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辦奧運，政府拆了他們的家 | 里約大冒險

世界說 唐劍晨 發自 巴西 里約熱內盧

離奧林匹克公園入口步行五分鐘，之前是個叫做Vila Autódromo的貧民窟，曾經有大約700戶人家。為了騰出地方辦奧運，這裡該拆的拆，該搬的搬，早已不復往昔的熱鬧，只留下空曠的土地和幾幢突兀的破房。

△ Vila Autodromo的所在地

29歲的娜塔莉亞·席爾瓦（Natália Silva）是媒體報道中的「釘子戶」，是通過抗爭最終得以在原址重建的二十戶人家之一。

她說：「我並不排斥奧運會，我也很喜歡體育。但最終發生了太多令人失望的事情，也徹底改變了我的生活。我已經毫無興趣看任何比賽了，即使我就在奧林匹克公園內。」

我想跟娜塔莉婭聊聊。奧運會開幕前幾天，我來到依然在施工中的奧林匹克公園，穿過鐵絲網，沿著一條小道步行約五分鐘到了一個小教堂門口，它是老村莊最終留下的唯一一座建築。

△ 不願露臉的娜塔莉婭

△ 原貧民窟拆遷後剩下的唯一一個教堂

從2014年3月開始，里約市政府為了建設奧林匹克公園，開始對這片貧民窟進行拆遷，經歷了無數次談判、居民抗議，甚至還有強拆。最終，近六百戶家庭搬走，只剩下二十戶家庭得以繼續留在此地，在原址重建房屋。

7月22日本是里約市政府承諾的交房日期，但是當我進去參觀時，房子還有很多未完工的地方，地板尚未鋪設完成。一位「釘子戶」不由吐槽：如此趕工，房子的質量令人擔心。而最終市政府還是延遲了一個星期交房，直到7月29號才正式將新房鑰匙交到住戶手中。

△ 原址重建的新房外觀

＃為什麼要做「釘子戶」？

娜塔莉亞7歲來到這兒，和父母一磚一瓦建起了之前的家，小學中學都在附近的學校完成。如今她已經在這兒生活了20多年了，對這片土地有著深厚的感情與回憶。

「這兒沒有毒品，沒有槍支，沒有暴力，有的只是漁民和輕鬆愉悅的生活氛圍。」

29歲的娜塔莉亞去年才考上大學，此前她曾兩次高考失利，還工作過一段時間。她換過幾份工作，由於長時間與政府進行周旋耗費時間與精力，所以在去年辭了職。現在她和父母住在一起，她是獨生女，也還沒有結婚。當談及未來時她顯得一臉茫然，生活已經完全模糊，生活軌跡已經完全打亂。

△ Vila Autódromo拆遷後的樣子

2014年2月，政府啟動了Vila Autódromo的拆遷計劃，里約市長正式簽發了關於Vila Autódromo的政府命令，以「所處地在政府公共工程範圍內」的名義命令該村莊的一些住戶搬離此地。而娜塔莉亞的家就在其中。

九十年代，里約州房屋管理局規定：「可以在這片區域進行生產生活活動，即使那片土地政府，他們沒有所有權。他們在99年里擁有對該片土地的使用權，並且在99年期限到期後可以再續99年」。娜塔莉婭認為他們可以留在這是有法律依據的。

同時，里約熱內盧聯邦大學以及巴西建築研究協會的教授們曾推出了一項名為《Vila Autódromo民眾計劃》的課題研究，稱該村莊的都市化改造是可以和奧林匹克公園項目共存的，而且預算在一千四百萬萬雷亞爾內，摺合人民幣兩千八百萬。政府承諾在45天內會再次進行專業性的評估並給出答覆，結果卻是不了了之。

娜塔莉婭很生氣，不理解政府為什麼要花一億兩千萬雷亞爾去遷走所有住戶，為什麼不能把錢花在該花的地方? 為什麼一定要費勁心思推動拆遷？

＃貧民窟為什麼非拆不可？

在娜塔莉亞看來，奧運會只是政府的借口，政府只是在利用奧運會完成一直想做的事。

Vila Autódromo所屬的區叫雅卡雷帕瓜（Jacarepagua，編號115），之前是一片很荒涼發展落後的地區，而與此同時在它南部的地區巴拉達蒂茹卡（Barra da Tijuca，編號128）則是經濟發展快速，吸引的投資也遠遠大於雅卡雷帕瓜。後來政府為了促進雅卡雷帕瓜的發展，將巴拉達蒂茹卡一片的人口及企業遷至此地，從而吸引了大量的投資。

△ Vila Autódromo和附近的摩天大廈

其實，里約政府從九十年代就啟動了這一片村莊的拆遷計劃，只是由於這一片村民的不懈抗爭以及政府缺少資金而一直處於擱置狀態。但政府一直在尋找時機與積累資金為拆遷做準備。2007年泛美運動會在里約熱內盧舉辦，政府以為會以此帶來經濟的發展，吸引大量投資，準備再次以此為契機推動拆遷計劃。然而最終投資並未如政府所願飛漲，資金不夠，這項計劃也再次胎死腹中。

直至巴西作為奧運會的承辦國家，里約迎來一輪投資熱潮，政府才有了足夠的資金來完成這項工程。

＃談判、抗議

巴西法律規定，當政府以公共工程的名義需要對一片公共土地進行項目拆遷時，政府首先需要向州法院提出申請，然後法院會派專門的人員進行評估與核實，如果這塊地的確歸政府所有而且政府會將這塊地用於公共工程的話，法院就會批准。法律批准後，政府即可派拆遷隊伍進行拆遷。

在第一批搬走的住戶里，大部分都是和政府一對一進行談判，所以具體的補償金額並不為人所知。據報道一些家庭的補償金額甚至超過二百萬雷亞爾。然而娜塔莉亞一家並不想搬走，也沒有接受政府給的補償金額。他們從一開始就堅定了信念，絕不離開這個村莊。

後來沒過多久，政府啟動了和居民的第二次談判。在這次談判上，政府推出了一項「里約公園」的住房計劃，政府將在Vila Autódromo旁邊再建一個小區，實行「以房換房」計劃。政府提供了兩個選擇：第一個是入住新房，拆遷舊房；第二個不想入住「里約公園」的可以拿著政府給的補助去別處另尋住處。此次會議上，大部分人簽了協議，三百多戶離開了，然而娜塔莉亞一家依然堅持留在那。

＃和平對峙後，強拆登場

在經過前兩輪談判以及多次軟硬兼施無效後，政府在今年3月8日對娜塔莉亞家啟動強拆。

△ 2015年6月發生的強拆事件（來源：衛報）

那天，在他們全家還在家的時候，政府所派的拆遷大隊來到村莊，強行將他們攆出家，並派出警察將他們隔離開，以防止他們干擾拆遷進程，就這樣眾目睽睽下公然將他們家拆除了。村莊剩下的所有人就聚集在拆遷大隊旁表示抗議。

拆遷當天她的母親無奈的說:「今天是國際婦女節，這裡有教堂，有法律，然而我卻沒有住在這裡的權利！」。娜塔莉亞說：「我堅守到了最後一刻，即使知道那天是我們能夠留在家裡的最後一天，我依然要待在那裡，我要看著政府是如何毀滅它的。」

這一事件引起了各大國內國際媒體的極大關注，也給里約政府帶來很大壓力，實際加快了貧民窟村民和政府談判的進程。

＃原址重建，二十戶釘子戶是否滿意？

為了緩解社會輿論壓力。政府在強拆事件發生的當天下午召開新聞發布會，介紹了Vila Autódromo的都市化改建項目。3月28日，Vila居民與里約市長Eduardo Paes見面溝通城市化方案。

△ 里約市長Eduardo Paes

政府方面堅持要求在建設新住房的時間內，所有住戶撤出原住址。住戶們害怕一旦離開自己的家，就變成無家可歸了。因為市政府承諾的新住房什麼時間修建，什麼時間交房等都無法得到保證。

經過最後一輪的磋商，在4月13日，里約市政府與最終堅持到底的20戶住戶達成了一致協議。協議說明：將在原Vila的位置上為該20戶住戶建造獨立的房子，按照每家180平米的地基的標準，為每戶建造建築面積為56.65平米，使用面積為48.95平米的兩室一廳一廚一衛。定於7月22日交房。在交房之前，該20戶住戶仍可居住在村莊里自己的家中。如住房在新建項目房範圍內而被拆遷了的住戶，可居住在臨時搭建的安置房內。

這場曠日持久的談判終於畫上了休止符。想起這兩年的與政府的反抗，娜塔莉亞顯得憤怒與無奈。他們遭受到政府的恐嚇威脅，甚至被政府警察打過，也被關起來過。不過村民們也沒有放棄抗爭。他們發起了一個網站，講述自己的心聲與主張，演員和歌手錄製視頻來支持他們。里約的一些大學老師和學生、教堂的牧師、公立律師、非政府組織都來幫忙。

△ 貧民窟的村民發起了一個博物館項目，要紀念生活過的歷史和抗爭的經過

△ 抗議貧民窟拆遷的集會人群

娜塔莉婭說:「我留在這兒什麼都沒有得到，我只是在捍衛我留在這兒的權利。即使我最終留在了這兒，也不是我最終想要留下來的方式，你看我即將要入住的房子，它比我之前的小太多了。我想和之前的鄰居、熟知的朋友在一起生活，而他們已經搬走了。但我不得不接受，因為我一旦不接受，就得離開。」

如今奧林匹克公園所在地就是他們原來的家，望向那片比賽場地就會讓他們想起那段與政府曠日持久的博弈與周旋。那是段傷心的往事，最終這場博弈以雙方妥協而告終，這場看似轟轟烈烈的拆遷與反拆遷之戰沒有真正的贏家。

（世界說里約專員羅靜對此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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