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馬庫斯-阿爾德里奇——蝴蝶飛過滄海

本文作者：杜鵑

3月17日，馬刺對戰開拓者，就在前兩天，開拓者剛剛以77-100慘敗給鵜鶘隊。對開拓者而言，這兩天可謂是冰火兩重天。前一天的賽事結束，他們甚至連發布會都沒開，反正都比出了本賽季最差的成績，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特里·斯托茨很清楚，利拉德也很清楚，NBA的賽程密集得能讓他們全身起疙瘩，開拓者們必須儘快把這場慘敗拋諸腦後。於是，一天之後，他們就得到了「一年中的最佳勝利」——贏了馬刺。

而這場比賽，剛好是阿爾德里奇腦震蕩檢查後，回歸賽場的第一次比賽。本周一，阿德離開馬刺前往醫院接受檢查，波波維奇面對媒體採訪時，表示團隊要制定阿德重返賽場的計劃（如果這事兒有可能），但是首先會「等他回歸，之後才會重新評估其他事」，對他回來的時間，老頭表示無可奉告。於是大家估計，阿德可能會在下周一晚或周二早上返回馬刺賽場。

阿德復出的首場比賽，對手就是曾經的東家——波特蘭開拓者。阿德的老隊友們表現出色，利拉德拿下36分，麥科勒姆拿下26分，最終以總比分110—106勝了馬刺。馬刺這邊，卡哇伊拿了34分，阿德拿了19分，外加7個籃板，其中9分還是在最後的final quarter時刻。

正應了卡哇伊在阿德離開之後對記者說的，「我們失去的是一個籃板球高手，這哥兒們還是極好的得分手，他一個人就能頂一支球隊，有了他我們事半功倍」，「有他幫我，投籃都會變簡單些。。。對於現在的情況，我們只能適應。」這個胖乎乎的大個子重回賽場的那一刻，馬刺球迷的歡呼就開始響徹球館。

阿德回家了。

2015年的休賽期是馬刺十年難遇的豐收季：簽下自由市場的頭牌球星——拉馬庫斯-阿爾德里奇。波波維奇請了兩頓飯外加若干瓶紅酒，湖人、尼克斯、太陽、猛龍、熱火全部鎩羽而歸，阿爾德里奇以自由球員身份加盟馬刺，同時，馬刺續約倫納德與丹尼格林。

改變馬刺未來的休賽期。

有時候，一次交換，改變的不僅僅是一支團隊的競爭力，還會徹底改變一個人的生活軌跡。喬治希爾是這樣，杜蘭特是這樣，阿爾德里奇也是。

NBA賽場從來不缺天才，馬努的神仙打法連鬼才教練波波維奇都只能從大罵到嘆氣到起身鼓掌；詹姆斯的力量媲美內線球員，還具備了外線巨星級別的速度和跑跳能力；麥克格雷迪空中滑翔的身姿堪稱浪漫......這些球員就像為籃球而生，半路出家，十來歲才開始碰球，都沒關係，天賦擺在這裡。

還有一種人，沒有足夠的天分，甚至在出生時就被判定，這輩子和球場沒有緣分，別人打球是玩兒，他打球是玩兒命。這樣的人，阿爾德里奇算一個。

1985年，阿德在德克薩斯出生，出生時臍帶纏頭，已經沒有呼吸心跳，醫生被迫給這個嬰兒實行電擊，一下...兩下...三下...嬰兒活了過來，也落下了病根，心臟病將伴隨他的一生，在開拓者打球時，他甚至出現了呼吸驟停的問題。今年3月也一樣，他被迫離隊去聯盟醫院檢查腦部受傷情況。從出生開始，阿爾德里奇的身體狀況就在提醒他，別打籃球，你最好這輩子都別碰，你根本不適合。

到了五年級，阿德的人生再一次發生轉變，他的父母離婚了。父親酗酒成性，母親和阿德兄弟倆因此飽受折磨。離婚之後，兄弟倆和母親相依為命，母親掙錢維持全家生計，他認真讀書，放學了就跟在哥哥的後面打籃球。

哥哥拉方蒂在當地已經小有名氣，而身體瘦長的阿德卻總是怯怯的，沒有猛勁，也不夠大膽，「你要學會自信，身高是你的天賦，更重要的是你不斷練習，下苦功夫，這樣你肯定也能行」，上高中的哥哥對五年級的阿德這樣說。儘管這個小傢伙性格內向，不愛說話，打球很悶，拉方蒂還是會在每周周末帶著他去空地邊，教他投籃，教他防守，一個動作一個動作拆解開讓弟弟學。

阿德的童年很辛苦。和哥哥在一起總是免不了被比較，而且通常是「剩下的一個」，缺少父親的陪伴，母親一個人養家。到了高中也沒有好過：好好學習的乖孩子，聽媽媽的話，籃球打得好看，是萬眾矚目的焦點，老師和學校喜歡他——這樣的男孩子註定不受同齡男生的喜歡，於是在區域決賽中，這些朋友採取聯手孤立的方式，防守他的投籃，傳球故意忽略他，最後四秒，波什完成關鍵搶斷，上籃得手，終結比賽，林肯高中獲得勝利。

這件事情幾乎摧毀了阿爾德里奇，一起作戰的兄弟、戰友，在賽場上以這種方式孤立了他。比賽結束後，他一個人躲在更衣室大哭。籃球給他的快樂被另一些人的嫉妒心剝奪，少年時期的陰影在人生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未能消散，背叛的滋味不好受，而那些人，是曾經並肩作戰的隊友。

有意思的是，曾經交手多次的對手波什，卻成了阿德重要的朋友。每年回到達拉斯，兩人都會相約去球館打球。人與人之間的確有「氣場」二字，當年那些隊友可能做夢也沒想到，阿爾德里奇最終會成為開拓者的招牌，成為超級大前鋒，與GDP並肩作戰，成為馬刺軍團不可缺少的內線支柱。甚至，林肯中學的波什，那個在最後四秒搶斷上籃終結比賽的對手，會成為阿德的摯友。英雄之間的惺惺相惜，自私狹隘的人大概是永遠看不懂的——有的錯誤一旦犯了就再沒有回頭的可能。

進入聯盟之後，阿德的投籃和進攻總是被嘲笑「綿軟」。解說說他球風柔和，沒有力道，投籃弧線優美但缺少霸氣。他曾向媒體透露自己喜歡奧尼爾，向來喜歡聽風就是雨的媒體人就開始大做文章，「完全沒有奧尼爾的影子，你看他那瘦弱樣，奧尼爾撞一下恐怕他就要飛出去吧。」但是早年開拓者的球迷都知道，這個大個子從來不是野獸派球員，「球品見人品」這句話在阿爾德里奇身上太適合，「LA-Train」和「LA-Smooth」都是球迷對阿德的昵稱，高大威武的身材，一手柔和流暢的翻身跳投，和奧尼爾半點關係都沒有。

阿爾德里奇實際上具備力量型球員的天分，核心力量出眾，臂展驚人，完全是老天送的禮物。瘦的時候是個出色的得分手，在開拓者和火箭的季後賽對決中單場砍下46分，也是迄今為止他的個人最好成績；來馬刺以後被各種聚會喂成阿爾德里胖，但力量噸位也與日俱增，越打越靠里，已經成了一名能撐起攻防兩端的核心球員，他與萊昂納德一內一外，成了馬刺新軍的雙核。

在他初入開拓者之後，一場對陣小牛隊的比賽以慘敗結束。賽後他把錄像全程放出來反覆觀看，觀察模仿德克諾維茨基的打法，甚至每年回到達拉斯，和波什相約打球的時候，都在球館裡模仿德克的動作。然後兩個人面面相覷，不得不承認，確實是做不到那麼精準的投籃和防守。

怎麼辦呢？練吧。

就像他的高中教練艾倫說的，阿爾德里奇具有很高的籃球天賦，而他的努力程度則蓋過了人們對他天賦的關注，「我從來沒有看到一個天賦出色的球員，能像阿爾德里奇那麼努力。他總是在拚命訓練，今天你和他提到一些缺陷，第二天你就會發現他有了提高。」

2006-07賽季，波特蘭開拓者正值球隊低潮期，那時的開拓者負面新聞不斷，蘭多夫的夜店之旅被狗仔們瘋狂報道，祖母剛去世就鬧出這樣的新聞讓主帥氣到變形。在阿德進隊後，球隊青黃不接，三年沒打進季後賽，斯科茨決定開始重建球隊。

2006年NBA選秀大會，芝加哥公牛隊在首輪第二順位選擇了拉馬庫斯·阿爾德里奇。但他們緊接著就與波特蘭開拓者隊完成了一筆交易，用阿爾德里奇換來了06年的首輪四號秀泰倫斯·托馬斯和維克特·科里亞帕的簽約權。

托馬斯傷病纏身打打停停，最終黯然離開NBA，科里亞帕在開拓者打得順風順水，離開後坐穿板凳，後來在歐冠作為明星球員進行比賽，近年傳出要重回NBA的新聞，卻也遙遙無期。當年趁火打劫的交易方式直接導致尼克斯失去2號位選秀權，他們沒能如願以償換到庫里，而幾年後紐約人又將承受這樣的失望：阿爾德里奇離開開拓者以自由球員的身份加入馬刺，回到德克薩斯打球，紐約人也只能望德興嘆。人來人往喧囂歡樂，有人停留就有人走，過了很久回望來時路，才發現物是人非，物是人非。

很高興給你愛護過，高峰過總會有下坡。

不管怎麼樣，對開拓者來說，這是值得記住的夏天，他們有了新希望。新秀賽季的阿德入選了新秀第一陣容，而當年的最佳新秀獎則授予了六號秀，和阿德同隊的布蘭登·羅伊。

這是另一個讓人印象深刻的故事，關於這個同樣被傷病折磨的戰士，在球場展現出的鋼鐵意志。2007-08賽季，布蘭頓·羅伊總共出戰74場，場均得到19.1分4.7個籃板5.8次助攻，優異的表現讓羅伊贏得了全聯盟的一致認可，成功入選了西部全明星陣容。2009-10賽季，傷病潮席捲撕裂之城，七名主力輪換先後受傷。就在外界一致看低開拓者的當口，羅伊率領的開拓者卻成了豪強們的噩夢。在新賽季的揭幕賽上，羅伊20投12中砍下42分帶隊戰勝火箭，讓所有看低他們的人都捂著臉，重新審視這個初入聯盟第一戰就砍下20分的黃曼巴。

酷不酷。羅伊假動作虛招子一個接一個，你以為他右手突破，結果他一記體前變向，突破你左手方向的防守，帶球上籃行雲流水——你無法及時判斷他的下一步行動，或者就算知道了，也擋不住，太不講理了。有人把巔峰時期的羅伊和吉諾比利放在一起比較，這個少年天才在賽場上閑庭信步，然後一個不注意，變向，加速，用41英寸的彈跳和隔扣告訴你，他是等待時機的老虎，防不到，斷不了。

羅伊順利入選全明星，成了開拓者的老大，阿德作為球隊二當家，受到的褒獎與關注遠不如羅伊，但與此同時他也少了很多責難。時至今日談起這段經歷，仍有球迷唏噓不止，「老天欠他一個老大」，前有羅伊奧登，後有利拉德，阿德打得盡心儘力，就是怎麼看怎麼覺得有點憋屈。

羅伊、阿爾德里奇的到來，給玫瑰花園帶來了新的希望，年輕朝氣的隊員們迅速讓波特蘭逐漸擺脫往日的監獄陰霾。08年11月6日，羅伊在常規賽即將結束時，以一記三分將比賽拖入加時，加時賽膠著至只剩0.8秒，羅伊再次以一記三分絕殺火箭；進入08-09賽季後，黃曼巴的獠牙愈發鋒銳，連續三場30+、創個人記錄的單場52分、10次搶斷追平隊史記錄......羅伊與阿德的組合每場能砍下40分12籃板，那兩年的開拓者風頭正勁，球隊當家是24和23歲的羅伊與阿德，沒有三旬老將，奧登、羅德里格斯、費爾南德斯、巴圖姆，青年才俊們濟濟一堂，朝氣與希望，這是彼時的開拓者最吸引人的logo。

然而就在這輝煌賽季的收尾關頭，羅伊的膝蓋背叛了他。

到10-11賽季，羅伊已經連一塊半月板都沒有了，他只打了47場常規賽，然後在手術和修養中不斷損耗自己的身體。他在當年的季後賽里導演了那場驚為天人的末節18分大逆轉，然後在年底宣布退役。

彷彿詛咒般地，力壓杜蘭特成為狀元的奧登，在生涯前三個賽季只打了八十多場比賽。傷病就像瘟疫，肆虐著撕裂之城。主將們紛紛倒下，只有阿德孤獨地苦撐。

這像是阿爾德里奇宿命中不得不背負的壓力。你夠努力，而人們提起努力，總帶有幾分「沒有天分，不夠靈氣」的憐憫；你夠優秀，而從小你就不是最受矚目的那一個；好不容易受到關注，結果又被嫉妒收到更大傷害；好像命運就是拼了命要壓住你的風頭，你什麼都有，唯獨不夠自信，你背負那麼多，對非議置之不理，埋頭向前，你想做的，從頭到尾只是打好球而已。

人崇尚光鮮，喜歡耀眼的奪目的東西，不去問是否「盛名之下其實難副」，阿德這種悶罐子性格，註定不是最耀眼的那一個。

「我跟別人很不一樣，當有（不好的）事情發生時，我會將自己與之隔離，」阿德說道。「我就是這樣的人。我不想讓人性的陰暗或者負能量影響到自己。但是這些不好的經歷我都會記得——而且會不斷想起。那些質疑我，說我無法成功的人。那些在我成長過程中試圖傷害我的人。我覺得那些沒有傷害到我，那是因為我一直在證明，我能成為我想成為的那個人。但是我實實在在的記得那些事情。」

2016年，阿爾德里奇拍攝廣告片《我的心從未讓自己失望》，片中的他如是說，「我曾以為我不是這個世界的孩子，可能我來自其他世界......他們經常說我不能再打了，這些話是我的動力。你們越說我不行，我越要展示給你們看，我能做到。從出生的第一天起，就有各種各樣的事情阻礙著我，但這些也成了推動我不斷向前發展的動力，讓我超越自己，超越別人的想像。而現在，是時候邁向新時期了，我要拿冠軍。我會忍受所有的傷痛，不管場上還是場外，絕不後退，正是它們，讓我成為現在的自己。我的心，從來沒讓自己失望過。」宣傳片結尾，movie player打出一行字，「the journey never stops」,全篇結束。

「長日盡處，我來到你的面前，你將看見我的傷痕，你會知曉我受過傷，也痊癒過」。

來到美國大西南之後，我們眼看著阿爾德里奇慢慢長胖，從大前鋒打成了大里鋒，為團隊犧牲球權，攬過藍領內線的角色，這個身形像藍胖子的大個，也變得開朗愛笑，「賽季才開始，我參加的球隊晚餐次數已經超過了我之前整個NBA生涯里的大部分賽季中參加的球隊晚餐數了。我們一起吃飯，一起出去玩。我和這些人一起出去玩的次數要比之前職業生涯中（和隊友出去玩）的次數加起來還多。」

他開始和卡哇伊開玩笑，開始加強籃下進攻，甚至開始和媒體開玩笑，聊隊友，聊家人。他曾經被叫做「下一個鄧肯」「下一個德克」，現在他是馬刺的內線支柱，「下一個阿爾德里奇」也成了小年輕們的奮鬥目標，步行者的邁爾斯-特納告訴記者，他的偶像就是阿爾德里奇；馬刺球場里，阿德回歸，全場一片歡呼，和老東家的比賽也是嗨點十足，有開拓者球迷特製了阿德的開拓者/馬刺雙拼球衣，以此向他致敬。曾經開拓者雙德傳奇，而今花開兩朵天各一方。阿德來到聖城，和倫納德組成新的雙德，利拉德則和C.J.邁克勒姆一起，開啟了開拓者雙槍新時代。

想到一句歌詞「誰說蝴蝶飛不過滄海」，突然就想起阿德，笑起來憨厚的樣子，明晃晃的兩排大白牙，黑色護臂，還有漂亮的投籃弧線，他突破生命中的枷鎖，別人破繭成蝶，而他，我想，他本身就是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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