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沂網戒中心生活紀實錄

小剛說:我沒什麼偉大的,我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生存的本能罷了。

小剛進中心的時候,已經年滿23歲。

他說自己是個比較嚴謹的人,從小就是這樣,從我們的交談中也可看出來。他的性格比較靜,喜歡專註於自己手裡要做的事情,不喜多話,所以在旁人眼裡,他是個安靜的人,甚至有些內向。在此前,他從學校畢業後,做過許多工作,搬過玩具,做過協警,也進過公司,但都因為個人生理原因放棄了工作。家裡面給他的期望很高,父母對他也很嚴格,再加上那段時間他也失戀了。所以,他覺得自己心理問題比較嚴重,提出要去檢查一下。家裡面也忙著給他找醫院。結果在某天,有三個自稱是心理醫生的人來到了他家,把他的手套上麻繩,把他裝上了去臨沂四院的麵包車,載著他開往了網戒中心。

以下均是小剛對於自己在裡面生活的回憶:

我去的時候,還認為在那裡治療可以讓我恢復以前的精神。所以到了那裡,我比其他盟友剛到時都要顯得平靜——直到我被他們哄去做了第一次所謂的體驗。

(選自《戒治網癮,重塑性格》 )

我當晚在接待組小室里(小室:就是所謂的病房,接待組就是一群在裡面改變比較好的孩子,他們負責在給盟友做治療的時候綁住盟友的腳,按住盟友的手,用衛生紙捂住盟友的嘴,分A,B兩組,A組是男的,B組是女的,一般剛去的盟友會被安排到接待組小室,方便制服剛進去的不穩定的盟友)就和父親發生口角,主要就是想回去,但是沒說幾句就被接待組抬著去了2樓治療室……

接下來就是在裡面的生活了:我儘力回憶吧!那天晚上是霞姐給我做的治療,體驗時也是她,我也忘記她有沒有跟我說過什麼了,在第一次體驗的時候她說什麼我就答應什麼,第二次做了治療後,她說過「我之前跟你說過,你也承諾要好好配合,這是你自找的」。

電完我就被帶會了小室,之前和父親吵嘴的時候我把父親買的飯都打翻了,父親自己又把飯收拾好,我們倆什麼也沒說就吃飯了。

大概到了晚上7點多左右吧,有個戴眼鏡的、個子不高、黑黑的盟友朝我走過來說以後他就是我的對子了。

(關於對子:是必須和你寸步不離,不然的話他會被拉去做治療,如果是你刻意逃開的,你們倆都得下去,我的對子當時就是受不了我太自主自己老被做治療才換了一個的,因為當時班委認為那倒霉的哥們不適合帶我。。後來換的一個就很仔細了,到了那裡的盟友15天的時間內是不能解除對子的,15天後要申請解除。)

他負責告訴我在這裡的日常事宜。8點左右的時候吧,他讓我去別的小室學習疊軍被,我在大學軍訓的時候學過,不難,9點30左右的時候,他讓我拿著醫院領到的盆子,水壺啥的去規定地方洗漱,9點45左右我們一起回到小室,我看到很多盟友和家長在聊天,我的對子告訴我現在是溝通時間,當時我和父親沒話說,但是其他好心的家長就過來告訴我這時候必須和家長溝通,不然也會被治療的。(我記得還有有個家長很嚴厲地嚇唬我如果我不和家人溝通馬上下去,那時候和父親說得什麼內容我都忘記了。)

那天晚上10點左右我習慣性地躺在屬於我的病床上,我剛躺下一個家長---就我旁邊盟友的家長---告訴我說在這裡孩子只能睡陪護椅,家長睡病床,我從病床上下來把位置讓給父親自己睡在了陪護椅里。於是第一夜就這麼過去了。

小室里我沒記錯應該是6人,不包括家長在內,晚上1020熄燈,會有家長把床鋪搬到小室門口堵上門,防止有盟友逃跑,這個不管是老盟友還是新盟友的小室都會這樣。第一夜很涼,我也睡不著,2點左右的時候有班委來查房,我想裝睡,結果被識穿了,當然那個高個子的哥們還算不錯就是小聲跟我說了啥後就走了。我後半夜才算睡著了,也就1-2個小時後吧,我被一陣衝鋒號的聲音叫醒了,這時候整個小室的家長、盟友都趕緊穿衣服,穿鞋子,我也不知道發生了啥,只覺得這就是這裡一天生活的開始了,我也忙著穿戴,我的速度一直都很快,根本不需要怎麼樣,依稀記得是30秒內必須穿好,反正我也就20來秒就搞定了,沒辦法我實在不想挨電。

帶隊伍的是接待組的一個盟友,當時家長都已經不在附近,這令我很驚訝,於是跟著隊伍一起下樓,走到2樓和一樓的介面處,我看到家長都在我們隊伍前面列隊下行,這時候聽到廣播說是家長下去站隊,盟友再下,等了大概1分鐘吧,我們來到了操場:

在操場里家長已經手拉手列起了人牆---整個一個大圈,我們被分開,我也不知道該上哪裡去,我的對子好像也是第一次帶新人都忘記管我了,我找了個隊伍就進去了,訓練的是俯卧撐50個,後來才知道那是老盟友訓練的課程。

起床時間我沒記錯夏季和冬季是不一樣的,夏季是5點,冬季是6點,我當時是6月份去的,早上是5點起床。我們軍訓完後跟著隊伍回到了自己小室,這時候我那個對子才急急忙忙地走過來看起來似乎很生氣,我卻不知道發生了啥,他說以後不管怎麼樣我都必須跟著他,接著他帶我去洗漱,洗漱完後我們回到小室疊軍被,吃早飯,這時候有半小時的時間必須趕緊完成這些流程。

半小時後大概已經到了7點了,走廊里響起了哨聲,又是一波催,趕緊站隊,不過這個時候是要去上大點評課的站好隊伍來到大點評課堂,裡面足夠容納很多人,一個大學裡很常見的那種黑板,上下可以活動的,還有老式的投影儀和懸掛式的那種鏈接電腦的投影儀,有空調,沒有講台,應該放講台的位置有一張皮質轉椅,我當時也不知道是幹什麼的,大門被關上,旁邊站幾個人都是家長,班委組織大家入座,要一行行走,不能一次通過桌子與桌子之間的走廊都進去,坐好後就是等點評師過來,這時候班委要求全體起立,開始唱歌,我都不知道唱的啥,歌名叫《跪羊圖》我也跟著唱,黑板上方投影用的熒幕緩緩下降會有歌詞顯示到裡面,大概是唱3-4首歌曲後全體坐下,然後班委開始點名,包括家長,點到名字的必須大聲答到。

接下來就是班委指定某個盟友背誦《弟子規》,如果背誦的不夠熟練,班委會通過話筒直接說」xx背誦不熟練,漏背,加幾個圈."我當時也不懂啥叫加圈。背誦的時候坐在那裡必須坐軍姿,我的對子在我右邊他會直接用手拍我的腰部,4根手指在我後背脊樑處上下滑動,提示我坐好並保持軍姿。

如果點評師這會沒來就一直叫盟友起來背誦《弟子規》直到他來未止。我第一次上點評課的時候是濤哥剛開始進來的,他進來後,班委叫全體盟友起立並帶頭說戒除網癮,重塑自我,打造完美,其他盟友也都跟著說,我當時就覺得比較震撼,而且我剛開始都聽不懂他們說的啥,那話音的語調感覺很怪。

等濤哥站到第一排課桌前時全體坐下,點評師濤哥拿出一堆稿紙,上面是截至上課前盟友或者家長寫的晾曬,就是報告自己最近的問題和狀況,當然如果報告不好,可能點評完後當事人直接被拉去做治療。

晾曬寫給點評師的,都是盟友或者家長自願的。基本點評師就是讀一份份的晾曬,然後有相同問題的盟友的家長這時候可能會舉手舉報自己的孩子,在那裡盟友沒有辯解的權利。

我記得第一次見某個盟友被點評的情景,濤哥:問像xxx這樣的盟友他有改變好嗎。其他所有人異口同聲「沒有」,反正大體都是這樣的,一有問題提出肯定一呼百應,所有的回答都是異口同聲。

這時候時間會過得很快,大約到了上午10半左右這時候楊叔會來到點評課堂,又是全體起立,這時候說的是「楊叔好」,也是晾曬,點評。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楊永信,笑呵呵的,那把之前提到的椅子我也終於見到它的用處了:楊叔舒適地坐在椅子裏手里拿著杯子一邊喝著水一邊聽著盟友或者家長的發言,胸前帶著攜帶型話筒,他也時不時會說出想法,他的聲音重氣很足且洪亮,一聽就是經過大場面的人,語調很慢透露出他沉穩,冷靜的個性。

大概11點半左右吧,點評課結束(當然有可能拖堂,這個我之前的評論里有提到)。盟友再次在班委的口號下起立,並說「楊叔辛苦了」,剩下的就是班委中最大的官班長去總結這次點評課,如果到了每個星期的星期幾來著還會有一個周總結,總結內容都是這節課上誰的軍姿坐的不好,小聲說話,眼神遊離,總是低著頭,還有家長瞌睡的,玩手機的反正就是點到名字的盟友或者家長都會被加圈。期間整個點評課可能有點評師或者楊叔會在點評某個盟友的時候讓他做專場。(就是時間比平時要久,做的量也要大,而且還會讓其他人去觀摩)

到了中午,就是被待會兒小室那裡的走廊,這時候廣播會說「盟友們現在開始做手語操,家長們可以去買飯了」。手語操帶隊的有建議導入的權利,一旦做不好他可以用這個權利讓你下去接受低頻脈衝治療儀導入一次,第一次的時候我也硬著頭皮學唄(哎,說句實話真難學)。手語操結束後家長這時候已經進入各自小室並準備好餐具等孩子來吃飯了,有可能正吃著喇叭里就會叫讓盟友到護士站吃藥,吃藥時必須拿著自己的水杯,水杯里的水必須是3分之2左右,不能多,也不能太少,具體為什麼我也不知道。哦,對了,早上洗漱完吃早飯的時候也是要吃藥的。吃完葯,盟友大概在1點之前把碗筷洗刷了,1點左右開始午休,必須睡,不能穿著襪子和外衣,2點左右(這裡也分夏冬作息)又是被衝鋒號叫起來,這時候還是跟早上一樣就是站隊,軍訓大概到了4點左右被班委帶隊回到小室,接下來就是寫日記,是在小室里寫,但是不一定在自己小室,而且家長全程在旁側看著,寫完的把日記本放在床上等班委來收,日記里不能有消極話語,比如我想回家,比如我看到xxx盟友今天做治療了,很痛苦。反正只要是提到不該提到的都會被加圈,嚴重的是直接拉去導入治療。

晚上的生活就相對來說自由一些了,但是不能向窗外看,不能獨自一人上廁所,呆在洗澡室,或者獨處呆在小室。晚上小室里必須有家長哪怕就一個,沒有家長的小室如果本小室里的盟友在小室內被其他人看到了會被舉報,嚴重的所有人下去做治療,所有本小室的家長加圈。這時候這些沒有家長在的小室的盟友只能全部站到小室門口不能超過紅磚線的位置,因為如果超過了會被認為是出逃嫌疑,這是很要命的罪。

除開這些,盟友可以去別的小室和其他盟友還有家長聊天,可以洗衣服(有時間限制我記得是到了9點半吧,如果還在洗衣服就會被拉去治療。),也可以和其他盟友一起去洗澡,但是得先去班委所在小室找班委簽字,簽字後從簽字時間開始一直到洗完澡出來超過15分鐘會被加圈。這就是網戒中心正常情況下一天的生活。

小剛說他現在過得還好,雖然經歷了這些,但他還是覺得,人還是要往前看。

他說的給我印象最深的一句話是:

我當時做這些,不過是為了生存的本能罷了。

我聽了很難過。真的。

註:

本文原作者系微博用戶無明之痴 , 原文鏈接為為在臨沂網戒中心的生活(轉發已取得授權)

楊永信做的惡,可怕。但更可怕的是,面對這種惡,很多人選擇了沉默,選擇了置之不理,選擇了默默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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