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存在的凱文·史派西

本文首發於機核網，作者Ryoma

《紙牌屋》第五季不出意料的保持了繼續走低的評價趨勢。劇集的製作一如既往的精良，劇本的台詞一如既往的精妙，演員的演技一如既往的精湛。但我自己確實也和大多數人意見相同，這個越來越離譜的美國政壇故事不再令我們那麼興奮了。不過我依然愉快的看完了整季，因為就算下木總統不再吸引我了，凱文·史派西依然足夠吸引我。就算有翻拍自經典劇集的名頭，就算有令人驚嘆的製作和投資，就算整個系列劇集捧紅了無數演員，就算第五季甚至可以改名叫「第一夫人的崛起」。但是，讓我省去這些為了「客觀公正」而加上的客套定語，對包括我在內的很多人來說，整部劇集本來壓根就是All about Kevin Spacey，從來都是。

《七宗罪》《非常嫌疑犯》

凱文·史派西出生於新澤西州的南奧蘭治。父親是位技術文件撰寫員，母親是一位秘書。小的時候經常惹禍，高中開始在學校演舞台劇，後來進了朱利亞德學院學習戲劇。再後來成為一名職業演員，在百老匯從龍套開始，電視劇，電影，直到成名。我們可以在網上很容易的查到，凱文·史派西那平常的近乎無聊的早年經歷。沒有顯赫的出身和背景，也沒有什麼草根起家的勵志故事，不是年少成名的天之驕子，也不算大器晚成的懷才不遇。就和他被人們最早記住的兩個角色一樣，一個普通人，普通到你轉身就會忘記的普通人，但卻是最致命的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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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凱文·史派西在《七宗罪》里的工作，就像在球門線上拿到球的前鋒。確實，和大衛·芬奇、摩根·弗里曼以及布拉德·皮特一起工作，基本相當於你的中場同時有齊達內和馬拉多納，教練還是穆里尼奧。但如果你跟我一樣反覆多次的看過影片最後的那場三人對手戲，那就一定不會同意這種說法的。

在那個租借錄像帶看電影的年代，看過《七宗罪》之後我有很長一段時間，John Doe這個角色深深的震撼了我，但我卻老也想不起他的臉長什麼樣。凱文·史派西的表演在影片中篇幅級小，但卻給人帶來深刻的恐懼，同時又完美的演繹了這個名字的內涵：John Doe一般是專門用來指代男性無名氏的。他可以是任何人，你記不住他的臉，也記不住他名字的某人。

好吧，就算《七宗罪》有巧妙的敘事結構和耀眼的主角的加持，但同年的《非常嫌疑犯》里的「口水先生」可就是真真正正的連過五人了。作為一部電影中戲份最多的人之一，要做到讓觀眾一直看到你卻又無視你，絕對不是一件誰都可以完成的工作。也許這也就是為什麼這個角色可以戰勝《十二猴子》里的布拉德·皮特和《赤膽豪情》里的蒂姆·羅斯，最終獲得當年奧斯卡最佳男配角的原因。

這是一場教科書式的戲中戲。首先，你有一個角色A，然後你要帶著這個角色A去演另一個角色B。按照劇情，你的角色B惟妙惟肖，連最聰明的人都無法識破，但你必須每時每刻都還是角色A。這是一件像我這樣的普通人不太能想像的事情，很多一般些的演員在這種情況下會很容易直接變成了角色B，等劇情到了翻轉的時候再變回角色A。這也就是很多類似電影中的角色都有那麼一點違和、和缺乏可信度、禁不起電影愛好者們「拉片」去仔細推敲的原因，更不要提更多的演員可能連分別演A和B都做不到了。

而在第一次被完美欺騙後再返回去看，你會發現在「口水先生」這個角色B背後，首先是那個表演大師A，之後才是凱文·史派西。

《王牌對王牌》《洛城機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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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年的這兩個可能連他自己都無法再超越的反派角色，讓凱文·史派西晉陞為好萊塢一線演員。但通過這樣具有鮮明特點角色成名的演員，很容易變得臉譜化——比如就有人說在某一作COD里他一出場，就知道他是反派，而且最後，還果真就是反派——事實上在凱文·史派西的職業生涯中，確實是反派角色佔了大多數的。但他塑造的為數不多的「好人」，精彩程度其實完全不輸給那些「壞蛋」。

《王牌對王牌》這個譯名其實挺棒的，有些雙關之意，可以指電影中的兩個角色，也可以指他們的扮演者，我們可以在這部電影中看到與我們現在印象中完全不同的塞繆爾·傑克遜和凱文·史派西。這二人都難得地飾演了兩個一身正氣有勇有謀的，正面到不能再正面角色。且在影片的前80%時間，他們還是對立關係。影片的故事就是要在這兩人的「正正對決」中，摩擦出隱藏在背後的真相。

這是一個挺典型的類型片，節奏很快，甚至還有不少動作場面。劇本中也有很多衝突性、戲劇性很強的橋段。而在很多類似題材的電影中，關鍵性文戲的常見問題就是過猶不及，這個現象在一些以動作戲見長的演員中尤其明顯。冷靜不等於面癱裝酷，激動也不等於歇斯底里，一味的撒狗血會讓情感表現失真。《王牌對王牌》里這兩位演技派則展示了什麼叫做收放自如和恰到好處，也讓這部電影成為了警匪題材當中，「雙雄會」類別的經典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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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城機密》中凱文·史派西飾演的傑克其實並不算一個嚴格意義上的正面角色，他一面靠向小報出賣情報賺錢，一面又利用媒體將自己打造城明星警探。在電影中段，八面玲瓏的傑克還會讓觀眾懷疑他也是背後黑幕的一環。但他隱藏在橫衝直撞的艾德蒙背後，成為了最先接近真相的人。在觀眾一直提心弔膽這個故事裡的「好人」太過愚蠢，以為終於有一個聰明可靠，又不是邪惡同謀的角色出現時，傑克就為他的正義付出了代價。

在影片中明星雲集的洛杉磯警界，蓋·皮爾斯飾演的愣頭青一如既往的有些浮誇，羅素·克勞的角色似乎沒什麼發揮餘地，老戲骨詹姆斯·克倫威爾戲份太受限制。除了拿到多個女配角獎的金·貝辛格以外，給人最深印象的角色，反而是凱文·史派西飾演的從劇情上來看比較「醬油」的傑克。一個本性不壞，但在腐爛到根兒上的系統里只能依靠小聰明，又不夠聰明的緝毒警察，複雜又符合人性，是這個角色的精妙之處。

《美國麗人》《航運新聞》

再好人和壞人之外，就需要聊聊所有影帝都必須要有的角色，小人物。而凱文·史派西也確實憑藉著這一類中的《美國麗人》拿到了奧斯卡最佳男主角的小金人。這是一部聲名顯赫的電影，幾乎橫掃了當年奧斯卡所有重要的獎項。同時也是一部非常複雜的電影，複雜到直到現在我都不敢說自己看懂了它。這是個看上去有些扯的故事，但卻顯得非常真實。

無法解釋，為何看萊斯特洋洋得意的怒懟他「上進」的老婆，勒索裝模作樣的老闆，和只因為偷聽到女兒和閨蜜的玩笑話就去瘋狂健身會如此有趣和令人開心。你再也看不到那個運籌帷幄的大陰謀家，或者神機妙算的談判專家，只有一個依然對生活充滿熱情，並決定改變現狀的傻兮兮的中年人。然而這看似輕鬆的郊區人民日常，卻展開成了一個悲慘的結局，萊斯特對著全家福的哪一個微笑，也成了永恆的經典。

比起《航運新聞》中的科伊勒，萊斯特都完全不能算是loser了，起碼在外人看來他還是一個生活體面的中產階級。科伊勒有一個人盡可夫的老婆，當他是透明的帶男人回家。一份底層到不能再底層的工作，微薄的薪水，還失去了從小就咒罵他終將一事無成的爹媽。最後，在電影的一開始，他那個把親生女兒賣了6000刀的蕩婦老婆和姘頭把車開進了河裡，他手裡還抱著雙親的骨灰，就成了鰥夫。哦對了，他的祖上因為曾是臭名昭著的海盜，而被當地人唾棄。

你可能就算在許鞍華的電影里也很難找到比他慘的人了。而電影的基調也與《美國麗人》不同，從一開始就透著深深的壓抑。然而故事的走向也剛好相反，就像雞湯里常說的，當你的生活來到了谷底，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它沒法變得更糟了——《航運新聞》基本就是雞湯本人。這是我這篇文章中唯一我基本上只完整看過一遍的電影，所以我不能撒謊說我多喜歡科伊勒這個角色，但他確實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可能是我們看慣了總是聰明絕頂的凱文·史派西，即使是萊斯特的眼中，也都還有著一絲皎潔。然而，《航運新聞》中這個少有的，雙眼像孩子一樣單純、耿直的凱文·史派西，有著讓人過目不忘的力量。

結語

在我電腦的Kevin Space文件夾下，還有很多我想推薦的作品。裡面有《K星異客》和《以眼殺人》，這兩部代表了演員必須完成的另一個作業，用一個角色拷問觀眾，到底是你瘋了，還是他們瘋了。有《Margin Call》，我最喜歡的華爾街題材電影。有《Moon》，雖然只是給影片的人工智慧配音，但紮實的台詞功力還是為這部有趣的獨角戲電影增色不少。當然，還有《大衛·戈爾的一生》，凱文·史派西會讓你一會堅信他是一個千古奇冤，一會又讓你覺得他可能真的是一個變態殺手。

成功的演員大抵上分為兩種，演什麼就是什麼的，和觀眾就是折服於其個人魅力的。有趣的是，很多黃金時期是第一類的演員，到了生涯晚期都會漸漸變成第二類。凱文·史派西似乎也是這樣，爛片《九條命》和如今走入瓶頸的《紙牌屋》，甚至還沒上映的《Baby Driver》似乎都是佐證。不過，至少就我個人來說，能時不常的聽到，那辨識度極高的磁性嗓音念出的飛快而頓挫清晰的台詞，是一件依然令人高興的事情，但誰知道十年二十年之後，他會不會像老霍普金斯一樣，再給我們一個驚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