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成立儀式(六)

二將軍望著這些沉默的衛士,皺了皺眉頭,良久問道:「你們的手怎麼啦?」

衛士們望了望彼此,沒有回應,彷彿不知該如何作答。

二將軍有些惱火了,又問道:「你們的手臂怎麼啦?」

良久,一個衛士皺了皺眉頭,滿臉疑惑地說道:「如您所見,它們不見了——我今早起來準備拔出腰間這把佩刀時,才發現我的手不見了。」

「我是在穿好衣服之後,感覺兩邊空空的,才發現我的雙手不見了。」另一個警衛又說道。

「我是系腰帶時發現的。」

「我是上廁所準備擦屁股時發現的。」

……

眾衛士開始向二將軍詳細描述他們發現這一奇妙現象時的情形。

二將軍憤怒了,吼道:「你們他媽的手被人砍了都不知道嗎?一群智障,如同蟑螂一般!」

他越來越憤怒,衝上去,準備揮舞著右手給已嚇傻的朱大隊長兩耳刮子,才恍然發現自己右邊的衣袖空空的。他凝視著那空空的袖子,幾秒鐘之後,他想起了一條白色三角褲,並回憶起自己當時一時衝動砍掉了自己的右臂。於是,他只好改用左手來扇朱大隊長耳光,但剎那間,他發現自己左邊的衣袖也是空蕩蕩的。他使勁抖了抖自己的左衣袖,突然感到一陣噁心,之後,他仰起頭,吼道:「他媽的,他也砍了我的左手,他是什麼時候砍的呢?你們看見了嗎?你們這群智障,這麼多人!」

他轉過身去,望了一眼狼王,發現狼王正呆立在那一根油亮的旗杆下。驀然間,他發現狼王的雙臂也不見了,那一刻,他狂笑了起來,吞咽了幾口熱辣辣的胃酸。好久之後,他平靜了下來說道:「老狼,你的雙臂也不見了。」

狼王巫師猛一低頭,確實發現自己雙臂不知何時已經不見了,可他記得在儀式開始之前,他明明用這雙手臂擰下了一個衛士的頭顱——望著自己空蕩蕩的衣袖,他感覺有些迷惘。他回過頭去,驀然間,發現亡奴軍團所有成員的衣袖都是空蕩蕩的,於是,他愈發迷惘了,抬頭望了望秋日明媚的陽光,一片落葉飄過他鼻尖,他感到有些憂傷。

經這麼一折騰,在場的所有人都不得不靜下心來仔細檢查自己的雙手是否還聯結著自己的雙肩。最後,他們發現,除了影子劍客和圍觀的人群之外,所有人的雙臂都消失了。而朱大隊長之所以被嚇傻了,也是因為當他準備到水牢里去把那斷臂僱工押上來時,就在他試圖推開石門那一剎那,他發現自己雙臂不知何時已消失了,當時他雙腳一軟,便癱倒在了地上。

目前,這局面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二將軍幾乎已不知道該如何收場了。他本想借著這成立儀式集合武裝勢力,凝聚人心,讓大家同仇敵愾,穩固食人族目前的統治基礎,但卻出了這麼大的意外,他愈發感到那契約技術聯盟首領楊雲瞳的深邃與恐怖了。不過在他看來,成立獨立追殺團的最大意義並不在於集合某種武裝勢力以及利用這種武裝勢力與楊雲瞳發生激烈的對抗,而是為了通過構建某種儀式來象徵石頭城目前的統治狀態,這種象徵向石頭城的所有人昭示:基於食人族的殘暴作為,石頭城目前的統治體系是石頭城所有民眾唯一的保護傘,同時,石頭城的所有人在面對食人族時都應該同仇敵愾——在這種情況下,民眾們至少不會懷疑真正的食人族正統治著石頭城。

二將軍望了望圍觀民眾迷惘而又恐懼的眼神,覺得這是一個機會,於是扯開嗓子吼道:「想必大家都看出來了,我們的手臂都在不知不覺中被食人族的首領塵蠻砍掉了……由此可見……食人族的首領塵蠻是多麼的可怕與殘暴,他殺人是那樣悄無聲息,是那樣毫不留情。連我們這些訓練有素的軍人在應對他時都感到手足無措,更何況你們!因此,我們真的需要建立一隻強大的軍隊,建立一個嚴密的管控體系來保護普通人的安全。」

他剛說完,人群便喧囂了起來,振動著手臂吼道:「打倒食人族,打倒食人族!一個不留!」

「食人族是一個可怕的恐怖組織,在當前以及今後很長時間裡都是石頭城的主要敵人,所以,大家千萬不要鬆懈,不要放鬆警惕。今天的和平環境依然很脆弱,願大家團結起來,一起去面對我們共同的敵人。」二將軍慷慨激昂地說道。

他剛說完,圍觀的人群便咋呼開了,有的人叫囂著要參加獨立追殺團——那一刻,他又感受到了被眾人擁護和愛戴的那種五體通透的感覺。他望了望自己空蕩蕩的右臂,覺得這獨立追殺團的成立儀式舉辦得還挺成功的。

儀式結束之後,他派了幾個警衛去抓捕那位壯碩的裸男。到傍晚的時候,那幾個警衛回來了,鼻青臉腫的,有的捂著嘴,有的捂著臀部,模樣怪異,有的甚至雙眼含淚,彷彿受到了極大的委屈。二將軍望著他們問道:「人呢?」警衛們矗在那裡,低著頭,半晌也沒有回答。「到底怎麼啦?堂堂食人族的警衛,也不至於被人揍哭啊!」二將軍有些納悶了。警衛們依然沉默,不作回答。二將軍耐不住性子了,抖了抖頭上的錐形鐵帽,走上去一陣拳打腳踢,大罵他們是窩囊廢。警衛們仍憑二將軍拳打腳踢,只是咬著牙關不啃聲。後來,二將軍似乎有些疲憊了,一揮手,把他們趕走了。他內心裡有些鬱悶,心想一時半會兒是吃不到那塊鮮肉了,心理有些發癢。改天,他覺得親自動手去把那裸男生吃了。

當天夜裡,二將軍躺在皮椅上,感覺雙肩涼颼颼的,那是一種怪異的感覺,讓他感到噁心——他覺得自己就像一隻被人卸掉大腿的螃蟹,很難再舒適地擺弄出他原本早習以為常的姿勢。他想,那群不死亡奴們的手臂也不見了,可太陽一曬,他們的手臂又茲茲地生長了出來,冒著白煙,發出嗆人的豬油味。他本來也可以使自己的手臂重新生長出來,可他覺得自己是一個受害者,並且是那個最慘的受害者,最關鍵的是,傷害他的並不止是那隻烏鴉,而是幾乎所有人都在傷害他——朱隊長的愚蠢、狼王的麻木、影子劍客的狡詐、圍觀人群的喧囂、莫名其妙脫掉內褲的裸男、拱他腳後跟的四腳白豬、筆直矗立在那裡的旗杆、布滿唾液的地板、死氣沉沉的陽光以及陽光下到處亂竄的落葉……這一切事物都傷害了他。當他覺得自己是一個極端受害者時,他心裡越來越生氣,越不想把自己的手臂接好,彷彿要等這所有傷害過他的事物都向他道歉之後,他才會有讓自己的手臂重新生長出來的意圖。他捲縮在那寬大的皮椅里,越想越生氣,生氣得有些想殺人了,於是便一挺腰,雙手往後一撐,準備從皮椅里直立起身子來,但立即便又跌了回去,就彷彿那皮椅有吸引力一樣,牢牢黏住了他的身體。好久之後,當他滿頭大汗時,他才發現自己的雙臂不知何時已經丟了,在沒有雙臂的支撐下,要想從這軟滑的皮椅里直立起身子來,似乎是有些困難了。他在那皮椅里掙扎了好久,如同一隻鍋底的捲毛蟲。後來,他有些不耐煩了,把朱大隊長喊了進來。之後,朱大隊長和幾個警衛將他從那皮椅里抬了出來,放到了旁邊的一把木椅上。他一個人呆坐在那裡,原本蒼白的臉色變黑了,神情格外黯淡。接著,朱大隊長叫來了木偶醫生,試圖給他接上一隻木手臂。

木偶醫生在他那光滑的肩頭撫摸了很久,說道:「這裡不像曾經有過一條手臂!」

二將軍抬起頭來白了他一眼,嘴裡嘟噥了一句,接著又垂下頭了,獨自在那裡抑鬱。

「我之所以說這裡不像有過一條手臂,是因為這裡沒有傷口,也沒有血跡,就彷彿這裡之前並沒有生長過一條手臂一樣。」木偶醫生又解釋道。

二將軍依然提不起興緻,垂著頭,眼神黯淡。這會兒,朱大隊長見狀走到他身後,輕輕揉弄著他的雙肩和脖子,但立馬被二將軍粗暴地推開了。

「所有失去手臂的人都沒有傷口嗎?」木偶醫生又問道。

「是的。」朱大隊長回應道。當他發現自己雙臂丟了之後,他沒有感受到任何疼痛,也沒有看見任何傷口,更沒有看見半點血漬,而其他丟失手臂的警衛們遇到的也是同樣的情形。

木偶醫生嘆了一口氣,說道:「對你們下手的人一定是一位具物醫生,並且是一位很厲害的具物醫生,比我要厲害多了。」木偶醫生說道——他自己本就是一名具物醫生,具有一定程度的具物視角能力。

「你也是具物醫生?」二將軍抬起頭來望了一眼,黑瞳聚焦在他鼻尖,似乎突然有了興緻。

木偶醫生點了點頭——當他點頭時,他脖子上似乎發出了吱呀吱呀的聲音,二將軍聽了兩聲,裡面的槽牙開始疼了,忍不住抽搐了兩下。

「你知道楊雲瞳嗎?」二將軍追問道。

「大名鼎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不僅是契約技術聯盟的首領,也是布袋老人的門徒,是一名天才具物醫生。」木偶醫生說道。

「你能匹敵他嗎?」二將軍望著這一具精緻的木頭,眼神里突然有了敬意。

「從這次斷臂事件來看,他應該已是一個達到死穴自覺的人了,所擁有的具物能力比我更高階。」

二將軍對死穴自覺並不陌生。根據傳說,每一個人的具身視角(存在視角)都有一個死穴,也即是一個人臨死前在自己心靈深處所看見的最後意象,並且這最後意象不僅決定了一個人的性格和命運,還控制這個人心靈深處的其他所有意象。在通常情況下,一個人不可能窺見自己心靈深處的死穴,只有在彌留之際或者其他某種極端狀態下下才會內觀到自己具身視角的死穴。而當一個人達到死穴自覺的狀態之後,這個人的精神和肉體便會得到強化。

「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呢?」良久,二將軍心裡莫名其妙地一震,又問道。

「做到什麼呢?」

「使這所有人在不知不覺中失掉手臂——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可怎麼也得不到解答。」

「大將軍可聽說過具物映射?」

「何為具物映射?」

「以某一個人為核心,將這個人的存在狀態映射到周圍其他事物的存在狀態中。」木偶醫生耐心地解釋道。

當他這樣說時,二將軍突然跳了起來,蹦了幾下,滿臉興奮地說道:「我明白了……明白了……徹底明白了。」

「明白什麼了?」朱大隊長縮在一旁望著他,滿臉迷惘。

「我明白他為什麼能夠在一瞬間讓我們所有人都失掉手臂了。」二將軍兩眼放光地答道。

「為什麼?」朱大隊長攤了攤手,追問道。

「他將那斷臂僱工的存在狀態映射到了我們身上。」二將軍答道。

「可當他將那斷臂僱工的存在狀態映射到我們身上之後,那斷臂僱工自己去哪裡了呢?」

「他沒在籠子里嗎?」

「如果他在籠子里,我們下午不就應該把他拉出來祭台了嗎?就是因為他沒在籠子里,我們下午才沒有把他拉出來祭台呀……」朱大隊長皺著眉頭解釋道。

「哦,這倒是一個問題。」二將軍答道。

就在這會兒,一個警衛急沖沖地走了進來,滿頭大汗地望著二將軍說道:「報告將軍,在關押那斷臂僱工的鐵籠子里發現了一張小紙條。」

「將紙條呈上來。」二將軍一挺胸,喝道。

警衛將那張皺巴巴的紙條遞了過去。那是一張泛黃的紙條,充滿褶皺。當二將軍準備伸手過去接時,才發現自己的手臂在今天下午已經丟了——他一不小心就會忽略掉這個事實,最關鍵的是他還沒來及識別人類的文字,於是便索性喝道:「那上面寫了什麼,朱隊長念出來。」

這會兒,朱隊長將身子湊了過去。警衛來回使勁抹了抹紙面。在那盞發出橘黃色光芒的吊燈的照耀下,朱大隊長小心翼翼地念道:「在不久的將來,我將取諸位的人頭——復仇者楊雲瞳。」二將軍聽完這句話之後,脖子一涼,之後則感受到了無比的憤怒與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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