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籤:

裙下之戲:性別、政治與征服

從歷史的角度聊一聊女性和政治的關係。

作者:政見特約觀察員 張浚逸

女人是什麼?女人的世界是怎樣的?當我們試著回答這個問題時,我們會不由自主地將戰爭、鐵血與征服與男性相關聯,讓人覺得男性好像是先天的 「政治動物」。而溫柔、平和與犧牲這些所謂 「女性特質」,似乎只能讓人想起下午茶時的竊竊私語。硬要女性和政治掛上鉤的話,最多再加上 「宮斗」。對女性的這種刻板印象,自然也不可避免地滲透進政治領域。「鐵血」 作為一種重要的男性氣質被著重強調;打仗是男人的事,江山也是男人的事。

因此,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女性在政治領域的存在感是很微弱的。以國家象徵為例,在屈指可數的女性象徵中,就算聖女貞德成為法國的精神代表,人們記住的也是騎著馬穿著盔甲的貞德,而不是穿著裙子無拘無束奔跑的那個鄉下少女。如果一個國家出現了一位女性君主,她往往也需要依靠終身不嫁或者超越男性君主多倍的政治才華,才能獲得臣下的認可。

但在步入近代,女性成為政治近代化歷程中的一支關鍵性的力量。女性地位的上升不僅體現於近代以來女性權益的增加,早在近代以前,隨著國家形象建構逐步發展出征服與包容並存的新形象,女性就已潛移默化地推動並見證著社會的進步。步入近代後,婦女的權力意識不斷覺醒,大量挑戰現有的二元對立的性別觀念的思想不斷湧現,女性權益的發展也擁有了跨越性別界限的作用。今天我們看到的,正是這樣一個在裙子下被改變著的社會。

女人們的國家

在那幅著名的油畫《自由引導人民》,一位名叫瑪麗安娜的女子高舉紅白藍三色旗,號召身後的人們起來革命、奔向自由。曾有學者指出,法國人之所以選擇一位女性作為共和制度的象徵,是因為共和制度對舊制度的顛覆,就像是女性對於男權的挑戰(參見政見發布的《一個性別平等的社會,娘炮可以坦然做娘炮》)一文。

然而,當我們把視角轉向其他國家,就會發現:共和制度並不完全由女性所代表。在共和制國家的另外一個代表——美國,其國家的象徵人物,無論是 「國父」 還是 「山姆大叔」 而言,都是男性角色。唯一一個近代的象徵——自由女神,其實還是法國人送過來的。

更有趣的現象發生在英國。在英國從 「快樂的英格蘭」 走向大英帝國的歷程中,英國人開始用女人象徵新的帝國了。與瑪麗安娜成為法國象徵同時,英國社會開始大規模使用 「不列顛尼亞」(Britannia)這一女性形象作為 「聯合王國」、乃至最終的「日不落帝國」的象徵。在法國,瑪麗安娜象徵著對於舊制度的顛覆,但在英國,女性代表的卻是 「莊嚴」 與 「反激進」。

不列顛尼亞的形象,早在羅馬統治不列顛時期就已有使用[i]。但在羅馬帝國結束對不列顛的統治以後,這一形象漸漸不為人所知。然而,17 世紀以後,不列顛尼亞的形象再次在硬幣、報刊、出版物上出現。某種程度上,不列顛尼亞其實起到了一種 「連接」 的作用:將一個不斷成型中的 「大英帝國」 與 「羅馬帝國」 相連接,來作為有別於原來的英格蘭王國或聯合王國時期的最主要標誌。[ii]

在維多利亞時代,不列顛尼亞的形象發生了一個顯著的變化:這位女神手上開始拿著海神波塞冬的三叉戟,身邊也出現了繪有英國米字旗的希臘式圓木盾。這種形象的轉變,實際上象徵了大英帝國的新形態:以跨洋貿易與遍布全球的殖民地為基礎,重視海軍與海權的 「海洋帝國」。

不列顛尼亞與瑪麗安娜的象徵意義固然不同,但都是一種對女性氣質的重新定義:戰爭、征服這些慣有的男性氣質符號,也可以由女性來承載。但隨著而來的問題是:一個不再溫柔,甚至一定程度上與暴力掛鉤的女性形象,還是女性么?這個問題還可以延展到我們的現實生活中。諸如撒切爾、希拉里和默克爾這樣的女強人,是不是依靠著 「男性的方式「 獲得的成功?在不愛穿裙子的默克爾面前,女人這個性別符號,究竟意味著什麼?

女人是什麼

性別在現代社會的基本含義,並不僅僅是 「男和女」 與 「陰和陽」 中的一極,而是一個複合型的概念。同理,在不同的時代,女性也意味著不同的內容。要理解現代社會女性的複合形象,就要回到近代以來女性性別意識覺醒的歷程。

當一個國家開始把女性人物形象作為自己國家的象徵時,隨之也發展起了一整套的社會觀念。換句話說,從政治家到普通公民,女人開始享有一些過往專屬於男性的 「性別特徵」。儘管在 20 世紀中葉時出現了失去原有女性氣質的趨勢,但在政治近代化進程開始的初期,這種變化無疑是進步的。因為這種進步的起結果是擴展了女性在社會分工中的選擇面,同時,也使得女性擁有了接受教育並獨立於男性的力量。

這種 「獨立」 的意識可以在英國思想家瑪麗·沃斯通克拉夫特的《女權辯護》一書中看出:女性具有理性素質,並應受到理性教育,社會才能得以進步。沃斯通克拉夫特的這一觀點提出之時,法國政治家塔列朗在法國 1791 年制憲會議上發表的《公共教育報告》[iii] 中對女性作出了如下定位:在一種 「現代的民主制度下」 ,女性只適合在安靜隱秘的父系家庭生活中接受「適合女性的教育」。在塔列朗看來,女性處於一個被保護的狀態,她們不應該主動地改變社會,而應等待社會改變她們。塔列朗觀點的背後,正是當時法國社會對女性的主流觀念:女性感情細膩而多愁善感,不適合理性抉擇。故此,女性很難接受公共教育,因為公共教育是 「理性和充滿秩序「的。同時,女性也不應拋頭露面,她們應待在家中作 「家庭中的將軍」,[iv],不應進入社會權力的中心。

沃斯通克拉夫特的反駁則直接批評了這種對女性貼標籤的行為。首先,她並沒有否認感情的細膩是女性的一個顯著的 「性別特質」 ,但這並不為女性所專屬。男性也需要感性,男性也不是絕對理性而全無感情,而多愁善感這正是社會同情心和對美德的追求的源泉。

故此,如果多愁善感對這個社會真的有害的話,那不僅是女性一個性別的問題,而是整個社會兩性的共同問題。她認為,如果社會一定要給某一性別給予一個性別角色的劃分的話,這種劃分應該首先是 「公平」 的。多愁善感與感情細膩是一件好事,它是一個社會文明程度的象徵,她屬於女性,女性也樂意與男性乃至整個社會分享這種特質。

這兩種觀點的對比,體現了這樣一個問題:如果女人被限定在傳統意義上 「女性特質」 的框框里,只能表現出敏感、細膩、陰柔的一面,只能溫柔地坐在家中織毛衣的話,女性事實上就根本不是一個獨立的性別,而不過是男性的附庸而已。

沃斯通克拉夫特的觀點,體現在了這樣一個觀點:在性別不平等的現狀下,女人只有變得更像男人,才能爭取到更多的權益。而就算在現代社會,對於那些「不那麼像女人」 的女性,他們能保存身上所謂的 「傳統女性特質」,固然是他們的選擇。但他們如果沒有的話,我們又有何理由去指責他們呢?在一個多元價值的取向的,難道真的有人有權定義 「女性究竟是什麼」 以及 「女性應該有怎樣的特質」 么?

結語:她們擁有的世界

女性在政治中的角色,展現了這樣一種邏輯:不僅僅是男人才能成為暴力與戰爭的主角,女人也可以;但更重要的是,政治中的女人,不僅擁有拒絕向 「男性特質」 趨同的自由,也同樣擁有向男性趨同的自由。女人變得不女人了本身就是一個偽命題。因為女人在政治生活中所代表的含義,不應該僅僅是傳統的 「男性特質」(比如 「好鬥」),也不應該僅僅是傳統的 「女性特質」(比如 「溫存」),而是對兩者的兼收並蓄。不列顛尼亞這一形象的象徵意義,正好體現了這種 「一文一武」 的結合。

進一步而言,性別維度進入政治場域,最終指向的是一種包容、尊重多元性別認知的發展方向。如果人們只能通過迎合主流社會的性別刻板印象——不管是 「像男人一樣」 還是 「像女人一樣」 ——才能獲得獨立的話,這樣的獨立其實是一種 「跪著的獨立」。沒有人能決定,女人應該是什麼樣、男人應該是什麼樣。同樣,當女人也變得善於謀略,女人也意味著征服,女人也能成為各種 「政斗劇」 而非僅僅是 「宮斗劇」 的主角時,所謂鐵血強力與征服,也不再是所謂的「男性特質」 了。女人當然可以擁有更大的舞台。而她們的選擇,也不應聽從某一個權威的指指點點。

參考文獻

[i] 關於古羅馬時代不列顛尼亞的拉丁名的由來可參見:Welch, G. P. (1963). Britannia: the Roman conquest and occupation of Britain. Wesleyan University Press.值得注意的是,羅馬人的征服不僅為英格蘭帶來了一個拉丁別稱,更重要的是將羅馬神話式的女神形象賦予了英格蘭。這應是不列顛尼亞的女性形象產生的由來。

[ii] 在王國時期,即在英國攝政時期以前,實際上英國並沒有一個統一的國家形象象徵,相對使用較多的則是王室的象徵,如王室的盾徽等,這當中也暗含了「朕即國家」的政治象徵。

[iii]Retrieved from

talleyrand.org/politiqu

[iv] Patmore, Coventry Kelsey Dighton. The Angel in the House. Project Gutenberg. 2011.

推薦閱讀:

回來知乎後,打算記錄一些中國女權的實踐道路。
如何從遊戲中獲得快樂(3)----女孩如何選擇遊戲?
伊斯蘭政黨上位對女性的影響,我們了解多少?

TAG:性别 | 政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