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難》第三十四章 宋彎月

丁令威老淚縱橫,自從化鶴升仙后他就沒哭過,「封居胥,」他用手背抹平臉上的淚水,「想學巽風訣,得先經一番試煉,你可願意?」

這豈不是跟赤松子點化他如出一轍,封居胥想也不想便說,「願意。」

丁令威振衣而起,手背到身後,「明日你復來此山,就到這,」他說著跺跺腳,「記住,只能你一個人來。」

「弟子謹遵上仙之命。」

丁令威說罷,旋即化於無形。

胡嬰寧嘴上的羽毛也跟著消失了,她揉揉嘴角,「真討厭,把人家嘴都弄疼了。」

祁連雨癱坐在地上目光獃滯的看著遠處互相追逐的白雲,封居胥把她扶起來,「你還好吧?」

祁連雨有氣無力的點了點頭,腳下一個趔趄栽倒在他懷裡,「讓我靠一會兒,我好累。」

這把大禹屍解後留下的鑲玉絳紫洞簫是簫中仙品,吹奏之人精神與簫聲同游天地之間,歷經四季變換,吹完一曲,疲憊便海嘯山崩般將吹奏之人拍倒在地。

胡嬰寧剛想發作,又怕丁令威就在附近,走到封居胥身邊狠狠地擰了他一把,「爽不爽啊?」封居胥疼得齜牙咧嘴直嗷嗷,「啊?問你話呢?」

她瞅了眼虛弱無力的祁連雨,就讓她先靠著吧,封居胥學法術還離不開她,等一切塵埃落定,再秋後算賬也不遲。

「行了,別扶她了,」胡嬰寧化作狐身並施法將他倆變小,嘴含著放到脖子上,封居胥一隻手箍住祁連雨,另一隻手薅住一撮毛,「抓好了!」

胡嬰寧奮迅四爪,下了香爐峰,穿過灌木林,直到紹興城邊,把他二人放下並將他倆變回原形。

「送她回家吧,」胡嬰寧邊說邊往灌木林的方向望了一眼,「秋寶,丁令威既然叫你一人入山,明天我就不陪你去了,所謂試煉也就是嚇唬嚇唬人,你咬緊牙關挺過去就是了。」

她說完用毛茸茸的腦袋拱拱他的褲腿,沖他眨巴兩眼隨即風馳電掣朝灌木林奔去。

祁連雨從他懷裡掙脫出來,「我自己走回家,城裡熟人多,我不想被人說閑話。」

封居胥只好給她叫了一輛馬車,目送她離去後,自己在紹興街頭晃蕩。

街上熙來攘往,摩肩接踵的,他拐到一處叫春波弄的巷子,往裡走了兩步,「沈園」兩個大字赫然在目,見遊人如織進進出出他便隨著人流進了這座大宅子。

繞過畫著麒麟的照壁,一堵白牆上鑲嵌著兩塊漆黑的石板,上面龍飛鳳舞刻著一些字,他讓過遊人,落下步子近前一瞧,原來是陸遊與唐婉的《釵頭鳳》:

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闌。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鞦韆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

「『病魂常似鞦韆索』,真是凄凄慘慘戚戚。」

他旁邊的女孩議論道,封居胥拿眼偷瞄她——一襲雜裾垂髾服,圍裳中伸出來六條飄帶,飄帶略長,頭髮上斜插一把紫錦魚梳子和鶚羽頭飾,懷裡抱了一隻暹羅貓,正拿自己毛茸茸的小腦袋拱她的衣領。

「唉,」封居胥成功引起了她的注意,「媳婦都不愛,擱那兒鐵馬冰河,但悲不見九州同的,」他冷哼一聲,「誰信啊。」

女孩眉目如一彎新月,她微微偏著腦袋,一邊摸著貓頭一邊用眼神鼓勵他繼續說下去,封居胥話匣子上的鎖咣當一下就被打開了,「這個人一生寫的詩,無非三類——誇自己兒子比別人家小孩強,自己在夢中這啊那啊,侈談心性的說教,」他搓了下鼻頭,輕蔑的瞟了眼陸遊的《釵頭鳳》,「他有首《睡覺聞兒子讀書》,簡直集譽兒、說夢、說教之大成,什麼『夢回聞汝讀書聲,如聽簫韶奏九成』,小破孩讀個書都簫韶九成了,還如聞天籟呢!真是可笑。」

女孩手背捂著嘴笑了起來,把美人逗樂了,封居胥手摸著後腦勺齜牙傻笑。

「公子高論,真是發前人所未發啊,」女孩鬆開懷抱,貓兒跳到花台上,她道了個萬福,「小女子宋彎月,敢問公子尊姓大名?」

「在下封居胥,」他聽宋彎月誇他,假意謙虛道,「我也是聽人說來的,拾人牙慧,拾人牙慧而已,」他揉搓著鼻翼,盯著腳尖看,「宋小姐的名字可真好聽,」他抬頭看了她一眼,復又垂頭盯著鞋面。

宋彎月朝貓兒兩臂伸直,貓兒輕盈躍進她的懷抱,「聽口音,封公子是從西北來的吧?」

「嗯,從敦煌來的。」

「那可是個好地方啊。」

「還,還好啦。」

封居胥注意到她的眼睛特別的漂亮,用漂亮可能失之準確,倒不如說她的眼睛如一桶蜂蜜,只要看向她,甜膩的蜂蜜便順著視線滑進封居胥的眼裡,他盡量避免與她對視,怕自己露出一副色相,可心被撓的直痒痒,總是忍不住抬頭看她一眼,又迅速把視線滑到別處。

宋彎月覺得他人挺可愛的,剛還在糞土陸遊,現在跟自己說話活像個小女孩,她懷裡的暹羅貓死盯著封居胥不放,細成一條縫的瞳孔閃過一束寒光,探著腦袋朝封居胥那邊嗅了嗅,喵嗚一聲,宋彎月微怔,不過轉瞬即逝,她轉了下眼珠,淺笑盈盈,「封公子,可否光臨寒舍一同賞花呢?」

封居胥以為自己聽錯了,他指著自己,「宋,宋小姐」他一隻眼瞪著,一隻眼半睜,有點難以置信,「您邀我去貴府賞花?」

「是呀,」宋彎月誠懇的看著他,「就在春波弄的盡頭。」

封居胥猶豫著,去這種千金大小姐府上恐怕不合適吧,別到時候被人家爹媽給轟出來,他左右踟躕,不知道該怎麼回話。

「哦,」宋彎月猜出了他的心思,「家父與家慈均已故去,家中只有一二丫鬟老僕相伴左右。」

封居胥這才鬆了一口氣,朝她頻頻點頭,「真是榮幸,真是榮幸。」

倆人出了沈園,沿著又深又長的小巷一直走到盡頭,那兒有一間大宅子,上書「宋府」兩個燙金遒勁大字,門口有一個坐在條凳上的看門小廝,年紀有個十二三歲,見宋彎月身後有客人便趕忙從門房裡取出兩塊濕毛巾,恭敬地遞給他二人。

大熱天擦把臉,井水的冰涼安撫著焦渴的麵皮,他眉毛上沾了些水珠,把毛巾還給小廝,見照壁後探出兩隻紫薇花,嘖嘖讚歎,「誰道花無紅百日,紫薇長放半年花。」

「封公子請進,」宋彎月也把濕毛巾遞還給小廝,她的臉頰一經水汽熏染便添了兩份紅暈,「敝舍真是蓬蓽生輝啊。」

封居胥跟她繞過照壁,放眼望去,入了紫薇花叢的海洋。

盛夏綠遮眼,此花紅滿堂,他想起爺爺侍弄的那兩株綠萼蟠梅,高六尺,結干三層,敷花萬餘朵,這是他們爺倆貧苦生活的唯一點綴,也不知道爺爺現在怎麼樣了。

一陣風吹來,萬玉玲瓏,紅白紫薇飄入假山環繞的池子里,兩條錦鯉躍出水面吞下散落的花瓣,院中香氣浮動,封居胥只覺渾身筋骨肌膚都浸入紫薇花香氣之中。

「封公子,」宋彎月在他身邊俏皮的踱著步子,「我敢打賭,」她抿著嘴笑吟吟的看了眼封居胥,隨即摘了一朵紫薇花在手中把玩,「你最後一次不聽別人的話到現在已經很久了,對不對?」

這話一點沒錯,最後一次不聽話就是在酒泉驛舍甩了趙師爺獨自一人單飛南下。

「你怎麼知道?」封居胥特別好奇,「你好厲害啊!」

「這有什麼,」宋彎月把紫薇花別到貓兒頭上,「聽話就跟吃喝一樣,你長時間不吃不喝肯定覺得吃喝最重要,對吧?」

封居胥還以為她要說,我看你就像個唯唯諾諾的老實蛋兒或者你渾身上下都冒著一股子慫勁之類的話,聽她這麼說心裡非常的舒服,他總算為自己的懦弱找到了遮掩的借口,他就像不能缺吃少喝般不能不聽話,記得那次呂瑤兒勸他甩開趙師爺遠走高飛,他一個人思來想去還自己抽了自己兩嘴巴子才鎮靜下來,他缺乏獨來獨往的勇氣,一個人面對複雜的世界總是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嗯,嗯!」封居胥重重一點頭,「你說的太對了。」

那隻暹羅貓甩頭把紫薇花弄掉,舔舔爪子捋了捋頭頂,撲騰著從宋彎月懷中跳下來,圍著封居胥轉圈,還不時的前爪搭在他的腿肚子上聞來聞去。

「你願意聽我的嗎?」宋彎月眼中秋波泛起,盪的封居胥有點站不穩。

「太願意了,」他幾乎同一時間回道。

「真乖啊,」香風撩撥著宋彎月的發梢,她雙手背在身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封居胥,片刻後,她問道,「那你告訴我,你究竟是何方神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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