技術,忽略掉演員表演,忽略掉調度能力,那這個長鏡頭就有點過於追求噱頭了。

這個長鏡頭對全片的必要性和重要性是毋庸置疑的,但在技術上做的確實太粗糙了。我個人不建議用這種「硬來」的方式去搞定這麼重要的長鏡頭,有些可惜,反而破壞了全片質感。

(我知道劇組沒錢,我並不是在說何不食肉糜。拍電影還是要根據創作目的和實際資源來做平衡,不顧實際情況而追求創作目的就是「硬來」了。硬來也不是不行,但我覺得不能鼓勵硬來。)

影片頭尾的質感都非常好。我很驚訝佳能5D的畫面質感在大銀幕上也能呈現的這麼好(糾正一下:根據評論里提示,應該只有長鏡頭段落是5D拍攝的,其他部分都是愛麗莎拍攝的)。聲音也做的很棒,特別是考慮到相對簡陋的拍攝環境,聲音後期很厲害。因為頭尾的好,所以我反而對這個長鏡頭產生了疑惑。真心覺得沒必要為了長而長,最後破壞了整體質感。

(關於「想法」,有人說,比的是想法,只要想法很好,技術瑕疵都可以忍受。這種思路,我能理解但不認同。而且明明電影的開頭和結尾都處理的很好,天分很明顯,為什麼偏偏要糾結在這個長鏡頭上的想法呢?而且從技術上有很多可以在低成本下實現的可能性,卻執著於技術難度最高的一種方式,從個人而言,我是不喜歡這種處理的。當然,作為一種個人化創作,導演也不必在意我這種觀眾的喜歡與否。我也不在意這一點。)


坐落於貴州山區的N線小鎮,籠罩在潮濕而黏稠的南方氣候之中,陰天連綿不開,雲層里雷聲懸而未決的,水汽氤氳,白霧繚繞…


農耕文明的痕迹依然濃重,工業的染指屈指可數。草木茂盛,山包起伏,狹窄的馬路,低矮的房屋,掉漆掉木渣的撞球桌,白汽油箱盛裝的酒水,人工的撐船,老舊的摩托車,綠皮火車,幽暗的隧道,霉跡斑駁的灰牆…


紅色薄塑料包內膽的手提開水罐,帶銹的鐵制電風扇,鋁製飯盒,收音機,磁帶,KTV宇宙球燈……

充滿著如此天色地貌、這般場景道具的電影,會讓人想到什麼呢……大概是窮荒僻野的生活故事吧。但是《路邊野餐》的導演畢贛用自己獨到的拍攝手法和詩歌旁白,讓一個發生於這些景緻景物之中的故事,散發出了近似於科幻片的迷幻色彩,老舊的影像里晃動著前衛的意境。


電影的故事無所謂劇透,講述的是中年醫生陳升(陳升是角色名,演員自然不是那位陳升)為了找回弟弟拋棄的孩子衛衛,從一個叫凱里的地方出發,經過一個叫盪麥的地方,最後來到了一個叫鎮遠的地方。


中間經過盪麥這個虛構之地的旅程,便是所謂路邊野餐的部分,導演用了一個42分鐘的長鏡頭完成了這個段落的敘事,這個詭異的長鏡頭,由行進中的第一人稱主觀鏡頭,跟隨人物的第三人稱客觀鏡頭,對準道路景色的空鏡頭,彼此混雜、轉換、綴連而成。

這並非華麗的炫技,而是服務於故事本身更奇麗的內容,在盪麥之旅中,陳升遇見了成年的衛衛,衛衛暗戀的姑娘洋洋,神似逝去愛人的女子,彷彿是穿越到了未來,來到了他所牽掛之人的來世中。千載空悠悠的長鏡頭,便是隨著這四人周轉,穿越過盤根錯節的小鎮路徑,勾勒出褶皺曲折的時空夢境,從形式上為內容抹去壁壘。


凱里-盪麥-鎮遠這三個地方,其實就是今生-來世-前世的喬裝,現在-未來-過去的化身。《路邊野餐》實際上是一部環形結構的電影,於星河裡唱春秋,以空間講時間。從修表師傅,手腕上的畫表,釘子畫圓形成的日冕,火車車廂上的時鐘連環畫,影片中出現了大量關於時間的意象。

但是在這場滿是詩與禪的輪迴之旅中,沒有功業因果,沒有緣起緣滅,沒有看破紅塵,沒有點化迷津,主人公陳升的狀態,只能說是「在路上「。


中年出獄,母親與愛人皆逝,弟弟頹廢無能,將兒子衛衛拋棄至遠鄉。這名侄兒似乎是陳升唯一的牽掛,他出發前去尋回,順道幫同事給舊情人捎去思念之物。從現在前往過去的途中,誤入來世,見到了心念之人,卻也沒有重逢的欣喜,而是化不開的一抹哀愁,宛如深知自己身處夢中,既是夢中,不如邊走邊唱,隨心夢囈,待到夢醒,淡然作罷。

電影到底講了什麼,各眼看各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個人只是覺得一個人生支離破碎的人,在一段風景原始簡陋的路途上搖搖晃晃,土氣與現代的交融,這種奇異的感覺簡直就是名副其實的墳前蹦迪。


影片中的場景比比皆是荒煙蔓草,碎磚瓦礫,廢鐵朽木,莫不是一處處時光的墓地,人生的墳場。而鏡頭裡人物們又呈現出半夢半醒的精神狀態,無異於搖頭晃腦的迪斯科。而用詞迷亂,語氣呢喃的詩歌旁白,以及開場念誦的《金剛經》,如同嗑嗨了的葯一般催化著電影彷徨在現實與超現實之間的迷幻意境。

墳前蹦迪,古已有之,千年前莊子為亡妻鼓盆而歌,是曰:生死本有命,氣形變化中。天地如巨室,歌哭作大通。


陳升似乎就是這般,乘著時光的列車漂移,就著記憶的骨灰拌飯,對著人生的墳墓蹦迪。人生雖然一片廢墟,但也就在這廢墟上面輕歌曼舞,亦何哀亦何苦。正如電影里短暫響過的插曲《鴛鴦蝴蝶夢》所唱:看似個鴛鴦蝴蝶,不應該的年代,可是誰又能擺脫人世間的悲哀。


世界大千,野餐路邊

在人間已是癲,何苦再多執念

不如蹦迪墳前


原文發佈於公眾號:電影忍者1989(gbs8850),歡迎移步關注

《路邊野餐》.在N線小鎮穿越時空,一種墳前蹦迪的感覺


看完,說幾句
事實證明,聲畫藝術在國內經常被做成視覺藝術,而這個電影把聲畫藝術完整呈現並把文本藝術融合,大師風範。
能看出導演對於表演的把控能力欠缺,也有可能是對於非職業演員的表演細節規避,影像風格偏寫實化應該在拍攝最初就考慮到這一點。非常聰明的做法,不留痕迹。肢體語言的充分利用,把每一個人物都刻畫得很立體。
狠狠的鞭打了國內大部分導演說沒錢拍不好電影的嘴臉,天才無法用常人度量。
時空糅合在一段尋找過去與未來的旅途,過去,現在未來把所有碎片串聯重疊。分不出現實與虛幻的意境。
從容不迫的敘事態度與節奏
真的非常推薦,只要你沒在電影院睡著,只要你看片量有一定數量,你就知道這個片子的可貴。請忽略鏡頭不穩,沒有大場面,畫質一般等製作標準層面的問題,在這個片子的閃光點面前,這些都可以忽略不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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