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命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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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天還沒有全亮，我靜靜把身體陷入被子里，閉著眼等待了兩分鐘，鬧鐘響起。

還是一樣的時間，我做著完全相同的夢，這樣的情況已經持續了半年。我一日比一日更焦慮，心底有一個聲音在召喚我。

那是一個很壓抑的地方，雲層極低，有一個大院子，裡面清一色的灰色樓房。

看院子的是一個老頭，鷹鉤鼻子，渾濁的灰色的眼睛，他似乎感覺到我在觀察他，緩慢的把頭轉過來，開口說「你來了。」

他是陳述句，我卻被嚇一跳，從夢中醒了過來。不一會兒，枕邊的鬧鐘響了。

我起床洗漱，這個夢已經困擾了我許久，這個城市進入雨季，窗外的世界像是一片死地。

我渾渾噩噩的站在洗漱台邊，鏡中倒映出的，是一個三十歲出頭，皮膚乾燥蠟黃的男人。我抬頭看向鏡子，鏡中的那個人也看向我，雙目對視中，眼裡的紅血絲暴露出的只有掙扎和疲憊。

「你是誰？」沒由來的，我開口問。只有我一人的衛生間，沒有誰能回答這問題。這半年間我變化很大，發生這件事前我混得還不錯，而使我變成現在這模樣的罪魁禍首，就是重複又重複的夢。

這段時間，我幾乎一閉上眼睛，就能看見那對嚴肅的眼睛，它像是在判定我的命運。他是誰？我問自己，但任憑我想破腦袋，也絲毫記不起我生活中出現過這麼一個人。

白天工作的時候還好，一人獨處就分外難熬，那張刻板的面孔緊緊盯著我，似乎在催促我儘快完成我的命運。

我從上個月到現在，幾乎每天下班都沿著街道仔細的走，今天也是如此。我把自己當做了偵探，而每一個路人都是疑犯。

長達兩百多天的折磨，我相信這一切都是事出有因。夢境一定是在暗示我什麼，我要找到那個老頭，也許這樣才能終結一切。

然而無果，今天也是同樣。路上每個人都是行色匆匆，他們經過我會稍微避讓，這逃不過我的眼睛。大概我的樣子像是個神經質吧，他們哪裡懂呢。

當我回到家的時候仍舊是一無所獲，我幾乎不願意閉上眼睛，老頭的事情已經成為我的夢魘。但我太累了，意識還是一點點陷入黑暗裡。

然而這一天晚上，事情出現了轉機。我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只能看見公路上有一輛轎車獨行。這輛車寂寞而堅定的開著，雨水太密集，讓人看不清車裡的情況。

半年來，我第一次被鬧鐘叫醒。這註定是一個不同尋常的早上，我醒來的一瞬間甚至感受不到時間。夢裡的記憶告訴我，自己費盡心思也看不到車裡的面孔，彷彿有一層隔膜在阻礙。

依舊是尋常的一天，我卻沒有感到半點輕鬆，我懷疑自己是不是擺脫了夢魘，也許昨晚只是個普通的夢。但不知為什麼，隱隱有預感這一切並沒有結束。

開車的人是誰？要去哪裡？我其實是不相信這一切就這樣終結，因為那個老頭用神情告訴我，我必須去找他，這是命運。

也許這場夢是對我的暗示，我這半年太過愚鈍，那輛車就是指引。這樣說來，我心裡大概有一個大膽的猜測。憑著這段時間夢的尿性，老頭在車裡的可能性極大。

至於他要去哪裡，如若這兩個夢有關聯，那麼目的地就很明確了，路的盡頭也許就是那個庭院！

這想法嚇了我一跳，我頭一次距離那個院子這麼近，一股細小的電流從心裡竄到頭皮上，擊得我猛吸兩口氣。

晚上躺下來的時候，我懷著一種矛盾的希望，想了想關掉早上的鬧鐘，我需要一個完整的睡眠，至於全勤獎，去他的吧。

當我再一次進入夢境時，天空依然是青黑色，我夢中的雨從未停過。這麼長時間與夢境的交手，我也有了些許經驗。

我又看到了那條公路，和在霧氣中前行的孤零零的車，果然這一切遠沒有結束。

我努力把自己的意識向車靠近一點，再靠近一點，緩慢而堅決的突破隔膜，我已經覺得自己距離那輛車很近了。

雨越下越大，路邊有幾塊山石滾下，雨刷有規律的擺動。身邊壓力劇增，但我漸漸可以用手觸摸到車窗。

不行，太黑了，我在這輛車的前窗卻什麼也看不到。就在這粘稠狀的黑暗中，閃電劈下，半邊天空被照亮。在這一閃而過的白光中，我看到了車內的情況。

駕駛位坐著的是一個，三十歲出頭的男人，滿臉憔悴，眼底卻有瘋狂的眸光。這一刻巨大的恐懼擊穿了我的身體，彷彿有一雙手死命掐住我的喉嚨，我，看到了自己的臉。

夢戛然而止，我瞪大眼盯住天花板，冷汗從我的脖頸後冒出來。我頭一次如此近距離的，不通過鏡子看到自己的臉。

在我醒來約兩分鐘後，我翻身看了眼手機，顯示的正是我平時起床的時間，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我似乎陷入了一個全新的循環，但離終點越來越近。老頭從我的夢裡消失了，但我相信他一定在某個地方等著我，萬事萬物都應當有它的意義。

已經到了起床的時間，我不再耽誤，只是有些心不在焉。昨晚的經歷確實耗空了我，我不確定自己是否還有入睡的勇氣。

好在我的工作比較輕鬆，在白日的空閑時間中，我的思緒不受控制的回想起夢境。晚上所看見的推翻了我所有猜測。

車裡的人怎麼會是自己？我忘不了那一瞬間，自己臉上瘋狂偏執的神情。這是要去那裡呢？除了庭院我想不到任何可能。

我覺得這很有可能是未來的自己，在某一個下雨的夜裡，趕往命運的終點。那個未來節點的我，一定是得到了什麼信息。

夢境是我取得信息的唯一途徑，這些天我進入一個狂熱解密的階段，雨夜，山路，如果能知道這條路的位置，那麼一切就能隨之解開。

接下來幾天，我有了一些頭緒。那一晚上太過慌張，我竟沒有發現，我所駕駛的是我自己的車。

而在後幾日的觀察中，我盡量使自己的視角拉遠。路是蜿蜒曲折的，山體險峻，前方有很多大角度的轉彎。更細緻的看，會發現路面並不平整，護欄老舊，有些地方甚至沒有護欄。

自駕前行說明這條山路距離我的我的位置並不遠，而這種不算常見的路面，讓我鎖定了它的位置——距離市區有兩個縣城的距離的自然山脈。

無論如何，我都打算前去一探究竟，於是在公司請了長假，獨自開車前行。

當到達山底時已經是兩天後，我在山底休整一番，打算等一個雨夜上山。我在心中有個想法。就是完全重演夢中的情景。

這場雨沒有讓我等太久，當天完全黑下來的時候，我打開了車門。能否解開困擾我許久的謎團，就看今晚。

山路漆黑寂靜，山雨敲擊車窗，我只能聽見雨刷器節律的擺動聲，一下又一下催促著我前行，方向盤早已因為手汗而變得黏膩。

在不安情緒籠罩下，我已高度緊張的駕駛了兩個多小時，道路濕滑泥濘，前方連續轉彎的路牌一閃而過。

遠光燈前似乎出現了一個人影，這偏僻的山路上哪裡來的人呢？我絲毫不敢停留，想從他身邊繞過。就在我距離他越來越近的時候，看清了他的面貌，是那個上百回出現在我夢中的老人！

我的汗毛倒立，缺氧似的猛然抽氣。這老頭有古怪，千萬不可停車，我心裡警鈴大作，勇氣消耗殆盡，一腳油門從他身邊開過。

在後視鏡里，我看到那人並沒有追上來，他在大雨里安靜的站著，說了什麼。我看到他開合的嘴型，像是慢動作回放，他說，時候到了。

我不敢停留細想，只顧著往前開，我已經不知道自己的目的。閃電划過夜空，照亮我神經質的表情，也照亮前方的路。

前方的山路上又出現一個黑影，我知道還是他，老頭的樣貌體態早已印刻在我心中。

此時山雨正盛，道路偏僻，我很可能是撞了邪。我突然湧起一個瘋狂的念頭，一腳油門沖向黑影。暗自計較著，就算自己判斷錯了，也能讓老頭在深山中消失的毫無痕迹。

近了，越來越近了，我咬緊牙關踩住油門。遠光燈照亮老頭的臉，他平靜冷峻的看著我的瘋狂。車子從他身上穿過，撞破護欄墜向山崖。

片刻，一聲巨大的響動從山底傳來，很快被雨聲掩蓋，恢復平靜。

李狗蛋的遇難的消息幾日後被確定，家人認領了他部分遺體，決定將他安葬在城市西南角的墓園中。守墓人是一個老頭，鷹鉤鼻子，灰色渾濁的眼睛。

老頭打開本子，寫下「七月二十日，李狗蛋入住。」本子的封皮上，赫然寫著命運二字。

而在他的身後，立著清一色的灰色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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