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俠(完)

接下來的幾日,老闆對我們畢恭畢敬,我們把這店當做自己家,需什麼吃喝,自管拿。

我問老闆有沒有見過一個虎口處有胎記的人,老闆慚愧說不太清楚。

吃過早飯,狗尿子舒舒服服地泡了個澡,換一身便裝,今天是他應試的日子,也是美食大俠爭霸賽報名的日子。

「還不快祝我金榜題名?」狗尿子展衣道。

「考幾天啊?」我問。

「兩天。」狗尿子走到門旁。

「你考完,我們剛好去參加美食大俠爭霸賽,到時候,你就在店裡等我們。」

「那美食大俠爭霸賽要賽多久?」狗尿子問。

「三天吧,不過這個因人而異。」

「像她,可能就賽半個時辰。」我忽地一拍椿兒的肩膀,她像被雷劈中似的,一個激靈,臉紅紅地看我,手縮到袖裡,輕聲道:「干……嘛?」

我見椿兒自打那晚出事後就變得有些反常,便伸手輕壓到她額頭上問:「你生病啊?」

她的臉更紅了,道:「我生病了嗎?沒有啊?」

「哼哼,要是我也會武功,也會做菜就好了。」狗尿子白著眼走出屋外,回頭道:「那我去了。」

「好好考啊!到考場里不要緊張,不會做的題先放一放,多檢查幾遍。」我朝他喊道:「考不好也沒關係,我不會把你打死的!」

「還要你教我啊!」狗尿子丟下一句便迅速離開。

他是明智的,他若是走慢一點,很可能因為這句話負傷考試。

我剛想對著狗尿子的背影罵上兩句,椿兒卻問我什麼時候去報名,我指了指對面宮門前一個人群密集的地方,說現在人太多了,等人少點咱再去。

「來的都是各地的名廚,你真的撐不住幾個回合。」我評道。

「撐不住就不撐了。」椿兒眨眼道:「我看你比。」

「咦,你真的很奇怪啊。以前我一說這個你一臉的不服。」我語重心長道:「有什麼不舒服的你說出來,我們去看個好點的郎中,這裡是京城,醫療設施很先進的。」

椿兒眼珠靈巧地轉一圈,紗袖彷彿無處可放,掩面,揚眉,沉默不語。

「……」我見她不說話,便覺稍有尷尬,拿出煙槍點燃,自顧自地抽起來。

我和椿兒坐在一條長椅上,我們都靠在木桌上,她不說話,我也不說話,我目光直直地拋向街上,她的目光則彎彎曲曲地飄到街上。門那麼大,外面那麼開闊,我卻知道她和我看的是同一個地方,因為我們都找不到地方看,又不能看對方。

「京城人真多。」我深吸一口煙說。

「是。」椿兒道:「是很多。」

「京城地真廣。」我說。

「是。」椿兒道:「是很廣。」

「……」

「……」

沉默良久,椿兒開口道:「出去逛逛?」

「哎呀!好提議啊。 」我站起來伸胳膊抖腿:「真是好久沒出去走走了。」

雖然我早上才把京城逛了個遍,但為了活躍氣氛似乎只得這樣講。

「去市場買點菜?」椿兒輕跨半步,眼睛死死地盯住地板。

「哎呀!真是好久沒買菜了!」我右手一拍腿。

雖然我早上才抱了一大堆蔬果過來。

「再順便看點,耳環,胭脂什麼的。」椿兒抬頭,眼睛微顫,斜視上方,好像空無一物的房樑上有數只飛燕。

「呀!我也好久沒抹胭脂了!」我說。

「啊?」

「不是,我是說,幹啥都行。」我率先出了門,乾笑道:「時間不多了,一會兒還得報名呢。」

椿兒跟了出來,我莫名其妙的緊張,這種從來沒有過的異樣感把我弄糊塗了。來到街上,我倆穿梭在行人里,一路無話。有一種不可名狀的力道在我手腳上遊動,街上行人的交談,商販的叫賣,傳到我耳里都被放大數輩,看來我病了。

椿兒走進一家擺賣衣飾的店鋪,我借口說上廁所,沒跟進去。

一轉眼看到旁邊有一家「張記葯堂」,我急沖沖地走進去,看到一位白鬍子老頭正坐堂中,手裡捧著一杯茶,我上前伸出右手道:「大夫,給我看看,把把脈,我有點不舒服。」

「這位客人。」老頭子放下茶杯,慢語道:「中醫講究望聞問切,咱們得安步驟來。」

「來吧!」我說。

「先是望!」

老頭子站起身,原地轉了一圈,後背對我。突然哈的一聲轉過頭來,一雙眼睛瞪著我:「這便是望!」

我心說京城的醫術果然不同凡響,夠神妙。

「聞。」老頭子背手走到我身旁,伸出鼻子上下聞起我來。

「問」他抬起頭,大聲問我:「are you ok?」

「ok。」我回。

「切。」他切了一聲坐回椅子上:「你身體健壯,並無大礙,只是衣服好久沒換了,平時要注意個人衛生。」

「這就是『切』嗎!!」我上前驚愕道:「我雖然沒怎麼看過病,但切是要把脈的吧!」

老頭子奪過我的右手,從手腕一直摸到胳肢窩,我驚道:「這根本不是把脈吧!」

老頭子吟道:「你方才心跳加速,血脈不穩,本是習武之人卻心如亂麻,是戀愛的跡象,我勸你不要對我有想法,我一把年紀,卻也是個直男。」

「誰會對你有想法啊!!」我收過手。

老頭子翻身到櫃後抓了幾味葯,飛速攆成粉末,包在紙中遞給我道:「這副葯送你了,你再出現這種癥狀,就服一抹指。」

我接過葯便往出走,老頭子叫到:「十文錢。」

「不是送我嗎!」我回身找錢給他。

「紙不要錢啊!還有手工費呢。」

我走出來暗罵又被訛了,這種破葯誰會吃啊,人心真是險惡,卻迎面碰上從店裡出來的椿兒。只見她足下躡絲履,腕上青玉光,腰若流紈素,耳著明月璫,白肌亮若雪,口如含朱丹。

我當即就把那老頭子開的葯全倒入嘴裡。嗚地咽下後,椿兒問我吃什麼,我道:「跳跳糖。」

我們回到住店方向,去報了美食大俠爭霸賽的名,接下來的兩天,我都面無表情,欲笑不得,欲哭不得,活成一位面癱,想必是那葯的效果。不過是我自己過量服食,也無理找人論,也感到藥力再流逝,我權且堅持幾天。

狗尿子回來了,見我坐在廳里,便道:「考完了!」

「考得如何?」我問。

「很不錯!」狗尿子疑道:「你臉怎麼這麼僵,好像很不高興的樣子。」

「可能是出來太久,想家了。」我道:「也沒什麼,你別管了。」

椿兒聞訊走下樓來問候,狗尿子道:「呀,這才多久沒見,椿兒變這麼好看啦?」椿兒輕輕笑著。

狗尿子走到我身前:「我打聽到老闆娘兒子的消息了!」

「有屁快放。」我艱難地動著嘴。

「你什麼態度!我不說了!」狗尿子抱起手。

我雖作不了表情,但把拳捏的咔咔作響。狗尿子道:「看你這麼誠懇,我就大發慈悲地告訴你好了,我們的考官在考完的時候跟我們吹,說他有一位學生去年到此考試,沒中,卻幾經波折在宮裡當了一品御廚。他的虎口處,正有一塊方形胎記。我連問他是哪人,考官說地名太長記不住,記得名字有什麼土豆什麼菜。我一聽,就知道肯定是老闆娘的兒子沒跑了。」

「此話當真?」我問。

「不當真。」狗尿子道。

「那你說個屁!」我一腳把狗尿子絆倒。

狗尿子一拍灰道:「我這不是開玩笑嗎,免得對白沒有波折。」

「你再開一個,我保證你的骨頭出現波折。」

「行啦!」狗尿子站起來:「都是真的,而且,老闆娘的兒子就是這次美食大俠爭霸最後一關的擂主!」

「太好了!」椿兒笑道:「這樣我們也有機會和他接觸了。」

聽到這,我不覺摸摸衣袋裡的食材,心裡已有了數。

9.

夜幕籠罩京城,美食大俠爭霸賽正式開始。

我和椿兒來到皇宮門處,聽人宣著:「再強調一次,本次比賽秉公平公正原則,為各位大廚備好相同規格的廚具及食材……最後的優勝者,將獲得挑戰御廚的資格,無論成功與否,都會得黃金三百兩,以及皇后親賜的美食大俠貴號。好,現在請各位大廚持名牌入場。」

所謂名牌,便是報名時發牌的一枚刻有序號及人員資料的木牌。

我和椿兒跟在隊伍里,我問她:「你是幾號?」

「二十三號。」她答。

我看了看自己的,七百五十九號,看來我們都算排在前面的,因為今天的參賽者目測不下兩千人。

我們一路被帶到一個廳內,這裡可容萬人,地上鋪著華毯,擺上標有序號的白布桌。桌子上有兩口鍋,鍋旁設滿廚具,桌子分成兩排,如長龍般列在兩邊,目不可測。在每張桌子後分別站著兩位宮女,喚為「廚侍」,他們是被安排協助參賽者的。宮女後又各坐著一位長袍官員,據說都是宮裡的御廚,喚為「廚官」,他們的任務就是監視有無作弊現象,以及給出評測。至於廚官的後面,就是觀眾席了,都坐著各階官員及富賈貴人。

在廳的中央,是食材區,劃分為肉區和菜區,肉又分為天、地、水三塊,都是現殺備好的鮮肉。拔毛菜又分為葉、果、瓜三塊,都是剛採摘的上好供蔬。

一位光頭走到廳央,宣道:「美食大俠爭霸第一夜,正式開賽,第一個回合,是基本功評測,分為刀功和烹功,刀功要求參賽者各切白蘿蔔和瘦牛肉一份,切為薄片及絲條,越精細越好。烹功要求煮和炸一塊拳頭大小的牛肉塊,要求外不老而內熟。各選手就位後,比賽正式開始,基本功不及格者,將被直接淘汰。」

「走啦!」椿兒對我莞爾一笑:「加油。」

我點點頭,尋找起自己的位置。我走到標有七百五十九號的桌子後,和兩名廚侍及一名廚官打過招呼,他們叫我檢查一下廚具,我動手試刀,並轉眼尋找起椿兒的身影。

她在我的斜對面,正翻看著桌上的廚具。

經歷兩天的面部僵硬,我終於笑了出來。

那個光頭見大家就位,笑喊道:「好,現在,比賽開始!」

我讓廚侍去幫我拿蘿蔔和大塊牛肉。每為參賽者都是這麼吩咐的,食材區很快涌滿了廚侍的身影,她們井井有條,並未亂作一團。

兩位廚侍分部取一個白蘿蔔和一塊一尺寬牛肉過來,蘿蔔遞到我手裡,牛肉被放到砧板上微晃。

左手持蘿蔔,右手挑起一把刀,細而快地將蘿蔔皮去掉,又斬成紙般薄片。

「看起來刀功不錯啊!」我左邊桌子的一位八字鬍男人對我說:「可能有我一半厲害了。」

他也是參賽者之一,把蘿蔔舉著,對空而削,蘿蔔片如雪花般飛落到桌面,定睛一看,那堆白片均勻,且薄如蟬翼。

八字鬍男人放下菜刀,拱手對我道:「在下江東廚王,獻醜獻醜。」

我右邊一位山羊鬍大叔不服了,厲聲道:「這算什麼!」我和江東廚王的目光被他的聲音吸引過去,只見他把去皮蘿蔔往桌上一擺,閃電般橫豎切了無數刀,那蘿蔔紋絲不動,他伸出兩隻手指,往蘿蔔上一捏,手裡什麼都沒有,再仔細一看——原來是比頭髮還細的蘿蔔絲!

我朝他伸出大拇指,他冷哼一聲,也拱手道:「老哥我江西廚王,論刀功還未輸過。」

感情這是炫技大賽,一個江東,一個江西?我也在他們兩人的注視下擺定蘿蔔,取小刀精刻半柱香的功夫,又剜成香般粗細的蘿蔔條。

「兄弟!你這蘿蔔條都快有小手指粗了。」江東廚王不屑道。

我把蘿蔔條輕舉,展示給他看,他眯著眼道:「我不認字!」

我又轉把蘿蔔條轉給江西廚王看,他道:「我也不認字。」他身旁的廚侍姑娘湊過來,對蘿蔔條上的小浮雕念道:「在、下、江、南、顏、值、王、雕、蟲、小、技、請、多、指、教。」

廚侍姑娘念罷,掩口而笑。

「刻幾個字而已,這不算啥。」江西廚王捋捋山羊鬍。

我反手把桌上的蘿蔔切面處展示給剛才那個廚侍姑娘看,姑娘定睛觀察上面蚊子腿大小的字,驚念道:「永和九年,歲在癸丑,暮春之初……竟然……竟然是王羲之的《蘭亭集序》全文!!」

江西廚王和江東廚王聞言都低下頭,道一聲牛逼。連我們身後的廚官也紛紛上前驚看,俱稱奇。

接下來的烹功考驗也沒什麼難度,煮時控制好火候,炸時注意用油便是,完畢後廚王過來一咬,便知水準。我和江西、江東兩位廚王都順利過關。瞥一眼椿兒,她正注意著到這邊,朝我微微一笑,看來也沒什麼問題。

廚官們把信息遞交給那個光頭主持人,光頭命場上安靜下來,宣道:「結果已經出來了,一共三百零一位廚師沒有通過基本功考驗,請這些人移步到觀眾席。不要氣餒,友誼第一,比賽第二,今後再接再厲。」

於是稀稀落落的一些人嘆息著離開廚桌,到了觀眾席上也是兩眼無光。

「下面進行今晚的下一項比賽。」光頭大聲念道:「限材做菜,題為:魚!肉材只能選用魚類,其它配料可自取。三位廚師為一組比賽,由其身後的三位廚官給出十分滿分的評分,評分最低者,將被淘汰。下面開始分組。」

組是由順序劃分,與我相鄰的江西、江東兩位廚王自然地被分到與我一組。

「好,比賽開始。」光頭一聲令下,場上再次活動開來。

多半是廚侍在走動,而我讓兩位廚侍生火,自己去取材。左手抱著菜蔬,右手拎著一條魚回來時,見兩位廚王已經開始切魚了。

江西廚王見我道:「這不是草魚嗎?草魚刺多肉糙,你怎麼會用這個?」

我見他們分別取了鯽魚和鱸魚兩種刺較少肉較細的魚,笑道:「各種魚有各種魚的吃法嘛。」

我來到桌上,將魚切頭去鱗,用刀從中間一切,除其中骨,又挑出其主刺,後將魚切塊放置。

往鍋里倒入芝麻炒熟,混合生粉,抹在魚肉上,一方面將魚倒入油鍋中翻炸,另一方面在第二口鍋里倒入蔥花、薑片、料酒、糖、醋、碎番茄,混油熬成醬汁。

魚熟後,去油,混入醬汁中翻炒,收汁。盛至盤中,一手糖醋魚,便大功告成,其中火候自不必贅述。

兩位廚王各做了文燉鯽魚,和清蒸鱸魚,也算髮揮了細魚肉的特質,我略聞空中魚香便知其用料,味該不錯。

三位廚官給文燉鯽魚和清蒸鱸魚一樣的平均分——8分

這下他們的目光聚集到我身上,我笑道:「草魚肉雖糙,但入味,這道糖醋魚請各位廚官淺嘗。」我把魚端過去,廚官各取一夾入口,嘴巴上下一合,均露笑,左右詢問統一道:「糖醋魚吃的不少,但這盤糖醋魚酸甜混合融洽,從裡到外富含湯汁,能這麼入味的糖醋魚,我們第一次吃。」

三位廚官再商一語,都道:「我們都給九分。不過另外兩位我們都給了八分,又要淘汰一人,這下可不好辦了。」

「那……怎麼辦!」兩位廚王慌了。

一位廚官伸手指我道:「三位都很優秀,只能說這位年輕廚師技高一籌,所以我們決定三位都不淘汰!」

兩位廚王聞言一喜,紛笑。

最後一項比賽,是做甜品,仍是三人一組,分低者淘汰,我不太擅長這個,江西廚王得了九分,我和江東廚王各得八分,也都未淘汰。

結束後,我看到椿兒笑迎,便知她也順利通過。她欣喜得一下子騎到我背上,我突感血液逆流,便想起那位老中醫的葯。

看來得去再開一點葯,我病的不輕。

10.

時間來到第二夜,原先兩千名廚師的大軍,現在已經縮減到一千人。

「喬老弟!」江西廚王劉德瓜一見我,便親熱地喊道。昨晚我已經和兩位廚王互報了姓名,於是我也喊:「李兄!今日也請多承讓了!」

江東廚王周潤沙也冒出來了,作揖道:「李兄!喬弟!」喊得跟親兄弟似的,我也回道:「周兄!」

椿兒見我們三人這般熱情,疑惑道:「你熟人啊?」

我表面上繼續保持微笑,轉臉對椿兒說:「完全不熟!」

我們各走到昨天的位置,淘汰者的桌子已經被移走了,這的格局也顯得小了不少。

光頭又上來了,他的笑容中透露著狡黠:「話不多說,還是依照昨天的規則,限材做菜,題為:兔。」

兔?這可是少見的食材,我左右看一眼劉德瓜和周潤沙,他們眼裡也有稍許難色。其實我真正擔心的是椿兒,不知道這個題目她能否應付。

分組過後,我仍是和劉、周兩位廚師一同競爭,我留意著他們的行動,劉德瓜似乎要做一道紅燒兔肉,周猶豫一會,只取簡單幾樣配菜,看上去要清燉。

我依然讓廚侍生火,自取材。兔肉質緊,難入味,若入,需猛味。

我把南方辣味十足的細辣椒切圈,混花椒、香油、做醬。兔肉去頭,下鍋去血。取半熟兔肉剔盡其骨,剁塊。刀挑辣醬,上鹽,連醬一起刺入肉塊中,外在表層抹上均白糖。後把肉塊,入鍋,添油少許翻炒。待肉呈金紅,倒入白盤,點綴以香菜生蔥。

我和周、劉三人幾乎是同一時間成菜。三位廚官聞香早已按捺不住身子,自上前來品嘗。

周得七分、劉各得八分,嘗到我這時,不報,問:「這是什麼菜?」

我嘴角一揚,道:「自創的,三味兔。」

一位廚官再次夾起兔肉,放入口中,嘴角隱有油汁滑出,道:「這兔肉入嘴,先得鮮甜味,待牙深入,又得兔純味,裡面的汁水溢出,反裹兔肉,得麻辣味。豈是一個妙字了得?」

周潤沙和劉德瓜聞言眉頭一皺,也上來嘗肉,伴隨咀嚼,眉頭漸開。

三位廚官笑議,報出十分。而根據規則,七分的周潤沙要被淘汰了。

周潤沙大吸兩口氣,苦道:「看來勝負已分。」

劉德瓜抬起手,喜形於色,剛開口:「周老弟,其實人生就是這樣……」

周潤沙卻已拂袖而走,頭上下抖動,分明在啜泣。

我見劉德瓜得意洋洋,一幅小人得志的嘴臉,心中不爽,回眼一看,場內的廚師三三兩兩分走到觀眾席,有的人不說話,有的人垂頭苦笑。

恍然間,這裡變為殘酷的戰場。我立即把目光尋向椿兒,她朝我點點頭,示意沒被出局。

良久,喧嘩不再。光頭上場道:「再遺憾也沒有辦法,這就是比賽。現在開始下一回合,規則變化,賽組改為兩人一組,廚官也是兩人作判。限材做菜。」

光頭頓了頓道:「題為:鳳。」

題目一出,全場嘩然,我猜這裡還沒有誰見過「鳳」,食材區,也必定沒有「鳳」

我和劉德瓜被分為一組,見劉德瓜也亂了陣腳,向我問道:「這怎麼做?」

我微笑道:「我不告訴你。」

劉德瓜一哼,自尋食材去了。我見身後廚侍又要生火,我攔住道:「我自己來,你們倆去幫我找……」

劉德瓜回來了,手裡攥著小料,提著一隻雞,連看都不看我一眼,斬起雞來。

我悠哉從容,拿出煙槍欲點,被廚官攔下:「同志,公共場合禁止吸煙。」

「其實我這個煙是產自江東甸紫的煙。」我道:「也就是電子煙。」

「並不好笑。」廚官說:「還是請做菜吧。」

我自討沒趣,靜看劉德瓜做菜,他斜視道:「喬老弟,你這麼悠閑,該不會是放棄比賽了吧。」

我一指沸騰的鍋道:「我的菜正做著呢。」

一柱香的功夫後,劉德瓜呈上一道「鳳舞九天」,其實就是用蔬果點綴的炸雞,我笑道:「天上這麼多水果呢?」

廚官給出七分,問我有什麼菜,我把盤子端過來,只見盤內窩著兩隻雞爪,雞爪上有幾顆乾癟青椒。

廚官頓時站起來,兩眼放光道:「難道……難道是……」

劉德瓜也驚了,沉道:「江南失傳已久的名菜!泡椒鳳爪!」

「正是!」我把菜端給廚官,兩位廚官用手直接拿起,啃咬道:「想不到有生之年竟然能吃到如此佳肴,這輩子值了。」

劉德瓜問:「你難道就是速食派的唯一傳人?」

我笑而不答,劉德瓜甩衣拱手道:「算我有眼不識泰山!」說罷離席,算作認輸。

「哎呀呀!」一位留著精細短髮的中年男子走過來:「喬麟宇,終於露出真本事了呀。我在觀眾席欣賞你的表演很久了。」

「大大酥?」我冷道:「你們精武門竊我食譜,暗害我師傅,這筆賬,該算算了。」

「你以為這是哪裡?」大大酥道:「我現在是御前侍衛總管,想殺你,如同踩死一隻螞蟻。」

「你用我速食派食譜上供天子,以此上位,有什麼可吹噓的?」

「咱們能不能別提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了。」大大酥陰陽怪氣道:「憑你的實力,在大賽上過關斬將很輕鬆吧?你要是當上美食大俠,我可不好辦啊。」

「你想怎樣?」

「哈哈哈!」大大酥說:「你會知道的。」

他邊笑邊走回觀眾席。這時,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回身一看,卻是椿兒。椿兒問我:「那個人是誰啊?怎麼長的這麼丑?」

我慫肩道:「反派一般都長這樣。」

「我被淘汰了。」椿兒低頭道。

「應該的。」我道。

「啊?」

「不,我是說你已經很厲害了。」我的手不自覺地摸了摸椿兒的頭,椿兒紅上泛起紅色,我才覺不妥,閃電般地縮回手。

椿兒鼓勵我幾言後移步到觀眾席。回過神來,偌大的場上只剩三百不到的廚師位列桌後了。

「現在,將進行我們最後一回合的比賽。」光頭回場悅道:「讓我們有請本次大賽的擂主,一品御廚張豆豆大人閃亮登場!!」

提到一品御廚,我振作精神,循聲看去。一位身穿白衣的年輕男子,帶著幾人緩緩走來,他和光頭一樣,沒有頭髮,頂上發光,不愧是閃亮登場。

張豆豆……這就是老闆娘的兒子嗎?我視其手部,虎口果然有印記。

張豆豆走到中央,淡道:「場上的各位,經過層層篩選,已然是廚師界的精英。一會比賽結束,各有賞銀五百兩,亦可獲得入皇宮備膳的資格。」

場眾一聽,都面露欣喜,為之振奮。

張豆豆又道:「但只有一個人,能得到美食大俠的稱號。這最後回合的題目,為龍,和之前的標準不同,我們要求此龍,色香味俱全,不光要好吃,還得好看。同時,我們不再分組,場上的各位,做好菜品後,由我親自品嘗,誰優誰劣,我自會判斷。最後決出的那位人,便可參加明日宮裡的賞花節,與我親自對決。」

眾人嘩然,我也在心中咂嘴。

「那麼,開始吧。」

張豆豆身後的一行人,為他擺上桌椅,待張豆豆坐定,又呈玉盤、清酒、象牙筷。我心說你你在這高官厚祿享著,卻不知母親每日盼你歸去,還擺什麼氣派?

我令廚侍為我尋紅白蘿蔔各一隻,牛脊肉一塊、鵝一隻、龍蝦一隻,魷魚一條,鯉魚兩條。我自取小料。

蘿蔔先到,我旋即飛速雕刻起來,先是廚官廚侍站到我身後,再是一些權勢較大,可自由活動的觀眾站到我身後。他們都在看,都在嘆。我手中的白蘿蔔已成龍形,栩栩如生。此龍為盛食材,外精內空。

我取鯉魚眼為龍眼,鯉魚須為龍鬚。牛肉、鵝肉,蝦肉細剁成條,分裝龍頸、龍腹、龍尾。鯉魚肉為頭,魚鱗為龍鱗,紅蘿蔔切片,為龍羽,再往肉面鋪上切絲魷魚,最後打入雞蛋液。

殘渣入水,燉高湯,湯熟,入龍。

隨將另一口鍋翻起倒入醬油、料酒、五香,辣椒,調製為秘料。

起龍後,往龍身里倒入秘料。龍身水汽四散,彷彿要騰霧而起。

抬頭環顧,我的桌子已被人團團圍住,都是來看我做菜的。

「我知道這道菜!以飛禽走獸海品為主料,配以辛辣醬汁,蘿蔔為殼,護衛住龍身。」一位身著華麗的胖男子,指著龍叫到:「這就是一品終極肉辣條:衛龍!」

此言一出,身邊聒噪起來,有人咽口水,有人注目而視,有人搖頭以嘆,統統唏噓不止。

人群突然開出一條通道,張豆豆提筷走過來問:「速食派?」

「對。」我笑答。

張豆豆舉筷入龍,輕輕一抬,就把一塊蘿蔔包裹的牛肉取出來,那肉和蘿蔔都隨醬汁一截一截的往下掉,彷彿再不入口,就要化為一地水。張豆豆依次嘗遍衛龍,停筷道:「高下立判,此非人間之餚也。」

「御廚大人。」我笑道:「這麼說我是拔得頭籌了?」

「當然!」張豆豆也笑著。

「菜做得好,也該獻給至親者對吧?」我笑說:「不知道御廚大人那桑梓的娘親是否也想嘗此美食?」

「你……」

「我在迎春樓當過廚師,深的你娘親照顧,她等得你好苦啊。」

張豆豆沉默片刻道:「舊事休提。」

11.

張豆豆抿嘴走回廳央,我靜靜地聽他宣告我的優勝,他眼裡的波動,很容易看出來。他宣罷,消失在了紅毯上。

身邊的人紛紛賀我,周潤沙和劉德瓜也走到我身前客套:「恭喜喬老弟啊!技驚四座!實至名歸!咱們出去好好的喝幾壺!」

「我有些疲倦,今日就先回去了。」我擺手拒罷,便往外走。

椿兒跟上來先恭喜我,又問:「那個就是老闆娘的兒子嗎?」

我點頭,強笑道:「我會讓他回到老闆娘身邊的。」

椿兒說:「你好像有些惆悵?」

我搖頭說沒什麼,其實心裡在想大大酥會怎麼對付我。

我回到住店和狗尿子瞎扯幾句,倒頭便睡。

第二天一早,我獨自趕往皇宮,今天是賞花節,皇后要親自為我頒發美食大俠的稱號。

一進皇門,便有人領我去見張豆豆,一路上不少人和我打招呼,看來這宮裡認識我的人已經很多了。張豆豆坐在房裡,悠悠地喝茶,見我便放下茶杯道:「怎麼才來?賞花節都要開始了,第一個節目就要我們比拼廚藝,獻菜給皇后。」張豆豆站起來,領我出門,並交待事項。

「你不是也有閑工夫在這喝茶?」我說著,跟張豆豆趕到一個寬闊的花園裡。只見這裡草長鶯飛,花紅葉綠,有暗香溢鼻,場內設兩桌,桌間有籃,內有些許食材,該是為我和張豆豆準備的。群臣端坐,呈半圓圍住高台上的女人。這女人身著金絲錦袍,神采奕奕,冠後隱有祥雲浮騰——正是皇后。皇后身旁站著的,赫然就是大大酥。

我隨張豆豆跪下,向皇后道一聲千歲吉祥,皇后一笑,讓我上前。我走到皇后跟前,她問道:「你就是昨日比賽的優勝者?」

「正是小民。」

「不錯。聽說你是速食派的傳人。」皇后道:「你且獻一菜,讓眾卿,也讓本宮先嘗嘗你的手藝。」

「不知娘娘想吃點什麼?」

皇后手上輕捻,道:「這裡食材準備的也不多,不如你就來點民間小菜吧。」

大大酥湊到:「娘娘高見,這種人,最適合做點民間小菜了。」

我瞟了他一眼,大大酥狐笑著。我不語,便退下入桌,從食籃中取雞一隻,香料幾許。張豆豆低聲道:「這可是做給皇后吃!能不能專業一點!」

我不理會他,對場道:「我要做一道湯,這道湯與我們的御廚大人還頗有淵源。」

「哦?」皇后饒有興緻地看著我。

「這道湯,是御廚大人的老母親教我的。」我一邊說,一邊斬雞下鍋。

「什麼!」張豆豆驚道。

我手上不停,同時道:「當初,御廚大人家境貧苦,她的母親為了讓他吃上一口肉,時常到酒樓里撿人家的剩雞,給御廚大人熬湯喝。」

所有人都在聽我講話。

「可是一隻雞能剩些什麼呢?多是些硬骨,殘肉罷了。」我從口袋裡拿出迎春樓裡帶出的姜道:「而且時間稍長一點,雞肉就不新鮮了,但是御廚大人的娘親很有辦法,她用辣姜久熬,去除殘雞的味道。」

我用旺火熬著湯說:「這樣做,若是整雞,會不入味,辛味停留在雞皮上,但若是殘雞的話,反而能充分發揮姜的特性,讓湯甜美,雞肉也好吃。」

「但我怎麼能讓皇后娘娘,諸位大人吃殘雞呢?」我靜待湯變色,雞油浮於湯麵:「其實很簡單,只要把雞剁成小塊再燉煮,就能讓大家嘗到這手辣姜雞了。」

又過了半柱香,雞湯已成,我對娘娘問道:「湯好了,可否先讓御廚大人點評一番?」

看到皇后點頭,我把湯盛到張豆豆面前。他用顫抖的雙手舉起碗,吹散熱煙,輕吸一口,豆大的淚珠便落到碗里。

我用只有我和他才能聽到的聲音道:「回去吧,你母親每天都坐在迎春樓門口等你回家。」

張豆豆哽咽道:「我何嘗不想回去,但在宮裡當御廚,為皇家服務,只得片刻不離,身體哪由得你。」

皇后咳道:「想不到張豆豆還有這等經歷,就盛湯讓本宮及諸位大臣一品吧。」

我應一聲,盛一碗雞湯雙手遞給皇后,又分給諸位大臣各一勺。大臣嘗後都贊到:「好湯!」

皇后面喜,舉碗欲飲。

「娘娘且慢!」大大酥突道:「這廝與我是舊識,為人陰險歹毒,恐他不軌,讓我用銀針一試!」

大大酥不知從哪掏出一根銀針,探入湯中,再舉起時,銀針色黑,大大酥喊道:「這湯有毒!」

我一咬牙,心說原來在這等著我呢!

「好哇!原來速食派唯一傳人竟是如此的險惡!敢謀害皇后娘娘!!」

原來他還想敗壞整個速食派名聲!皇后打翻碗,喝一聲大膽,那些喝了湯的大臣連連乾嘔,道:「來人,抓住這個小賊!」

我見勢抓住張豆豆的衣領,速道:「你想回去,我帶你走。」說罷,我將張豆豆拋起,他發出啊的一聲驚叫,又被我凌空抓住,兩步翻上圍牆。

「有人行刺皇后!!還拐走了御廚!!」下面喧嘩成一片,一群帶刀侍衛正極速奔來。

我背著張豆豆在圍牆上疾走,張豆豆一路狂叫,走出花園,一堆侍衛已備好彎弓射我,數百隻箭齊發,我卻負張豆豆不得閃躲,只有抽出煙槍咣咣當下。

「啊!」張豆豆又叫。

「你瞎叫屁啊!」我怒道。

「我屁股中箭了!」果然在張豆豆的屁股上看見半隻箭。

我一面擋,一面繞房而行,一道猛箭襲來,直把我的煙槍彈飛出去,有幾個身手好的侍衛想上牆擒我,都被我狠狠地踢了下去。我突然被什麼絆了一下,險些掉下牆去,定睛一看,大大酥正墜著我的腳腕,企圖把我拉下去。只聽嗚的一聲,我從張豆豆屁股上拔出箭,刺在大大酥手上,他這才吃痛鬆手。

「你幹嘛!!」張豆豆苦痛道。

「那要不要我幫你插回去?」

「不用了,謝謝。」張豆豆的臉扭作一團。

我一路奔出皇宮,往住店裡跑去,恰碰到椿兒和狗尿子在門口等我,我道一聲:「走!」便領他們到馬廄。

「怎麼回事?」

「別問那麼多!椿兒,你帶狗尿子,跟上我!」

將張豆豆背上馬後我翻身入鞍,見椿兒他們也上馬後,我驅馬率先衝出店外。外面已經有官兵圍過來了,好在他們都沒騎馬,為我們爭取了時間。

我們四人二馬,狂馳出城外,張豆豆頂風喊到:「我們逃不掉的!」

「他們看那些喝了湯的大臣沒死,自然知道我是被冤枉的了。」

「你還拐走我這個御廚呢!」

「那些事以後再解釋,再說你算哪根蔥!」

我們一路策馬飛馳,風餐露宿,僅用七天的時間就趕回大白菜小茄子中型香菇巨土豆城,來到迎春樓前,張豆豆撲通就跪了下去,痛哭流涕。

我在路上給椿兒她們講了張豆豆的事,椿兒見道:「先別急著哭呀,你娘親還沒出來呢。」

張豆豆涕泗橫流道:「我是屁股發炎,疼!」

老闆娘聞訊趕出來,一見張豆豆,連忙扶起,引進房內哭道:「孩兒啊,你可算是回來了!快坐下!看你哭得這麼傷心,一定是想娘親了!」

「我就不坐了。」張豆豆咬牙哭道。

我笑道:「先領他去看郎中吧。」

「啊!怎麼了!」老闆娘緊張地環顧張豆豆。

我湊近張豆豆道:「官兵來了,你就說我拐跑你丟在這後就不見了,之後說負傷在家休養,就能好好陪陪你娘了。」

老闆娘忽地朝我跪下,我在半空中將其扶住道:「這兩匹馬我先借用一下,錢來日再還。」

「不用!不用還!兩匹馬我稍後去驛站結費贈你!」老闆娘哭謝道。

「我們有官兵在追,這城人多嘴雜,不敢久留。」我問:「瘦貓呢?」

「我在這。」瘦貓走出來,嚯,至少又胖五十斤。

「我們要回去了,你走不走。」

瘦貓直搖頭,說留在這幫老闆娘,過些時日把媳婦接來城裡。

「行!」我拱手道:「告辭!等風聲過去我再來城中一敘。」

狗尿子抱怨道:「就不能休息會嗎!這幾天我跟著你跑,吃沒吃好睡沒睡好,連澡也沒洗,一身汗臭。」

「你就是不跟著我跑你也不洗澡。」

我出門扶椿兒上馬道:「你走不走?一會人追來了把你押進大牢拷問!」

「我把你賣了不就行了嗎!」狗尿子道。

「那好。」我假意上前:「我現在就殺人滅口。」

「我走,我走還不行嗎!」狗尿子無奈上馬。

我到馬鞍上坐定,又朝店裡揮手後帶椿兒他們出城,一路奔到大蘋果小香蕉中型西瓜巨草莓村,見過椒姐,狗尿子帶我們去他家裡住下。

只休整了兩日,忽聞屋外馬蹄聲驟起,我警覺地看出去,卻見幾匹馬闖到院子里,那些人下馬便尋進來喊道:「恭喜狗尿子,狗老爺高中!現已被京師太學錄取!」

原來是報子到了。我們跟著狗尿子出門迎人,狗尿子一看報帖,喜問:「中了!什麼專業!」

報錄人恭道:「狗老爺被馬術專業錄取!」

「馬術專業!」狗尿子的臉哭喪下去。

「馬術好啊!以後到城裡給領導當司機,平步青雲啊!」椒姐拍拍狗尿子的肩膀。

「他們也都算有著落了。」椿兒輕聲問我:「我們怎麼辦!」

「這事……」我支吾道。

椿兒睜大眼睛又連問:「對了,你不是什麼速食派的嗎?你不是還有師傅嗎?你家在哪啊?」

我轉臉一笑:「想知道啊?」

椿兒點點頭。

我拉住她的手道:

「那走吧,跟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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