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貞」的科學觀

這是個「炮友」、「小三」、「一夜情」滿天飛的時代。你看的是《慾望都市》、《緋聞女孩》這樣的電視劇，聽的是某某明星出軌多年這樣的新聞，瀏覽的是號稱「約炮聖地」的網站，用的是號稱「約炮神器」的手機應用。可能沒有任何一個時代的人，像現代人這樣，對「性」和「愛」、「出軌」和「忠貞」生出如此多的困惑。

一個流行的看法是，從生物性上，人就是始亂終棄的，這是本質。忠貞是社會道德規範強制約束下的結果，是表象。的確，你總能找到很多理論，來證明愛情中「不忠」行為的「合理」。比如，進化論專家會告訴你，雄性動物天生就有通過更廣泛的交配擴散自己基因的衝動；心理學家會告訴你，人天生就有追求新異刺激的傾向；神經學家會告訴你，維持激情的神經遞質只能保持18到30個月，這就是愛情的保鮮期。連養生專家曲黎敏都湊過來說，「一夫一妻制是對人性最大的束縛」。

莫非人性中真沒有「忠貞」這一項，而戀愛時的海誓山盟不過是性衝動所營造的，引導男女負擔起生兒育女重任的幻覺？

未必。科學家發現，大腦中可能確實存在著一種促進長期忠誠熱愛的化學物質：後葉催產素。後葉催產素產生在協調各種基本生理活動的下丘腦。最初，後葉催產素被認為只是參與了生育過程中的子宮收縮、母乳餵養中奶水含量的調節等。但最近，科學家發現，後葉催產素可能還奠定了人們愛慕、信任和對伴侶長期忠誠的物質基礎，可能是人類一夫一妻制的物質保障。生物學家蘇·卡特（Sue Carter）和湯姆·英賽爾（Tom Insel）比較了實行一夫一妻制的草原野鼠和雌雄亂交的山地老鼠的神經學區別，發現前者大腦中的後葉催產素的密度遠高於後者，並且，當向亂交的山地鼠注射後葉催產素後，山地鼠開始在多個性夥伴中選擇某一個成為自己偏愛的夥伴——它靠譜了。而注射了阻止後葉催產素髮生作用的後葉催產素阻斷劑後，一向忠貞的草原鼠也開始到處尋找交配機會——它也出軌了。人體的後葉催產素是相對穩定的，伴侶間的牽手、擁抱、性愛和其它日常的親密接觸，都會促進後葉催產素的分泌。當然，還有父母與孩子的親密接觸。

所以，如果說出軌「很科學」，忠貞其實也「很科學」。

有一個壞消息和一個好消息。壞消息是，對不起，目前還真沒哪家醫院提供為您愛人注射後葉催產素的服務。好消息是，你可以從外在行為表現，來判斷那個正說著愛你的傢伙，究竟是後葉催產素激發的「真愛」，還是只想和你上床。伯克利大學心理學教授達契爾·克特納（Dacher Keltner）和他的學生吉安·宮扎卡（Gian Gonzaga）仔細研究了幾十種非言語溝通行為，發現單純的性慾表達多和嘴唇動作有關，比如撅撅嘴唇、輕吻一下、舔舔嘴唇、吐吐舌頭等。而由後葉催產素激發的「真愛」所用的是另一套肢體語言。比如，發出溫暖如春、目光如炬的微笑，偏一下頭，還有，把手掌攤開。這是因為，人們在表達憤怒信號的時候，會緊握雙拳、緊繃雙肩、彎曲手臂，而手掌攤開意味著進攻傾向渠道的關閉，從而營造出親近示好的氣氛。研究者讓一些女士談談她們有過的溫馨體驗，並分析她們血液中的後葉催產素濃度，發現隨著後葉催產素的釋放，只有溫馨的微笑、偏頭的動作以及慷慨大方的肢體語言有所增加，而舔嘴唇或撅嘴這類有性暗示意味的動作，和血液中的後葉催產素含量沒任何關係。

正準備通過相親獲得一段長久親密關係的女讀者，通過觀察潛在伴侶的手部和嘴唇動作來推測他的後葉催產素水平，也許是您獲得真愛的第一步。

為什麼造物主既為人類設計了出軌的機制，也為人類設計了忠貞的機制？我猜是這樣的：為了讓我們多製造孩子，造物主幫我們設計了「激情」。它由性腺激素、腎上腺素、多巴胺、苯乙胺這類藥性猛烈而短暫的神經遞質激發，來如山洪暴發去如白駒過隙，讓人意亂神迷喜新厭舊。為了讓我們安心養育孩子，造物主幫我們設計了「親情」。它由後葉催產素這類藥性溫和而持久的神經遞質激發，如涓涓細流綿綿不絕，讓人日久情深不離不棄。當然造物主忘了設計個開關，幫我們在結婚後把前面的那個機器關上。

這論調聽著耳熟是嗎？沒錯，如果造物主也喊口號，也許他喊的口號跟一個苦口婆心的小學班主任是一樣的：一切為了孩子！為了孩子一切！

發表於 lens 2012年12月刊，商業大概是不能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