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階層分化這麼嚴重,為何還要留在中國奮鬥?

前記:

英國脫歐之前,我和歐洲室友Helica進行了一次賭注,一碗雞湯麵。我作為一名歐洲局外人,毫無疑問Helica贏得了賭注。吃面時她又預測了川普的上台,因為金融危機之後美國階層固化已經不輸於歐洲,早已沒有了中產階級。我說,作為一名學政治出身的人,我們老師九年前就預測過先是奧巴馬上台,後是希拉里。因為美國人民「愛看熱鬧」,政治不嚴肅,想知道有一位黑人總統是如何的體驗,也想知道一位女總統又是如何的感覺。然後,我們又賭了一碗雞湯麵,當然事實證明我又輸了。

為了慶祝她的勝利,我們在家一起看了一部英國的BBC紀錄片《56UP》(譯:人生七年),一位英國導演從1964年開始跟蹤採訪來自英國精英階層,中產和貧民階層的14位7歲的小孩子。此後每隔七年,導演都會重新採訪當年的這些孩子,傾聽他們的夢想,暢談他們的生活。導演或許並不想證明什麼,只是把14位小孩的將近半生時光截取出來。但多數人的命運都是可以預測的——工人階層的孩子可以略微上升,富人的孩子還是富人,窮人的孩子還是窮人。這樣的殘酷的事實,不免讓觀者陷入深刻的身份焦慮中。尤其是各種安全感極端匱乏的中國。

後來,我和我的外國室友們,來自愛沙尼亞的Helica和來自新加坡的姑娘Stephine進行了一場關於階層流動的討論:「受過名校教育就和所謂的「二代們」在同一階層了嗎」 「導致世俗意義上的成功最重要的因素是什麼」、「教育的意義之自我成長究竟有什麼用」及「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生命嗎(即女性是否相對男性更容易實現階層流動)」。在我想像中,即使我們的國籍不同以及紮根於血液中東西方文化的不同,但因著相似的家庭背景,教育程度,留學和工作環境,更何況在全球化勢滾滾而來摻雜著西方文明對東方文明的裹挾下,我以為對這樣很容易「價值觀正確」 的問題本應趨向一致,但結果卻大相徑庭,實在耐人尋味。

在我年少的記憶中,有一篇流傳廣泛揭露城鄉巨大鴻溝帶來的身份認同焦慮的《我奮鬥了18年才坐在一起和你喝咖啡》和一篇前兩年的出自一名地方銀行HR之手,記錄了來自農村,商人、知識分子和黨政機關階層出身的實習生的不同表現和最終歸宿的《寒門再難出貴子》。讀的時候,確實凄凄慘慘戚戚,但卻不是因為現實這麼殘酷,而是透露著一種年輕人的心態,人生才剛剛開始,就有大勢所歸的認命。

在我看來,對於大多數人,中國階層流動的大門還遠遠沒有關上。知識依舊深刻的影響和改變著一個人的命運。

我並不同意他們的論據和觀點,因為兩者皆無系統的從大時代背景下中國政經及歷史角度探討,也沒有橫向對比世界上其他的國家,以及產業結構調整互聯網經濟下新的契機,更某種程度上忽視了相當一部分教育程度非常高卻在中國如火如荼的城鎮化下成為無家可歸的「異鄉人」(沒有故鄉的人)。故促使我寫下此篇文章。

Helica是一位出生在愛沙尼亞(準確說蘇聯)偏遠小鎮上的姑娘,一頭秀麗的波浪卷長發,身量性感五官出眾,今年29歲。自小憑藉獎學金在丹麥讀書,外交專業,流利的使用4國語言,同時也酷愛運動,是一名排球高手。目前在中國歐盟工作,每日忙碌於歐洲諸國公司進入中國市場時,如何維護「知識產權」的系列項目。我和Helica相識於四年前一次朋友聚餐上,那時她還在美國交換,贏得學校資助來愛沙尼亞駐中國大使館實習。當時她對歐洲經濟復甦還抱有巨大的希望,談話中,一味地朝氣蓬勃。

四年後的現在我們成了室友,這四年間,Helica在完成交換生項目後去法國繼續深造修了一個法律碩士。但是研究生畢業後只能一直做實習做實習,中間不敢有任何「空白」中斷時期,甚至不敢有Gap Year….因為這樣就沒有工作經驗的累積,找不到工作。即使到中國,她工資更是低的不能再低了——房租的1.5倍(6000RMB)。

因為,她在歐洲根本找不到工作。

「你知道嗎?西班牙和希臘的青年失業率高達70%,義大利45%,法國、愛爾蘭和比利時大約30%,英國17%,德國最好,北歐也挺好,但現在芬蘭有惡化的趨勢。」

「許多來自發展中國家想移民歐洲的人,對歐洲的印象:成為中產階級,有房有車有花園有話語權的體面生活——那是25年前,而今早已不復返。」

當時,我內心只有一個想法,相似的背景條件,哪怕只是稍有知識的年輕人生於這個時代的中國真是太幸運了。雖然經濟再下滑還是增長的,巨大的體量依舊蘊藏著無數潛在的機會。而有機會就有希望。

誠如,魯迅先生說,人生最大的痛苦是,夢醒了,卻無路可走。

「你所認為的教育根本不可能改變你所處的階層,在歐洲美國,名校教育什麼也不意味。我祖母那個時代還是蘇聯時期,大家雖然一樣窮,但至少醫療養老有保證。後來蘇聯解體了,我的母親因為生我放棄了上大學機會,父親為了養家早早變成工人。雖然這幾年,父親有了自己的工廠家境有所改善,但他們還是錯過了歐洲發展的最好時機。現在到我了,我已經做了我能做到的最好,但能改變的很少。——你要知道,越是發達的國家或者經濟情況越不好的時候,奮鬥就越是以家族為單位,而不是個人。」

以下是我和H的對話

我:「如果你覺得教育不重要,什麼重要?」

H: 「人脈資源」

我:「可是你從哪裡可以獲得人脈資源呢?讀了最好的學校,成為更好的自己,於年輕之時結交了那些真正優秀的人,這些優秀的年輕人難道不會成長為掌握資源的人嗎?或者,功利的講,如果我沒有記錯2016哈佛大學的新生報告,每四個入學新生就有一個來自所謂4%的頂尖上流階層,難道這不是所謂獲得資源的渠道之一?」

H:「即使你們上同一所學校,如果你本身家庭不是來自上層社會,那麼他們是他們,你就只是你。其次,美國許多最優秀最聰明的學生並不在哈佛耶魯你們以為的名校,那只是個「名字」,「名字」可以付錢獲得,但不聰明的學生進到好學校還是不聰明。話說回來,對於上流社會的小孩去哪裡讀書也不怎麼重要,因為他們有人脈資源(connection),他們終將在社會上有一席之地。」

我:「如果受了很好的教育,在思考能力、見解、自律和勤奮程度上,我相信我們會超越很多人,我並不認為我低於身邊的官二代富二代,相反….我倒認為他們中有些…有些…糟糕而淺薄的人不跟我在同一階層。」

Helika停頓了一下,有些震驚又有些悲憫,大約驚噩於我的理想主義,亦或是覺得我too simple too naive,還遠未認識到現實的殘酷,然後繼續說道,「哦,這不一樣,職業平等,人格平等,但你們確實不在同一階級(class),他比你高。階級的劃分最根本就是資產(asset)。」

千萬不要搞混的階級&階層

開始講述階層流動性之前,必須要搞清楚兩個概念,即階級和階層的差別。

即使在西方,許多人也容易搞混。19世紀以來,階級( class)就是國人尤為熟悉的馬克思研究的社會結構,純粹而富有鬥爭性,只有兩個: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資產階級就是擁有資產的,可以將資產成倍數累計並遺留給子女。無產階級就是工作報酬剛剛夠償付生活所需,沒有機會集聚財富。)各國依據國情不同,在引進時都有所演變。

青年時期的毛澤東同志,在演變時,將中國各階級分為:地主和買辦、中產階級(民族資本家)、小資產階級、半無產階級(以農民為主)、無產階級(產業工人)、遊民無產者(幫會、黑社會)。

「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這個問題是革命的首要問題。」

出自《中國社會各階級的分析》,一篇決定了中國近一個世紀政經文化變遷的文章。他在文章最後總結說:

一字一句讀著是不是觸目驚心?從革命時期的延安整風運動,到建國之後的反右派及漫長的文革十年無不基於這樣的分類,你都能在此找到思想根源。幾代人所遭遇的一切一切起初只是因為一位有志青年的價值取向。

——以上,生動闡述了什麼叫「價值觀決定方法論」

階層於階級不同,階層(stratification)並不只是指資本累計的歸類(財富),也包括了地位,聲望——這樣的三位一體的分層模式,來自另外一位國人不那麼熟悉的馬克斯。馬克斯·韋伯也是德國社會學家,他廣為流傳的的著作是《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一句話概括:沒有宗教信仰就沒有資本主義發展,也就沒有當今西方文明處於領先且普世的世界統治地位)

簡而言之,近代以來階級和階層的劃分主要依據的就是兩位馬克思/斯。之後你所知道的任何的階級/階層理論,幾乎都是對二者的發展和完善。

例如,精英階層(elite)並不一定指你有錢沒錢,更多寄託的是對某種古老且長久流傳精神和品德的想往。而如果單說錢,那就有一個專門稱呼,爆發戶(nouveau riche),新貴(parvenu)又是另一個詞。

階層劃分的側重,語言上總是首現端倪,無論東方西方,都會讓你看的更遠。

「人們常說,英國貴族比起其他國家的貴族,更加深思熟慮,更加靈活。但實際上,好多個世紀過去了,gentilhomme(原意為「貴族」,在英語的變體gentleman現意為「彬彬有禮」的男性)而roturier(平民)一詞則完全消失。一個世紀又一個世紀過去了,這個詞指代的人的社會等級越來越低。英語則帶著它所有的內涵傳到美國,美國人民用它來指所有階級的任何人。

這個詞義就是民主的歷史。」

——托克維爾1856年《舊制度與大革命》

父母輩和我們分別屬於哪個階層?

1949年中國革命成功,使得各個階級結構重新大洗牌。百萬計的上層人士強制性被打入了下層,數以億計的底層人士得以翻身。然而,這種突變型整體性流動,並沒有形成社會流動機制。(這大約是我們爺爺一代人的經歷)1949年到1978年依舊是一種身份/成分社會,是一個流動性很小的社會。

任何講究出身,門第的社會,階層流動性都很少。在中國,真正有效的階層流動性是從改革開放開始的。

關於當今中國階層的劃分,比較權威的有,楊繼繩先生(代表作《墓碑》)依據大量的社會調查數據按照權力,財富和聲望進行社會資源的加權綜合將中國分為五個階層,如下

90年代末中國階層模型

可惜的是,這張圖是對90年代末期人階層的劃分。但這20年來,中國根本就是改頭換尾,日新月異,更重要的是我、我們(85後90後)都成長於這城鎮化轟轟隆隆開展的20年里。故我更傾向於認為這個階層的劃分是對我們父母阿姨叔叔那一輩人的劃分。或許,你可以看看這張圖,看一下我們父母輩年輕時拼搏奮鬥的大時代背景。

在90年代末期的中國,有近64%的人都屬於剛剛解決溫飽開始往消費轉型,12%的人應該是有著當年所謂的「鐵飯碗」或者體面的工作,也就是當年的中產階級,即使當時還沒有人這麼稱呼。

20年後的今天,網上流傳廣泛的是這麼一張圖,將目前現在的中國階層分為9層社會,好似梯田,壁壘清晰,層次分明,分化嚴重,一眼望到頭。(圖有點不清晰,主要看加黑字

且不論這張圖分類的嚴謹性。我想試著在這樣分類下,首先回答一個讓許多年輕人感到窒息的問題,即,

為什麼我們這代年輕人會覺得階層流動很困難呢?

我幼時長於一個中部地區的小鎮上,在90年代初改革春風吹遍整個東南沿海地區,製造加工業熱火朝天「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時,中部地區還在踽踽而行,更多依賴的是自然資源,也就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相信,在城鎮化強行推展之下,有許多和我一樣有著類似成長路徑的小孩,都是靠著讀書先去了縣級市,後來又去了地級市、省會,後來又都來了北京、上海這樣的大都市。就像爬樓梯一樣,雖然頂層直入雲霄一片模糊,但,是不是終於可以稍稍喘口氣了。

倒不是在吐槽中國行政區域劃分,僅僅是,最好的教育資源總是在大城市。而對廣大的平民來講,區域發展不等事實上已經進行階層的第一層粗暴的分割。

而小鎮姑娘來到了大都市,從那一天開始,就註定從此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我小的時候,爺爺教育我「縱有家財萬貫,不如薄技在身」,老百姓最樸素的價值觀,一個人立足應該有一技之長。後來念書了,每一年拿回去的試卷,無論考多少分,考第幾名。父母的批語總是,「希望腳踏實地,一步一個腳印,戒驕戒躁更進一步」或者 「學習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年復一年,灌輸樸素的「進步觀」。再後來,我上大學了,工作了。由每年試卷批閱變成了每年春節回家的「座談」活動,主題就是「一年又過去了,你有什麼成長?」

雖說主題十年如一日不曾變化,但每年的話題切入點卻是非常不同。在我的感受中,由於早年的政策傾斜,中部地區和東南沿海地帶至少有十五年的差距,各個方面的。我讀大學時,東南地區優良的社會資源格局大概初定,中部地區似乎才開始風起雲湧。父親也終於迎來了他的好時機,加上近些年微信普及,機場成功學盛行還有莫名的曾國藩成為中國企業家的精神導師,家訓什麼的備受推崇。

前兩年座談中,父親突然對我論述了一番,「子若強於我,要錢做什麼?子若不如我,留錢做什麼?」以此突出個人奮鬥,雄心,能力和努力的重要性。

我望著我的父親,那一瞬間有很多話想說,想講倖存者偏差;想講君子之澤,五世而斬;也想講中國目前是資產升值,食利者(資本性收入)的盛世,已經不只是春耕秋收、勤勞致富、僅靠職務性收入可以追平的;更想講這話曾國藩和李嘉誠可以講,但普通人還是不要亂用了。

但事實上,我知道,觀念無所謂對或者不對,甚至每個長輩的觀念在很大程度上都是正確的。只是每個時代都有它自己的「勢」罷了,而這點在「財富積累」上尤為凸出。

我讀高中那幾年,國企改革基本完成了,身邊一些同學父母經歷下崗、下海潮,有的家裡開始青黃不接,有的家庭卻可能因為挖個小煤礦日進斗金。那種迅速膨脹的財富和激增的物質消費,對處於青年時期的我並無太大觸動(或者說學生總是單純的),但迄今回想起來,對父母那一代人應該是一種劇烈的衝擊。

我講自己家族「觀念變遷」的故事,只是為了說一點,父母這一代人的「觀念」有著他們過去經歷的深深烙印。無論來自他們年少時目睹他們父輩那一代的「大洗牌」,還是他們工作後,周邊道聽途說也好,鄰里近親也罷。總有那麼一些人憑著膽量,運氣或者遊走在政策尚未明朗的灰色地帶,瞬間搖身一變成為「人上人」。

所以,父母那一輩會潛意識的認為階層的跳躍,注意不是正常流動,是跳躍。不是一件多麼困難的事情。

改革開放固然大幅度提高了許多人的生活水平,但它也摻雜著一些浮躁的心理,自以為奇蹟之地,命運加入一點佐料便瞬間改變,無論這點佐料是大學,公務員,銀行或者任何父母那一代覺得可靠的「標籤」。

這恐怕也是為何許多大學生,尤其是985類院校的學生考入大學之後發現「一無所有」,心理落差難以承受,轉而認為中國階層固化嚴重,什麼也改變不了的原因之一。

what,需要10代人才能實現階層流動?!

當我們討論階層流動性時,其實想問的是,「你的家庭背景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影響你的成功?」、 「你究竟是憑藉什麼一步一步走到現在位置?」 古人用「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形容社會貧富差距巨大,極端不平等,當國家陷入此種境地,且無改變渠道,所剩的也就只有揭竿而起了。

有兩個恐怖的數字或許不證自明了階層日益固化這個事實。一份來自倫敦大學的研究表明,如果父母屬於上層社會,那麼他們的孩子長大後從事高管的機會超過普通人的2.5倍。在像英國這樣長期階層流動性保持在極低的水平的國家,大概需要10代人的努力才能從社會最高或最低階層變成中等階層。

從一個國家或者社會長遠生命周期來看,一個房地產泡沫了又怎樣?大不了又一個經濟周期,從頭開始。相較於短期的經濟繁榮或者衰退,一個國家有著更為可怕的預警,就是階層固化——社會中多數人都沒有「奔頭」。通常,這就是社會變革的開端。

所以,當我們提到階層流動性有兩個概念需要格外留意。一個是代間流動,即一個人是否可以藉由某些能力(如考上大學)從較低的社會階層移動到嚮往的社會階層。相對的,如果子女和父親處於同一社會階層,上層社會所謂的繼承,也可以稱之為社會階層結構再制(reproduction),即社會不平等代代相傳。

知乎大神來自劍橋三一學院的英國人李軼睿在回答「美國和英國思維方式有何不同」,也提到:

美國這個建國僅僅240年的民主國家,也正是因為只崇尚雄心,能力和努力,才吸引了一代又一代滿懷夢想的世界移民,所謂「美國夢」。那曾是美國的黃金年代。

08金融危機之後,這一切都崩塌了。美國精英階層不但在財富,同時也在知識技能、生活品味、價值取向各個方面疏離普羅大眾,中產階級又在經濟滑坡的情況下頗受擠壓(middleclass squeeze) 滑入底層,是眼下美國的社會合作陷於松垮瓦解的深層次根源。這也是特朗普深受底層人民歡迎的重要原因。

實際上這個並不少見,縱觀歷史,國家一旦陷入經濟危機,首先大面積帶來殺傷的是平民。愛爾蘭1846年大饑荒,原有乞丐和貧民倖存者極少。餓死近半數的平民,且使得平民淪為新的貧民。而愛爾蘭的資產者,基本還是跟之前一樣過著富裕的生活。

有資產,就有經濟實力超越危機之外。這,恐怕是全世界資產持有者最大的共同的自信。

什麼導致第一層粗暴的階層劃分?

自古精英所接受的(通識)教育是——站在更長的歷史長河中探究和追尋意義的所在,而不是活的像「夏日的蒼蠅」,陷溺於一時一刻的現實考量。因此你也用不著覺得奇怪,為何特朗普當選會讓全球崇尚精英文化的人如喪考妣。(想想我們過去的政治歷程,底層翻身當家做主後有哪些目光短淺之處)

如果將歷史人格化,你就知道它不會因感情衝動,因我們耐不耐煩增減損益。這種大歷史觀(長時間大環節的規模下閱讀歷史)恰如法家所說「天地不會因堯舜而存,也不因桀紂而亡」。在我讀書時期研習《中國古代政治制度史》,博學通達的老教授總是一本正經的稱當下中國為「紅朝」。因為在他看來,朝代更迭,歷史總是在重複,從不新鮮。今日做事的始點,即前任昨夜息肩之地。如康德所說的noumena, 有所謂「事物的根源」或者「根源性的事物」。

那麼,重要的是大至國家小到個體你處在循環中的哪個階段?起始,高潮還是黃昏。在我看來,中國依舊在從金子塔狀向橄欖型過渡階段,即使我們早已成為了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名義上屬於了所謂「中等收入國家」,因著地緣遼闊,引發的階層流動現狀也十分不一樣,仰仗的條件也十分不一樣。

在國家經濟戰略上,對廣大群眾來講,區域發展不等事實上就已經進行了第一次粗暴的階層劃分。《經濟學人》早在2010年做了四張圖(註:此處只截選兩張,各省份GDP總值和人均GDP對比圖,且都犯了原則性錯誤,沒有台灣),用世界各個國家來替代中國各省份,點明中國經濟發展極端不均衡,人均GDP差別巨大。

各省市GDP相近的國家:

各省市人均GDP相近國家:

那些富可敵國的經濟大省,廣東GDP和印尼一樣大,江蘇和山東產值超過了瑞士。人均GDP來看,上海和沙烏地阿拉伯一樣高,而中國經濟落後省區卻是慘不忍睹,甘肅和飽受戰火的伊拉克一樣,而風光秀麗的雲南卻和你都沒聽過的一窮二白的太平洋島國萬那杜為並列。

所以,那些過去十多年來,從中西部地區到東部沿海地帶,到一線大城市讀書,工作,成家的朋友們,你也真的是花最低的成本在「移民」。

2020年中國各省份GDP預測圖,可以對接下來5年中國區域發展戰略窺見一斑,大致對比下來:整體經濟實力都在提升,而中部區域尤為明顯。京津冀,長三角珠三角地帶依舊穩做第一發達區域,東三省層次稍有倒退,西部地區還是老末。

在政治歷史進程上,中國近百年的奮鬥主題可概括為「完成國家社會架構上的構造」,這一點和17世紀的英國頗有相似之處。英國1689年完成光榮革命時,改造了高層機構(議會至上,皇室只有象徵意義,雛形的兩黨政治和內閣制度),再造了低層機構(土地集中,屬有權明朗化),加強這兩者中間有組織的聯繫(國民權利,公平法和商業習慣)。中英兩方大小不同,更是事隔幾個世紀。但因為從過去以農業背景為組織的基礎蛻變成為以商業習慣為組織基礎,依舊有洞悉之處。雖然中國社會架構改造因國情有所不同(具體究竟怎樣不同,為了避免「喝茶」就??),但目前以及未來所有的社會進程將切實圍繞這三層「機構」展開。拭目以待。

身處哪個階層最容易實現流動?

當然,國家背景下的戰略經濟總量之類的只是暗藏趨勢,個體受制於此,但對個人發展不具備特別巨大的實際意義,除非你站在了制高點掌握了大量資源。因此細分到每一個個體,階層流動所依賴的:一是重大制度和政策變革;二是工業化、城市化和產業結構升級;三是個人奮鬥。我將按照這個邏輯進行闡述。

首先,最底層的農民:

「一個平民家族只要出了一個「拯救者」,這個平民家族就有了一線不至於整體淪為貧民的生機。」

農民一直是中國最大的社會階層,在改革後時代依舊如此。中國自古實行「皇權不下縣」,維持著鄉紳階層實際管理著農村社會的模式,是中國幾千年來「超穩定結構」的基礎。但是在建國之後,藉助於政治運動、集體化以及鄉村政權的重建,原先立足於宗族的傳統社會結構被徹底打破了。

改革開放後農村和城市的差距被稱為二元對立,一點不為過,農村因改革開放後政策扶植重點等,遠遠偏距「主流」之外,對於土生土長大都市人,或者像我這樣於成長階段受惠快速城鎮化下的人,「窮到吃不起雞蛋,走十幾里山路去讀書」的農村還是太遙遠了。更多的存在於新聞上,兩個平行卻又不交叉的圓。

在我讀書的地方,四分之一的同學可能都自小掛著「別人家的孩子」的光環而來。我至今記得,初入校門的社會學課上老師常規做調查,問,誰是農村戶口,整一個學院130多人里包含國際留學生,當時所有人都360度轉著腦袋,瞪著新奇又探尋的目光搜尋時,只有兩位男生同學顫顫巍巍舉了手。

老師看完,默默嘆了口氣,「一年比一年少」…

那些靠教育力量,從真正遙遠偏僻又落後的中西部鄉村而來的「拯救者」,真的稍稍改變了自己及一個家族的命運嗎?而農民這一個龐大的階層是可以靠他們自己力量走出來的嘛?我們的改革開放政策有切實惠及到他們嗎?(八知後續會有真正深入做農村項目的智囊來寫《那些守舊落後的農村正在發生什麼?新的經濟增長點?》,敬請關注)

其次,上層社會:

中國至今仍舊是一個官本位的國家。真正處在金子塔頂端的人,他們的財富和社會行為處於「雲霧」之中,且越是頂端越朦朧。

中國古代的官僚制度主要有兩類:一是世襲子弟,二是中舉文人。世襲確保了官僚階級特權得以延續。而科舉制度就是從民間選取「優質」人物唯一方式了,所以被稱為「魚躍龍門」。恰如,等級森嚴的猴群,在近親繁衍而實力削弱的情況下,也會憑藉動物本身對危險的本能,招募異族強壯的猴子,授予小權善而待之。

而今進入上層社會的渠道是十分模糊的,進入真正核心層,非洗牌不得,非家族不得,非世襲不得,非奇遇不得。上面提到的兩大階層,流動性都極低。

最後,我最想探討的是中間階層,因為真正的流動性存在這裡。

與剛剛所述的底層和上層不同,任何一次政策變更,產業結構調整以及個人奮鬥都能導致中間階層的個體發生明顯流動,這一點在發展中國家尤為凸出。

當然我也十分認可,工業化的窗口正在關閉,經濟成L字發展,蛋糕不再做大。相比父母那一代跳躍性的階層流動,我們這一代正在放緩。你要上位,必須耐心等待。但這並不意味著,中國階層固化十分嚴重,更不意味著知識、奮鬥無用。

關於這個我想從問題的邊緣講起,即話語權。

位於社會上層的權勢階層容易形成「精英話語」,或者所謂社會的主流思想。並通過教育體系、傳媒和各種宣傳機器,將之廣泛又重複的灌輸,使之滲透於普通人民的社會心理乃至每一個人的社會化過程中。現實世界也的確如此。底層社會民眾的保守思想和特權階級一樣根深蒂固。

而中間階層一旦形成,就會成為一個社會不容忽視的支配性力量。換句話說,階層的劃分就是因為政治(地位),經濟(財富),文化(聲望)資本不均衡的分布而產生的,三者是可以進行互為置換的,但因每個國家具體國情不同,所以置換效率不同。中間階層的崛起通常都意味著話語權的劇烈震動。

美國20世紀的重大轉折,就是起源於焦慮的中間階層。對政府不作為,腐敗的不滿,從而發起各種運動,經濟調整,反壟斷法,食物和藥物立法,乃至女性權益的爭取都是和中間階層的發展壯大有關。

在中國過去二十多年的發展中,中間階層早有雛形,是博學的教授,高級的知識分子,是開放後實現財富自由的企業家,是城市中的白領,高級藍領,也是政府體系的普通公務員,文教人員。更是我一開始提到的90年代末的12%人口。瑞士投行瑞信在《2015年全球財富報告》中指出,中國中產階級人數達到1.09億名,位居全球之首。(註:關於中國中產階級的標準經濟界和理論界還有很多爭議,這裡我統一用中間階層)

但僅占人口10%的1億中產相比中國13億人口基數依舊相去甚遠,這裡存在著無限的可能和潛力。中間階層的壯大,會導致人們從衣食住行的基本生活需求向精神層面邁進,所有你看到無論住房,醫療,交通,食物,旅行哪怕是生活用品都會面臨新的變革。過去如腦白金之類的品牌宣傳,是不可能吸引消費升級下的中間階層關注,反而可能惹人厭惡。

此處主要強調一下「新中產」階層(有人稱之為,高級中產潛力股),成長於全球化背景之下,他們最主要的特徵是:身份更加「流動化」。父母一代喜歡用自己的職業、民族和家庭定義自己是誰。然而,在互聯網經濟下,他們不再僅僅滿足於這樣的歸類了。

你喜歡什麼樣的咖啡?愛聽電子樂?熱愛窮游?想跟誰交朋友?喜歡讀什麼樣的書?用什麼樣的電腦?想做獨身主義者?女權主義者?

他們早已開始接觸並且有能力享受西方的消費文化,和過往「單行道」人生觀劃不同,他們試圖尋找一種生活方式,雖然無法量化的闡述清楚,但「品味」或者「有趣」確實是其中一個非常關鍵且微妙的信號。

如果你認為這一切還只是觀念上的集合,不訪想想一開始文章提到的毛澤東同志的階級劃分,想一想價值觀決定方法論。我們對世界未來的局勢固然可以根據歷史經驗預測一二,但對於事物在時間上的彙集(timing)則無法掌握。只能借用美國《獨立宣言》起草人傑佛遜的一句話「世界屬於生存者」(Earth belongs to the living)。所以,即使時間漫長,我依舊對你們有信心,非常看好這個年輕群體的崛起,成為中間階層代表。

畢竟,托克維爾150年前就評價過,中間階層最明顯特點是,強烈期望、盼望和普通人進行區分,以任何方式。

中間階層如何實現流動?奮鬥的意義

  1. 時間漫長,不是一蹴而就而是循序漸進。許多當下關於中國階層固化的討論,更多的是於「對比」之下不能「快速」實現的焦慮。人生不止20歲,總有一天你會變成40歲的阿姨、60歲的老太太。二次元借用安西教練的一句話,「現在放棄等於比賽提前結束」。三次元借用木心先生的一句話,「歲月不饒人,我亦未曾饒過歲月」。

  2. 轉軌時期財富流動通常無序,因為發財靠的不是文化知識水平,靠的是大膽和務實,靠的是千載難逢的機遇。而現在及將來,知識,思考,見解都是可以很值錢的,但需要時間積累,越到後期置換效率越高。所以,不要再說讀書無用了。
  3. 世之奇偉瑰怪非常之觀, 非有志者不能至也。追求非同尋常的成功通常伴隨著讓人難以承受的心理壓力,野心或者原動力會讓你走的更遠。對有志者來說,世上從來不存在來不及這回事。
  4. 所謂的分數、學歷、甚至知識都不是教育,教育本質乃是「一棵樹搖動另一棵樹,一朵雲推動另一朵雲,一個靈魂喚醒另一個靈魂。」而真理,靈魂,愛,正直,寬容都不「值錢」,但他們卻是人生的最後一英寸。作為過來人多講一句,尤其當你遭遇重大挫折,低潮時期,會成為不滅的信念支撐你走出來。這一英寸里,你是自由的。
  5. 來自一位官三代同學的兼具了品德和世俗意義的分享「人生最美好的東西都是無價的,其次美好的東西都是非常昂貴的」但,人生從來不是單行道,也不是一場賽跑,終究是你自己的選擇,自己定義的美好。

最後,人生有80%是多災多難的啦。但至少這種日子到頭的時候,喝的酒會特別好喝。凡是實現了階層流動的朋友,我都要對你致於熱烈的掌聲,我想你的內心一定充滿了戰勝困難的驕傲。

文末送出彩蛋:此文所參考所有書目都將在微信後台送出,請先關注微信公眾號八知(bazzhi)回復1可得。倘若對西方人視野下的中國政治經濟歷史感興趣,請回復2,可得外文書單。

作者:楊傑n 畢業於中國人民大學 八知聯合創始人 目前在寫《和九個外國室友同居日記》系列

註:筆者讀書期間政治上深受施特勞斯派影響,歷史上受大歷史觀影響。僅為一家之言,歡迎探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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