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新聞的奧秘
多年以來我也經手過不少專訪新聞,儘管我本人從來都不能算是一位優秀的調查記者——我的興趣太寬泛、對於細節太缺乏耐心,注意力也太難集中了。我了解到專訪新聞不僅要靠判斷力,也要靠運氣。當初為《獨立報》撰寫黨代會期間政治日記的時候,我惹惱了一位比今天年輕許多的彼得.曼德爾森,他當時剛剛被工黨授予改善黨派形象的任務。他給影子內閣全體成員發放了備忘錄,要求他們在進行演講之前先跟他核對演講稿。而我則將這份備忘錄嘲笑了一通。第二天一大清早,一個信封就被順著我旅館房間的門縫塞了進來,裡面是彼得的親信,告訴我在昨天的文章發表之後,他再也不會跟我說話了;我今後能不能再也不要通過電話或任何其他方式聯繫他了呢?這封信有一個花團錦簇的落款:「工黨信息主管」——這個頭銜在我那篇日記的第二段出現過。這件事使我們之間的關係搞僵了一年有餘。由於出了這麼一檔子事,工黨內的托派左翼組織戰鬥趨勢決定信任我。於是我就源源不斷地得到了大量關於工黨全國執行委員會的內部消息,包括尼爾.基諾克的秘密黨政評論,這是工黨計劃遠離黨內左翼勢力轉而貼近選民的第一個詳細證據。我還從阿蘭.克拉克(1)那裡得到過來自國防部的內部消息——有趣的是,儘管記者不應當透露自己消息來源的身份,但是克拉克卻在自己公開發行的日記合集第一卷里就把我給供了出來。我也曾經放過了不少故事。比方說曾經有一個關於南非鑽石走私、黑錢與毒品的故事,情節涉及通往馬恩島的超低空飛行與聽上去煞有介事的「封口令」,這個故事從來沒能得見天日,因為……怎麼說呢,故事本身有些站不住,牽扯到了太多沒有答案的問題。擔任主編的時候,我曾經封殺過若干新聞——至少是那些我認為涉及某優秀同事(未必一定是朋友)家庭生活的新聞。我曾經率先捅出過若干新聞,內容涉及了政府失職、議員貪腐以及基地組織內幕等等。我曾經進行過「詮釋性獨家報道」,例如北海魚類絕跡的首項過硬證據的揭露,對我來說這一個故事對於英國人的重要性就要超過另外十九條所謂的新聞。
在我的職業生涯期間我一直被「故事」包圍著——故事就在那裡,日復一日地等待著被人發現。但是障人眼目之處也正在於此。新聞故事究竟是什麼呢?絕大多數寫手在自己職業生涯的大部分時間裡都要面對這個問題。當然,有些事件的確可以引起幾乎所有人的興趣。我們尤其著迷於極端、殘忍以及離奇的事件。但是此類事件並沒有一個穩定的來源。新聞工業需要持續不斷的原材料供應,每天都需要能夠填充二十個報紙版面的故事,每小時的新聞節目都需要排滿。新聞必須是新的,而且必須一小時又一小時、一天地持續湧現,因此任何記者都不能自我設限,僅僅採訪報道真正不同尋常的事件。此類事件的數量太少,根本周轉不過來。當然有時也會出現所謂的「新聞吉日」,一堆大事都會趕在一天里發生。
因此記者們學會了如何對那些比較一般的事件進行加工,使之看上去有個新聞的樣子。我們學會了尋找一切看上去有點意思的題材。這是變廢為寶的鍊金術——地方法庭里的社會渣滓或者寡然無味的政客演說都是鍊金術的原料,成品則是足以吸引讀者與聽眾注意力的的新聞故事。為了施展鍊金術,記者們重新塑造了真實生活,削減了細節,簡化了情節,「潤色」了原本平常的講話,有時還會替講話人補充幾句,從而創造行之有效的敘事。不光是記者,所有人都會這麼做,不過基本上都是無意識的。我們聽到一條傳言後也會在轉述時進行加工,刪減掉無關情節並突出重點,將朋友與親戚的親身經歷改造成比實際情況更英勇或更悲慘的故事。尤其重要的是,我們還會把自己的日常生活變成故事的鏈條,在飛流直下的日常經歷當中尋求輪廓與意義。隨著科學家們開始深入探索人腦結構,他們必將會發現與講故事以及編故事相關的大腦區域與通路,這些區域與通路一定與講話以及語法緊密相關,講故事的衝動是人類本質當中根深蒂固的基本組成部分。而新聞業就是工業化的傳言。
但是,由於這種力量的存在,被新聞轉化成故事的事件也獲得了屬於自己的動力。我們要如何決定哪些題材能夠上頭版而哪些題材又應該插入新聞節目的中間呢?我們又要如何對其進行改寫使之各安其位呢?外交部長的這句發言算得上是「故事」嗎?這張兩個二線名人相互擁抱的模糊照片值得上頭版嗎?二版又如何呢?說到底這張照片有資格上報紙嗎?假如說某記者告訴你他/她總能回答此類問題而且從未質疑過自己,此人倒也不一定就是個騙子,但他/她肯定幹活不用腦子。
沒有人教授記者新聞究竟是什麼。我們是通過照貓畫虎來領會這一點的。我們翻閱幾天乃至幾周以前的報紙,檢視新聞曾經是什麼樣子。這也是為什麼每出現一條抓人眼球的新聞,比方說公園裡惡犬襲擊兒童或者神秘病毒的來龍去脈,接下來就會發疹子一般地跟風出現一大波犬類襲擊或者超級細菌之類的報道。關於狗與病毒的消息碎片令記者們格外留神,他們繼續到處尋找此類題材並再一再二地加以發揮,直到編輯也像讀者一樣厭煩了重複為止。不同類型的記者適合不同種類的故事,不同的報社或者廣播機構也有各自偏好的故事,而它們各自手下的記者們則對此類偏好心領神會。我們當中的大多數人都不喜歡分析新聞。我們自稱能「聞」出新聞的好壞。「你遇到一個好故事時自然會感到針刺的感覺」。新聞「就是」新聞。叫記者為新聞故事下定義就好比問青少年性慾是什麼一樣無謂。
至少在理論上是這樣。但是記者們往往看不出故事的存在。他們自己對於某個題材能否構成新聞故事也是七嘴八舌各說各話。我們的胃口好比特拉法爾加廣場上的鴿子一樣大,同時又像學步孩童那樣聽見什麼信什麼,我們成群結隊地跟在新聞招待會或皇室出巡之類事件的後面,憑空製造出一場場風暴。「這裡有故事嗎?」當一位公主與人群當中的某一位握手之後總會有人這麼問。「我看沒什麼新鮮的。」一位看上去可憐兮兮的《每日鏡報》記者這樣回答。「等會兒,她跟那個小姑娘說的是什麼,是不是『別把花往我手裡塞?』」一位頑固樂觀的《星報》女記者說道。「不,她沒這麼說,我當時就在她旁邊……不過我也沒聽見她究竟說了什麼。」《泰晤士報》的記者喃喃自語。「我覺得她看著挺煩。」《星報》女記者答道。「話說回來,那個小姑娘現在在哪兒呢?」《每日郵報》的記者問道。原來小姑娘已經消失了。最後這幫記者們用一聲乾脆的「全體通過?」結束了討論並紛紛散去,而公主則十分粗魯地推搡了一位哭泣不止的小姑娘,受害人的母親很快就將她領走了。八卦專欄寫手將會揣測她的壞脾氣究竟事出何因,大報主筆則將為她冠以「招人煩公主」的美名,而一則新聞故事也就這樣新鮮出爐了。
記者也是拿錢幹活的人,而他們的工作並不是,重複一遍並不是,為某一個平淡無奇的時刻提供白描式的準確敘述,而是找到「故事」或者找不到「故事」。最能影響記者作出決定的話語莫過於另一位競爭對手說「管他的呢,反正我要寫這個。」故事是潤色出來的。故事是填充出來的。故事是從平淡乏味卻又千頭萬緒的生活中抽絲剝繭紡出來的。「這回的引子是什麼?」我們離開托尼.布萊爾的新聞發布會時這樣問道。「你怎麼看?」身邊的同事們聽過警方公開聲明後這樣問道。有時候我經常覺得一個新聞故事之所以能夠出現僅僅是因為某一位同事當天早上嗓門特別大或者觀點最咄咄逼人。假如那天早上換了另一批記者,那麼最後成型的新聞也會大不一樣。只要看看彼此不通聲氣的記者就同一場演說或新聞發布會進行的各自敘述就能意識到這一點,他們筆下的同一事件看起來就好像發生在不同的星球上一樣。
新聞是一種出現時間相對較晚且以迎合人性為目的的虛擬商品。這種商品的設計、複製以及傳播傳統僅僅存在了幾百年。幾乎所有記者幹上一段時間之後都會對於新聞產生一套既成看法,但是這些看法並不是依靠基因而傳承下來的。或許的確有人生性好尋根問底且百折不撓,但是「天生的記者」並不存在。倫敦《旗幟晚報》的前政治編輯查爾斯.瑞斯(2)曾經告訴過我,當他坐在房間後排旁聽綿綿不絕且百無聊賴的議員委員會會議時,經常會對自己以及競爭對手的舉動感到驚訝,在某一個特定的時刻,他們所有人會突然不約而同地抖擻精神並拿起紙筆,另起一頁開始速記某人的發言,而且基本上沒有意識到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呢?他認為積年傾聽政治語言的經驗使得他們可以辨識意料之外的話外音。政治記者有一套獨特的知識,但是大多數寫手也有類似的知識。
至少在我接受培訓那會兒,絕大多數記者都受到了如何組織新聞故事的教育。新聞故事應當是一個倒三角,最關鍵的信息要放在最前面,越往後的信息相關性也就越差,直到收尾為止。開頭也可能使用「延遲下落」的技巧——第一段先說幾句閑話,描述一下背景或者吊一弔讀者的胃口,而真正的新聞故事則要晚一點才能得到揭示,但是所有問題都必須得到回答:何人?何事?何時?何地?何因?有時還要回答「何以至此?」除此之外,歷代記者與培訓院校並沒有多少新鮮東西需要補充。人們將新聞比作一種可再生但十分脆弱的自然資源——就好比正宗的黑線鱈魚或者思想的果實,需要受過專門訓練的人才能捕撈採摘,他們的工具是電話、錄音機、紙筆以及攝影攝像機而不是漁網,而他們的收穫則要用筆記本與錄像帶而不是獨輪車運回家裡。
新聞由城市人的精氣凝結而成,並不可思議地一直保持著新鮮——直到出版廣播為止,之後新聞就會死去。因為對於新聞來說最重要的就是一個「新」字。在那遙遠的過去,比方說昨天下午四點,最新新聞的價值還不可估量。編輯們一個個大呼小叫,簽發支票,乞求記者們拿出一不要命二不要臉的精神把新聞搶到手。一干各自僱傭了上百名高薪(有時甚至還訓練有素)人員的組織連躥帶蹦地滿世界搜索著新聞,毫不客氣地相互推搡頂撞。在地球上方的高空軌道里,一顆顆衛星接收到新聞又發射出去。視頻電話蜂鳴刺耳,攝像團隊粗口連天,轉播車輛換擋不止。目擊者與專家從自己的工作崗位或者家門口被人拽走並受到賄賂、恐嚇與吹捧。這條新聞,不管內容是什麼——或許只有寥寥幾個詞(「這是我一生中最恥辱的一刻」或者「我們將會全力抵抗」),或許是某事件當事人出人意料的一口否定,或者是早已傳出死訊的某人的突然現身——都價值重大。考慮到製作過程中耗費的人力物力,新聞的價值以重量計算要遠遠超過魚子醬或者鈈元素。但是昨天下午已經過去了。這條新聞已經淪為舊聞了。人老珠黃不值錢了。
一刻之前新聞還是詞語的鑽石,一刻之後就成了塵土。從這個角度來說新聞很像海洛因或者尼古丁之類的毒品——在收集、處理以及分發到終端用戶之前的各個過程中都價值不菲,但是一旦用過之後就價值全無了。毒品變成了大腦內部化學狀態的一陣悸動,之後就只剩下了一個骯髒的污點。新聞也與此有點類似。新聞對心智產生作用,新聞會使人養成不斷尋求新聞衝擊的習慣。在這種重複的過程當中,新聞就像毒品一樣改造著接受者的頭腦。例如蘇珊.格林菲爾德(3)之類的科學家們認為鴉片類物質對於大腦也已產生永久性的抑制作用。同理——這裡是比喻而不是比較——新聞也會永久性改變你的世界觀。一則法國殺人蜂入侵的消息可能逗你發笑,連續幾天十幾條相似新聞就會把你嚇壞。如果你聽說已經有人被蟄死了,而且還聽說了不止一次,而且第二年春天同樣的故事又得到了再度報道,那你就會相信法國殺人蜂的存在。把這個個案放大一千倍,覆蓋現在各家報紙所報道的所有新聞,你就會開始理解新聞的力量有多麼強大。只有非凡或者瘋癲的頭腦才能免受新聞的影響。
毒品與新聞之間的相似性還不僅如此。成癮性也值得一提。人們用眼睛與耳朵「消費」新聞。新聞能產生情感上的效果。隨著他們進食新聞,他們或許會容光煥發,或許會黯然神傷。接受新聞絕對會成為習慣,不過還從來沒有人為了供養自己的新聞需求而走上犯罪道路:新聞的生產過程雖然十分昂貴,但售價卻很便宜,只要幾個硬幣或者稍微旋轉一下收音機旋鈕就能到手。但是就如同其他管制物品一樣,新聞也能產生意料之外的效果。新聞能夠產生即時性的愉悅感受——自己支持的球隊取得了勝利,某位討厭的政客遇到了麻煩,或者放假期間的天氣將以晴好為主。新聞也可以將人激怒並導致鬥毆,就像毒品一樣。新聞還浪費了大量的時間。與一般癮君子吞雲吐霧吸食大麻煙所耗費的時間相比,我要花費多得多的時間來研讀那些由我所不信任的人們炮製出來的一段段胡言亂語。不過到了第二天,你十有八九還會找上你那友好的鄰家新聞販子,尋求更多的新聞。
從舊報紙與舊時廣播書刊中可以得知,新聞的原材料一直以來並未發生多大改變,只有一點點而已,下文中我們還要細說。諾斯克里夫手下第一批主編之一肯尼迪.瓊斯(4)曾經說過他心目中完美的報紙原料用四個詞就能概括:「犯罪、愛情、金錢與美食。」我所見過的大部分報紙無非就是這個範式。今天我們還要加上「災難」與「權力」這兩條,不過這也已經足夠概括了。首飾盜賊襲擊街頭行人。某著名女性生下雙胞胎一對。某著名男性攜少女私奔。一名男孩被狗咬傷。八人食用當地魚類後感到不適。某個自以為高人一等的家庭因為參與投機而傾家蕩產。一切都是舊的,一切都是新的。從1928年的肯塔基到1707年的帕爾馬再到去年的孟買都發生了同樣的事情——人世間的輪盤永無休止地重複轉動著:死亡,性事,新生命,巧合,犯罪,技術事故,心理恐慌與實際風險,舊愛飲泣與新歡揚眉,不外乎如此。直到今天這些事情依然在不斷發生,不過是換了色調,換了姓名,換了另一套細節。假如它們發生在今天,對於有些人來說就會成為新聞。假如它們發生在今天你的身邊,對於你來說就會成為新聞。
新聞傳播遵循一套獨有的地理與速度原則。人們常說消息傳得快。但情況並不完全如此。新聞在傳播當中也會減速,也會衰減。絕大多數新聞從發生地點向你一路奔來的時候,每多一英里距離就會多損失一點力度與重量。假如新聞發生的地點離你相當遠,那這條新聞來到你面前時很可能僅僅剩下了一道沒有實體的影子,失去了把握人心的力量。新聞本身越大,來到你面前時剩下的部分也就越多。中國某水壩滲漏,一百萬人被迫搬遷。一百萬人!這個尺寸足以穿過你家客廳,進入你的大腦並且至少呆上一個小時。但是假如新聞是亞美尼亞客車事故導致六名乘客喪生,衝擊力就要小很多。這條新聞進入某英國人家的時候幾乎就已經透明了,成為了報紙二十六版上的一小段,幾乎沒有人會專門停下來閱讀——除非是旅居英國的亞美尼亞家庭。但是假如新聞內容是亞美尼亞客車事故導致六名乘客受傷(僅僅是「受傷」),那麼這條新聞根本進不了你家大門。這條新聞可能會達到伊斯坦布爾,不過再往前就無法前進一步了。新聞生活在一個遵循近大遠小法則的奇怪星球上。據說蘇格蘭東北某報紙曾刊登過下列大標題:「阿伯丁居民恐在海難中失蹤,另有二百人死亡」。克勞德.柯克本也曾寫過一條著名的戲謔性標題:「智利輕度地震,沒死多少人」。今天大多數讀者看到這種標題都不會覺得是在開玩笑。
這一章中我們將要檢視新聞,看一看不同種類的新聞分別從何而來以及各自有哪些作用,但是問題的關鍵在於理解「新聞」不是「事實」。新聞基於事實。我們必須相信或至少暫時相信新聞報道中提到的事件確有其事——美國石油公司的確已經破產了,或者當某電視主持人告訴我們某某人遭到逮捕時,這人的確進了監獄。但是我們的興趣在於我們可以如何有效地利用這些事實來理解我們所處的世界以及我們在其中所處的位置。新聞是情緒、歸屬感甚至道德的來源。
是的。隨便看看絕大多數新聞故事的表面人們都能找到道德訴求。記者們受到的是自相矛盾的教育。一方面我們受到教導要「秉筆直書」,「不偏不倚」或者「述而不論」——都是很不錯的格言。但是同時我們又受到教導要「保持人性」或者「打動讀者」,實際上就是要耍手段——採取某一個立場並將兩方面當中的一個描述得更加生動,換句話說就是評論。而以所謂「打動讀者」形式而存在的偏見也的確能改變現實世界。
拿英國的戀童癖大恐慌來打比方吧。在英國由陌生人實施的姦殺兒童案件數量大致是恆定的,每年大約在五至七起左右。涉及兒童的性犯罪案件的定案數目近年來則有所下降。有人曾對於虐待兒童的統計數據進行過詳細調查,結果僅僅顯示了我們根本不知道這一現象有多麼廣泛。「英格蘭及威爾士地區每年遭受性虐待的兒童數量大約在3500到72600人之間。換言之,對於統計數據的詳細分析會產生如此巨大的誤差可能性,以至於任何公開數據都無法作為任何推測乃至理性決策的依據」但是自從九十年代中期以來關於戀童癖的新聞數量卻是一路飆升,尤其是在小報版面上。這一現象的效果是極其顯著的——不僅影響了政府針對性犯罪的立法以及針對戀童癖的處理措施(或處理措施缺乏),還影響了廣大普通家庭的生活方式——現在還有多少孩子可以自己出門呢?家長們對於互聯網的擔心程度加深了多少呢?社會整體對於擔任童子軍教官、青少年組織負責人、游泳俱樂部教練等等工作的成年男性又平添了幾分疑心呢?這一切究竟是好是壞呢?有可能所謂的「戀童癖恐慌」正是我們為這個越發性開放的時代設限的方式;或許那些煽風點火、將失控民眾驅趕上街頭的報紙從長期來看反而為社會做了貢獻,因為它們警告社會注意眾多兒童正在面臨確實且遭到低估的威脅。另一方面,大量躺著中槍的志願者工作崗位遭到了裁撤,許多無辜者也慘遭牽連與打擊,更有無數兒童遭到了完全不必要的恐嚇。無論是好是壞,這個經典案例都很好地反映了新聞價值對社會造成的影響。假如英國報界對於戀童癖題材的興趣沒有這麼大,今天的英國將會是另一幅景象。新聞就是城市人類活動的神經系統。
因為上述問題的存在,人們很有理由試圖摒棄新聞文化。我認識幾個基本從來不看報紙、將絕大部分廣播內容視為放屁的人。但是我認為他們的做法是錯的。他們或許一個禮拜接著一個禮拜也就這麼過,送孩子上學,逛商店,進教堂,做義工,給家裡長輩打電話報平安,總體而言好事比壞事做得更多。但是他們切斷了自己與更廣大世界的聯繫,就像是俗世的僧侶,過著畫地為牢的生活。這樣是不行的。我們要麼是公開民主社會的組成部分,為了同一個終極目標而各自發揮綿薄之力,要麼就是逃兵。
我們所有人都要面對這些問題。假如新聞宣傳當中關於公共生活的頭牌故事聲稱這個社會當中所有人都是謊話連篇的偽君子,活該遭受嘲笑;假如新聞宣傳一口咬定公共生活當中根本不可能包含一丁點不摻假的理想主義、自我犧牲、艱苦奮鬥與深刻思想,並且將任何反對意見打翻在地踩上一萬隻腳,那我們會作何感想呢?假如新聞機構對於重大金融醜聞視而不見直到無可挽回之際,眼看著幾十萬人的養老金與工作崗位化為烏有,那我們會作何感想呢?假如原本可以用來深入揭露這些金融醜聞的人力、經費與版面空間全都耗費在了不知所謂的民意調查或者某二線電視明星的爆料回憶錄上面,那我們又會作何感想呢?假如一份報紙被八卦與偷拍所淹沒,卻沒有報道即將對讀者產生切身影響的政治或軍事危機,這份完全理解讀者需求因此明知有些新聞關係重大但卻存心忽略的報紙究竟是「專業」還是「不專業」呢?假設一般每周你會注意到一打左右的新聞。或許還不止如此,這裡姑且先採用十二這個數字。這樣算起來每年就是六百餘條新聞——儘管考慮到不同新聞之間往往相互交織並自我重複,或許可以把這個數字一刀兩半砍成三百——而這些新聞全都會影響到你。新聞為你看待世界的態度提供了色彩,並且經常影響你的具體決策,從度假計劃的制定到儲蓄與消費的權衡再到你對於街頭某陌生人是不是搶劫犯的判斷。「好」新聞故事的累加——我指的僅僅是那些儘可能真實且足夠準確的新聞故事——對於任何社會的福祉都有著重大的作用。勇敢、機智、刨根問底的新聞如此重要,以至於人們無法想像一個健康的社會可以不依賴這種新聞而存續下去。而壞新聞——懦弱怕事,勾結權貴,抹黑弱者,煽風點火唯恐天下不亂的新聞——則是一個社會通向毀滅的快車道。
因此「新聞是什麼」這個看似平常的問題實際上卻十分複雜重要並且有著顯著的政治意義。在大多數記者的職業生涯當中,這個問題都好比屋中的大象,身材碩大,略顯尷尬,人皆見之卻難得討論。這一章的主題不是記者,而是他們的工作。英國的新聞有著怎樣的歷史,以及今天的新聞現狀如何?為此我閱讀了不少報紙,最早可以追溯到十七世紀八十年代,希望藉此大致得出一點結論。自然,這只是走馬觀花的見解,因為我要花一輩子時間才能將現今存世的所有報紙通讀一遍。但是其中的趨勢演變還是相當明顯的。
(1) Alan Clark - Wikipedia
(2) Charles Reiss - Wikipedia
(3) http://en.wikipedia.org/wiki/Susan_Greenfield
(4) Kennedy Jones (journali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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