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格馬利翁1：歇洛克·福爾摩斯（《神探夏洛克》）

他刻下一尊雕像，然後愛上了它。

——皮格馬利翁

《神探夏洛克》的編劇史蒂文·莫發特說過，"我們不是在拍偵探故事，而是在拍一個偵探的故事"。

所以，這部英劇的關注重點在於歇洛克·福爾摩斯這個人物的成長。在前兩季中，每一集還會老老實實地講一個案件，但從第三季開始，案件所佔的地位越來越輕，影片的重點放在了福爾摩斯和他身邊人的關係以及福爾摩斯本身的成長和改變。

編劇這樣的處理是好是壞，我最後再談。我們先談談，最初的福爾摩斯是怎樣的一個人，到最後他又變成了一個怎樣的人。

《神探夏洛克》和別的福爾摩斯電影相比，在人設方面最大的一點不同是，前者著重強調了福爾摩斯對破案的偏執，他就像希臘神話中的皮格馬利翁，只沉迷於自己塑造的雕像，而對別的事情都不大在乎。他自己也說，"我是高功能反社會人格"。

《神探夏洛克》的首集就在著力刻畫福爾摩斯的這種特質。他為了探案需要，把停屍房裡的屍體找出來鞭屍；把死人頭放在冰箱里；沒有遇到離奇案件，就一副無聊到生無可戀的樣子，而當驚人的命案出現後，他就高興得像過節。

可以說，他對破案的迷戀無關正義和道德，只是一種個人喜好。用他自己的話來說，是為了"不讓自己的頭腦生鏽"。

第一集中的福爾摩斯，是有點危險性的。因為他道德觀念淡漠，而又智商奇高。警官雷斯垂德在這一集中就發出過這樣的感嘆："歇洛克·福爾摩斯是個強人，也許有一天，如果我們足夠幸運的話，他還能成為一個好人。"

雷斯垂德的這番話可以作為全劇之綱，因為此後的十一集，就是在講福爾摩斯是如何一步步變為"好人"的。

第一季的三集，主要講述的是福爾摩斯和華生的感情如何一步步變深厚，如何從相識到成為生死之交。

第一集的最後，華生救了福爾摩斯一次，就此開始了兩人的搭檔生涯。

第二集中，兩人的配合還不夠默契，鬧出了一些類似堂吉訶德和桑丘的笑話，比如這個：

福爾摩斯：華生，你要集中精神，閉上眼睛！

華生：幹嘛？為什麼？你這是做什麼？

福爾摩斯：我要你最大限度地發揮視覺記憶，把你看到的都畫下來。你能畫下來嗎？

華生：能。

福爾摩斯：記得清楚嗎？

華生：當然。

福爾摩斯：記得多少？

華生：別擔心……

福爾摩斯：因為平均視覺記憶準確率只有六成！

華生：放心！我都用手機拍下來了！

福爾摩斯：……

第二集的最後，福爾摩斯也救了華生一次，雙方扯了個平。

第三集中，福爾摩斯的宿敵莫里亞蒂正式登場。在很多方面，福爾摩斯和莫里亞蒂都非常相似，連兩人的職業名稱都很對稱，一個是"偵探諮詢"，一個是"犯罪諮詢"。可以說，莫里亞蒂代表著福爾摩斯的另一面，如果福爾摩斯痴迷的不是破案而是犯罪，那他大概就是莫里亞蒂那個樣子。

第三集的最後，福爾摩斯和華生一起被狙擊槍指著，這共同面臨的生死關頭，也標誌著兩人正式成為生死之交。

福爾摩斯和華生的友情是福爾摩斯這個人物得以成長和發展的基礎。一方面，華生的沉穩和遲鈍襯托出福爾摩斯的飄逸和機敏，華生的忠誠跟隨成就了福爾摩斯的一次次華麗破案；另一方面，華生極強的道德感和榮譽感保護著福爾摩斯不走上邪路，和華生友情的牽絆讓福爾摩斯沒有徹底走到社會的對立面。

編劇和導演用了一季的時間來刻畫福爾摩斯和華生的友情是如何一步步加深的，而從第二季開始，福爾摩斯這個不近人情的人物開始越來越具有人性。

S02E01中，福爾摩斯開始像個普通人一樣，遭遇愛情的考驗；S02E03中，他忍受世人的冤枉和指責；S03E02中，他擔任華生的伴郎，在婚禮上說了一番溫暖人心的話；S03E03中，他履行自己立下的誓言，為了保護華生和瑪麗，他不惜犯下謀殺的罪行；S04E02中，為了重新燃起華生的鬥志，他讓自己深陷絕境；最後一集中，他變成了愛護妹妹的哥哥，找回了失落的親情。

在最後一集中，有這樣一番對話：

警員：他真是個強人。

雷斯垂德：不，他比這更好。他是個好人。

這段對話完美照應了第一集中雷斯垂德的那番話。至此，一個怪異天才的成長記宣告結束，福爾摩斯最終從一個"強人"變成了一個"好人"。編劇說他們要講一個偵探的故事，現在他們可以說已經講完了。（編劇的創作意圖已經完成，所以，除非製作組打算再圈一波錢，我認為不會有第五季了。）

最後的結局算是圓滿了，福爾摩斯成了個"好人"，變得更有人性，更懂感情。他與社會的對立消失了，他和人們的關係也更加融洽。一切都挺好的，但是……

不知為什麼，比起最後這個溫暖人心的"好人"形象，我更喜歡第一集中那個狂傲不羈、特立獨行、不近人情、說話尖酸的天才。

與後兩季過多的感情戲相比，我更喜歡前兩季中精緻的破案過程。我始終認為沉浸在破案過程中的福爾摩斯是最有魅力的，這時候的他完美詮釋了兩句話："認真的男人最美麗。""Brainy is the new sexy."

一個皮格馬利翁型的人物，他關注的焦點是他的技藝，這個人物原型的本質特徵也是在此基礎上建立。所以，一切矛盾衝突也應該圍繞著他的技藝而展開，《神探夏洛克》後兩季總給人跑偏的感覺，主要原因就在於劇作組忽略了這一點。

後兩季中，編劇把劇情展開的焦點放在了以下三項：華生結婚後他和福爾摩斯關係的變化；福爾摩斯保護華生一家的誓言；福爾摩斯的童年創傷和他失落的親情。

請問，這些事情和福爾摩斯的探案有多大的關係呢？

我可以理解劇作組的初心，他們想通過四季《神探夏洛克》，講一個關於愛、人性和成長的故事。問題是，文藝作品中的人物是有著自己的生命的，即使是創作者，也得尊重這個人物的本質。你不能強行讓作品中的人物按照自己的意思來。

後兩季的劇情，有點強行讓福爾摩斯"從良"的意思。這就像讓劇中人物穿上不合身的衣服，再按照編劇要求的節拍跳舞。多少會顯得不倫不類。

畢竟，對皮格馬利翁而言，他的雕塑就是他的世界，他的技藝就是他的生命。我們好好地欣賞這個人物本身的特質就夠了。為什麼一定要讓他成長為一個符合社會道德規範的人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