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爐》:當《釜山行》中的喪屍活在現實中

文/@五跟七

最近《釜山行》在國內的迷之爆款又讓我重溫起了《熔爐》，由於兩位男女主角相同。金融爸爸和戰鬥孕婦的演員，孔侑和鄭有美，在遭遇喪屍之前，曾在《熔爐》中與更可怕的東西試煉過。在極端科幻與極端現實的故事中，他們都保護著孩子，在瘋狂而殘酷的黑暗世界中蹣跚前行。

| 強權如刀，以世道為砧板，視蒼生為走肉。人性迷霧，以社會為熔爐，化黎民為白骨

《釜山行》是在喪屍危機中的絕境逃生，《熔爐》則是主動地拒絕對現實的行屍走肉視而不見。孔侑扮演的美術老師姜浩仁驅車進入一座名為霧津的小鎮，前往一所收養殘障兒童的教會學校任教。在這個白霧盤踞的窮鄉僻壤，他的路途頗為坎坷，先是撞死了路上的野生動物，修車時又撞到了別人的車，而車的主人則是鄭有美扮演的人權中心幹事徐柔真。但用不了多久，他們就將並肩作戰。

姜老師浩仁發現了教會學校里的恐怖黑幕，兩隻校長和其中一頭教師對學生進行性侵犯和暴力虐待。老師聯繫了柔真，保護起受害學生，多方舉報無果後通過媒體曝光，才將校長們告上法庭，然而權力組織間的重重勾結與殘障兒童的家庭貧困，使得加害者只受到了象徵性的判刑。男孩民秀為了給身亡的弟弟報仇，和雞姦他們兄弟的禽獸教師同歸於盡。追悼與抗議的集會中，姜浩仁老師和柔真代表的一干人被警棍和水槍強壓在地。

單純從技法的角度，這部電影並沒有什麼高明的表現，平鋪直敘的敘事，工整規矩的鏡頭語言，基本屬於通俗劇情片的路數和水平。印象比較深的兩處，一處是迷霧和隧道的意象，開頭老師駕車駛入白霧籠罩的小鎮，是一個叫做霧津的虛構地點，老師穿過隧道後撞死野生動物，與民秀弟弟在隧道口被火車碾死的平行剪輯，暗示了老師的前路坎坷以及與受害者的羈絆。尾聲時民秀與禽獸教師的同歸於盡同樣發生在火車鐵軌上，從藝術級的《殺人回憶》到通俗劇《熔爐》再到商業片《釜山行》，韓國電影似乎總與隧道、列車、鐵軌有著各種聯繫。

另一處則是影片中「打破玻璃」的例證性動作。開場時老師撞壞了玻璃，因此才在修車廠結識柔真。起訴之後，兩位男女主人公分別有一次擊碎車窗玻璃的舉動，柔真舉報無果從警察局出來，發現車鑰匙忘了拔，只好拿石頭打碎車窗，彷彿是自己硬戰到底的決意。老師則是在拒絕了工作金錢誘惑的和解要求之後，憤怒地揮拳擊碎了車窗，手上鮮血垂下，宣洩自己的無力。

在此之前，老師的手已經流了一次血：迫於母親和生活的壓力，老師捧著一盆蘭花來到校長辦公室門口，卻碰到了禽獸教師帶著滿身創傷的男孩民秀出來，終於老師還是無法無視，轉身將象徵尊敬師長之意的蘭花盆栽砸在了禽獸教師的頭上，碎片也割傷了自己的手。唯一讓人暢快的這裡打碎的花盆，也可以視為一種玻璃的變體。

追悼與抗議的集會上，民秀遺像相框上的玻璃被警察踩碎。

除去這兩點之外，影片中最讓人揮之不去的，還是這個校長從衛生間上方探出頭來的惡寒鏡頭。

諷刺的是，《熔爐》的表現看上去有著較多直白煽情的部分，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今年奧斯卡最佳影片《聚焦》，同樣是揭露教會大人物性侵黑幕，該片卻十分內斂克制。然而《熔爐》實際上還做了柔化與美化的處理，現實要殘酷得多，主角原型的人物，歷經多年抗爭，一個倒在了水搶下再也沒有起來，一個自殺明志，以喚公眾，這才刺激了《熔爐》原著小說的出現。

不幸中的萬幸，一件在影迷圈子裡也算眾所周知的事，《熔爐》的上映引起韓國社會熱議，促使官方對改編藍本的真實事件-光州聽障學校醜聞重審，對加害者重判，陸續修改和通過了一系列法案，其中《性暴力犯罪處罰特別法部分修訂法律案》又被稱為「熔爐法」。

而《熔爐》由小說走向電影，還是由男一號孔侑自己促成的，這尤其令人感慨。孔侑在服兵役期間收到了上級贈送的《熔爐》小說，讀後大為觸動，退伍後極力向電影公司推薦，各方奔走拉投資，這才得以拍攝製作，並親自主演。鑒於電影帶來的社會影響，無論孔侑自己，韓國明星，還是全世界的演藝圈，這都是一則寫入史冊的佳話。孔侑是什麼級別的明星，演過什麼劇，我至今一概不知，但因為《熔爐》，他是我能永遠記住的韓國藝人。

一個演員促成一部電影，推動了一個國家的法律改革。這絕對是能吹一輩子的事情。想想多年以後，能對子女說，老子促成了《熔爐》的電影。何其榮耀，何其驕傲。擱到我們這裡，龍傲天小說都不敢這麼想。儘管只是個例，國情更不同，也不能說演藝圈明星都要搞點什麼社會進步才是好明星，只是每每想到那個被稱為棒子的地方，還是不免神傷。

因為孔侑和鄭有美，看《釜山行》的時候常會腦補一種《熔爐》後傳的感覺。抗訴失敗的姜浩仁老師轉行成為了基金經理，學著自私自利，改善自己的生活。徐柔真遇到了人品和戰鬥力都相投的胖大叔，不改正直為人。在喪屍危機中，他們再次相遇，老師在柔真的感召下，重新找回了當年的精神。

為聾啞兒童伸張正義的道路上，遇見的另一種視而不見，充耳不聞的聾啞人。這又何嘗不是一個喪屍行走的世界。我們一路奮戰，並不是為了改變世界，而是為了不讓世界改變我們。其實在大部分的喪屍電影中，主角們所做的也只是保護自己和身邊的人不被感染為喪屍。

從立項拍攝到影片內容到後續影響，《熔爐》誕生的整個過程都是電影史發生的最激動人心與美好的事情之一。在藝術水準上，它無法與《殺人回憶》這樣傑出的作品比肩，但影片所帶來的震撼，仍能讓它與大師前輩一起作為韓國電影的門面和脊樑，為這個形象不是太好的民族贏得一份世界的尊重。

作為中國觀眾，無疑有些受刺激。《熔爐》中的每一幕，韓國每一個揭露社會罪惡的故事，都在我們的國土上以好幾個韓國的規模數量發生著。然而我們只能通過面孔相似的韓國影像去聯繫現實。中國電影，已經很難讓人回想起，電影不只有雜耍賣笑、酒池肉林，還有血性、勇氣、良知、正義感、社會責任感。

我們一再強調電影是商業是生意，大家進電影就是圖個樂子，偏偏韓國的社會電影不但能拍能上，還能當票房冠軍。不由悲從中來，羞愧難當。他們有改變國家的電影，我們有改變電影的國家。這句話也在小範圍的人群內被刷爆。

然而這個範圍之小，大概超乎很多人的想像。其實現在再看《熔爐》，無力感最強的倒還不是那些我們再熟悉不過的官官相護，無良洗地的專家與律師，而是裡邊那些受害學生的家庭，鰥寡孤獨、殘障貧困，幾張鈔票就願意放棄訴訟。還有那些不分是非曲直，單純因為校長是教會長老就力挺聲援的信眾教徒。這些也許才是韓國熔爐燃燒的原料。而中國社會中類似的群體，十個韓國都未必抵得上。

?容個人陰暗地揣測，即使韓國出台了熔爐法，恐怕類似的事件還在發生，在這個大眾貧困，大財團翻雨覆雨的國家，有了法律，還是可以欽定的。就像我們也晃晃悠悠廢除了嫖宿幼女罪，那些禽獸校長就從此都能罪有應得了么？這些罪惡與黑幕是人類社會的通病，《聚焦》也展示了在更加發達的歐美國家一樣會發生。全人類都沒進化乾淨的問題，不是就中國特邪惡。

在國力和國運上，中國都要勝過韓國，因為國民天賦與國體規模的優勢，我們這個龐大的發展中國家超越並甩開一個彈丸半吊子的發達國家是早晚的事。而這份穩定持久的國力，一定程度上是用犧牲文化的代價換來的，不管我們願不願意承認，電影始終不是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這裡不做展開，覺得有理可以自己想想，不同意則罷。

正因如此，再回憶起《熔爐》才特別矛盾，震動、敬畏、慚愧長存，但是很難再像以往那般一馬平川地恨恨不已，痛批本土的不作為。萬馬齊喑換來的九州風雷，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和規模兌現，那些嗤之以鼻的歌功頌德，並非全無道理。可能會自己去找外國文化作品看的人，恰恰都在這種安定的受益範圍。可是與此同時，無數洞穿人間煉獄底層的慘劇醜劇，每天就在自己的國家反覆上演。生命與尊嚴屍骨未寒，法治與道德血肉模糊，為此悲憤震怒，難以開懷，難道就錯了？熊熊燃燒的歡聲笑語中，那些拾撿爐渣的人，就活該挫骨揚灰？

沒有答案。只是在萬眾歡慶，歌舞昇平的時候有所凝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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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編｜周祚

責編｜徐美珊

吳庚奇｜想當大魔王的影評路人男，和外面的妖艷賤貨基本一樣。好不單純好做作的公眾號「電影忍者1989」（gbs8850），歡迎來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