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蘭小哥不愛笑,蘇聯遺產灰濛濛

世 界 說

胡曉妍

發自 波蘭 華沙

如果你對一個國家的第一印象來自《卡廷慘案》這樣壓抑的電影,你就會理解為什麼當我踏上華沙的第一個夜晚,情緒完全符合預期。當時天已漆黑,火車站少有相互交談的人,他們大多板著個臉,默默散向四方。從車站一出來,雨淋淋不停。蘇聯時期遺留下來的科學文化宮,這一華沙地標性的建築,在通體藍紫色的光中,突兀地佇立在市中心。這種從下往上打光的方式,一下讓我想到無數恐怖電影。

△ 燈光下的科學文化宮

過於頑固的預判是不利於旅行的。就像我,因為覺得波蘭就是個充滿委屈與不滿的地方,因此走到哪裡都想找找這方面的蛛絲馬跡。波蘭人不愛笑,這讓剛從一個祥和法國小鎮來的我有些不適應。但波蘭人也不是不會笑。我在青旅里和一個波蘭小哥聊過這個問題,他的回答是:「如果沒有可笑的地方,或者不是遇到了開心的事,我為什麼要笑呢?」他本人似乎也不會為了禮貌而保持微笑,儘管我總是揚著嘴角望著他,不到我說笑話的時候,他都會一臉嚴肅地望著我。甚至是附和性的笑容,也是那麼一瞬,就捋平了。但他仍然是一個可愛的波蘭人。

二十世紀,何處是波蘭

波蘭流亡政府組織了起義,但原本計劃一周內結束的戰事,變成了一場幾萬地下軍和華沙居民,面對訓練有素的守城德軍的街巷戰。德軍的瘋狂反撲持續了63天,直至起義軍全員覆沒。近三個月里,蘇聯一直按兵城外。「你看,蘇聯人是多麼狡猾,他們就是想耗盡我們的有生力量,然後輕鬆地接管華沙。」看著導遊當時十分沉重的表情,我不好意思問:「不是你說波蘭人不希望蘇聯解放華沙么?怎麼來也不是,不來也不是?」當然,他的話,也只是一家之言。

關於蘇軍為什麼遲遲不部隊支援起義,流傳著許多解釋。但不可否認的是,起義後的華沙被夷為平地,代表波蘭起義的「戰鬥之錨」作為國家的共同記憶,如今遍布全城。

△ 華沙街頭的「戰鬥之錨」標誌

波蘭在20世紀之前就屢次被踏平、被瓜分。中間甚至有一百多年消失在歐洲的版圖上。一大塊挖給俄羅斯,西邊被普魯士啃一口,留下一些殘渣餵給了哈布斯堡家族。去華沙旅行的時候,波蘭國家歷史博物館仍在籌備中,因此沒能看到他們對於過去為人魚肉遭遇的國家敘事。

猶太人,我們的同胞?

還有一批人,在波蘭同樣遭遇悲慘——猶太人。凡是看過納粹集中營分布圖的人都不難發現,集中營體系中最為殘忍的滅絕營,絕大多數位於如今波蘭境內,其中就包括臭名昭著的奧斯維辛。華沙有一個猶太人紀念館,裡面什麼都好,但就是有一點讓我耿耿於懷。波蘭人把自己說成二戰中境內猶太群體堅定的保護者。他們抵抗納粹、掩護猶太人甚至協助他們逃亡或與他們一起犧牲。但那些為獲得鄰居的房產而出賣他們的波蘭人呢?那些堅定的仇猶份子呢?德國佔領後,宣誓效忠法西斯的波蘭傀儡政府呢?他們是不是波蘭猶太記憶的一部分?是不是波蘭猶太人的守護者?紀念館為什麼對這些幾乎隻字不提。

△ 華沙的猶太博物館

也許後世一代一代來參觀的波蘭孩子,會通過在紀念館的參觀,更好地記住波蘭非猶太裔與猶太人的友誼,並相信這種手足情真實地存在並一直如此。但紀念館,沒有給灑落在波蘭土地上的猶太骨灰,一個負責任的交代。1945,另一場佔領的開始

對於西歐來說,1945是二戰噩夢的結束。從那往後,歐洲接下米歇爾計劃的美元,走入長達三十年的黃金時代。但對於包括波蘭在內的許多中東歐國家和地區,1945則是另一場漫長「佔領」的開始。德國人走了,蘇聯人又從俄國來了。 走在波蘭的大街上,冷戰時期蘇聯留下的遺產非常顯眼。走出華沙中央火車站,面前即是一條寬闊的主幹道,從西南到西北筆直直地橫穿整座首都。沿著主幹道往東走,不出幾百米,就能看到一幢高聳的灰色蘇式建築從廣場上拔地而起。這就是前面提到的科學文化宮。良心話說,大廈有工業美的。但不知是建築材料的問題還是別的,就算是白天里,大廈都是深灰色,臟髒得讓我有想上去給它洗一洗的衝動。

△ 華沙市的建築

一路兩側的蘇式路燈十分顯眼,像開闊的大馬路上他們像兩排高大的門衛,筆直直地引向遠方跨越維斯瓦河的大橋。我當時就想到了北京的長安街。但畢竟華沙的街道還是空了一點,比起長安街朝陽區林立的寫字樓群,華沙科學文化宮附近的仍只有幾根孤立的藍玻璃大柱子。「資本主義」大樓和被他們圍繞的「社會主義老前輩」科技文化宮一樣突兀地立在那裡。

沿著同一條主幹道繼續往東走,就到了波蘭國家博物館和波蘭軍事博物館。但作為遊客,我更熟悉的是博物館西側十字路口和主幹道南北交錯的一條稍窄的道:新世界街。從這個路口沿新世界街往北走,蘇式風情漸漸褪去,天南海北的遊客擠了進來。但有趣的是,新世界街引向的卻是「舊世界」:華沙老城。老城是華沙遊客聚集地。皇家城堡,西吉斯蒙德圓柱和老集市等景點都塞在這三十分鐘就可以走穿的區域。但蘇聯就真的在這裡缺席了么?「老城」其實很「新」,其中絕大部分在二戰中被摧毀,後來的重建工作由蘇聯人最先開始。「但蘇聯人其實很反對我們信仰天主教,這就是為什麼修復後的新式教堂比原來的丑了很多。」導遊一臉埋怨。

除了建築,華沙現在還殘存許多波蘭共產黨建立的milk bar。這些餐館並不是字面上翻譯得「牛奶吧」,而是出售廉價食品的國營快餐店。很可惜在華沙的三天都沒有進店體驗,但據說板凳硬硬的;沒什麼室內裝潢可言;服務是交錢、打票、然後扣一勺食物;這種果腹感極強的食物里常含有大量奶製品,價格便宜;食客涵蓋各色人等。這麼一說,讓我一個中國人感覺有那麼一絲絲熟悉。

忘了是在哪篇文獻上讀到的,儘管在誰主政這個問題上,蘇聯有著絕對的話語權,但小弟卻並不完全按著老大哥的那套模式走。一直以來,波蘭的經濟在蘇聯各地區及其盟國中,都算得上較為發達較為開放的。波蘭統一工人黨(波蘭社會主義政黨)獨政期間,華沙經濟的中央控制是不可與蘇聯的程度等同的。並且,波蘭引進西方資本先於蘇聯,一度,波蘭進內「西方自由世界」的錢多得讓蘇聯都開始擔憂。

生長在廢墟之上

波蘭共產黨的垮台經常以西方勝利的視角出現。我想,現今大多數的波蘭人是不願意回到共產黨執政的。但政體轉型,也不完全是一條光輝道路。我曾小心詢問另一名波蘭導遊對於「去共產化」的意見。她說,共產黨之下的日子並不是完全只有糟糕。而且對於當時過了三十多歲的人來說,一下子要適應一種完全不同的生活節奏是不容易的。如今的華沙,社會主義時期的一些福利制度和較低的教育費用依然保留了下來,同樣保留下來的,還有在老一輩服務員那種愛理不理的氣質。但畢竟集體的強化不復存在,每個人都為了自己的錢一路狂奔。

去共產化的華沙,你能用肉眼看到城市的新變化。城中心,依然有很多老宿舍樓風格的住宅區,但因為二戰中的華沙幾乎成了瓦礫,城中可供建設的地方仍然不少。再加上共產黨執政時期留下的破舊「火柴盒」拆遷後的空地,各種現代玻璃結構的新樓仍一點點地生長著,填補著被摧毀與被拋棄的地方。

△ 波蘭政府的旅遊宣傳廣告中,將帥氣的波蘭水管工放在中央

「波蘭水管工」這個詞在歐洲似乎已經沒有什麼新意了。加入歐盟後,大批大批的波蘭年輕人來到經濟更為發達的西歐討生活。據說,在倫敦的波蘭城裡,你可以不會英語但照樣賺上英鎊。他們干著各種各樣的臟活累活,有時不顧低工資和本地人搶活兒。這種現象,到現在都依然存在。走在華沙的街頭,我時時刻刻都「看」得到,波蘭比法國要「窮」。「但英國消費那麼高,就算賺得多也存不下來啊?」我問道。「可波蘭人花錢也不像本地人那麼大手大腳,每個月都會往家裡補貼一些。」當地導遊回答道。

波蘭的領土,就如他多磨的國運一樣,經歷了許多變化。曾經,它和北邊的立陶宛建立過鬆散的合眾國,它擁有過如今烏克蘭西部的土地,它的西部曾在相當一段時間內輸入普魯士。但各種戰爭和周圍強權間的協約,讓他的國土被整體東移。烏克蘭獲得了部分曾經的波蘭領土,於是把當地的波蘭人連根拔起,甚至不惜採用殺戮。當在青旅聽到波蘭小哥說他進過蘇聯古拉格的祖母怕烏克蘭人勝於怕俄國人的時候,我簡直不敢相信。他為了證明所言不虛,從網上搜出了波蘭領土變遷圖。作為補償,普魯士不復存在,大批土地讓渡給波蘭。波蘭卻也從新得的土地上幾乎是復仇性地驅逐了大批的德國人。

慘慘的波蘭,真是個複雜的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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