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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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了母親之後,趙源成了孤兒。繼續待在家裡,除了凄涼外也沒有別的想法了。父母在,不遠遊,現在父母都不在了,乾脆浪跡天涯去吧。趙源這樣想著,收拾了簡單的行囊,離開了天水,毫不猶豫向東而去。

趙源一路東行南下,心裡似乎有人指揮著他的去向。路上山川破敗,道路荒蕪,由宋入元的戰亂雖已過去十幾年了,但很多地方依舊蕭條,直到蘇杭一帶,才繁華起來。杭州是個好地方,雖然很多地方仍顯寥落,但還能看出曾經的臨安盛景。許多闊大的住宅,雕樑畫棟,顯出當年主人的雍容;天氣好的時候,堤上遊人如織,女郎們身上的香氣熏得人昏昏欲醉。這裡還有很多的書肆、印鋪,還有許多文人生活在這裡。趙源一路的風塵在這裡停駐了,他在葛嶺上租了個便宜的房子住下,繼續讀書。這塊地方安靜優美,趙源的房子旁邊,就是宋時末代宰相賈似道的舊宅,如今已經荒廢,但依然保留著盛大的氣派。20年前,這個宅子主宰著整個國家的命運和無數人的生殺予奪,連皇帝也要寄望於它,而今已看不出一點痕迹。

趙源孤身一人,在這裡也無親無故,一人獨居甚是無聊。晚飯之後,讀書累了,他常常坐在門外,看看風景、看看行人,算是一日生活中的簡單調劑。

一晚趙源照例枯坐,見一綠衣女子從東迤邐而來,看上去十五六歲,梳著雙丫髻,面容姣好,眼神清亮,有一股不似人世的仙氣,讓趙源怦然心動,他幾乎無法把視線移開。女子感覺到他的注視,轉頭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繼續走了。

這之後的幾天里,趙源晚上都出來散心,期待著再看到那個女子。有的日子果然又見到她,以同一條路線行路,也有的日子沒有等到。一個晚上再次遇到時,趙源忍不住心頭的激動,主動搭訕她:「小娘子是哪裡人?怎麼天天晚上到這裡來?」

女子莞爾一笑,輕施一禮:「小女子就住您鄰居啊,是郎君您自己不認識罷了。」

趙源沒想到她會答自己,受到了鼓勵,他膽子大多了,調笑說:「娘子累不累?停下來休息會兒吧?」

女子竟也沒有生氣,拉過趙源身邊的竹椅坐了下來,然後抬起頭,眼睛盯著趙源看。趙源被看得手足無措,強裝鎮定,咳了一聲,硬著頭皮問:「娘子要不要喝口水?我去給你倒一碗?」

「要啊,你陪我去拿吧,我到屋裡喝。」

女子這樣主動,倒讓趙源沒了主意,他的心開始怦怦亂跳,女子伸過手來,拉住了他:「郎君幫我去倒水吧。」隨之自然地跨進門去。

進得門中,女子反手將門一關,湊進趙源懷中。趙源胸口都要炸了,他昏昏沉沉地任本能驅使著自己,在黑暗中摟住女子柔軟的腰肢,踉蹌幾步挨近床邊,順勢倒在了床上。

一番雲雨過後,趙源的心情慢慢地平復。他緊緊摟著女子清涼的胴體,把頭埋在她的胸前,幾乎不敢相信剛才發生的一切。他問:「我還不知道娘子叫什麼名字。」

小娘子無聲地笑了,她撫摸著趙源的頭髮,說:「名字有什麼意義?你想叫我什麼,就叫什麼好了。我喜歡穿綠色衣服,你願意的話,就叫我綠衣女吧。」

「我以後還能見到你嗎?」趙源怯怯地問。

「會的,我會來找你。」

綠衣女說到做到,自此之後,她幾乎每晚都來,溫柔繾綣,嬌媚百般,到天明就離開。趙源多次問起她的家庭,她的出身,她只是笑而不語,或是顧左右而言他。她舉止高貴,姿態優雅,趙源猜測她是哪個大戶人家的侍妾,出來偷情,因此不願泄露身份,也就不再繼續問了。他深深戀著她的身體,不願意生枝節而失去她,能擁有一刻,就先擁有一刻吧。

一晚綠衣女來時,趙源剛剛喝了些酒,處在微醺的狀態。他拉住綠衣女又唱又跳,輕薄地捏起綠衣女的下巴,吟唱:「綠兮衣兮,綠衣黃裳。聊可與娛,鄰家嬌娘。」之後哈哈大笑,沒有注意到綠衣女暗淡下來的眼神和怏怏的神色。第二天早上趙源醒來時,綠衣女已經走了,沒像往常一樣跟他道別。

好幾天綠衣女都沒再出現,趙源每晚在門外等著,直到夜露打濕衣裳。他開始懊悔起當日的輕薄,也越來越思念綠衣女。他慢慢意識到,不管綠衣女是什麼身份,不管他們算是什麼樣的關係,他對綠衣女的感情,已絕不只是「聊可與娛」,他愛著她,他依戀著她,他離不開她。趙源看不下書了,他每天都在門口等待著,他也吃不下飯,做不了事,他的身形明顯地瘦了下去。

綠衣女終於回來了,彼此看到的那一刻,兩個人都紅了眼圈。綠衣女哭了,她捶打著趙源,說:「我把自己託付給你,你卻當我是個下賤的婢妾。」趙源任她打著,將她攏入懷中,卑微地求她原諒。兩個人哭了一番,綠衣女平息下來,說:「事到如今我也不再瞞你,之前不跟你說,是恐你不會相信。我其實是鬼,我來找你,是因你和我有前世的姻緣。」

這些話還真震驚了趙源,他做好準備接受綠衣女的任何身世,卻從未預想到這樣的情節。

「20年前,我是臨安正經人家的女子,因為從小學習弈棋,技藝高超,因而15歲那年以棋童身份,被選入賈相公的府邸作為侍妾。相公喜歡下棋,每每下朝回府,都會招我對弈,對我十分寵愛。你當時是賈府的僮僕,專事煎茶。我與相公對弈時,你總是侍奉在側。久而久之,我和你暗生情愫,互贈信物,相約永不負心。然而我們還沒得機會在一起,就被嫉妒的人舉報給相公。相公得知後,把我二人賜死在西湖邊上。我們共同做了鬼,卻也沒能在陰間長相伴。你命數早到,投胎重新做人,我仍一直做遊魂。投胎之前,你許諾說你會懇求孟婆,允你記住這個地方,說你一定會想辦法回來找我。我就在這裡等著,一直等著,十幾年了,真的被我等到了。」綠衣女說到這裡,淚落如雨。

趙源對此沒有任何記憶,但受綠衣女的感染,也心中酸楚。想想自己一路東來,似乎冥冥中是有一種神力,指引著他到了這裡。當初看到這片景色,莫名就有親切之感,因此停駐於此,想必這就是自己投胎前做好的安排吧。趙源抱住綠衣女,安慰她說:「如今我們可以安全地做夫妻了。你也不要再曉行夜宿了,留下來吧,咱們過好這一世。」

綠衣女不再天亮就走了,她留在了這裡,兩個人像一對真正的夫妻一樣,共同生活在一起。白天趙源買好菜米,綠衣女在家做飯。雖然她不吃,但會很享受看趙源吃飯的香甜。讀書空閑的時候,綠衣女教趙源下棋,她真的是很好的棋手,在她的教誨下,趙源棋力提高了很多。晚上沒事了,兩人常會聊天,趙源講講他遠遊的經歷,而綠衣女就講賈府的掌故。

「相公氣質高貴,雅好甚多,詩詞古玩,琴棋書畫無所不通,促織這樣的市井之樂也有研究。他對生活細節非常講究,我的舉止進退就得到了他的親自調教。賈府姬妾眾多,生活優裕,每日只是鑽研技藝,陪他玩耍。」

「外人會以為這是天堂吧,但無數人的命運為一人所左右並不是什麼幸運。賈府內規矩繁多,侍奉相公一步也不能走錯。記得有次我們侍奉相公在西湖遊船,划船的艄公年輕健碩,相貌英俊,同行的如姬不僅發聲讚歎。相公聽見,回頭看她調笑說:『確是個人物。要不要為你下聘呢?』如姬羞澀低頭不語。過了一會兒,相公招呼我們大家過去,說『已為如姬備下聘禮,大家可啟開觀看。』同行有人好奇,打開了畫舫桌上的漆盒,裡面赫然竟是如姬的人頭……」

綠衣女回憶至此,半天未再發聲。趙源也嚇得變色,登時理解了綠衣女講述的自己前世的經歷。自己相鄰的這個壯闊美麗的莊園,裡面承載著怎樣的精緻與肅殺,真是外人難以想像。

綠衣女眼望遠方,乾笑了一聲,接著說:「受驚了嗎?那只是我們的日常。相公後來身受非議,忌諱外人登府。一個姬妾的哥哥前來看望她,在府門外向內張望,相公讓人把他縛起來,扔進了火堆。天堂一般的優越生活,伴隨著絕望,那就是我和你,我們的日常……」

綠衣女沉浸在回憶之中,神色令趙源心酸。物換星移,時移世易,如今早已換了人間,卻也並不比那時更好。不知長在鬼域的綠衣女是否知道。她敬畏的相公後來死在流放的路上,復仇者的手中,這些,不知綠衣女是否知道。趙源想到他一路東來看到的那些破敗,那些長久難以恢復的毀壞,再想到自己二人這前世今生,心裡不禁升起一種虛幻無力之感。他摟緊綠衣女,只覺得自己兩人就像一對廢墟之上的倖存者。

兩個人的日子一天天地過去,過了差不多三年,綠衣女病倒了。郎中能醫人不能醫鬼,綠衣女不讓趙源去求醫。她告訴趙源,她的命數到了。

「你是要去投胎了嗎?那好,你要記得這裡,我會像你一樣,在這裡等著你。等你找回來,我們再做夫妻。」趙源說。

綠衣女笑了:「我投不了胎啦。你回來之前,我投胎的時候就到了,我怕跟你走失,放棄了那個機會,選擇做了個遊魂。遊魂撐到今天,已經臨到散盡了。我等到了你,跟你做了夫妻,過了自由的日子,心愿已足了。我快要走了,不能再陪你了。」

知道真相的趙源淚如雨下,泣不成聲。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他緊緊握著綠衣女的手,就這樣,到她沒了聲息。

按照葬妻的禮節,趙源裝殮了綠衣女,下葬那天,他忽然感覺到棺材輕了。他慌忙打開棺蓋,只見棺中已無綠衣女,只剩了她的衣衫和釵飾。

經歷了人生中第三個至親的葬禮,趙源再無生趣可留戀。他進了靈隱寺,落髮出家。

插畫:劉易斯

原故事來自《玄怪錄》·綠衣人傳

原文太長,此處不錄。可百度「綠衣人傳」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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