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嘲下的許知遠《十三邀》真的如此不堪嗎?

在一片嘲諷聲中,許知遠突然成了網紅,而且是「網紅公共知識分子」,其影響程度遠超過他曾經出過的書,他所創辦並幾度換址的單向街書店,以及在這個書店裡舉辦過的數百場文化沙龍。

批判的靶子

第二季《十三邀》許知遠對話馬東這一期採訪可以說已經相當尷尬了,但其實遠不如馮小剛導演那期啊,馮導最後主動完結了對話。為何那期沒火而馬東這期卻平地一聲雷?想想可能是作為《奇葩說》「教父」的馬東的擁躉們更長於辯論,有更強的表達慾望,以致於單憑這些批判聲就讓第二季首期收穫了比第一季13期總和還多的關注和熱議度。

陳腐、偏見、傲慢、預設前提、唱衰時代、尷尬、丑、猥瑣、粗口、抽煙、拖鞋……這些是關於這檔節目和主持人口誅筆伐炮火最集中的幾個靶子。如果這其中的一些標籤不是本意使然,而只是按照腳本行事,那麼許知遠無疑在做一次冒險,以犧牲自己人設成為眾矢之的的大概率事件來成就受訪嘉賓。

群嘲下的許知遠,真的如此不堪嗎?

且來看看這些批判的靶子:

1、許知遠人丑、髮型丑,表情猥瑣。

奉行「顏值即正義」的年輕人眼裡確實容不下未加美顏濾鏡的人物特寫。不過,如果主持人換做一個同等低顏值的殘障人士,或者乾脆直接將許老師本人的肢體健全狀況做一個邪惡的假設,想必又是另一番情景:

「人家主持人身體已經遭受不幸,能寫書能做欄目可以說已經很努力很勵志了,再批判長相就太刻薄了吧。」

鑒於愛美惡丑是人類的本性,在有些情況下又如此善變,所以在評價欄目本身好壞時,最好還是拋開大眾對於外貌的審美不談。

2、在欄目中吸煙、粗口、穿拖鞋。

至於這些不修邊幅的個人習慣,相信作為一個媒體人、作家不可能不知道在嚴肅訪談中大眾對於公眾人物出場時應有的一本正經模樣的乏味期待。許知遠去掉個人舉止的偽飾,去掉儒雅莊重,去掉條框規矩,選擇用自己本來的方式做一次訪問。這可能挑戰了一部分看慣新聞聯播和中央電視台的人的固有認知。

3、缺乏採訪技巧,互動尷尬。

如果將視頻中的採訪互動當成表演行為來看,許知遠的這一系列採訪可謂拙劣粗陋,不夠圓滑,哪怕順滑。這幾場尬聊中有未剪輯的持續對視,沒有段子,沒有幽默,沒有自嘲,沒有刻意地化解尷尬。這或許是許本身採訪技巧缺失的笨拙流露,也許是有意為之。總之,如果當做是一場表演,他的演技還真是乏善可陳。

可以看到,以上三點都不涉及採訪內容的核心,只是一些看上去不夠精緻的周邊。所以,現在只剩下採訪問題本身的探討,不難看出,批判的矛頭多集中在「偏見」上,也即批判者所說的「預設立場」,而「陳腐」「傲慢」是批判者給它的形容詞,「唱衰時代」是批判者在其中解讀到的某種立場。

批判偏見本身是否是一種偏見?

偏見並不可怕,掩飾偏見才可怕。

眾所周知,最安全、最得體的採訪提綱是去問一些大部分觀眾願意聽到的問題,這些問題的答案往往也毫無懸念,偉大光明正確和正能量。而許知遠這次沒有按照正常主持人的腳本走,沒有刻意迎合觀眾的趣味和價值觀。正如《權力的遊戲》編劇反覆用劇中看似頗有前途的「主角」之死來打臉和蹂躪觀眾的期待,許知遠用一種不合作的態度跳出世俗的設定,以偏見出發為眾人呈現了另一種對話的可能性。這種可能性的標籤可能是「偏見」「預設立場」「陳腐」,或者個人對於時代的某種具體認知。

從某種程度上,觀眾感到的不適既是審美和文化價值觀的衝突,也是未被討好所感受到的冒犯。

說實話,有幾期採訪,我對主持人偏執的提問也很是反感,但卻非常欣賞這些被採訪嘉賓在劍走偏鋒問題下的回答,這些偏見下的逼問有時能讓我們看見被採訪者鮮露的另一面。或許,這是有些人願意觀看的一個原因。對於這個社會而言,也並未見得因為多了一種異樣的提問方式而遭受到多大的荼毒,節目播出後引發的群嘲便是證明。

有趣之處在於,當許知遠真的這麼做了的時候,看著《奇葩說》大呼包容多元價值觀的觀眾和評論界弄潮兒們卻不肯給訪談類欄目留一扇參差多態的門,打不打臉?尷不尷尬?

許知遠《十三邀》過去的採訪對象包括商人羅振宇、馬東,導演李安、馮小剛、賈樟柯,演員姚晨、俞飛鴻,作家白先勇、蔡瀾,歌者張楚等,他們是社會各個領域裡的行動者和實踐者。跟這些採訪對象相比,文人知識分子、作家許知遠更像是時代的觀察者和思索者,他傾向於選擇站在時代的視角審視問題,這是他出發點上的「偏見」。他本人也絲毫不掩飾並在片頭直言「帶著偏見看世界」。

許知遠試圖將他對於時代的思考和疑問拋向所有採訪對象,遺憾的是,並不是每個人都願意接招,跟他在這個層次上進行探討。所以,有時候,面對不願意進入他設定的話語體系下的採訪對象,他們之間的對話猶如一場博弈,攻守之間,有時能擦出別樣火花,有時只有錯位的尷尬。

真正令人覺得費解的是,許知遠這次的不合作不識趣不知擊中了人們的哪根神經,以致於很多人陷入了一種批判欲、捍衛、快感、情緒組成的無意識狀態。一期節目,就讓這麼多人躁動難安,這倒頗為意外。

傳播媒介的戲法

倘若,把許知遠的訪談放到單向街的任何一次幾十人的沙龍上,不會顯得如此突兀,反倒會釋放出一種小眾的品味和文人的時代之慮。因為,這是單向街沙龍的日常。

倘若,把這些視頻採訪變成文字,又會如何?

在影像被發明前,人類跟文字已經打了上千年的交道。文字具有高度的概括力和想像力,可以被文字指引到任何作者所想要帶領我們去的地方,而對於細節,讀者可以自行解讀。視頻則不然,視頻連接了圖像、聲音、語言、文字、時間和空間,比靜默的文字更能還原現場,留給觀眾更多可以捕捉和揣測意圖的細節。它的副作用是,這些細節有時會取代議題本身而成為關注的焦點和批判的靶子。

此外,相比視頻,文字閱讀是一種高精力投入低刺激獲得的活動,因此,也自動篩選了它的讀者群,讓傳播範圍能夠緊緊貼近它的受眾。而視頻傳播更加直白、高效、低門檻,更容易在普羅大眾中形成傳播,因此,往往會收穫計劃之外的觀眾和來自他們的品評。

不難想見,許知遠的採訪,如果換成文字或乾脆著書立作,可能反而會收穫五星好評。

想到這裡,不禁暗自慶幸,幸好我們所鍾愛的作家都死了,比如奧威爾、茨威格,魯迅、王小波。如果他們如今敢在電視、視頻節目上拋頭露面,或在微博上喋喋不休,肯定不會是受歡迎的「網紅公知」,他們不是意識形態不對,就是嘴太損,或者長相不佳。畢竟,看他們被當代人所嘲諷(儘管多數偉大的作家生前同樣為世人所不屑),或者看著他們妥協低頭、人前賣乖是一件極其痛苦的事情。

偏題了。

當小眾的對話憑藉大眾化的媒介走入大眾視野,多少會顯得格格不入,甚至讓觀眾不舒服。

況且,大眾對於採訪的期待往往過高,希望通過一次採訪認識採訪嘉賓,而忘了採訪只是某事某刻針對某一問題在某一特定情緒和意識下帶著某種意圖的一次回答,如此而已。

結束之前

相比上面這些靶子,一位知乎網友的發問似乎更值得玩味:

「《十三邀》採訪的嘉賓個個都是名人,也就是『流量人物』——但流量人物是不是典型人物?是不是能真確反映一個時代特質的人物?」

所以,要說這個欄目有多差,不至於,有多好,同樣不至於。幾期許知遠的《十三邀》不會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壞或者更好,一如看過《奇葩說》並不能改變這個奇葩的世界。

批判很容易,但在這片嘈雜之中,明白我們批判的是什麼,為何而批判更為重要。

我們不一定能改變潮水的方向,但需知心之所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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