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你,所以我想給予你;我相信你愛我,所以我才敢欠你一點點

春節是個奇妙的日子,不僅一年忙到頭終於有了一個長長的休假,而且這是一個比任何假日都有機會重新收集失落了的朋友的日子,於是也就有機會見證到經年未聯繫的朋友們,每個人發生著怎樣的變化。

年前收到朋友從北方寄來的特產,她說「雪岩,我現在真的感覺到你們是愛我的,我心裡,暖暖的,現在我真的是可想給你們送點東西呢」,吃著她寄來的美味,想著她這些年的變化,我自己也感覺心裡柔柔的,暖暖的,真替她高興。

曾經,就給予和搶佔這個話題,我們有過很多的討論,也有過衝突,我記得當時我說「一個人,只有真正享受到給予的快樂時,內心才會感覺到平靜與幸福,才能真的信任自己內在的富足與安全。」這些話,在她看來,是不可理解的,在她的經驗中,她需要不斷的努力索要,才能感受到被看到,被照顧,如果她不是拚命從別人那裡索要一些什麼時,她感覺自己就會是一個完全被忽略的棄兒。但是,並不是每次索要都會成功,所以,這些不成功的索要也會加重她的恐懼:我是一個不被重視,不被滿足的孩子,沒有人在乎我。而這些感覺又會反過來讓她感覺到自己隨時處於危險之中:我不好,我可能隨時會被拋棄。被拋棄的恐懼又會讓她以索要的方式去試探別人對她的態度,試探別人會不會真的並不在乎她。而這些試探,成功了,並不幫且她確認自己的安全,因為當她並不相信自己是被關愛的時候,外在並不能馬上給予她這個確定感;不成功,則會讓她陷入更深的恐懼中去。

在過去的幾十年,她無法建立起對愛與被愛的確定感,而這些,原本應該是在童年時即建立起來的能力。而當她告訴我,她相信她是被這幫朋友愛著的時候,她已經走過了一段長長的路,已經修復了內心中一處大大的傷。當她願意給予她的朋友時,她內心的匱乏體驗正在消融,她對自己是一個值得被愛的生命個體的信任也在逐步建立。當她相信自己是被愛著的時,她的內心豐富起來,她也開始發展出給予的能力。

她並不是特例,我身邊有太多太多這樣的中年人,處於這樣的焦灼中。四五十年前,他們生活在一個物質高度匱乏的年代,他們的父母實在沒有太多的餘力來關注到孩子的精神生活,能把一大家子餵飽就已經讓父母精疲力盡了,哪裡還關注得到同一屋檐下這一大幫孩子是不是都能獲得情感上的充分滿足。於是每個孩子可能都會努力探索到一些方式來為自己爭取到更多的情感資源:要麼很乖巧,逗父母開心,來讓父母對自己滿意;要麼很優秀,讓自己成為父母眼裡最能幹的那一個小幫手;要麼很虛弱,生病時,往往能夠吸引多一點父母關注的目光;要麼很淘氣,用不斷闖禍來吸引父母的關照,哪怕是挨打,也比完全不被父母看到強......而當所有這些努力都失效後,有些孩子也許就真的進入到了退縮狀態:我進入一個只屬於「我自己」的世界,那裡沒有求而不得的悲傷、沒有被拒絕被忽視的痛苦,我自己安撫我自己的一切需要,我不再需要你們(父母、親人等)。

「我不需要你們了」,是一個孩子對關係的極度絕望,是一件極其痛苦的事情。而很多人,就是帶著這樣的絕望長大的,人到中年,依然無法從這個絕望中解脫。他不再需要別人,也不允許別人需要他,我不給你什麼,你也不要給我什麼,我們兩不相欠,所以我們之間也不會有什麼關係。沒有關係,就不會有失望,也不會痛苦。但其實,在他們心中,始終無法抹去的,是因為失去了可以信任與依戀的親密關係,而帶來的孤獨。

春節期間的幾場聚會,讓我幾次感覺到了我們這一代人,太多人有著對於「被寵愛」的無法適應。這一代人在成長過程中,能充分體驗到「被寵愛」的機會很少,於是在成人後,「被寵愛」的體驗成為了一種奢侈品,也成為一件被恐懼的事。在社會中,她們多是以「大女人」的形象出現,在家庭中,她們也會成為家庭的頂樑柱。她們有能力打理好日常的一切,可是,她們卻鮮少有機會獲得來自外部空間的滋養,這既是因為她們的能幹讓別人很難意識到她們也是需要被照顧的,又是因為她們對於接受「被照顧」也有自己內心的困難。但任何一個人,如果只有不斷付出,又不能及時從外部獲得情感的滋養和補償時,都會不可避免的逐漸匱乏和倦怠,而這些也會導致她們對自己、對孩子、對親人在情感上的迴避或是忽略,或者是生活中的高控制。

一個朋友因為她的同學每到年節就會送來禮物而惴惴不安,因為她感覺不知道該怎麼還回去,因為她的工作太忙,不像她的朋友那麼有錢有閑還有情調,可以把每個年節都打理得那麼舒坦到位。我說「那你就坦然收下嘍,你們關係那麼好,焉知不是你每次收下他的禮物,都給她帶來開心呢?到我們這個歲數,可以有這樣值得惦記和照顧的朋友,本身就是福氣嘛,也許她每次送你禮物,都在享受一次這樣的滿足呢」。朋友說「可是,我很不安,我覺得欠人家的,不好」,我說「如果能讓她因為有機會照顧你而開心,你們就兩不相欠啊」,朋友說,她做不到,她想買等值的禮物還回去。

還回去,在我們的感覺中,就不欠對方什麼了。一方面現實中的的狀況是我們從小可能就接受著這樣的教育:用湧泉來回報滴水之恩,於是我們內心早已經建立了這樣一個超我性要求;另一方面,在我們的心理層面中,只有當我們還回去時,我們才不再處於弱的位置,不再是需要對方的愛與照顧的位置,也不必喚醒更多的對於被愛被照顧的需要。這樣,我們就可以不再體驗到小時候只能被動等待來自父母的照顧時的不確定,也不必承受沒有獲得時的傷心與恐懼。

另一個朋友,曾給過我非常多的支持,我非常感謝她,也非常心疼她,因為她是醫生。今年過年期間我曾目睹她工作的辛苦,一夜間連續獨自搶救兩位危重病人,那其實是完全超出我的想像能力的場景,一夜之間目暏兩條生命,在經過奮力搶救後依然離去,那會是怎樣強烈的情感衝擊?當我看到她早晨依舊出現在病房查房時的虛弱,對她,對醫生,對護士,我多了一層崇敬。那時我突然明白了,醫生、護士、老師等等職業的從業者,為什麼會有那麼高的焦慮值,因為他們肩負的責任,實在是太大,而他們作為職業常規的付出,也許我們這些局外人永遠無法知道。

對於這位比我小很多的朋友,我很想寵她一下,我告訴她我給她訂了花,每周送一次,她的手一下摸到了心口,我就笑:「你又有壓力了?又內疚了?」她也笑:「是」。我說:「你得讓自已學著坦然接受』被寵愛』,你也得試著每天讓自己做點』沒用』的事,哪怕就是十分鐘的時間,看看花,發發獃,補充一些心理能量,創造一些心理空間,不然你會被工作耗干,哪裡還有情感留給孩子啊」。這一次,她痛快的答應了。我想,對於醫生們來講,每天面對著疾病和生死,也許他們更需要隔離自己的情感來讓自己應對工作,而讓自己的內心柔軟下來,去照顧自己的的情感世界,也許會更加困難一些,所以,去做些「沒有用」的事,也許就會更加重要。

每個人都渴望著「被寵愛」吧,可是,可以坦然接受和吸引到「被寵愛」的,只有那些曾經被當成孩子來尊重和寵愛過的人。是的,很多人,在成長過程中,是缺少「被當成孩子」的體驗的,他們有可能被當成了缺少情感、缺少獨立的物品,這樣的話,當他被愛時,這個孩子本身就不再是愛的目的,而很可能變成了父母的需要,父母的期待,父母的社會認知等等的延伸。

沒有真正被寵愛過的孩子,對被寵愛的體驗是既不熟悉又不確定的,所以當他獲得被寵愛時,他可能會變得很焦慮,他無法承受這些不熟悉的體驗,於是他馬上會做出一些行動來緩解這些壓力性體驗,比如,逃開對自己好的人,這樣就不必承受渴望被愛與失去被愛之間的衝突了;比如,否認對「被愛」的渴望,將自己感受為一個根本不需要來自他人的愛與照顧的人,當然,這也就拉開他了與別人的距離;再比如,貶低愛的價值,否認愛的存在,這可以幫助他失去對於「被愛」的興趣,可是也會讓他承受更多的孤獨,等等。

只有在那些我們可以確定愛我們的人面前,我們才願意讓自己退回到孩子的狀態,讓自己放心的去依戀他,讓自己接受寵愛而不焦慮,因為那個讓我們感覺安全的人,那個我們即便向他索取他也不會嫌棄我們的人,那個不會因為我們的糟糕而傷害我們的人,是我們「理想的媽媽」,她是因為愛我們而存在的那個人。當我們心裡住進了這個人,這個人的影子就會出現在我們生活中與各種人的關係中,這個影子會幫助我們信任與周圍人的關係,會讓我們成為那個敢於接受「被寵愛」的孩子。

這個影子,其實就是愛的力量,曾經的被愛體驗,化成我們今天對於愛的信任,信任在,我們就有勇氣接受來自他人的寵愛多一點點,讓自己有勇氣欠別人一點點。有時候這個「欠」,其實也在向對方傳遞著另一個信息:在你面前,我可以安全的成為一個弱者,一個需求者,因為我相信你是愛我的,因為我相信你的強對我是安全的,因為我相信你是可依賴的。而這個信任,對方其實也是可以接收到,可以因為被信任而愉悅的。

彼此相欠,彼此給予,最終造就了彼此支持,彼此相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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