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原作

大家吼,好久不見,專欄很久沒更新了。其實並不是因為我偷懶,而是因為前一段時間我實在沒心情寫。

沒心情的原因嘛——要去歐洲看博物館,看原作,給興奮激動壞了。然後看完了回來,被驚傻了。

經歷過文革老一輩的藝術家,尤其是油畫家,對看原作這事尤其痴迷。當時國內油畫一直受二手蘇聯油畫影響,表現力和藝術感染力都大打折扣,成了標準的官方宣傳畫;然而有眼界的人心裡都明白,真正的西方油畫絕不僅如此。可在當時,一片小小的古典油畫印刷品都是稀缺貨,更別談見其本尊了。後來政治環境稍微寬鬆,有少量的西方原作開始進入國內展覽,當即就啟發了一群人,其中就包括後來畫出了西藏組畫的陳丹青。以至於後來陳丹青執意去美國闖蕩,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為那裡美術館多,看原作方便。

在中國,看原作被賦予了太多神奇而神聖的色彩,似乎看了原作,就可以窺得西方美術的真諦;就可以使得畫技突飛猛進,就可以高人一等。這是挺扭曲的一件事:中國擁有如此多熱愛並鑽研西洋畫的人,然而國內卻沒有一座體量龐大的歐洲美術館去與其匹配。想看畫?去歐洲,去美國吧!您瞅瞅,看畫一下子就變成一種『高端』的行為了。但其實在歐洲,看畫是件挺稀疏平常的事:博物館滿大街都是,票價不貴,針對特殊人群優惠折扣還一大堆。唉,誰叫中國和歐洲隔得太遠呢?

您可能得說了:如果嫌遠,大可以坐在家裡上網搜圖,或者去書店尋找畫冊來看嘛,還費那麼大勁跑那老遠作甚?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網上圖片和畫冊質量參差不齊,失真的太厲害。我不禁想到以前上網找大師作品的照片,一搜索結果蹦出十多個色彩版本。猶豫半天,最後選定一個看起來對勁的畫完,被老師批評色彩不好看。我還滿肚子委屈:我原封不動地畫下來了,怎麼會不好看?後來是在網上看到了博物館實拍,才發現我臨摹的那張畫色彩簡直是錯的離譜,明度飽和度不知差了幾個數量級。我朋友剛到歐洲上學,看過一些原作,對顏色也有了數,於是我就開始成天拿著圖去騷擾他,問哪個顏色對。最後弄的他很崩潰,說,如果你特喜歡某個大師,我就給你買幾本畫冊帶回去,對著臨摹一點問題都沒有。

但是呢,就算顏色非常接近了,可繪畫作品本身,能用一張圖片去代替嗎?

我們通過畫冊去閱讀畫作,但閱讀的其實早已經不是畫作本身,而是畫作經過攝影、印刷,平面化而形成的信息。遺憾的是,這段信息還被高度壓縮,甚至改動過。最好的例子就是米開朗基羅的西斯廷教堂畫——————嗯,你的第一反應是什麼?《創造亞當》?還是《最後的審判》?雖然這倆幅大作都在一個地方,但是前者的知名度顯然更高,因為這幅畫所蘊含的含義以及符號化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這不,我專欄第一篇文章就用的這幅插圖,取開天闢地之意嘛。至於《最後的審判》……嗯,書上說過這幅畫對於米開朗基羅的意義,也做了分析,嗯,還配了一幅插圖,底下標的尺寸:1370 cm × 1200 cm;似乎挺大;上面那個是基督,底下的是準備下地獄的人…………

本來以為做了充足的準備,看到原畫就不會過份激動。而當我真正進入西斯廷教堂看到《最後的審判》時,我卻瞬時冒了一身冷汗,那感覺就好像突然得知自己合住了四年的舍友竟是江湖通緝的變態殺人狂;像是突然發覺自己錯把尿當啤酒喝時那錯愕的感覺,像是……實在是描述不出來了,反正就是呆在那裡了,看的出神。餘光一掃,就能看到天頂四周的立體畫,天使就如真人一般,似乎下一秒就要飛下來;頭頂正上方,是那些華麗到無以復加的裝飾和天頂畫,其中有一組,就是《創造亞當》。但是隔著數十米,實在看不清,只能在這個環境里拚命腦補細節。唯獨那面牆上的最後的審判,始終發出令人咋舌的莊嚴氣息,衝擊著身體里每一根神經,掃清大腦內的一切想法。大廳里的人起初都是這樣呆看,慢慢都緩過神來,開始異口同聲地讚歎,惹得工作人員不停廣播:Silenzio!Silenzio! (安靜)

如果大夥想體驗一下那種感受,那隻能去梵蒂岡看看原作,沒有它法,因為簡單的一張圖片根本無法描述原作的原貌以及再現現場的氛圍。不僅僅是這種龐大的作品,就連一些簡單的小畫也是這樣。比如馬奈的這張畫

這畫之前早已看過無數遍,但是在奧賽博物館與其相遇還是感到非常驚訝:沒想到原畫會是如此鮮活!於是趕緊拍下,作為目擊的證據。現在拿出來再看,顏色還是準的,筆觸也能看到,可那股鮮活的勁卻隨著攝影的定格而流走了。

好,為了感受原作,那咱就去歐洲!可問題就來了:館那麼多,該去哪看呢?

去歐洲前,我就早早定下幾個要去的大館,為的就是去找某個畫家的代表作,比如說我知道《最後的審判》在梵蒂岡;波提切利的《維納斯的誕生》在烏菲齊;《大衛》在佛羅倫薩學院館;委羅內塞以及丁托列托的東西在威尼斯學院館等等。這些博物館當然明白大眾的興趣所在,所以也很體貼,在入口就寫好標示,告訴你這些鎮館之寶在哪哪哪。尤其是在盧浮宮,關於鎮館三寶的方位指示貼的到處都是,一排排旅遊團順著這個方向狂奔,旁邊的畫根本不帶看一眼。實際上,不僅僅是旅遊團,大部分藝術愛好者,也僅僅在一張普通的畫(相比於公認傑作)前停留幾秒,就踱著步子去檢閱下一張了。

但這麼看也不全是壞處。比如我正在館裡狂奔,心裡想的是委羅內塞的《迦納的婚禮》,拐到一個走廊里,突然就看到一張很熟悉的畫,是不朽的《自由引導人民》。剛想走過去一飽眼福,突然發現旁邊就是《梅杜薩之筏》!正猶豫先看哪個好呢,遠方又看到了《但丁之舟》……這種驚喜的感覺,是屬於那些略懂但又沒好好做功課的人。如果一直尋找這種感覺,那可真是把看畫當成逛景點了。

看到喜歡的畫,大概有兩種驚喜:一種就是上面提到的『久別重逢式』的,另一種則是『發現新大陸式』的。比如你看到一幅裸體畫,造型畫的不松不緊,色彩明亮卻又不媚俗,構圖典雅又有新意;正琢磨這是誰畫的啊,一看,哦,拉斐爾!……當然有時候那作者的名字你可能並不熟悉,那就記下來,回去搜了資料再看,十有八九是很合胃口的。

另外啊,久別重逢可以是朋友之間,那如果是情人之間呢?

這可就特殊了。我在奧賽博物館瞎逛,隨意闖進一廳,迎面就撞上馬奈的《奧林匹亞》。我嚇了一跳,立馬轉頭,閉上了眼,假裝沒看見,站著醞釀了好久才肯緩緩向前,一個角落也不落,貪婪地看了一遍。事後想這事我覺得滑稽,想不到蓋茨比重見露西那一幕竟然在我身上出現了。

當然,除卻感受,大師傑作中最珍貴的財富,便是他們那些獨特的技法。有一些技法看的還清楚,比如方丹拉圖爾畫中那靜謐的氣氛,便得益於反覆的罩染以及提亮,庫爾貝畫中的『肉感』是軟筆反覆塗抹並擠壓邊緣……可是看著某些傢伙的技法,比如塞尚,你會感到泄氣:別無奇招,就是一筆一畫一招一式的誠懇,無法複製。還有類似莫迪里阿尼,女人體只用了一個顏色,薄薄地敷了一層;畢沙羅的風景,就是一小筆一小筆地堆積……但不管是誰,技法的使用都是非常自然的,感受不到一絲造作與刻意。從這個角度來說,畫畫似乎是件很容易的事,把自己的本質發揮出來似乎就好了。

但看了這麼多畫,感覺最多的還是絕望。曾經的小想法,小聰明,小發現,早就在歷史中被無數大師給玩了個遍,根本不給你嘗鮮的可能。這種潤物細無聲的打擊是非常傷人的,這不,我被打的到現在才緩過神來。

總而言之,如果你愛著藝術,別猶豫了,快去看看她吧,她真的是太美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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