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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憤青

今天去晚一步,剝殼蠶豆叫人家買光了。老闆娘說容她十幾分鐘,她和太婆加急剝出來,必誤不了我做飯。我說要得嘛,就在她菜店裡轉,挑了三個嫩南瓜,一把藤藤菜。聽見她們一邊剝豆一邊擺閑話,覺得好聽,就聽住了。

老闆娘三十五六,頭髮燙了又編起來死死地紮上,照說很不划算,可她的菜店兼賣雞鴨魚豚,整天要殺要剮的,披肩發乾不了活計。但畢竟不甘心,全部功夫都下在在瀏海上,瀏海是獨立於頭髮的,左右都沒梳進去,燙制的理念也不一樣,翻上翻下混江龍似的一根,被油光光的額頭供奉著。她濃眉大眼,嘟著厚嘴唇,是個憨厚的模樣。

「你咋個不買一條梗的(完整的)喃?梗的好安逸哦。」她問太婆。

「人家重慶江邊邊上,吃魚都不興一條一條買回去,人家砍,砍成截截子賣,江頭的魚好大哦,一頓吃不完。」太婆回答。

「啥子魚喃?」

「草魚。梗魚十幾斤重。」

「得不得老哦?魚太大肉老得很。」老闆娘很操心。

「不得!人家是江頭的魚,野魚,野魚再大都不得老,曉得不!」太婆很驕傲,老闆娘那都是瞎操心。

「你買的哪一截?」

「肚囊皮噻。」

「咋個不買魚頭喃?魚頭好好吃啊!」

「我才不要魚頭,重金屬多。」

「啥叫重金屬哦?」老闆娘很迷茫。

「……唉呀就是…有毒…他們說的,反正吃不得,要鬧(毒)死人。我聽他們說的。唉呀,我說給你你也不懂,你把我的話記到腦殼頭就是了。」

我們這邊有很多這樣的太婆,喜歡壓人一頭,再是雞毛蒜皮的小破事她們也要做權威,掌握的知識再一鍋粥她們也要佔據精神的優越。這種太婆看起來都是為你好,古道熱腸的,相處起來……我一般都躲。我看老闆娘也訕訕的,真想說點什麼替她爭一句、圓一下。但她自己說話了。

「我們五一回南充,我們那個人說的。」她向太婆報告,「那幾天我們鋪子不得開。」

「哦豁,那我買菜去哪兒買喃!」太婆說。我才知道原來這太婆跟我一樣是買菜的。這個倒不奇怪,我們這邊常有這種情況,居民老太婆沒人說話,到相熟的店鋪里找人說話,光說話誰有功夫陪你?所以也順帶幫人家做點事,這樣店家當然願意。這個季節主要是剝豌豆蠶豆。

太婆坐在暗處,眉目看不清,花白短髮,反正就是個那種太婆。

「我們要回去吃酒——。」老闆娘很開心,把「酒」拖得很長,然後等著太婆來問吃啥子酒。

「吃啥子酒喃?」

「我們姨媽屋頭的大女子,我們表姐,生娃兒,滿——月酒。」又把「滿」字拖得很長。

「咹咹?你們表姐生娃兒?第幾個哦?」

老闆娘自己都三十五六,表姐只會更大,在鄉下恐怕至少應該有兩個娃兒的。

「頭胎!」

「咹咹?」

「我們表姐莫法,想要娃兒想要慌了,啥子葯都吃焦了,硬就懷不起啊。嘿這回兒對了!」

「哦唉呀唉呀,這個貴重!這個娃兒貴重的!」太婆幫著喜道。老闆娘顯然姊妹感情很好,替姐姐高興,厚嘴唇合不攏,笑得呀。

「是嘛就是貴重嘛!男——娃兒得嘛!」

我一聽這話立刻就垮下臉,對,之前我一直也幫著笑。什麼話?是男娃兒所以才貴重嗎?我原先對農村裡重男輕女沒什麼意見,因為關我什麼事呢,但近十年來耳聞太多慘狀慘案,究其本質是重男輕女!是自稱文明的民族正在發生的殘酷愚昧!每當想到這個!說到這個!便怒火萬丈!!以至於人到中年終於成長為一名憤青!!

老闆娘一臉得色,我真看不下去,再看那太婆,還是看不清面目,只見她手裡停住了,豆子也不替我剝了,看上去似乎是要大談特談,無非男娃怎麼好怎麼頂事,這種太婆我見多了,老闆娘的這套狗屁價值觀還不是從太婆們那裡繼承的?我感覺得跟她們掰斥一下,拼著晚上吃不上蠶豆了,拼著撕破臉,拼著今後多跑一站路去大門口買菜,我也得把她們——

「你這個說法沒對的哦。」太婆說,「男娃兒貴重?是男娃兒所以才貴重咩?女娃兒就相因?」

「是啊,我們鄉壩頭還是這個說法呀,是男娃兒貴重噻。」

「沒對!沒對的哈我給你說!我剛才說貴重是說你表姐四十歲終於盼到娃兒了,這個很貴重,跟娃兒是男是女莫關係哈!你喜歡男娃兒是你的事,但莫要說啥子男娃兒貴重哈!」

「我們鄉壩頭……」

「你們鄉壩頭就沒對!」太婆居然動真氣了,把蠶豆筲箕往檯子上一放,豆子蹦出來好幾個。老闆娘嚇一跳,一邊弓腰去拾一邊向太婆服軟。

「是是嘛,我們鄉壩頭還是落後,我二天不得說了。」

太婆在暗處,還是看不清面目,但她身體好像松下來,剛才肩膀都聳著的。果然她口氣還是軟了。

「你們回去咋個回去喃?」她問。

「我們那個說的騎摩托。」

「你喃?你抱娃兒坐後頭?——搞啥子嘛,莫騎摩托,危險哦。你們坐高鐵,又快宕又安全。曉得不?高鐵!——你聽我的不得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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