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字泥土(二) 數字時代的匠人

這篇將繼續上篇數字泥土(一)探討數字製造技術(digital fabrication)影響下的陶瓷手工藝,特別是多位設計師/藝術家/匠人的不同探索路徑。

「非手工」的手工質感

今天要介紹3D列印陶瓷領域的另一位領軍人物,年僅27歲的荷蘭設計師Olivier van Herpt。在數字泥土(一)中我們介紹的Unfold工作室的兩位創始人Claire Warnier和Dries Verbruggen都是Olivier van Herpt在埃因霍溫設計學院的學長,這三個人可以說撐起了3D列印陶瓷領域的半邊天,在應用實踐、實驗性和理論上都很有建樹。

Olivier van Herpt工作室內3D列印的陶器一覽

與Unfold一開始做桌面大小的陶土印表機不同,Olivier van Herpt很早就意識到桌面大小的3D印表機的局限性。首先,對於體量比較大的陶碗陶罐,用桌面大小的3D印表機是無法列印的。其次,僅僅對現有桌面印表機進行改造來列印陶土,而不從根本上調整列印技術來適應陶土材料的特殊性,列印出來的陶器會因為陶土過於濕潤而倒塌,而燒制以後也會有熱抗性低等諸多問題,在實際使用的過程中並不能與傳統工藝製造的陶瓷器具比較。因此,Olivier van Herpt花了兩年時間潛心研究,得出了一套適合陶土的3D列印流程,並造了一台高約1.7米的delta樣式(三角支撐) 3D陶土印表機,可以列印高達80公分、寬達40公分的陶器。通過無數次對列印頭和陶土材料屬性的調整,他終於解決了陶土倒塌的問題,同時也大大提高了列印的精度。

當然,Olivier van Herpt不希望自己做的3D陶土印表機只是一台精準的可以無限重複已有設計的機器,他想要在機器自動化的同時,仍然保留手工陶藝的那種獨特質感。3D列印過程中層與層之間的縫隙在其他應用中也許是一種「缺陷」,需要彌補或改進,而Olivier van Herpt卻反其道而行之,將這種「缺陷」強調出來,通過微調3D印表機的列印軌跡,他在陶器表面創造出了類似於竹籃編織的樣式。這種在傳統陶藝中必須手工慢慢雕琢的表面細節,如今卻是由機器完成的,是一種「非手工」的「手工感」。

表面紋理測試原型

Olivier van Herpt對3D列印技術對於生產流程的影響進行了深入反思:3D列印在一方面拓寬了設計的可能性,並提高了生產效率,但也在同時將機器推到了流程的中心,而人反而成了背景因素,與材料、流程脫離。不斷提高列印的精度、速度和可重複性,對於製造生產是有益的,但也不免讓製造出來的產品沾染了大眾消費品的感覺,他用荷蘭語中的「kil」來形容,意即冷淡的、生硬的、沒有人情味的。因此Olivier也開始在3D列印的流程中引入隨機性和人為錯誤,探索如何利用3D列印技術創造出類似手工的獨特感。他說,「我喜歡在無序中創造有序,在有序中引入無序。我追求的是一種控制下的隨機性。(I enjoy making order where there was none and scattering something into the wind where there has been order. It』s a directed and controlled exploration of the random.)」

但Olivier van Herpt的探索並沒有止步於對3D列印流程本身的干預。他將視角拉遠,開始審視3D列印的本土環境因素。在高度控制的環境中,機器行為完全能夠預期,這是工業生產的模式;如果我們能夠使機器生產不排除環境干擾,反而將環境因素(如溫度、濕度、噪音、地理位置等)融入生產過程中,又會對最終產物有什麼樣的影響呢?

為此Olivier van Herpt設計了一套軟硬體系統,3D印表機附加了感應器(sensor),測量環境中的溫度、濕度、周圍人群密度等參數,並將這些參數轉化為3D列印產物的形狀和表面質感。每次列印,由於環境因素的不同,列印產物也都不同,這正好像手工製造過程中,每件作品都是獨一無二,反映了當時匠人和材料在特定環境下的對話。

通過與聲音藝術家Ricky van Broekhove合作,他將低音揚聲器裝在3D印表機的上方,聲音造成的震動使得3D印表機產生隨機的紋路。

Olivier van Herpt還從自然界中汲取靈感,通過觀察石筍和鐘乳石的形成,思考如何將這種看似無序的過程融入到相對可控的機器環境中。為此他造了一台類似3D印表機的機器,只不過列印頭不是均勻地擠出材料,而是隨機地融化石蠟,融化的石蠟滴到下方旋轉的托物平台(build platform)上,形成形似鐘乳石的構造。雖然這個實驗沒有直接應用陶土,但它與前例在3D列印過程中融入隨機性的思想是一致的。

新工具也只是一種工具

新科技新工具能夠激發創意,革新流程,但說到底,新工具也不過是工具而已,不管怎麼使用它,只要達到自己的創作目的就行了。從這個角度說,設計師、藝術家、匠人等的造物者,不一定非要探索工具本身的界限和含義,只需要利用工具的性能為造物服務就好。如果有一個陶藝家,利用了3D列印技術,不過做出來的還是最傳統的陶器式樣,我們也不能詬病他沒有探索新工具的可能性而只借用了新工具的效率。這就好比,有人用Photoshop可以做出美輪美奐的效果圖,而有人只不過會用柔化功能來pp圖。不同人運用工具的目的和方法都不同,我們無法要求所有人都站在工具的最前沿。

這之前介紹的Unfold工作室和Olivier van Herpt的作品,實驗性很強,因為他們不僅是利用3D列印技術來做陶瓷藝術,更是在探索3D列印技術與傳統工藝的邊界和融合。還有一群人,他們站的沒有那麼前沿,但也在積極地使用這些新工具,他們的探索多在美學、風格方面,也同樣很有意義。

比如德國設計師Steffen Hartwig,將3D列印陶土中的錯誤和不完美突顯出來成為風格特色,但他並沒有著重探討這樣做的意義,只是在探索一種新的美學(風格)語言。

數字邏輯(digital)+物理邏輯(analog)

另一位利用3D列印來探索陶瓷美學的是英國陶藝家Jonathan Keep。作為一個有二十多年經驗的陶藝家,Jonathan Keep用傳統工藝製造的陶藝作品非常豐富,他掌握的技法也十分廣泛,而他作品中探索的問題,並不與科技直接相關,而是揭示自然界中的幾何規律和樣式,一種規律和無序之間的平衡狀態。這從他用傳統工藝製造的陶藝作品中可見一斑。

Jonathan Keep對於數字技術應用的創新之處,在設計環節但不在生產環節。他利用衍生式設計(generative design)軟體,用程序演算法來模擬自然界的規律,制定形態生成的規則,從而得到複雜的無法通過傳統3D建模方法得到的形態。程序生成的形態以代碼形式存在,而後被3D印表機接收,列印出來的陶器再經過傳統的工藝上釉燒制,得到最終產品。

以諧波為靈感的3D列印陶器

如果我們審視這個工作流程會發現,3D印表機僅僅是作為一種製造成品的一個環節存在的,創意的產生並不依賴於3D列印,3D列印只負責完成成品,這與我們之前介紹的諸如Unfold和Olivier van Herpt對於3D列印技術本身的探索有本質的區別。

以正弦餘弦曲線為靈感的3D列印陶器

Jonathan Keep從自然界中的冰川、漂流木、植被生長等等現象(analog)中汲取靈感,利用數字工具/軟體演算法模擬出抽象的自然(digital),再用數字製造技術(digital)將這些虛擬形態生產成實體物體(analog)。這在本質是一個digital(數字邏輯)和analog(物理邏輯)相互轉化的過程。

(Digital Meets Analog這個思潮涵蓋的子問題也很多,以後單獨來講,此處挖坑留念。)

Jonathan Keep3D列印的冰川系列,受到自然界中冰川形成規律的啟發,在陶器的設計中融入了隨機元素,但這種隨機性是生成形態的演算法賦予的,並不是通過調整3D列印過程本身獲得的。與Olivier van Herpt融入環境中隨機元素的3D列印陶器相比,雖然在最終產品的外觀上有一種風格的相似性,但兩者的設計生產流程卻完全不同。

小結 / 關於工具

任何新工具的出現都會經歷一個成熟曲線。由於新工具對於舊有制度流程帶來的破壞作用,新工具在產生伊始必然會被很多人質疑或者不被看好,但也總有那麼一小部分人,能看到這種破壞作用下蘊含的契機。而當新工具逐漸完善,被越來越多的人接受,最終它也會成為新的「標準」,直到下一個新工具將它取代。

這關鍵的一小部分人,不僅最先「使用(use)」工具,也最先「濫用(abuse)」工具,而這種「濫用」其實是一種對於工具的應用界限的探索。這種對工具本來用途的「蔑視」,正是不斷改良工具的一種推動力量。在3D列印陶瓷這個特殊的領域,如果人人都相信3D列印應該向更精細更準確的方向發展,那我們就會完全忽視另外一種引入人為因素和隨機性的可能性。幸運的是,這世界上還有那麼三五個人,在執著地進行著探索。

數字泥土Data Clay (三) 新型設計生態 New Design Eco-system 將聚焦數字製造技術(digital fabrication)對於設計/工藝工作室形態和經營模式的影響。


推薦閱讀:

今天沒什麼事,發點手工活兒
除了傳統,陶瓷也有新潮流
青花瓷的三個要素
奼紫嫣紅的窯變之美——鈞窯瓷
陳曼生的紫砂中興

TAG:数字控制 | 3D打印 | 陶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