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樣理解中國園林中借景的智慧？

01-22

理解借景，先看計成。

明朝時候有個造園的專家，名叫計成。據說這個人造出過不少好園子，很多文人墨客都想找他。

但是一個人本事再大，園子也只能一個一個的建。計成覺得好東西應該大家一起分享，於是就自己寫了一本書，名叫《園冶》。

寫書之前，可能這位計成先生比較能掐會算，早料到有些人看書會很潦草：只看個開頭看個結尾，就算讀完一本書。

於是，為了能讓更多人知道精髓，他就想了個法子，把造園的核心秘籍放在了這本書的結尾。（這樣總不會錯過精彩內容了吧。）

而這個核心秘籍，就叫「借景」。

他說園子雖然有牆擋著，但是牆外的好看景色，總是能借來的，「俗則屏之，嘉則收之」，並且借來的景色還倍兒顯珍貴，就比如「書非借不能讀」一樣。

借景還分：借遠處的（遠借），借近處的（鄰借），借頭上的（仰借），借腳下的（俯借）。

這樣說不夠確切？舉個史上眾所周知的借景例子：一枝紅杏出牆來。

多麼活色生香的「鄰借」案例！

隔壁老王的紅杏開滿枝頭，不小心翻牆橫斜過來一枝，帶過來可不僅是視覺效果嘞。更多的是超值贈送的心理滿足啊。

因為，不管老王費了多大勁，施了多少肥，除了多少草，這些都跟我沒關係，不用費我一分一毫力氣，就能賞著如此好春光。

這就是為什麼說：借景用的好，不僅滿園生輝，還能帶來「借了不用還」的心理附加價值，簡直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運氣好了遇著晴山聳翠的秀麗，古寺凌空的勝景，綠油油的田野之趣，都可用借景手法收入園中，為我所用。

看看有哪些「借的青山不用還「的經典例子：

蘇州拙政園的借了北寺塔

無錫寄暢園的借了惠山上的惠山塔

承德避暑山莊，借了磬錘峰的景色

北京頤和園的「湖山真意」，遠借西山為背景，近借玉泉山

杭州郭庄借了西湖

蘇州網師園借了天上明月

計成一定是想說：乃們要不拘泥於眼前的景色，翻出牆去，外面天大地大，幅員遼闊。不忽視萬物山川，不小看一草一木。

山峰，湖光，塔影，月光，雲海。好的景色，好的聲音，好的氣味，喜歡了就想辦法借進來，不喜歡就遮蓋掉，就這麼簡單。

我的公眾號里，講了很多古典園林手法的有趣案例。

其實園林一點不高深，關注李望月(ID: liwangmoon )就知道啦，簡單易懂。

謝 @周鑫邀。

基於樓上 @李望月的回答已然能讓人心服口服，我這樣不學無術小透明的回答就索性不走嚴謹學術的畫風了。

多年前看過一部國產電影，裡面的台詞通俗易懂，雖不是直指園林借景的相關內容，但這樣一段，不僅用最簡單的對話形式講出了那種智慧的特點，還指出了對這種特點所存在的三種境界層次。

對比於所存在的千萬種造景造園的騷操作和炫技，我認為，借景所求，並不是無景可造前提之下的備選方案，而是在人劍合一之後，心中無劍，手中亦無劍，無招勝有招之妙。

我的家很小，但是我想讓他看起來很大

或者

那個東西真好看，能不能讓我坐這就能看到

「巧於因借」

題目是中國園林里借景的智慧，談智慧，除了談文化或意識層面的取向，還須指向具體的操作手法層面。

節用——「假借他物，於我於人無傷」

計成在《園冶》的最後一章「借景」中寫道：「夫借景，林園之最要者也」，說明了借景在造園中的重要地位，但是也可以提出一個問題先放在這裡，為什麼「借景」是「最要者」，而不是「造景」或者其他？計成又闡釋「借者，園雖別內外，得景則無拘遠近，晴巒聳秀，紺宇凌空，極目所至，俗則屏之，嘉則收之」，李漁在《閑情偶寄》中也提出「得景在借」，都說明了除了造景，借景是「得景」的一種方式。相對於造景，借景有不興土木、不費人事和事半功倍的諸多優點，具有相當的經濟性。計成在《園冶·興造論》中寫道：「園林巧於因借，精在體宜，愈非匠作可為，亦非主人所能自主者，須求得人，當要節用。」陳植所著的《園冶注釋》中將「節用」譯作「節省費用」，也有人將其意譯為「事半功倍」，即借景是通過「節用」的經濟性來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因借

因者，隨也，《園冶》里有具體闡述：

「隨基勢高下，體形之端正，礙木刪椏，泉流石注，

宜亭斯亭，宜榭斯榭，不妨偏徑，頓置婉轉，

互相藉資；斯謂「精而合宜」者也。」

計成的闡述只是在園內的操作部分，「宜亭斯亭，宜榭斯榭，不妨偏徑，頓置婉轉」。而有學者將外部景色分為實景和虛景，而其中實景是主要的。實景易於理解，即視覺景象，如拙政園借景北寺塔、頤和園借景西山等。在歷史上蘇州園林將外圍環境中大量景象都納入了園景，最核心的借景要素有山峰、佛塔等「六大類12種」，其他如霞光、雨雪、風月、炊煙、燈火、帆影、動物等景象。明代張鳳翼在《徐氏園亭圖記》中描述「登斯樓(寰勝樓)也，左城右山，應接不暇，而虎丘當北窗，秀色可摘，若登獻花岩顧瞻牛首山然。俯而視之，則平疇水村，疏林遠浦，風帆漁火，荒原樵牧，日夕異狀」。

虛景指「視覺外其他感覺景象或符號化一定景象」，如聲景、味景。乾隆曾為靜宜園內景點「隔雲鍾」賦詩「不問高低寺，鐘聲處處同。耳根初凈後，禪悅小參中」。計成在《園冶》中列舉了大量虛借聲景，如「紫氣青霞，鶴聲送來枕上」「隔林鳩喚雨，斷岸馬嘶風」等，此外還有「鶯歌、樵唱、寒雁數聲、蟲草鳴幽」等，而傳統園林「題詠」中通過景象性語詞符號化的景象更是豐富多樣，靈活自由。

無論是實景還是虛景，因景締結園林，大多數借景景象在時間上先於園林而存在。在造園時無法對借景的景象自身進行改造，只能被動地引入和接受，如園外之青山、寺塔等都無法改變其方位、大小及形態。因此以外景作為先在條件，後續的園林營建及園內造景可以根據借景景象或借景需要而進行相應的布置。這也是在相地的時候為何要尋找借景資源優越的地方建園，並圍繞借景進行園內造景的原因。從這個角度來看，計成所言「夫借景，林園之最要者也」是有道理的。

以上論述的都是借外景，而在園林內部也可先造景再借景。正如李漁所述：「開窗莫妙於借景」，此景可為園外之景，也可為園內興造之景。

如圖所示，裁剪後呈現出來的片段化的自然，引起人對於生命的無盡想像：這棵樹有多高？這片竹林有多大？進而讓人產生行、望、居、游的意向和慾望，以如畫的起點驅動入畫的棲居生活。

流變——時間隱喻

計成把借景單列一章，一句「構園無格，借景有因」後即是「切要四時，何關八宅」。「四時」在《易經》和《左傳》中分別被定義為「春、夏、秋、冬」和「朝、晝、夕、夜」。「四時之景」即指隨四季和朝夕的時間序列而變化的景物。這些變化一部分是有生命的景色在環境作用下自身產生周期性的變化，如林木的枯榮；也是借景要素在附屬的景象和景物作用下，視覺面貌發生了變化。

《園冶》里對春景有大篇幅的描寫。「①高原極望，遠岫環屏，堂開淑氣侵人，門引春流到澤。②嫣紅艷紫，欣逢花里神仙；樂聖稱賢，足並山中宰相。③閑居曾賦，芳草應憐；④掃徑護蘭芽，分香幽室；捲簾邀燕子，間剪輕風。⑤片片飛花，絲絲眠柳；寒生料峭，高架鞦韆。興適清偏，怡情丘壑。⑥頓開塵外想，擬入畫中行。」

對於這段話的解讀，直接引用P大一位同學的論文吧。

這一段以四句寫景為開場白，從高原遠岫到門堂近景。（①）
接下來的四句引用了兩個典故。「花里神仙」與馮夢龍所寫的秋先有關。秋先愛花甚切，以至感動神靈，他得以夜會花仙。「山中宰相」指的是陶弘景，梁武帝曾向這位隱士請教良多。「欣逢、足並」表明計成將自己與歷史人物進行類比，視角由「當前」轉向了「過去」。（②）
接下來的兩句也引用了詩文典故。「閑居」出自晉代潘岳的《閑居賦》，「芳草」則出自屈原的《離騷》：「何所獨無芳草兮，爾何懷乎故宇」，這種植物因缺少人伴而寡歡。「閑居」與「芳草」既是典故，「芳草應憐」又將典故巧妙的和現實情感聯繫起來。（③）
隨後的四句與「芳草應憐」相承接，再次回到了「當前」——「掃徑」與「捲簾」，這是兩個行為活動。（④）
接下來的六句首先是對景緻的描寫，並輔以動作「高架鞦韆」，然後以個人的情感體驗「興適清偏，怡情丘壑」作結。（⑤）

最後兩句：「頓開塵外想，擬人畫中行」，表明作者的思緒已到了「塵外」，「擬」則涉及對將來的體驗——由「如畫」到「入畫」，以寄託自己遊園的心境。（⑥）
經過以上的分析，很顯然計成組織文章暗含著一定的脈絡：景緻—歷史—行動—心境，且不斷的在「此時與彼時」、「此處與彼處」之間穿梭。借景篇中對其他季節的描寫儘管不是嚴格按照這樣的順序展開，但依然可以辨識出類似的行文模式。

計成對於春景的描寫實則不是描述性的，在時間上穿梭於過去、現在與將來，空間上不斷進行此處與彼處的變換，而四時景色之變則聯結了時間之變與空間之變。景色之變引發人無盡的時間感知與空間感知，把關於生命的體驗在時間上延伸開來。

同時計成的視角是遊走式的，於空間中遊走，於時間中遊走。身體在空間的遊走中與自然「生命」發生關聯，由景緻的自身變化意識和感知到時間變化，並引發出一些情感，如芳草應憐、懷古傷今；同時在遊走時也可能發生一些動作和活動，如掃徑、捲簾。而這些心境和行為時常能夠喚起對歷史的回溯，甚至將歷史中的人物拿來自比，這樣一來，時間的跨度就遠遠不止四季的往複甚至生命的長短，悠長的歷史卻也被納入到一方小小的園子中來。而這段歷史並非千百年歷史中的萬千瑣事，而是那些與「我」相關的、可以引起共鳴的典故和人物，因此這種歷史有著高度的「隱喻性」。所以借景的最終指向在於「借景觸情」。正如計成所述：「因借無由，觸情俱是」。

參考文獻：

張子驕，《節用，因借與流變—園冶借景三層意味》

馮世達，《自我，景緻與行動—園冶借景篇》

許曉明，《攬青山入懷，挾塔影入園—蘇州園林外圍環境及對外借景要素研究》

周宏俊，《拙政園的借景》

「借景」是中國園林的偉大智慧，直至今日，「借景」的手法在項目中依然以不同的形態出現，以下，針對古典園林與現代項目來解答這個問題。

景觀設計的做法不外乎兩種，一種是「造景」，另一種則是「借景」。

「造景」相信大家都能理解，就是營造景觀，怎麼造怎麼好看，怎麼有文化，怎麼有意境就怎麼來。它是在場地之上，去添加、修改、搭建、創造的一種藝術。
而「借景」就好似一個引路人，它通過暗示、搭建某種平台的方式，引導你去發現場地本身的美景，或者引導你去發現，你造出來的場地的精髓。

這兩種方法經常同時運用，相輔相成。唯一不同的是，凡景觀項目都一定會有「借景」，而「造景」在某種情況下是可以不出現的。

以兩個項目舉栗子，一個是古典園林，一個是現代景觀。來感受一下「借景」的智慧。

圖片來源：百度拙政園

沒有去刻意找，因為凡古典園子必有借景智慧，隨便找了個拙政園的圖。

隨便一搜，就看到了非常眼熟的廊子。

在古典園子中，廊子、橋、亭子、以及牆上的洞洞，窗也好，門也好。他們的存在往往構成了園子主觀賞路徑，一來遮陽避雨，而來休憩觀景，有了他們，不需要人的指引，你就可以從各個優秀的角度觀賞園子營造。

圖片來源：百度拙政園

曲廊亭榭的布局和安排、皆有考究，一定是視野開闊，能遠眺美景的地方。

來源：全景網拙政園虛實結合，相映成趣。

來源：全景網拙政園曲廊迴轉，與周邊茂盛的植物模擬密林中曲徑通幽的意境。

來源：百度拙政園借景遠眺北寺塔最為出名。

此處不一一展開，其他回答中也有類似圖片可以參考，如果有機會可以再詳講古典園林取景構圖的藝術。

以下，我更想講講「借景」藝術在現代景觀中的用法，以及它的意義。

美圖先上為敬！以下圖片均來源：奧雅設計公眾號，攝影：存在攝影琢墨攝影

看完這些圖，我想知友們大概能夠感受到何為「借景」，也大概能夠理解上文所說的「借景」是必要手法，而"造景"可有可無。

來細說這個項目吧。這個項目位於西藏魯朗林芝，在這個地方做項目主要有三個特點：

周邊環境美到爆炸！
生態環境脆弱得一比！
交通不大便利（好歹是個高原）！

像這種地段，是最適合「借景」不過的了，說白了，沒有太多的景觀營造，只是造一些路啊，平台啊，帶著遊客進入最佳的觀景角度，充分將當地的美挖掘出來，

同時，因為當地生態環境脆弱，交通不便，施工材料運送進來成本貴的嚇死個人。

所以設計團隊就地取材，把當地有特色的石頭啊，農民伯伯的柴火啊，地上的廢枝杈啊，全部運用上來，連草都是撒的草籽，讓它慢慢長（一是草皮運過來貴，二就是生態太脆弱了，怕長不好，一格一格的，有的綠了有的黃了，多醜啊！）造價低至113元/㎡！

在現在生態景觀呼聲越來越強的大潮流下，做「在地景觀」，做真正有場所精神的景觀，將會越來越考驗設計師「借景」的功力！

景觀設計做到極致，趨勢一定是最小程度地改變當地環境，通過「借景」、「就地取材地造景」等巧妙的手法，去引領來訪者最大程度感受當地文化、美景。

以上。

感謝看到了最後的老鐵，點贊和收藏一樣重要。

秦漢時期造園，均選山川秀美之地，大興土木，借景？不存在，哪裡美哪裡圈起來。太液池上練個兵也是極好的。

唐宋以後園林逐漸有制，園林規模不若秦漢時宏大，但有錢有權的領導們喜奢華，愛搜集。艮岳中集天下美物於一體。喜歡什麼，運過來即是，借他做甚，再不濟。畫出來吧，這千里江山，總歸是我的。而吾等草民雖囊中羞澀，但向美之心亦然。無法，偷而效之，於林間溪畔築廬，借山光月影，或於市井做壺中天地。影影綽綽，有了借景的形容。

明清時期，城市發展成熟，地價昂貴，造園所費頗多。以個人之力尚不能造十全園。加之園林流派在各自領域均有極大的造詣，以及公共園林的出現，借景的產生勢在必行。借天光，借月色，借好雨，借東風。借一切可借之景，賞萬物變幻之美。

園林之美在於千百年的文化沉澱，在於善於總結的中國匠人，在於被美景養的眼光刁鑽的園主人。借景是水晶上折射的光，因借生景，順勢而為，是為借景之精髓。

借景是園林景觀設計的常用手法，就是通過建築的空間組合，或建築本身的設計手法，借用遠處的景緻。如蘇州拙政園，可以從多個角度看到幾百米以外的北寺塔。這種借景的手法可以豐富景觀的空間層次，給人極目遠眺、身心放鬆的感覺。

謝邀。

三年前只學了一年園林…我就…知無不言吧…

行家望輕噴，畢竟這是我現在就這個問題大概能記得的了…

看了大家的答案，大多都在說南方園林，相對南方園林，北方園林當然也有借景的現象。南方園林大都精緻巧妙，每一丈方台上的亭角，每一尺樓閣下的水榭，都令人心出神往喜出望外，乃至每一寸細節的刻畫都令人嘆為觀止。到北方園林中，除了有同南方向近處的樹，塔，山坡借景的情況外，還會有向遠處的城市，湖泊，乃至山峰借景的現象。因為北方園林更顯寬廣大氣，所以借景對象的浩大或廣遠，自然不會擾亂其違和感。

以上，僅憑個人記憶淺談之。

僅供參考，望有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