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幻想的神化事記——《Concrete Revolutio~超人幻想~》考察(八)

作者:謝楓華

封面來源:《Concrete Revolutio~超人幻想~ The Last Song》

11月的問題兒

上一集的考察里,我們說到1971年(昭和46年)席捲日本的「第二次變身熱」。這場熱潮在11月底、12月初達到巔峰:周日晚7點這個黃金時段,有兩部變身特攝同時播出。一部是TBS電視台和宣弘社製作的《銀假面》,另一部則是富士電視台和圓谷Production製作的《鏡子超人》。

兩部在同一時段播出的動畫,不可避免地會相互競爭。《銀假面》會在這場競爭中落敗,似乎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作為一部面向少年兒童的黃金檔特攝節目,《銀假面》的風格,實在是太過另類了。

《銀假面》講述的是春日五兄弟為了實現父親的遺願,完成光子火箭,從外星侵略者手中守護地球,而浪跡日本各地,與潛入人類社會的外星人戰鬥的故事。故事中的春日五兄弟,雖然有著正義的目的,卻不受到世人理解,被人冷眼相看,承受著來自社會正義的巨大壓力。會川升在訪談中提到這部作品時認為,這一設定影射的,無疑就是參加過學生運動的殘黨。

《超人幻想》第15集登場的遙秋這一角色,也體現了他對《銀假面》的這一理解。原本是人氣樂團Angel Stars的一員的遙秋,經過學生運動而對正義的定義產生疑問。在神化46年11月,她背負著不被世人理解的情感,在日本各地流亡,狙殺著變裝成地球人的外星人,尋求著離開地球去往宇宙。14集片尾播出的下集預告中「是誰規定故鄉一定是地球的?」一語,似乎也是在戲仿《銀假面》主題曲《故郷は地球》。

基於大膽的立意製作出的《銀假面》,基調陰鬱、主題艱澀、畫面昏沉,就連角色們的戰鬥都排除了華麗的光線技和格鬥技,完完全全成了一部硬派寫實的作品。可想而知,它播出之處,當然沒有受到低齡觀眾的歡迎。面對一路走低的收視率和《鏡子超人》的競爭壓力,原本描寫等身大變身英雄的《銀假面》在中途緊急修改路線,成了《奧特曼》一樣的巨大化變身英雄特攝。原本就是超人的遙秋接受改造擁有巨大化能力,似乎也是在影射《銀假面》遭遇的「魔改造」。

不過,遙秋變身後的外表,在酷肖銀假面的同時,卻沒有沿襲銀假面銀+紅+白的配色,反倒是與銀假面的競爭對手鏡子超人一樣採用了銀+綠的搭配。在收視率上戰勝了《銀假面》的《鏡子超人》,其實也同樣是一部尖銳硬派的作品。鏡子超人是二次元人和三次元人的混血兒,因為自己的出身而背負起守護地球的使命。片中對他的精神糾葛多有描寫,再加上片中對外星侵略者攻勢下地球命運岌岌可危的渲染,早期基調十分陰暗。但是和《銀假面》一樣,《鏡子超人》也苦於商業成績不彰,不得不在中期改變路線。

在故事的結局,鏡子超人揮別戰友,前往父親的故鄉——二次元世界,真可謂字面意義上的「再見,我去二次元了」。只可惜片里並沒有講三次元人具體要怎樣才能和二次元人生孩子。

雖然《銀假面》和《鏡子超人》在同一時刻播出,可能會令一些觀眾左右為難,但會川升本人並沒有受到困擾。70年代初正值彩色電視進入日本一般家庭,會川家裡在購置了彩色電視的同時,原來的黑白電視還在服役,所以他可以同時收看兩部作品。遙秋集《銀假面》和《鏡子超人》於一身的設定,或許也是受到同時觀看這兩部特攝的兒時回憶影響吧。

我的瑪麗

遙秋曾經所屬的音樂團體Angel Stars,成員們演奏著樂器,在各地的舞台上高歌。她們的音樂風格,結合了日本流行的歌謠曲和當時盛行的樂隊潮,再加上廣告公司在背後的推波助瀾,人氣冠絕一世。

這種音樂風格,被稱作Group Sound,是昭和40年代日本流行的樂隊形式。Angel Stars的名字,被認為是來自當時的一支女子Group Sound團體「東京Angel Sisters」。不過,當時Group Sound團體的絕大多數,都是清一色的男性。而其中有一支佼佼者,叫做The Tigers。

The Tigers成員一共五人,和Angel Stars人數一致。而他們在1967年(昭和42年)發售的主流出道曲《僕のマリー(我的瑪麗)》,讀音也和Angel Star的成員之一、遙秋死去的戀人朴埜真里名字相同。從記載真里死訊的報紙上,我們可以看到,Angel Star同樣是在神化42年出道的。

只是好景不長,在動畫中,遙秋和真里的情事暴露,真里因為無法公開的原因去世,Angel Stars也最終迎來了解散。現實中的The Tigers,也在失去一名成員之後,畫上了句號。

1969年3月,The Tigers所屬的事務所渡邊Production宣布The Tigers吉他手、主唱之一加橋克己行蹤不明,並且將其踢出The Tigers,由貝斯手岸部一德的弟弟接替了他的位置。然而事實上這只是加橋和事務所共同策劃演出的一出鬧劇。

深受西方音樂和思想熏陶的加橋,性格特立獨行,品味頹廢唯美,不論是個人作風還是音樂理想,都和團體的其他成員以及事務所有著較大衝突。在他再三要求之下,事務所不得不同意他退出The Tigers。然而,事務所擔憂人氣極高的加橋單飛會對團體人氣帶來負面影響,因此和加橋一起編造了這場失蹤戲。

然而,加橋的突然退出,還是給The Tigers帶來了極大的衝擊。再加上Group Sound熱的退潮,在這場鬧劇之後不到兩年,The Tigers便宣布解散。

《超人幻想》第15集暗示了朴埜真里為了追求自由而自殺,這或許是在影射追求自由而單飛的加橋克己。兩人的離去,都直接或間接地導致了團體的解散。而在此之後,The Tigers的兩名成員成立了新樂隊PYG,並在1971年(昭和46年)11月出道。這似乎又是遙秋在神化46年11月開始活躍的另一個理由。

昭和時代的同性愛

日本進入近代以來,由於受到西方基督教影響,同性戀一度被法律明令禁止,社會也轉向排斥同性戀。二戰結束後,西方自由主義運動勃發,日本的同性戀者們也開始積極爭取自己的社會地位和法律權利。1971年,同性戀活動家東鄉健打出「人妖東鄉健」的招牌參加參議院議員選舉,日本首本商業男同性戀雜誌《薔薇族》創刊,女性同性戀者團體「若草會」也於同年成立。一時間,同性戀解放運動風起雲湧。

然而,雖然同性戀社群熱火朝天,外界對待同性戀的態度卻並不是那麼容易轉變。遙秋和真里的戀情的悲劇結局,也反應了同性戀者仍然受到世人冷眼相待的現實。

麥當勞襲來

讓我們再把進度條拉回前面。在銀座一家叫做「Burger Captain」的漢堡店,有一個外星人化裝成漢堡腦袋的吉祥物,試圖襲擊日本的花朵,幸而被遙秋擊倒。這家Burger Captain,惡搞的是當時剛剛在銀座開設日本1號店的麥當勞。

雖然現在說起麥當勞的吉祥物,大家的第一反應可能都是「麥當勞叔叔」。然而在80年代以前,麥當勞曾經推出過一系列的吉祥物形象。具體到動畫中這個外星人,漢堡腦袋來自代表麥當勞頭號招牌巨無霸漢堡的「巨無霸警長」,而「Burger Captain」的店名和吉祥物的海盜裝束,則應該來自在廣告中搶奪麥香魚漢堡的海盜「克魯克船長」。

動畫中的那個吉祥物,下半身的鴨子造型同樣引人注目。想來這又是惡搞了另一個大名鼎鼎的Donald——迪士尼的唐老鴨吧。

在日之丸的背後

1972年(昭和47年)在北海道札幌市舉辦的第11回冬季奧運會,是首場在亞洲舉辦的冬季奧運會。就像2008年的北京奧運會一樣,這一盛世極大地振奮了日本人民的愛國熱情,大眾媒體也被冬奧會相關的新聞軼事佔領。在無法區分虛構和現實的幼年會川升眼裡,活躍在電視上的運動員們,也和特攝、動畫里的英雄一樣,是超乎常人的存在。

在活躍於賽場的眾多運動員中,博得日本民眾最多矚目的,莫過於代表日本出戰跳台滑雪項目的笠谷幸生、金野昭次、青地清二這三位選手。不僅僅笠谷幸生拿到了亞洲運動員在冬奧會上的首枚金牌,金野和青地兩名選手也分別奪下銀牌和銅牌。獨佔頒獎台的三名選手博得了巨大的人氣,被媒體冠上了「日之丸飛行隊」的美稱。

不難看出,在《超人幻想》第16集中登場的三位跳台滑雪運動員「Three Bird Man」,就是對這三位運動員的惡搞。不過,故事並沒有將焦點聚集在這三位榮譽加身的超人身上,而是以在背後支撐著他們的普通人為核心展開。這和上一集揭開的天弓騎士的真實身份,倒也一脈相承。

動畫中,北海道當地的神明皮利卡皮由於神聖的森林被開發建造了跳台,而對人類展開惡作劇。這一事件也有著現實根源。札幌冬奧會為了建造跳台滑雪的賽場,對北海道一座名叫惠庭岳的火山進行開發,大規模砍伐了山地的森林。這一決定激發了當地人民和日本各地環保團體的抗議,為了平息眾怒,奧組委允諾,在冬奧會結束之後拆除跳台、重新植木造林,恢復惠庭岳的生態環境。雖然奧組委確實履行了他們的承諾,然而畢竟事後人工培植的樹木,不可能在一夜之間追趕上自然生長了千百年的森林。上面的一張今年3月的新聞照片也明確地指出,直到四十年後的現在,惠庭岳昔日被砍伐的傷痕,仍然清晰可見。

被遺忘的神明

在動畫中,皮利卡皮神的聖地光之森被現代文明開發,世代相傳的祭典,也不再為人紀念。被遺忘的皮利卡皮神動用神威,對人們展開了小小的報復。

片中曾經提到,皮利卡皮這個名字,來自日本北方的原住民族阿伊努人語言。「皮利卡」意味「美麗的」,「皮」則是「種子」,合在一起,就是「美麗的種子」。這段劇情,也和阿伊努民族的現狀相吻合。

阿伊努人自古以來便在北海道等地定局,並和日本列島的主體民族大和民族有著常年的貿易往來。然而,進入近代以來,日本對北海道展開開發殖民,大和民族大量入住北海道,阿伊努人的人口比例遭到稀釋。政府還對阿伊努人進行文化同化,將他們傳統的習俗定為陋習加以禁止。生活方式被外力強行改變,語言和文化不再受到傳承,如今的阿伊努人,面臨著和世界上許多其他少數民族一樣的身份認同危機。

花開雷霆

光之森中的神明皮利卡皮,能夠操縱雷雲,降下閃電。被她的閃電擊中的人們,頭上會開出花來。這尊在動畫中沒有露出過金身的神明,還有另一個出處。

1972年(昭和47年),赤冢不二夫的名作《阿松》改編動畫在MBS電視台播出一年之後,原作的內容基本已經改編殆盡。再加上《阿松》過激的內容遭到小觀眾們的父母不斷抗議,贊助商也表示了不滿意見。MBS電視台決定讓《阿松》動畫完結,由一部更加健全的動畫來接檔。他們找到的接班人,是一部叫做《嗶哩嗶哩·彼特(ビリビリ?ビート)》的漫畫。

室谷常象執筆的這部搞笑漫畫,雖然只在《周刊少年Sunday》上連載了短短六期,但是作品中展現出的破天荒的想像力,卻吸引了MBS的注意力。漫畫講述的是來自雷電國的雷電小子落入人間,住進一般百姓雲井家裡,惹出各種麻煩的同時,學習人間的種種規則,獲得成長的故事。別看主線劇情走的是《小鬼Q太郎》的王道路線,這個戴著大禮帽騰雲駕霧的雷電小子,雖然能操縱閃電和雷雨,但他解決問題的手段,卻不是懲惡揚善的正義雷擊,而是對別人降下一記閃電,讓對方的肚臍上開出一枝花,惹得在場眾人大笑。這種匪夷所思的無厘頭趣味,實在令人眼前一亮。

於是1972年4月,改編自《嗶哩嗶哩·彼特》的動畫《雷電小子噼咔靂·嗶(かみなり坊やピッカリ?ビー)》在MBS電視台播出。又過了一年之後,另一部同樣改編自室谷常象漫畫的《奮鬥吧!!Pyu太(ファイトだ!!ピュー太)》接過了檔期。這部作品雖然只播出了半年,但繼承發揚了雷電小子的血脈的《奮鬥吧!Pyu太》,完全顛覆了過去的常識,所以至今仍作為傳說中的搞笑動畫,被小部分骨灰級動畫愛好者們稱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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