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少數人，他的征途才是星辰大海｜郭川：奧德賽之旅

以前看蘇軾的故事，有一段他的童年軼事頗讓我感喟：

母程氏親授以書。程氏讀東漢《范滂傳》，慨然太息，軾請曰：「軾若為滂，母許之否乎？」程氏曰：「汝能為滂，吾顧不能為滂母邪？」

十歲的蘇軾心慕東漢名士范滂的風骨，欲效其行。然而，范滂的品節固然高明，但正因正道直行的緣故，終局卻是不太好的。而世間的父母親，有幾個願意自己的子女「捨身取義」，以身殞換得名存呢？可是蘇軾的母親卻不同，她的回答十分難能：你可以做范滂，難道我就不能做范滂的母親嗎？

這個故事給我的感覺其實很複雜。當我作為讀者遠觀時，我全然景仰蘇軾的純潔的心志和其母卓然的胸懷，然而當我稍做代入，我便慚愧地知道，如果作為母親，我完全沒有程氏的境界，也並不希望達到她的境界。

這也許正說明，我雖然也想仰望天空，可終究不能離開大地。而能夠真正把星辰大海作為征途的，只有少數人。航海家郭川，可算是這樣的人。

郭川這個名字，我是今天才偶然從網上得知的。

百度百科是這麼介紹他的：

2012年11月18日，郭川開啟「單人不間斷帆船環球航行」之旅，經歷了海上近138天、超過21600海里的艱苦航行，於2013年4月5日上午8時左右駕駛「青島號」帆船榮歸母港青島，成為第一個成就單人不間斷環球航行偉業的中國人，同時創造國際帆聯認可的40英尺級帆船單人不間斷環球航行世界紀錄。北京時間2016年10月25日15時，「中國航海第一人」郭川在夏威夷附近海域失聯。

在海上失聯當然不是一個好兆頭。最新的消息是，夏威夷方面已經找到郭川的帆船，但他並不在船上，已確認他是意外落水，但目前仍未發現其影蹤。

郭川生死未卜之際，除了給他祈禱平安的聲音之外，關於他探險行為的是否有意義的爭論，又毫不意外地出現了，甚至有人說評論郭川妻子眾籌資金救援的行為說「這些錢捐給貧困山區不好嗎」。

對於此，魯迅的話極為恰當，我也就不需要再做更多的議論了：

中國一向就少有失敗的英雄，少有韌性的反抗，少有敢單身鏖戰的武人，少有敢撫哭叛徒的弔客。見勝兆紛紛聚集，見敗兆紛紛逃亡。（引用者：知乎用戶Oscar Liu）

但由此，今晚觀看了一部記錄郭川於2012-2013年完成的一百三十多天單人環球航行的紀錄片《奧德賽之旅》，頗有感觸。

（前方多圖預警，建議在wifi環境下閱讀）

在郭川出海前，相關方面舉行了隆重的歡送儀式，郭川定然是懷著複雜的心情，說出這看似豪邁實則纖細而溫柔的話：

航行開始了。最初是眾星拱月，

而後是萬里獨行。

孤獨，才是探險家真正的旅程。

伴隨他一路前行的，是這艘40英尺的三體帆船，

還有偶爾平靜、偶爾狂暴的海洋。

海上能看到絕美的風景，讓人感覺到人生天地間的渺小和奇妙，

而大多數的日子，是和艱苦和危險為伍

在旅途中，他過了48歲的生日，妻子之前準備好的生日餐是一份有雞蛋的速食麵。全家每人一份，對著視頻遙隔海域一同吃一碗長壽麵。

雖然郭川是個不折不扣的探險家，富有冒險精神、堅韌不拔，但是不難感覺到，他有細膩的一面。航程中所有特殊的日子，他都有相應的慶祝方式。

聖誕節的那天，船正好經過國際日期變更線。於是他過了兩次聖誕節。

春節的時候，他穿上紅色唐裝，船內也掛上了小紅燈籠，

每天都有例行的航海日誌，還有視頻記錄的方式。除了數據，有時候的情懷像首詩：

他還製作了不少漂流瓶投入海中。（真正的漂流瓶哦！不是微信搖出來的。）

航程中有一處是最令他激動的地方，那便是被稱為海洋中的珠穆朗瑪的合恩角，而此處洋流複雜，風勢兇猛，環境險惡，又有「海洋墳場」之稱。到達這裡的時候，一向情緒內斂的郭川，在鏡頭前不禁哽咽了。

而這並非情緒的最頂峰。最動人的場面，出現在回家的那一刻。去時神采奕奕，而四個月的海上風波過後，長期的睡眠不足和高度緊張，讓他的臉上多了太多的憔悴和風霜。

出發一百三十多天之後，郭川即將到達出發地青島，見到睽違四月和兩萬海里的親人。這時，迎接他的船隊還和出發時一樣。

山河不改，心情已殊。

在船即將靠岸之時，他雙手舉著點燃的信號彈，隨後跳入了初春仍然冰冷的海水中，游到岸上，跪倒在地。對面他的妻子也同樣跪倒著。我猜想，這一跪，於郭川，是愧疚、是自豪、是感激、是驕傲，也是愛與夢想的不可得兼，於郭川的妻子，是感激、是心酸、是欣慰，也是為數不多的現世安穩。

紀錄片在這裡便結束了。真希望郭川的人生，並沒在2016的這次航行中結束。

作為一個喜歡宅在家中，最多也不過去爬山和徒步，也沒有把所謂星辰大海作為自己理想的人，我並不曾質疑郭川們何以要選擇這種方式的人生。

有人說，一個民族總要有一些仰望星空的人，這個民族才有希望，而我倒覺得，不需要談一個民族需要什麼樣的人，一個人願意以獨特而高蹈的方式做他自己，這本身便是無可置疑的。安全而單調重複的生活，使得人類與螻蟻的距離並非他們想像中那麼大，雖然這生活本身也是無可厚非的。但是，我們應該感謝像郭川這樣的人，讓我們安坐家中時，也能看到生命的另外一種可能和形態。

有人說冒險家選擇挑戰自然，最終會被自然所吞噬，而我也覺得，另一種說他們並非挑戰自然，而是在感受自然的說法，擁有更明朗的智慧。

郭川的小兒子叫做郭倫布，年方四歲。

我永遠做不了郭川，也做不了郭川的妻子或蘇軾的母親，但我對這些真正以星辰大海為征途的人和以幸福為代價支持他們的人，永遠保持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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