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革命充滿著矛盾」:羅賈瓦志願者訪談錄
這場起義有著特殊的地緣因素:在民聯黨的組織下,庫爾德聚居區起而反抗並趕走了政權軍。而在庫爾德人並不佔多數的地區,阿薩德軍則設法留在了那裡。在有大概20%人口支持政權方的卡米什利,曾發生了許多激烈的戰鬥,但政權軍最終設法守住了卡什米利的不少公共建築。2012年6月,羅賈瓦作為一支獨立的力量出現於敘利亞衝突之中。新建立的羅賈瓦各州雖然聲明反對阿薩德(儘管認為應該通過選舉而非武力讓他下台),但卻不屬於那些一盤散沙、迅速分化的敘利亞叛軍的一部分。自革命伊始,羅賈瓦和敘利亞自由軍(FSA,最初由反叛者組成的軍事力量)之間的關係就錯綜複雜,羅賈瓦與自由軍中的不同派別之間既有合作也有衝突。
那些對羅賈瓦革命及其拒絕參加反阿薩德大起義持批評態度的人,對我這種將羅賈瓦革命的起源歸於一場起義的說法是表示質疑的。這些批評人士中,在英國最廣為人知者包括了《燃燒的國度:革命與戰爭中的敘利亞人》(Burning Country: Syrians in Revolution and War)的作者羅賓·亞辛-凱塞卜(Robin Yassin-Kassab)和雷拉·沙米(Leila al-Shami)。在那本書里,作者僅憑與羅賈瓦的簡單接觸,就斷言阿薩德武裝的撤退「顯然」是和民聯黨「協作」的結果,以承認民聯黨已在當地掌權的既成事實,來換取政權軍從該地防務脫身,以打擊其他地方的叛軍。這兩種說法(既成事實還是起義成功)是互相矛盾的,對此我也不能給出一個明確的答覆——或許要等到幾個月後,羅賈瓦和阿薩德政權之間關係的前景變得清楚起來,才可見分曉。然而,所謂既成事實的說法既不能解釋最初幾天造成傷亡的軍事衝突為何發生,也不能解釋其後不斷出現的零星敵對行為。這樣似乎不大像媾和的共謀,而更可能是阿薩德承認羅賈瓦的政治現實已經隨著起義而發生了改變,繼而重新調整了自己對羅賈瓦地區的政治立場,並且可能長期保持開放態度。從一開始,羅賈瓦革命就擴大了自己的領土——三個州中的兩個(科巴尼州和傑濟拉州)直接相連,並為將這二者與阿夫林州聯通起來而戰鬥——並在社會領域深入發展。基於去中央集權(邦聯制)的政治制度和基層「公社」被機構化了,而優先發展合作社並滿足人們基本需要的經濟制度已經就位,此外兩性關係的巨大變革也正在進行中。無論從深度還是廣度來看,這都是當今世界中正在進行的最為激動人心的政治鬥爭之一。考慮到在敘利亞不斷發生的衝突和鄰國對羅賈瓦革命的敵視,這一切都愈發令人印象深刻。我們待會兒再來談羅賈瓦革命和阿薩德政權的關係。這場革命始於一場由民主聯盟黨領導的運動,並且主要得到了庫爾德人的支持?對的。在我們所說的革命的起義階段——即擺脫阿薩德政權強力掌控的第一階段——之後,是政治上進行鞏固和實施政治綱領的階段。這一綱領核心的三條是:建立一個名曰民主邦聯主義的草根民主制(存在政黨和某種形式的代議制),婦女革命,和生態主義(這一條迄今實現得最不充分)。使這一綱領獲得民聯黨和庫爾德人以外的支持,這是羅賈瓦革命的當務之急。如今,許多小黨積极參加革命,在「爭取民主社會運動」(Tev-Dem)旗下合作共事。但顯而易見的是,不是所有人都支持目前所發生的事情。16個黨派組成、由伊拉克庫區政府(KRG)領導人馬蘇德·巴爾扎尼掌控的政黨聯盟「庫爾德全國委員會」(ENKS/KNC),旗幟鮮明地反對羅賈瓦革命的方方面面。馬蘇德的政治理念與民聯黨向左,企圖將伊拉克庫區打造成像是迪拜那樣的石油國度,並且目前還夥同諸多問題的罪魁禍首、自己的盟友土耳其,對羅賈瓦實施全面封鎖。由於這些矛盾,牛津大學的卡爾·德羅特(Carl Drott)曾表示:「有時看來,庫全委唯一始終如一的政策,就是反對民聯黨的一切作為。」更重要的是,這場革命所優先考慮的,是獲得羅賈瓦地區所有族群的信任和支持。隨著時間的推移,在看到這場革命的理念(和它所帶來的利益)得以實現以及政權方一去不復返後,這些族群(阿拉伯人,敘利亞克人,車臣人,亞美尼亞人,土庫曼人,等等)中有越來越多的人參與革命。人們支持這場革命的原因各不相同,有的人出於政治動機(比如解放庫爾德斯坦,或信仰奧賈蘭的政治理念和他的邦聯主義思想),有的人則更加實際,純粹是因為革命能夠提供他們所渴望的和平、安全和基礎服務。人民保衛軍和婦女保衛軍在這裡受到了廣泛的愛戴,並且這種愛戴現在已經擴大到了它們和其他(不同民族的)進步武裝共同組建的軍事聯盟——敘利亞民主軍(SDF)——的身上。圖1:一張爭取人民聯合與團結機構(爭取民主社會運動的一個組成成分)的海報:「捍衛聯邦。加入公社。」對這場始於庫爾德民族的革命來說,努力獲得其他族群的支持是第一要務。這其中,需要對逃避敘利亞其他地區戰火、被土耳其國家阻擋而無法前往歐洲的阿拉伯難民做工作。我和"爭取民主社會運動"在這兒的部分工作就是圍繞著爭取各族裔支持革命而展開的。例如,敘利亞克族很明顯地分成政權派和革命派,而每一派都有著自己的軍事和警察部隊。縱觀各個敘利亞克社區,這種分化是很明顯的,一條充斥阿薩德頭像和政權軍旗幟的大街的隔壁,或許就有牆上寫著革命口號的革命派檢查站。現在讓我們談談政權方和民聯黨之間關係這個棘手問題吧。簡言之,到底怎麼一回事?
好的,如我之前所說,這場革命並沒有將政權方趕盡殺絕。在卡米什利這兒,政權方仍然存在。比如最近阿勒頗「解放」之後,在卡米什利一些社區里,政權方就舉行了慶祝阿薩德勝利的喧囂慶典。政權軍也還在給一些諸如老師這樣的公職人員發工資。在卡米什利和哈塞克這些仍有政權方盤踞的城市裡,偶爾也會有衝突爆發。圖2:停在卡米什利的阿薩德支持者的汽車,上面是阿薩德政權和俄羅斯的旗幟。正如我之前所說,羅賈瓦革命已經把自己打造成了更廣泛的(十分鬆散的)反阿薩德運動中的一支獨立力量。它依靠國際社會運動和進步政黨,還極具爭議地接受了來自例如美國和(偶爾)俄國這樣的列強的援助。這就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阿薩德或(現在更為切近的)土耳其國家直接摧毀這場革命,但局勢仍然不容樂觀。政權方目前對羅賈瓦的態度尚不明朗,反之亦然。雙方當前的軍事實力都無法輕易打垮對方。隨著反對派的失敗,政權方重新佔據了阿勒頗,這或許將改變一切。比如,曾在阿勒頗庫爾德聚居區謝赫邁蓋蘇德區抵禦了反對派多次進攻(在一些戰鬥中也援助了阿薩德軍)的人民保衛軍和婦女保衛軍,目前都已撤離當地,僅留下了一些公安部隊。(譯註:這個說法是錯誤的,人保軍和婦保軍迄今仍留在阿勒頗。)和政權方的這種「關係」受到了許多人的批評。在敘利亞起義伊始,庫爾德人與阿拉伯人本來可以建立起廣泛的聯盟,但卻由於各種原因而未能實現。其中一個原因是,數十年來政權方對羅賈瓦進行殖民統治所導致的阿拉伯沙文主義,它讓反對派和政權方都不願看到庫爾德自治政權的建立。伊斯蘭主義武裝在反對派中躍居主導,也阻礙著羅賈瓦革命和反對派建立廣泛的聯盟。羅賈瓦各州所在地的各路武裝已經建立起了聯盟(比如民主軍),但是和更多反對派武裝之間的廣泛聯盟卻並未出現。這個曾經有可能達成、但終於被錯過的聯盟,或許將極大地改變這場衝突的結局。我們已經看到了羅賈瓦各州的快速擴張,尤其是在有著大量阿拉伯人口的地區。你能否以自己的經歷給我們講講,不同民族是如何適應和接受這場革命的?自2015年以來,各州控制區在對伊斯蘭國的攻勢中得到了相當的擴大。其中一個不可否認的原因是,為了將聯邦各州連成一體。一支主要由庫爾德人組成的軍隊對阿拉伯人聚居區的進攻造成了一些問題。我曾有機會在(2016年)12月訪問了塞盧格(Suluk/ )戰線。拉卡攻勢的戰線進一步前移之後,人們便可以回到自己的村莊。我遇到的大多數村民看上去都廣泛地擁護和他們溝通過的民主軍。然而,不是所有的村民都會支持目前的事情——我們得知,這裡仍然有一些伊斯蘭國的支持者。我們訪問的一個營地在(2017年)年初遭遇了一次自殺式爆炸襲擊,而襲擊者卻是之前隔壁村過來串門的常客。隨著聯邦控制地區的擴大,非庫爾德人的數量逐漸增長,因而也就帶來了一些變化。民主軍是一支由多民族結成的聯軍,這標誌著這場革命邁出的積極一步。這片區域目前的官方名稱「北敘利亞民主聯邦」表明,這場革命致力於實現多民族共存共處。我們可以看到,聯邦共同主席之一曼蘇爾·薩勒姆(Mansur Salem)是一位敘利亞阿拉伯人,他在不久之前的講話中強調,爭取各民族的支持是這場革命面臨的關鍵政治挑戰。那些期盼獲得某種先驗的革命經驗的人,在羅賈瓦是要失望的。考慮到這裡正進行著激動人心的事業,以及為西方觀眾打造的優秀的媒體作品,有這樣的期盼是不足為奇的。不過羅賈瓦革命的現實圖景卻異常微妙複雜,甚至不會像人們所設想或期望得那樣成熟發達。就像我之前所說的那樣,革命正在向其他族群推廣自己的價值觀。在聯邦上層(如城市中),這一工作進展順利,但在聯邦的最基層,也即公社(社區層面的機構,議行合一,由人民直接參与)層面,就不像外人所認為的那樣廣泛了。其中的原因則要追溯到革命在起義階段時的源動力。
圖3:地方公社的會議。有些悖乎常理的是,我們政治制度的上層積極致力於擴大草根層面的政治參與度。我們做了許多工作,以擴大公社的數量,並將之推廣到其他地區。這離不開物質支持,也需要教育當地群眾,向他們解釋這場革命的價值觀和革命(有時繁複的)制度的運作模式。但這場革命最引人注目一點是,當地婦女所起的作用。這也是我要問的問題。羅賈瓦革命的宣傳材料強調,婦女解放和婦女保衛軍在改變性別關係方面起到的領導作用。這對羅賈瓦的日常生活有多大影響?對於這場運動來講,它真的是那麼重要的基石嗎?歐洲左翼(比如吉勒斯·多韋[Gilles Dauvé]最近的一篇文章)有這樣一種批評,認為羅賈瓦的婦女革命只局限於婦女保衛軍。如果確實如此,那麼的確不能說羅賈瓦發生了一場婦女革命。畢竟,以色列也招募女兵,而卡扎菲的女保鏢更是小有名氣。歷史上時常能看到這樣的例子,在社會鬥爭或軍事衝突中起到重要作用的婦女,在衝突結束後又回歸從屬性的社會地位。但在羅賈瓦,婦女革命並未止步於此,也沒有僅止於規定各級委員會中婦女佔比40%和賦予婦女以平等的話語權(大多數西方國家甚至還沒走到這一步)。在所有這些顯而易見的成就背後,是婦女政治運動緩慢而耐心的發展:對婦女進行政治教育,以提高她們的技能,並使她們有信心成為未來的組織者;介入家庭暴力,對家暴男進行(再)教育;聯邦各級婦女委員會的活動,以及伊斯塔爾大會(Kongreya Star)的不懈工作——所有這些都是羅賈瓦婦女運動有組織的表現。圖4:本月在卡米什利舉行的傑濟拉州第一屆女青年大會。需要再次強調的是,這個過程並非一帆風順。這些變革發生於一個極端保守的社會之中。在革命前,性別暴力、榮譽謀殺、強制婚姻、巨大的工資差別和父權制的其他殘酷現象是極其普遍的。這場運動正儘力發動所有人參與進來,努力地鞏固自己,因應不同情況採取緊急措施或實行長效舉措。羅賈瓦的婦女運動和西方的運動有著很多相似之處,但也有較大差異。在這裡,婦女運動的政治基礎被統稱為女性學(Jineology),即關於女性的科學。奧賈蘭自然是一名重要的女性學理論家。他開展了一場關於(推翻了和平的母權社會的)父權制的歷史淵源的大討論。作為這場運動的理論指導,奧賈蘭認為,資本主義只能是父權制的,因此,「轉變男性的角色具有重大的革命意義」。
但奧賈蘭理論的某些看法,在一些西方女性主義者看來,是有問題的。比如女性學認為,一定的性別具有一定的特質,這種對性別的看法似乎是本質主義的。酷兒女權主義者(Queer feminist)會覺得,這種思想是極具挑戰性的。女性學對於性的政治學的看法也和西方迥異。女性學嚴禁幹部的非婚性關係;對於普通社會成員,則強調婚前禁慾。在許多訪談中,當被問及同性戀問題時,標準答案常常是「我們在羅賈瓦從未遇到過同性戀」。當然,隨著時間的推移,相信這一點將會受到重視,我曾聽人報告稱,在一些地區有舉行關於「性少數」(LGBT)的公共演講。女性學並不直接等同於西方女性主義,這點說得很好。下面可以大概談談阿叔主義運動(Apoism)嗎?當然可以。「庫工黨是一個無政府主義組織嗎?」由這一問題展開的許多關於庫工黨的爭論都是不著邊際的,這是因為那些爭論者沒能切實分析這場運動本身。庫工黨過去不是一個純粹的馬列主義組織,如今也不是一場無政府主義運動。庫工黨和它的姊妹組織自認為「阿叔主義者」——也就是說她們運動的核心是奧賈蘭和他那,呃,非常折衷的著作。這些以奧賈蘭的政治理念為基礎的運動充斥著矛盾,特別是在1999年奧賈蘭被捕後推出「新範式」之後。這一範式極大地改變了庫工黨的政治理念。儘管庫工黨現在已經正式宣布放棄建立一個獨立的庫爾德國家的訴求,並代之以民主邦聯主義,但是這場運動仍然有著層層的等級,用嚴格的紀律約束幹部,並且充斥著對奧賈蘭的個人崇拜。庫工黨的革命理念不同於傳統的革命運動:「……既不是立即廢除整個國家的無政府主義理念,也不是奪取整個國家的共產主義理念。一段時間後,我們將組織在各方面替代國家、由人民掌管的機構。哪一方面建立了這樣的替代機構,國家就在哪一方面消亡了。」非常重要的是,庫工黨對資本主義(或用庫工黨的術語來講,資本主義現代性)的批判,有時顯得相當晦澀(庫工黨著作英譯本的稀少更使之雪上加霜),自然不像傳統馬克思主義對資本主義的批判那樣基礎而根本。雖然夾雜了許多社會主義和無政府主義的傳統理念,但阿叔主義運動仍然不同於社會主義和無政府主義。圖5:紀念聯邦成立一周年的慶祝活動。「C計劃」網站在不久前刊登了一篇由兩名自稱無政府主義者的國際志願者撰寫的文章。這篇文章對羅賈瓦的國際團結工作的複雜性作了一些有用且重要的描述,因此值得一讀。他們(無可非議地)提出,在羅賈瓦的工作不是中立性的。正確選擇和誰以及如何工作,將會使一些組織、個人和倡議較於其他組織或個人變得更強,這一點是我們需要注意的。我提到這一點,是要探討許多反威權左翼這樣的看法:支持人民或者社會運動而非有組織的政黨。這類看法當中尤其有問題的觀點是:阿叔主義運動已經超越了政黨界限,變成了由許多在政黨之外的自組織者參與的群眾性的社會運動。我想說,革命左翼應該支持的,是民主聯盟黨和整個中東的阿叔主義運動,而非定義模糊、可能是虛構出來的無黨派的「人民」。阿叔主義或許是中東規模最大的進步力量,他們很大一部分政治理念是和我們相當的。切實參與國際團結工作能夠有助於建立討論這些運動的平台。我很願意就阿叔主義的一些理念(比如,對於資本主義的定義和批判)進行批判性的探討,但這或許得等到有人將其系統整理之後,才能變得有意義。回到公社吧,它們有多重要?
作為基層組織,它們的重要性在於解決小問題,報告大問題,並向基層傳播革命的理念。聯邦的下層機構除了在基層行使議、行職能外,還是動員人民進行自衛或參加公眾集會、遊行示威的中心。當我們要參加政治活動時,便在本社區的「人民之屋」(Mala Gel,基層社會機構)集合,然後成群結隊地從那兒出發。在我們組織活動的時候,基層公社是和人民直接溝通的關鍵渠道。我對這個十分複雜的體系認識還不夠充分,因此無法判斷,通過民選代表和專門委員會,基層的想法能在多大程度向上傳達直到聯邦層面。十分有趣的是,我曾在這兒遇到過一位歐洲的馬列主義者。他之前確信,無政府主義者已經將整個革命搞砸了,公社只起到了邊緣性的作用。他認為,這場革命由民聯黨主導,由人民保衛軍和婦女保衛軍支撐。而當他看到一個國際馬列主義政黨在這兒堅持不懈地做著社區工作,推廣並實實在在地建立起公社時,他的所有看法都徹底改變了。可能有些左翼人士對於公社制度的發展過於樂觀,但它的確存在並且日益成長,我們只是不應該混淆願景與現實。經濟問題:現在許多左翼人士看來最重要的問題之一是,現在正在建立的是哪種類型的經濟?敘利亞政權在過去像對待一片國內殖民地一樣,刻意忽略了北敘利亞的發展。阿拉伯的定居者被鼓勵前往這片地區,與此同時,對當地石油資源的開發和另一個重要部門——農業生產,都受到嚴格的管制。現在的阿夫林州的許多橄欖種植園原先曾是的大片的森林。而在傑濟拉,復興黨政權曾於1970年代散布謠言稱,某種從土耳其傳入的惡性番茄疫病正在肆虐,以促使當地農業生產全部轉為小麥種植。在冬天,驅車穿過傑濟拉州農村的無盡的空閑農田,是會感到很凄涼的。出於生態和經濟兩方面的原因,現在人們正在致力於實現農業生產的多樣化。所以說,羅賈瓦革命並沒有繼承多麼大規模的生產方式。僅有的幾個大規模生產單位(在我看來,包括一家水泥廠、油田和曼比季戰役中奪取的十月大壩)都被社會化了。在卡什米利,有大概60家僱員最多20人的「工廠」。其中有的是私人產業,有的則以合作社的形式經營。羅賈瓦的商業和物流業規模也很小。政權方被趕走時,這裡幾乎就沒有什麼可以社會化的大型物流系統(比如,運輸系統、集成化物流系統或者大型連鎖超市)。小規模的鐵路系統停止運營,僅有一條冷清的、前往大馬士革的國內航線的卡米什利機場則被政權方掌握。圖6:卡什米利城內一間掛著阿薩德肖像的辦公室。在珍妮特·比赫爾(譯者註:Janet Biehl,布克欽的晚年合作者)進行的一次重要訪談中,傑濟拉州的經濟發展顧問曾談到在羅賈瓦存在並存運行的「三種經濟」。你可以自己去讀一下,但簡言之,它們是「戰爭經濟」、「開放經濟」(即私人經濟)和「社會經濟」。目前戰爭經濟(如用於補助的麵餅和石油產業)與合作社構成的、被視為未來理想模式的社會經濟佔主導地位。這裡顯而易見的危險是,一旦封鎖被解除,私人資本被允許投入尤其像煉油業和重工業這樣耗資巨大的基礎產業,那麼社會經濟就會在競爭中徹底出局。我不願貿然預測羅賈瓦經濟的未來,儘管未來的諸多挑戰異常顯見。但我可以說,令人失望的是,許多左翼人士僅僅因為私有財產、商品生產和僱傭關係的存在,就不支持羅賈瓦革命。這種「非此即彼」的純粹主義是抽象的,沒有考慮到實際社會變革中的困難。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哪一場剛發生了幾年的革命,在身處國際代理人戰爭、面臨封鎖禁運的情況下,能夠廢除資本主義關係!阿叔主義對資本主義現代性的批判當然不是馬克思主義的,但羅賈瓦的經濟策略大體上是進步的(儘管其未來尚存問題),值得我們支持。因為在可預見的未來,資本主義仍會以某些形式存在,就拒絕支持,這是短視的。有意思的是,我們有時會支持非共產主義的社會鬥爭,但當這種鬥爭發展到足以深刻改變世界的時候,我們當中的許多人就撤回了先前的支持。我們需要用長遠眼光看待社會變革,承認它是一個充滿矛盾的複雜進程。羅賈瓦革命不能立刻實現共產主義,並不意味著我們不應該支持它。
國際志願者的主要政治構成如何?他們來到羅賈瓦時抱著怎樣的期望?這些期望以怎樣的方式得到了證實或顛覆?總的來說,來到羅賈瓦的人們中,有的人抱著不切實際的幻想,有的人則現實些。僅從網上的情況來看,似乎志願者主要由冒險家,好心的自由主義者,甚至政治觀點更右、只是為了打擊伊斯蘭國的人。不過現在看來,情況並非如此。人民保衛軍已經注意到了一些志願者有問題的看法和行為,並開始對志願者持更加慎重的態度。不出所料的是,許多志願者是庫爾德僑民。但除此之外,我在這碰到或聽說過的志願者主要都是左翼。比如說,比如說,有相當多來自土耳其的馬列主義和毛主義組織的同志。這裡的其他志願者主要來自歐洲和北美,而且大多都在軍隊當中,包括一個專門的國際營——國際自由營,國內的人們可能已經見過一些來自國際自由營鮑勃·克勞旅(Bob Crow Brigade)的優秀照片了。由於語言障礙、交通不便以及缺少合適的工作,在市民團體中並沒有許多志願者。但願這在以後能有所好轉。現在人們如果想當志願者,那麼在出發之前,他們應該考慮一下,自己擁有或能夠學習哪些技能。例如,如果人們有意並且受訓成為英語外語老師,那將對這裡有很大的幫助,因為這一需求是相當大的。你認為國際志願者的存在為這場運動增加了什麼?這裡有時會急缺某些特殊技能,例如醫務人員。如果沒有特殊技能,那志願者們至少要充當羅賈瓦和世界各地的溝通橋樑。羅賈瓦人民知道他們並不孤單,世界各地的人們也開始進一步了解羅賈瓦的情況。那些有報道才能的人,顯然有相當責任以自己的經歷來報道和描述整場革命。這些人需要坦陳自己的所見、所思和自己個人經歷的局限。左翼中一些人指責大多數志願者是「東方主義冒險家」、「隱秘的穆黑」或者「有英雄情結的幻想家」,這並不讓人感到驚奇,卻很令人失望。雖然有少數人合乎這些標籤,但大多數志願者(尤其是那些政治上活躍、響應召喚成為志願者的同志們)完全不是這個樣子。人民保衛軍現在也正採取措施,清除那些類型的志願者。令人十分震驚的是,共產主義運動史上中無可非議的歷史價值「國際主義」居然會遭到一些自詡左翼的人的抨擊。就好像現在這裡的左翼志願者主要來自既存組織,或者說他們只是更擅長利用媒介渠道罷了。不過我要再三強調,這是一場需要國際左翼支持的進步鬥爭,是一項我們所有人都能參與其中的政治使命。你認為目前這場革命的最大影響是什麼?對於本地區人民來說,這場革命把他們從阿薩德政權和伊斯蘭國的統治中解放了出來。這場革命也推動了婦女解放和直接民主方面的巨大進步。在國際上,這場革命極大地鼓舞了在北面的北庫爾德斯坦和土耳其甚至更遙遠的地方進行鬥爭的革命者。儘管我們需要謹慎小心,但我們還是能從這場革命中汲取許多經驗和教訓。至少,羅賈瓦告訴了我們,只要革命者組織起來,忠誠於事業並準備為之犧牲生命,革命就總還是可能的。照片由彼得·盧(Peter Loo)和羅賈瓦影像(Scenes From Rojava)提供。
本文採用的版權協議是創作共用協議(CC BY-SA 4.0版本)。原文標題:『A real revolution is a mass of contradictions』: Interview with a Rojava Volunteer原文地址:『A real revolution is a mass of contradictions』: Interview with a Rojava Volunteer | Novara Med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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