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見登美彥：不正經文學與京都四季風物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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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曾經熱炒過的「大二病」，病症表述是這樣的：1.星巴克信徒；2.動不動就去美術館，特別愛印象派和現代藝術；3.愛在社交網路上發表對現代社會的主張，用詞通常出自大學裡修的社會學和心理學課程；4.容易變詩人；5.痴迷村上春樹和森見登美彥；6.看到高中生會感嘆「年輕啊~~」；7.動不動就拿出手帳，享受繁忙狀態。

當時曾經驚愕森見登美彥竟然和村上春樹並列，後者是實打實的正經文學，是日本文學界的一道標杆。

而森見登美彥呢，身為腦殘粉，我絕不會過高的評價他，按文學價值來講，森見的書最多是三流水準。但他本身就是個異類，本就不該按照什麼文學價值來評判，如果真有什麼不正經文學，我將給森見登美彥滿分。

簡短介紹一下森見登美彥。

森見登美彥，1979年1月6號出生於奈良生駒市。

森見登美彥為筆名，森見為他本姓，而登美彥則取自和故鄉生駒有關的神話人物登美長髄彥。

森見登美彥初高中就讀於奈良女子大學文學部附屬中學校、高等學校（現：奈良女子大學附屬中等教育學校）。

大學在京都大學農學部生物機能學科應用生命科學學程，研究生學位是農學碩士，大學時期所屬射擊部。

2003年在學中的森見登美彥以《太陽之塔》獲第15屆日本奇幻小說大獎出道，2007年以《春宵苦短，少女前進吧！》獲2007年度日本書店大獎第二名、山本周五郎獎。2008年又以《有頂天家族》獲得日本書店大獎第三名。被譽為「最不正經的天才」。

曾經為國立國會圖書館的職員，現已辭職成為專職作家。

森見登美彥與《鹿男》作者萬城目學是京都大學的同窗好友。並且和萬城目學並稱為京大雙璧。如果要給森見登美彥打上幾個標籤，那麼我會選擇這樣幾個：

京都文學、宅男代表、光怪陸離、有趣。

關鍵詞一：京都文學

在森見登美彥的小說里，所有故事發生的地點都在京都。森見登美彥曾經說過，「因為是京都，所以很有可能發生這種怪事」。

如果你想要去京都看看，那麼建議你先看看他的作品。故事發生在京都，自然的在森見登美彥的作品中會出現幾個標緻性的地點。比如說：

森見作品中絕對不可缺少的標緻性地點下鴨神社。

《四疊半神話大戲》中貓拉麵所在之處和《有頂天家族》中狸貓所居住的糾之森。

有頂天中，二哥坐井觀天所在的京都六道珍皇寺。

鴨川和鴨川三角洲。

出町桝形商店街。

除了一些京都有名的地點之外，森見登美彥還會在作品中融入一些京都特色的節日和習俗。京都最有名的節日便是京都的三大祭典為葵祭、祇園祭、時代祭。而森見登美彥最偏愛的便是祇園祭：

京都抵園祭（7月1日-29日），已有千年傳統,其歷史之悠久、祭禮之盛大,為京都人所自豪。從11世紀到12世紀,這一祭禮已具有相當規模,祭祀時專用的彩車以及音樂舞蹈等,對後來日本各地的祭典有很大的影響。7月1日,京都的各條街道一響起由笛、鼓、三弦等樂器演奏出的悅耳的曲調,人們就興緻勃勃地參加祭事。黃昏起,由300O名藝妓扮成各時代各階層的人,擺出風雅十二相,進行化裝遊行。童子身著古代帝王服裝,乘馬車到神社參拜,童子在車上扮成天子翩翩起舞,旁邊樂隊不停演奏,並向四周人們散發除瘟滅災的粽子,景緻十分壯觀。29日舉行神事畢奉告祭,長達一個月的祭典至此方告結束。

森見登美彥的作品《宵山萬華鏡》和《神聖懶漢的冒險》都是發生在祇園祭期間的故事，其中宵山是祇園祭的前夜祭。《宵山萬華鏡》以六個相互關聯的小短篇，編織了一個奇幻的京都宵山之夜，帶讀者體驗一場夢境般的宵山祭。

而《神聖懶漢的冒險》則講述了幫助別人困難的「嘭嘭假面」和宅男小和田在祇園祭相遇，與一些奇妙的人之間發生的故事。

森見登美彥所描繪的宵山祭：

宵山是祇園祭的活動之一。

當夏日的太陽落入西山，妝點著駒形燈籠的山鉾高高地矗立在各町內，敲鑼打鼓和吹笛的聲音響逼四條烏丸的商業區，路上充斥著宛如魔界的光亮。大家或許也都從新聞節目中看過這首初夏的風物詩也說不定。
不管往哪裡看，只見住商混合大樓與町屋雜然並居的小巷無限延伸，大批人潮流動。來自攤販的煙扶搖而上。乙川毫不猶豫地迅速轉彎。一轉過去，便看到在波濤起伏的漆黑人海之後，駒形燈籠裝飾的鉾或山頂著深藍色的天空高高聳立。這情景宛如夢境。
山鉾的燈光、攤販豎立在巷弄間的燈光、街上的燈光，在萬花筒里一一旋轉變形，讓舅舅眼花繚亂。路上行人紅通通的臉分裂成無數個，然後消失。只見：年輕男女手牽著手的身影；警察維持交通秩序的身影；與自己一樣穿著浴衣的中年男子的身影；父親母親帶著孩子的身影；穿著紅色浴衣，宛如悠遊於幽暗水渠中的金魚般，在人群中穿梭而去的女孩的身影。在一一旋轉變形的景色中，浮現出一張小女孩白瓷般的臉蛋。
窗外天色漸漸變成深藍色，大樓後方稀疏的雲朵染成了蜜桃色。我們把晚餐的棻拿到陽台上時，山鉾不知幾時亮了燈，照亮了巷弄。我從陽台上探身出去。右手邊就是光芒萬丈的鯉山，左手邊稍遠處有山伏山。遊客在室町通川流而過的嘈雜聲令人感到十分安適。攤販冒出的煙在白熾燈與燈籠的燈光之中形成漩渦，撫過無數交錯的電線與和服公司的招牌，消失在深藍色的天空中。

森見登美彥還特別喜歡寫五山送火。

五山送火是在環繞京都市的各山上點燃篝火的儀式。是8月份京都各項儀式中最為壯觀的儀式。在江戶時代初期已經有了大文字送火的歷史紀錄。五山送火是弘法大師為了退散當時在世間流傳的疫病，在山上點燃「大」字形形狀的篝火開始。

《有頂天家族》里的五山送火。

《四疊半神話大系》里的五山送火。

《太陽之塔》中的提到京都的學生肯定有過將五山送火中的大文字變成犬字的夢想。

對盂蘭盆節來說，五山送火的儀式之一就是「大文字燒」（註：盂蘭盆節即日本的中元節，「送火」為儀式之一，即是替要離開人世的往生者照明路徑之意。五山送火則為送火祭典的代表，即是在如意岳、松崎西山、西賀茂妙見山、大北山、嵯峨水尾山五座山上以柴薪排列「大」、「妙」、「法」、「船形」、「左大文字」、鳥居型六種文字，依序點燃，護送靈魂回到天上。）。正確說起來，所謂的「大文字燒」，應該是用大文字山的火爐來烤肉的意思吧!

火點燃了報紙，風助長了火勢，火星往大文字那個坡面飛散過去。我們那冰冷的內心，此時更是凍得徹骨。京都的學生一定都有過這樣的夢想：在「大」這個字上添上一點，弄出個「犬文字燒」來。

京都讓人覺得別有風情的還有森見登美彥筆下的貓拉麵和偽電氣白蘭。

喵拉麵，用的是貓熬制的湯底，傳說中的路邊攤拉麵，真偽未辨，不過味道確實無與倫比。至於出沒場所似乎不宜在這裡明示，於是就不細說了，僅透露一下是在下鴨神社附近。

據說電氣白蘭的配方是不傳秘方，後來幾位京都中央電話局的職員企圖重現那味道，經過不斷的錯誤嘗試，就在窮途末路之際，居然奇蹟似地給他們做出來了。那就是偽電氣白蘭。不過畢竟是偶然做出來的，香氣和味道都和電氣白蘭截然不同。

不得不說森見氏對京都的文化愛的深沉。

關鍵詞二：宅男代表

森見登美彥曾在採訪中說，「我大多宅在四疊半的空間里無所事事。既沒像立志當小說家的人那樣看大量的書籍，也不出去打工。我到現在也不清楚當時自己到底想幹什麼。特別是大學四年級的時候，謎一樣休學了一年。那段時間最閑。與其說閑不如說是啥也不做。」

他大學及碩士期間都讀的工科，在森見登美彥很多的作品中，那些男主角們都有他自己的縮影。其中《太陽之塔》中的『我』幾乎是森見登美彥本身的寫照。

他在開頭寫到。

我出生於奈良，在大阪待過一陣子，青春期又回到奈良居住。考上大學以後，我住在京都，到今年冬天為止，算算已經有五年了。這五年來，我幾乎都在京都度過。升上大四的那個春天，我人雖然在農學院的實驗室里，但因為某種原因，我開始了漫長的逃亡生涯。
目前，我是「休學中的大五生」。在大學生里，是等級最低的一群。

森見登美彥的故事裡總會出現京都那些碌碌無為的宅男大學生們，他們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會幹出一些很無厘頭的事情來，他們多半是頹廢的姿態，在四疊半的宿舍里翻滾著，深信人的價值出自於內在，他們會搗亂別人的愛情，批判別人的戀愛，然而內心卻渴望著黑髮少女的垂愛和精彩的大學生活。

《太陽之塔》中「我」對戀愛的批判：

戀愛這種東西，說到底，是一種悖德的喜悅。那是可恥的，應該盡己所能、避人耳目享受的一種邪惡之果。我們應該要了解，把這種東西當作是人生必經的過程，毫不在意拿了這種果子就吃，甚至把汁液噴濺到別人身上，這種罪孽太深重了。

我很想對那些滿世界蠢蠢欲動，想牽著手亂跑的男男女女這麼說：
「我生，（多少也要）故知恥啊。」

《四疊半神話大系》中的「我」和「小津」在阻礙別人愛情的道路上。

「反正你還年輕，人生有無限可能」。天底下沒有那種蠢事，不可以慣壞年輕人。我已經二十有一。就算勉強扭曲已經變得硬邦邦、屹立在半空中的人格，充其量就是喀嚓一聲折斷而已。大學這兩年我沒有為了成為社會棟樑而布局，我就是在。妨礙他人戀愛。」

《春宵苦短，少女前進吧！》中「我」暗戀學妹，用不同的作戰手段去追求學妹，渴望著玫瑰般的校園生活。

她是我大學社團的學妹，我暗戀她許久。
舊書市集的前一天，我從值得信賴的消息管道，得知黑髮少女宣稱「我明天要上舊書市集去」。聽到這消息，我腦海當下浮現一個唯有天啟堪能形容的妙計——

逛舊書市集的她找到一本書，興沖沖地伸出了手，沒想到這時竟有另一隻手也伸了過去。她抬起頭來，發現眼前的人是我。我自然是極紳士地主動將那本書讓給她。她有禮地向我道謝，我立刻報以優雅的微笑，約她：「怎麼樣?要不要到那邊的小店喝瓶冰涼的彈珠汽水?」
兩人饒富情趣地聽著如雨蟬鳴，暢飲彈珠汽水，談著彼此在舊書市集的收穫，不知不覺互生好感。此後，只要運用上天賜予我的才能，事情就水到渠成，萬事將依從我描繪的路線運行，終點即是黑髮少女與我攜手同行的玫瑰色校園生活。

這些看似弱小的宅男，其實用著最肆意妄為的生活方式，燃燒著自己的青春，他們擁有著精彩無比的現實體驗。然而卻要給自己的生活冠上灰暗之名，讓人不經在對比自己的大學生活後咬牙切齒，到底是需要怎樣的精彩生活才能算的上是青春。

森見登美彥的作品是宅男幻想物語，同時也是打醒宅男的青春物語，他無時不刻的在提醒著等眾多宅男們，別宅在四疊半的空間里，真正的精彩可都是在現實生活中存在的。

關鍵詞三：光怪陸離

森見登美彥的作品充滿了魔幻現實主義色彩，把神奇和怪誕的人物和情節，以及各種超自然的現象插入到反映現實的敘事和描寫中。

例如《有頂天家族》的背景介紹：

人類在街上生活，狸貓在地上爬行，天狗在天空飛翔。

遷都平安城後，人類、狸貓、天狗，三足鼎立。
他們轉動這城市的巨大車輪。
天狗對狸貓說教，狸貓迷惑人類，人類敬畏天狗。天狗又擄走人類，人類把狸貓煮成火鍋，狸貓設圈套引誘天狗。
就這樣，車輪不斷轉動。
望著那轉動的車輪，樂趣無窮。

在森見登美彥的小說的世界裡，不能用我們正常的世界觀去評斷事情發生的正確與錯誤。

插播：（之前曾經分析過弁天（問題：如何評價《有頂天家族》中弁天這個角色？），那麼基於光怪陸離的世界觀來談下，為何矢三郎不恨弁天。在以上給出的這段介紹其實已經給出了答案。人類，天狗，狸貓，就像轉動的車輪般，同時這個車輪就猶如生活中的食物鏈。三者都是相互制約的，而人類吃狸貓相當於藉由此事的威嚴讓狸貓敬畏人類，一旦有任何一方破壞了這些約束，那麼這個社會的秩序也會得到一定的破壞。矢三郎是喜歡弁天的，而作為狸貓，他從出生之時所接受的價值觀念都是接受人類吃掉狸貓這一個自然規律的。這件事情的發生，不過是吃的人是他喜歡的人，而被吃的狸貓剛好是他的父親而已。）

例如《四疊半神話大系》中無限循環般的四疊半的世界：

比如說《神聖懶漢的冒險》中的假日王國：

那是一個傳說般的國度，沒有時鐘也沒有日曆，有的只是漫無止境的假日。在這個王國的最深處，偉大的「無聊王」正對這個國家實行著真正的「無為而治」。時間在這裡俯拾皆是，全國籠罩在凡人無法忍受的絕頂無聊之下。我們所生活的這個世界中的假日，充其量只不過是那個神奇王國投射下的斑駁「陰影」罷了。

和對節日的描寫：

街道上洋溢的節日燈火穿過眼瞼，直達雙瞳。光與光交相呼應，又生出新的光線。被祭典淹沒的城市中，什麼都有可能發生。像踏腳石一樣排列著的屋頂上，天狗們正在召開宴會:狸貓之神跳起舞蹈;穿紅色浴衣的女孩們就像金魚一樣，穿游在路邊攤圍成的水渠中;宵山萬花筒不停地旋轉。

除了這些背景的設定，森見登美彥筆下的眾多人物讓人提起，也不經一嘆，真是怪異也。比如說《四疊半神話大系》中男主眼裡的小津：

《春宵苦短，少女前進吧》中的內褲大頭目：

「他是內褲大頭目。」

分手之後，我一直無法將她忘懷。我想再見她一面、再聽聽她的聲音，可是不管在大學裡怎麼找，都遇不見她。我愈來愈痛苦，到最後受不了了，便痛下決心，向吉田神社發願，除非與她重逢，否則我不會脫下身上這件內褲……

《神聖懶漢的冒險》中的五代目：

「真的跟羊駝一模一樣喔！」
「反正你肯定又加油添醋了吧！」
「到底是長得很像羊駝的人？還是長得很像人的羊駝呢？至少他前世鐵定是只羊駝，所以這輩子也是羊駝。他其實長了一張品味超然的臉。」
紙門倏地打開，話題中的男人走了進來。頭上蓋著毛巾，臉色紅通通的。正如恩田前輩所說，跟剛泡完湯的羊駝一模模一樣樣，感覺好像是從前世通往來世的過渡期中，偶然路過人世間，剛好托生在羊駝身上。

在森見登美彥的筆下，不尋常的事情才是生活的基本，這些不尋常的生活，人，事與我們的正常生活並存，構成了完整的小說的世界，而這人，這天狗，這狸的生活的鬧劇也在不停的上演。

關鍵詞四：有趣

有趣是森見登美彥的小說中最重要的組成部分。

這裡的有趣，不是指文章內容的有趣，不是說設定的有趣，在森見登美彥的書中，總是無形的追尋著「有趣」，這種「有趣」是他藉由文字提倡的一種生活態度。

大概是曾經荒蕪的大學生活的體驗，讓森見登美彥本身在虛度這些時光之後得到的體悟，在森見登美彥的作品中，充斥的全是有趣學說。

將荒誕喜劇般的故事搬上紙面的同時，森見登美彥是在提醒諸位，除了追求有趣的生活，以及醒悟生活中的有趣我們並沒有什麼更重要的事情呀。

用森見登美彥在《春宵苦短，少女前進吧》中的一句話作為結尾：

對自己來說究竟什麼才是幸福——年輕人啊，要這樣問自己，這才是正面的煩惱。只要不忘經常自問這個問題，人生就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