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子獨闖上海灘,「野生交易員」選對了嗎?

訂完2014年6月中旬成都飛往上海的機票,慧哥一個人花了一周時間收拾行李。她(前有「婷姐」不是女士,今有「慧哥」也非男人)在成都買的房子尚未交房,除了鍋碗瓢盆,絕大部分個人物品她都決定帶走。她在淘寶買了一堆打包袋,把衣服、鞋子等分類裝好。一共用了七個袋子。書裝在行李箱里,可以直接拖著走。

行李收拾完畢,慧哥打電話給物流公司辦託運,約朋友吃了頓火鍋,唱了一次K。第二天,她一個人拖著行李箱去了成都雙流機場。

從上大學到工作,慧哥在成都一共生活了十年。這座城市以生活閑適聞名,多美食,多美女,素有「少不入川,老不出蜀」稱譽。這裡的街道,到處都是茶館和麻將館,蒼蠅館子(小飯館)價格便宜,味道正宗。如果不是經歷諸多變故,這會是慧哥一直工作和生活的城市。

慧哥的人生理想曾經是做個家庭主婦,有一份穩定輕鬆的工作,相夫教子。「雲淡風輕,歲月靜好。」勾勒這個理想畫面時,她處在人生最美好的年華,毫無壓力的學業,甜蜜的戀愛,活潑健康的自己。2007年11月,在大部分同學開始準備尋找人生第一份全職工作時,財經大學畢業的慧哥在為教師資格證奮鬥。

考完教師資資格證,慧哥又開始準備次年2、3月份學校公招的考試。她想找一份教師工作,呆在成都,過安穩的小日子。但她沒搞清楚這個考試應該準備什麼,沒有教材,「甚至還有人告訴我就是看考教師資格證的那個書,拿到考題的時候才知道自己教材都看錯了」。等她考完試回頭再來找工作,招聘潮已經過去。她把簡歷投給一個期貨公司。「好歹是金融行業,就去了。」

慧哥在期貨公司掛著客戶經理的職位,其實做了四年交易員,後還轉行做了兩年財經記者。做財經記者時,一位亦師亦友的前輩多次跟慧哥說,做金融應該到上海,這樣才能認識更多的高手,更快地提高自己的水平。那時她就動了到上海發展的念頭。

在這次飛上海之前,慧哥到過三次上海,都是先訂好往返票。這一次,她只訂了單程票。

從浦東機場出來,轉一趟地鐵就可到慧哥的住處,浦東新區一個河濱住區,距浦東機場40多公里。這是一套180平米的複式住宅,四個房間,慧哥住樓下一間十多平米的卧室。另外三個房間的主人同樣來自內地,他們合夥成立了一個私募基金。慧哥以交易員的身份跟私募基金合作,沒有工資,沒有社保,收入全靠管理資金的利潤分成。她說這種身份,在行內叫「野生交易員」。

這套複式居所是他們生活的地方,也是他們工作的地方。客廳就是交易室。兩排背靠背的辦公桌,桌面的顯示器連在一起,形成規律對稱的折線。每個交易日,客廳的燈光都亮到凌晨兩點半左右。

慧哥做套利,在自己的交易思路和能力範圍內,有套利空間的市場她都會嘗試。她做過股票、期貨、上海黃金交易所的現貨、境外黃金、白銀、道瓊斯指數、日經指數……

這是慧哥第一次獨立管理資金。六年前入行時,慧哥加入一家期貨公司在成都新成立的營業部。因為客戶較少,存活率也低,「隔幾個月死一波」,領導拉上幾個朋友,做了一個四人團隊的地下私募,幫大客戶管理資金。他們通過交易從期貨公司拿到傭金,並從盈利裡面跟客戶分成,以此養活團隊。

慧哥的職位是客戶經理,但她幾乎沒去拉過客戶,她在這個交易團隊做交易員——準確地說只能叫下單員。領導下交易指令,他們手工下單。「手快,機靈點就行。」「有時候一天都在不停地下單,身體比較累但腦子比較輕鬆,也沒什麼負擔,只要執行就好。」慧哥說,「偶爾下錯單,腦袋一懵不知所措,這時老大就會告訴我們及時把錯單平掉,不要有任何心理負擔,不要怕。」

慧哥大學念計算機專業。她自稱學渣,也不懂金融。「下單員」工作很少出現錯單以後,她開始思考行情,思考「老大」做決策的原因和理由,慢慢地學會自己思考和分析。她了解品種(銅、黃金、白銀),看研報,看專業機構對期貨遠期升貼水、內外盤價差的預測,順著分析師的套路,嘗試理解價格波動對套利交易的影響。她還喜歡通過宏觀分析尋找交易決策的依據。就這樣,她學會從基本面、技術分析的角度去建立自己對下單的認知。「更多的靠直覺,所謂盤感。」慧哥說。

「下單員」做了兩年,有一次領導休假,慧哥在交易室值班。他們做銅的跨市套利,價差偏離統計區間很遠。這種策略是建倉等待價差回歸,如果建完倉價差越拉越大,而投資者的資金實力、耐心撐不到價差回歸那一天,就會發生虧損,甚至爆倉。「當時倉位很重,浮虧8%,很緊張。」慧哥說,「但也許是無知者無畏,扛住了。第二天價差開始回歸,一個星期左右,一波吃到近15%。」

這次經歷讓領導和客戶對慧哥刮目相看,也讓她第一次有了信心——信心對一個新人來說彌足珍貴。她慢慢得到領導和客戶的信任,並在交易中掌握更多的主動權。

慧哥前後在期貨公司做了四年交易員,團隊管理的資金量最大時達到3500萬。「那幾年每年差不多能做30%左右的收益,回撤在8%以下。」慧哥說。2012年,因為客戶的資金來源出現問題,領導的處理方式也讓慧哥不能接受,她離開了期貨公司。

交易員工作待遇平淡。慧哥每個月三四千塊錢的工資,好的時候可以達到七八千,「獎金完全看領導的心情」。但四年經歷讓她對交易產生了難以割捨的情愫:「這是一個更公平的遊戲,不拼關係,不拼背景(也是相對而言)。這是個唯利是圖的行業,但更重要的是,你(的操作)是對的,那就很有成就感。很多時候,市場也會告訴你,你是錯的,那就認。」

然而從一個執行者到獨立執行自己的交易策略,獨立管理資金,策略、風控,所有交易的事情都是她自己做。

幾乎沒有保障的合作模式,讓慧哥操作起來壓力備增。她6月中旬到上海,但所有賬戶到位開始交易已經是8月1日,而且最初說500萬資金,最終只有接近300萬到位。為了讓凈值不出現大的波動,慧哥的操作都非常謹慎。「膽子也比較小,不敢重倉,總是想打安全墊,等利潤到一定的量再放大倉位。」她天天盯著一兩個策略,兩三個月都沒賺什麼錢。好不容易賺點錢隔一陣又虧回去了。

到上海之前,慧哥向私募基金的合伙人W展示過自己的交易記錄。W告訴我,他跟慧哥在網上認識(兩人都不記得什麼時候開始建立聯繫了),他認可慧哥的交易理念,這是他們達成合作的原因。

然而在交易世界,過去只能成為談資,話語權都要靠現在的表現來爭取。展現自己的交易能力,是慧哥在這個陌生的城市立足的唯一可能。她清楚,這種掙扎的表現,不足以贏得認可。

因為是手工下單,交易時間不在盤面上慧哥會很忐忑。「萬一有大行情豈不是錯過了?」她的作息緊跟開盤時間,每天早上08:30準時坐到電腦前,次日凌晨03:00左右睡覺。「夜盤收盤,能睡得著就睡,反正睡得著睡不著第二天都要準時到崗。」慧哥說。交易日她幾乎不會離開交易室。每個周六上午,她都在補覺。

「虧錢的時候要想,自己錯在哪裡,心慌,害怕,矛盾,糾結,懷疑自己。」慧哥說。到上海的前幾個月,這些壓力每天都裹挾著她,無處釋放。「跟朋友說,朋友覺得我做交易本來就是逞能;跟父母講,父母更加擔心;跟合作夥伴、投資人講?更不可能。」她只有自己一個人扛下來。

慧哥依然記得,在成都時她曾經想過到上海的畫面,陸家嘴豪華夜景,同行的聚會交流,步步逼近的私募夢。豪情萬丈裡帶著點對未知未來的害怕。真正到了上海,自己的世界不過是交易、吃飯、睡覺,和起伏不定的凈值。有天晚上慧哥盯完夜盤,洗完澡躺著床上,腦子裡開始放電影,翻轉自己各種人生決定。

大學時代的慧哥覺得,人生能做個賢妻良母就夠了。結果賢妻良母沒做成,五年多的感情戛然而止,慧哥「三觀顛覆」。為逃避失戀的痛苦,她拚命工作,自虐得不像個女人,這才有「慧哥」的戲稱。交易讓慧哥著迷,但第一份交易員的工作就讓她見識到人性的幽暗,很不愉快地結束了。辭掉交易員的工作,慧哥去一家報紙做宏觀經濟新聞報道。她稱這樣可以提高自己對宏觀信息的理解能力。但她後來被要求去挖掘公司負面新聞,索性辭掉了工作。上海離交易夢更近,她也幸運地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人,自己的表現又不爭氣。

「我為什麼會到這裡?為什麼要這麼辛苦,過這種『打打殺殺』的日子?」

慧哥盯著天花板,暗夜幽靜,房間里偶爾傳來外面汽車駛過的聲音。遭遇不順的時候,城市越大越繁華,個人越渺小越孤獨。她不停地問自己這些答案並不重要的問題,直到自己崩潰,捂著被子大哭。

離開成都,對慧哥來說是一個兩難的抉擇。那是她事業起步的地方,也是她的傷心地。父母一直認為,慧哥分手後三年多沒有談戀愛,是因為她並沒有真正從那段感情的挫敗中走出來。後來慧哥只身前往陌生的上海,對父母而言,是說不完的牽掛。

2015年春節,慧哥回貴州陪父母過春節。她的外盤持倉沒有平掉,因為價差拉大,需要追加保證金,「錢通過期貨公司一直轉不出去」。這個春節,慧哥心思完全在交易上,與節日氣氛格格不入。她爸媽拉著她做了一場嚴肅的談話,鄭重其事地要她回老家考個公務員,做一份穩定的工作。

慧哥父母都在國企工作,在內地城市,生活沒什麼壓力。他們家就她一個孩子,父母年紀越大,一家人呆在一起的願望越強烈。開始做交易之後,慧哥從來沒有在交易日休過假。

如果回到老家,慧哥可能會是完全不同的生活狀態。她想,自己在交易上投入這麼多年,就這麼放棄嗎?

2014年6月中旬到上海,慧哥管理的第一組賬戶不到300萬資金,做到2015年5月結束有23%的收益。2015年5月1500萬做到現在有20%左右的收益。2015年10月份開始,慧哥還在上海另一家私募基金掛職,同樣的策略。她管理的資金總額目前超過6000萬。雖然辛苦到幾乎沒有業餘生活,但工作算是在軌道上。如果自己的表現足夠穩定,吸引資金並不難——但這只是如果。

慧哥合作的私募基金也經歷了磨合的陣痛,最初的四個合伙人只剩下兩個。W原本做上交所的分級基金,但是現在市場流動性差,以前的策略難以為繼,正在研究新的股票策略。而慧哥面臨的問題是,去年12月份之後她的交易就沒有掙到錢了。「資金是逐利的。幾個月沒有收益對交易員來說是很正常的事情,但資金方可能就會動搖了。」慧哥說。

作為一個交易員,上海也許是工作的理想之地。但論及生活質量,這個城市對打拚一族似乎並不友善。「上海就是工作的地方,不適合生活。」慧哥說,「大家下班都累成狗了,沒有社交,活得真無趣。」

2008年陰差陽錯地入行,特別是情感遭遇挫折後,交易讓慧哥找到了拼搏的動力。「交易是一個不斷提高自己分析能力、認知能力的行當,充滿新鮮感,充滿挑戰,可以活到老學到老。」慧哥說,「《一代宗師》上映之後,一位行業大佬引用電影台詞說,『見自己,見天地,見眾生』,做交易,最重要的就是見自己。」

從事交易以來,特別是隨著資金管理規模變大,慧哥的壓力越來越大,時間越來越少,性格越來越內向。春節期間父母一番語重心長的談話,讓慧哥頗為低落。她說,父母從來沒有強迫過自己做出選擇,而自己「為了所謂的夢想」,所有時間都花在交易上,沒時間陪父母,沒時間交男朋友……

困難的時候想到這些,她尤其覺得愧疚。

孤身跑到上海,扎進這個交易的叢林世界會是一個好的決定嗎?閑暇時慧哥會想想這個問題。不過她絕大部分時間都很忙。過完春節回到上海,匆忙的工作節奏很快覆蓋了她假期的糾結,一切都重新變得緊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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