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看待俞平伯先生對「枯桑知天風,海水知天寒」中「知為不知」的解釋?

看到如下文段。
「一次是青年教師俞平伯講古詩,蔡邕所作《飲馬長城窟行》,其中有『枯桑知天風,海水知天寒』兩句,俞說:『知就是不知。』一個同學站起來說:『俞先生,你這樣講有根據嗎?』俞說:『古書這種反訓不少。』接著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出六七種。提問的同學說:『對。』坐下。」

我跟身邊人討論了一下,沒人想到這一點。我覺得這樣解釋有道理,但是理解成「知」也沒什麼問題,不影響表意。那麼這兩個解釋到底哪個更合理?

無意質疑大師,想聽聽大家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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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充

《飲馬長城窟行》

青青河畔草,綿綿思遠道。遠道不可思,宿昔夢見之。

夢見在我傍,忽覺在他鄉。他鄉各異縣,輾轉不相見。

枯桑知天風,海水知天寒。入門各自媚,誰肯相為言。

客從遠方來,遺我雙鯉魚。呼兒烹鯉魚,中有尺素書。

長跪讀素書,書中竟何如。上言加餐食,下言長相憶。


提供一下個人看法:

原詩片段:枯桑知天風,海水知天寒。入門各自媚,誰肯相為言。

從意思上理解的話:前面兩句是比興,後面兩句是實寫。實寫的內容是:別人家都見著親人了,偏我一個什麼音信都沒得到。

這是一種被反差強化了的情緒。在這樣渴望訊息而不得的眼睛裡看出去,看見枯桑,也彷彿它能得到風的消息;看見海水,也彷彿它能得到季節的訊息;天啊,連這麼凄涼的枯樹,這麼無情的大海在內,整個世界都是being informed的,只有我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聽不到……

如果要用「不知」去理解,那就是在說:你看這枯桑什麼都不知道,你看這海水什麼都不知道,就和我一樣,什麼都不知道。

兩種似乎都能說順,但我覺得……枯桑你算它能感知風還是不能感知風都說得過去,但海水肯定是能反映季節變化的,古代勞動人民作歌謠應該還是基於實際觀察的吧……

另,我本人並不通訓詁,但反訓印象里是指古義與今義相反,並不是一種「正話反說」的修辭手段。如果要考證此句中「知」到底是不是「不知」,應該舉出相近時代使用了「知」字表達「不知」意思的例子。題主提供的記載篇幅有限,缺了些細節,我其實是很好奇俞平伯舉了哪些例子的。


錢鍾書《管錐編·左傳正義》中有一段相關內容,或可參考。(為閱讀方便,私自做了下分段。)

一五 僖公二十二年

(二)詞負而意正、詞正而意負

「若愛重傷,則如勿傷;愛其二毛,則如服焉。」《正義》:「『如』猶『不如』,古人之語然,猶似『敢』,即『不敢』。」按成公二年,「若知不能,則如無出」;昭公二十二年,「君若愛司馬,則如亡」;定公五年,「不能如辭」;《公羊傳》隱公元年,「如弗與而已矣」(《解詁》:「『如』即『不如』,齊人語也。」)「如」即「不如」,詞似正而意則負。
襄公二十四年,子產寓書子西告范宣子曰:「毋寧使人謂子實生我」;三十一年,子產答士文伯曰:「賓至如歸,無寧菑患」;昭公六年,叔向諫晉侯曰:「毋寧以善人為則而則人之辟乎?」杜注皆曰:「毋寧』,『寧』也」。「無寧」即「寧」,詞似負而意實正。

《日知錄》卷三二《語急》條僅考論前一事。後一事更多,《小爾雅?廣訓》已舉「無念、念也,無寧、寧也,不顯、顯也,不承、承也」,他如「不忿」即「忿」(參觀張相《詩詞曲語辭彙釋》卷四),世所熟知。然「不」之此用甚廣,如《二刻拍案驚奇》卷三五:「他心性好不風月,說了兩位姑娘好情,他巴不得在裹頭的」;《儒林外史》第四回:「而今弄兩件屍皮子穿起來,聽說做了夫人,好不體面」;即言「好風月」、「好體面」也。而元曲《看錢奴》第二折:「俺這窮的好不氣長也!」(第三折:「俺這無錢的好不氣長也!」);《二刻拍案驚奇》卷二八:「那朝奉好不精細,私下做事,門也不掩著」;則又言「不氣長」、「不精細」矣。孰正孰負,亦若「如」然,不據本句而當據上下文以區斷,王安石所謂「考其辭之終始」也;參觀隱公元年論「不義不匿」。
又按無「不」而語負者,未必盡若顧氏所謂「語急」;詰問或慨嘆亦能省「不」。
顧氏所引「非禮也敢」出《儀禮?聘禮》:「對曰:『非禮也,敢!」卻謝不敢,即鄭玄注所謂「辭」;余幼時及見老輩酬對,甲於乙請上坐、讓先行、道欽逞等,乙必曰:「豈曉豈敢!」或「不敢不敢!」正此「敢」之意。
《葛屨》《大東》皆曰:「糾糾葛屨,可以履霜」;注者均言「非可以履霜」,似「可」即「不可」;然倘作嘆問句,則亦無須有「不」;「可以履霜?」「可以履霜!」猶言「可乎?」、「可哉!」、「豈可!」、「大可!」,詞氣更強。
王安石《送孫子高》:「客路貧堪病」;劉辰翁評:「謂不堪也」(《雁湖注荊公詩》卷二四),實則作「堪乎」、「豈堪」、「何堪」解,愈有神采。
古樂府《飲馬長城窟行》:「枯桑知天風,海水知天寒」,《文選》五臣李周翰註:「『知』,猶言『豈知』也」;
陳師道《寄答李方叔》:「孰使文章著,能辭轍跡頻」,任淵註:「安能免棲棲旅人哉?!」(《後山詩注》卷四)。即不釋為「不知」、「不能」,而解作嘆或問語也。

有「不」而語正者亦然,《詩》中習見。如《生民》:「上帝不寧,不康禋祀」;《傳》:「不寧,寧也;不康,康也。」趙彥衛《雲麓漫鈔》卷一則據鐘鼎文謂《詩》之「不顯文王」,即《書》之「丕顯哉!文王謨」;汪中《舊學蓄疑》亦據漢碑謂《詩》之「不顯奕世」即「丕顯奕世」之省文。《經義述聞》卷三二《語詞誤解以實義》條舉「我生不有命在天」等數十例,謂「不」乃「發聲之詞」,「不有」即「有」。
趙、王、汪之說,各有攸當,然於「不」之每即「豈不乎?」或「豈不哉!」皆未之察。毛《傳》、鄭《箋》、孔《正義》則頗留意及之,如《候人》:「不濡其翼」,《傳》:「可謂不濡其翼乎?」《文王》:「有周不顯,帝命不時」,《箋》:「周之德不光明乎?光明矣。天命之不是乎?又是矣。」《車攻》:「徒御不驚」,《正義》:「豈不警戒乎?言以相警戒也。」
胡承珙《毛詩後箋》說《文王》、《思齊》皆引《經義述聞》而進一解曰:「以『不』為發聲,是正言其『如此』;印反言之,以為『豈不如此?』亦未始不可」;
陳奐《詩毛氏傳疏?車攻》亦云:「正言之,『不』為語詞;反言之,則下加一『乎』字以足之,其義同也。」顧胥未省無「不」字亦能作詰問解會,如「可以履霜」之可為「可以履霜乎?」加「豈」、「乎」為詰問者,亦容加「哉」為驚嘆,如鄭《箋》之自問自答,即無妨約為:「周之德不光明哉!天命不是哉!」《漢書?韋賢傳》載《諷諫詩》:「所弘非德,所親非俊」,謂非弘德、非親俊也;「致冰非霜,致墜非嫚」,謂致冰者霜、致墜者嫚也,晉灼注「非」作「無不」解,實則「非」即「豈非」耳。

至於詩句本身的解釋,(根據我過去看的不知哪個版本的漢魏樂府詩選)枯桑無葉,所以不知天風到來;海水不結冰,所以無從得知天氣轉寒。這兩句詩是比興,自然界的萬物都不相關,襯托下兩句「入門各自媚,誰肯相為言」的寥落。


不管知與不知,說得都是人。左不過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事兒。

個人覺得當做知比較好。
當做不知解,是以物喻人,「枯桑不知天風,海水不知天寒,正如我不知你的消息,你也不知我的思念」。
當做知解,有兩重理解:
1.「枯桑知道天風,海水知道天寒,所以我們即便分隔兩地,你也會懂得我的心意吧?」
2.「枯桑猶知天風,海水猶知天寒,我卻不知你的消息,你也不知我的思念」。
我喜歡第二種解釋,意境最幽深。

期待專業人士更好的解答。


看個人對文章的翻譯理解吧,如果理解為「不知」。那麼可理解為,桑樹的葉子都已落盡,天風吹來也無法知曉,海面離天空那麼遙遠,那寒意又怎麼能傳遞下來呢?這樣的話詩文可能更具有畫面感一些,不過比較離那個時代過於遙遠,無法完全猜到作者的想法。


訓詁的基本道德之一,不刻意求奇。 @謝葦 的回答里,用「知」解釋已經很完美了,沒必要繞遠路扯到反訓。而且也正如 @謝葦所說,「反訓」只是說古今異義,從來沒有「反訓」這樣的修辭手法,因為這個東西太反人類了。即使是古今異義,也只有「亂,治也」這樣的,不可能存在「知,不知也」這種東西。


「枯桑知天風,海水知天寒。
入門各自媚,誰肯相為言?」
百度了下,網上對這句的各路翻譯多是作「知」講,
但結合上下句 感覺作「不知」講更好。
因為這兩句之間沒有轉折的關係,而是一種遞進的感覺。
飄落的枯葉不知道天上有風,靜謐的海水不知道天氣轉寒。同鄉的遊子們都各自回家與家人團聚,誰又肯為我捎帶一句我丈夫的消息(意指「誰又能明白丈夫離開後我內心的孤獨和凄苦」)?


不能理解為不知,理解為知可以突出後文的「入門各自媚,誰肯相為言」。

一層意思是:明明知天風,明明知天寒,仍舊各自媚,不肯相為言。這樣會讓情緒更加強烈,也更有壓力。

另外一層是:我是枯桑,我知天風的無情;你是海水,應知天寒的殘酷,你我處境不分彼此,本應惺惺相惜,為何各自媚,不肯相為言


應是不知,枯了的桑樹意思可以理解為已經死了的桑樹,死了的桑樹雖然也受天風吹拂,卻也無法感四季變化。海水雖然看上去與天相接,但實際是未接,自然也是不能得知天氣轉寒的。古詩十九首里古人舉例子用比興,皆是用對日常生活的觀察和感悟,就是想到這一點,我覺得應該理解為「不知」。個人淺見,望各位指正。


既寫了季節變化,又寫了人情冷暖,海水只知前者。


跟虐單身狗一個意思,只不過是自虐


個人認為理解成『知』或許更好…
原詩節選『枯桑知天風,海水知天寒。入門各自媚,誰肯相為言』
上句與下句更像是情感的一種遞進關係,以前句的『知』加深後者對於不知丈夫音信的心情…
可以理解為:枯萎的桑樹也能感覺到風的吹動,海水雖然未凍,也能感到天氣的寒冷。遠行的遊子各自回家歡聚,又有誰肯為我稍封信呢?(枯桑知,海水知,我卻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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