偉大的愛情是什麼樣子?

我住在南方的一個小村莊,家後面有一顆石榴樹。

  它在我的記憶中生長了二十年,我卻很少攀爬到樹上摘下它的果實。

  也許每個人的生命里都有如它一般的存在,在你的周圍生長,在你身邊開花。

  它春夏茂盛,它秋冬凋零。

  你不在乎它,自然也就看不見它。

  我當年認識程奇的時候,他還是一個在田野上望風的少年,喜歡早晨的時候躺在稻草垛上享受不炙熱的陽光。我最羨慕他的是,他總能在堆得高高的稻草垛底下找到棕灰色的短尾田鼠。那些小小的可愛玩意兒,能吸引很多小孩的目光。但他從不將它們帶回家去,他說是因為他們家養了很多貓的緣故。但是,我分明看見他將那些小動物都送給了隔壁家的雀斑女孩。

  那會兒他豪情萬丈地跟她說:「我要陪著你一起長大。」

  她就瞪著大眼睛將手裡剛折好的紙飛機遞給他。

  結果紙飛機怎麼扔都飛不遠,兩個人就坐在老房子才有的那種門檻上冥思苦想。

  後來,這兩個小人兒牽著手爬到了村子裡最高的一座山頂上。

  在那裡可以俯瞰整個村莊,在那裡也可以讓紙飛機飛得很遠,能一直飄啊飄的飄到山腳下。

  雀斑喜歡思索長大後的事情,將來會去哪裡,臉上的斑點會不會消失,未來有沒有更多的小零食。

  「你說我們以後也能飄那麼遠嗎?」

  「肯定能,不僅能飛到山腳下,還要飛到另一座高山上。」程奇邊說話邊用雙手合攏成一個四邊形囊括住整個村莊,「你看這個村子這麼小,我們一下子就能走出去。」

  「你這個大話王!」

  「你這個臭小花!」

  他們相互取笑著對方,發出爽朗自在的笑聲。

  後來回家的時候,雀斑將那些散落各地的紙飛機一一拾回,她說她要將它們塗上不同的顏色,裝進盒子,像藏寶藏一樣藏在一處地方。

  這個季節的豐裕正好在被收穫,一茬茬莊稼都被人們收割,然後裝進那些癟瘦的麻布袋裡。這時候,人們的笑顏就與肩上的重量成正比。分量越重,他們臉上的笑意越濃。有些在途中歇腳的人擦著滿頭大汗,看似抱怨卻滿足的嘮叨:「這擔子重得,要累死人喲,哈哈。」

  雀斑自然也被父母安排了任務,那就是稻穀曬在石坪上時,她要守著這些稻穀,有麻雀來啄就趕麻雀,有雞鴨過來吃食就趕雞鴨。

  那一天,不知道從哪裡飛了幾隻特別賊的麻雀。

  雀斑舉著一手往這邊一追,那幾隻麻雀就飛到另一邊開吃。雀斑急了,又跑到那邊趕麻雀,它們又飛回到原先被趕的地方。

  雀斑嘗試幾次驅趕未果,就一屁股坐在中間哭了起來。

  程奇路過的時候看見雀斑在嚎啕大哭,就過去將她一把抱了起來,然後就用破衣服和稻草給她做了一個稻草人。

  稻草人七扭八歪的擺在石坪里,那些賊麻雀果然不敢再過來。

  雀斑心裡歡喜但嘴上還是嘀咕:「這稻草人真丑。」

  程奇才不管這些,挽起褲腳就牽著雀斑去小溪里捉魚抓螃蟹去了。

  待時光荏苒,春去秋來。

  我們經過幾次花謝花開,只需再過上一個冬天,我們便要去鎮上的中學讀書了。去學校必經之路上有一座石橋,橋下是淺淺的河水,橋下靠岸的地方有一灘細沙,再移目過來是一截斷橋,還有半截碎塊被掩埋在水裡。每逢周末放假的時候,我們就會跑到這裡,用自製的魚竿在斷橋上釣魚,程奇從不讓雀斑過來,雀斑只好站在石橋上撐著臉蛋望著底下釣魚的我們,等到了下午三四點的樣子,我們幾個人就會找一處空地,將釣來的鰷子魚烤來吃。這種鰷子魚身子特別長,肉多刺,我最喜歡吃它背脊那一部分,我記起有回不小心吃到魚刺卡住了喉嚨,我折騰了半天都沒把它弄出來,最後難受的實在沒辦法,就在家裡倒了一杯白醋,一飲而盡,那酸爽,讓我至今聞見醋味就渾身不舒服。

  我當時苦著臉和程奇說:「我以後打死也不吃這麼酸的東西了。」

  程奇和雀斑瞅見我那扭曲的表情,光捂著嘴笑去了,根本沒工夫搭理我。

  再後來就到了上初一的時候,我們的願望特別簡單,就是想要一輛自行車,每天在路上可以按著鈴鐺響。

  但這只是一個奢望,對於一個星期只有兩塊零花錢的我們來說,起碼要存上兩年才能買得起一輛。

  因此,我們幾個人上學放學只能眼巴巴的望著那些騎著自行車的同學們從我們面前呼嘯而過。

  我不無艷羨著說道:「嘿,你看那群飛奔著的小王八蛋。」

  雀斑眨巴著大眼睛望著那些自行車:「好羨慕呀,要是有人載我上學的話就好了。」

  程奇也在那感嘆著:「要是我們也有一輛就好了。」

  隨著在學校的時間日漸增多,我們發現上學還有一件事能讓人感到幸福,那就是放假。我們盼星星盼月亮,考完期末最後一堂英文考試,終於可以捲鋪蓋滾回家了。

  這一個夏日蟲鳴的暑假,是在滿校園的歡呼下迎來的。

  可這個假期中,程奇卻不見了蹤影,好像消失了一樣。我每次去找他的時候,他都不在家。

  「雀斑,你知道他去了哪裡嗎?」我去隔壁問雀斑,當時她正在客廳里看著動畫城播放的動畫片《小貝流浪記》。

  「不知道呀,很早就出去了,很晚才回來,好像躲著我一樣,神神秘秘的。」雀斑想到這件事,連看動畫片的心思也沒了,一個人坐在那裡生著悶氣。

  「哦哦,那好吧。」去了幾次未果,我就很少再去他家了,正好那個時候我被父親下了禁足令,我每天只能無聊到翻書。

  但令我興奮的是,在暑期還有十多天要結束的時候,父親決定帶我去鎮上買一輛自行車。

  我選了我最喜歡的藍色,讓我驚訝的是程奇也在,他買了一輛很酷的銀灰色單車。

  回家的路上他搖頭晃腦的哼著小曲。

  我取笑他說:「一個暑假不見,黑得跟炭似的,你當心小雀斑嫌棄你。」

  「她肯定不會!」程奇自信滿滿的說道。

  「對了,你一個暑假跑哪裡去了?老看不見你。」我想起他總是神出鬼沒的事情就問道。

  「這是……秘密!」程奇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

  再後來,我便經常一個人走路了。

  因為程奇開始載著雀斑每天上學放學,她穿著白夾藍的校服,他踩得滿頭大汗。

  我記得雀斑當時也驚喜萬分,但也疑惑程奇哪裡來的錢買的這輛自行車,她去問過這輛自行車的價格,要兩百來塊。

  程奇還是用那兩個字作為回復:「秘密!」

  雀斑便不再詢問,每天上學放學就背著書包在校門口等他。

  這件事情沒過多久,程奇就被當時德育辦的主任大黑臉叫過去問話。原來,學校在暑假的時候丟了不少東西,校方領導懷疑是學生做的,就將每個班的嫌疑對象叫過來問話。

  大黑臉板著臉指著程奇的鼻子大喊大叫:「你老實說,是不是你偷的,究竟是不是你偷的!你怎麼沒有一點家教!」

  程奇當時就火了,回應道:「不是我偷的,你不要誣陷人。」

  大黑臉只覺著他心虛又說:「不是你偷的,那你是哪裡的錢買的自行車?我已經跟你家裡了解過了,你家長說沒有給你一分錢買自行車。」

  「我發誓我沒有偷!」

  「你是學生,你如果老實交代,我們對你的處罰會從輕處理。」

  程奇聽不下去了,摔了門就走了,準備回家的時候才發現自行車已經被學校扣押起來了。

  怒火中燒的程奇沖回辦公室,一拳打在大黑臉的眼眶上,當時就青了一片。後來程奇被幾個老師按著拖出辦公室的時候,還使勁喊著:「把我自行車還給我,把我自行車還給我……」

  雀斑也在圍觀的學生里看見了這一幕。

  後來程奇和她說:「放學後等我一會,我會像往常一樣載著你回家。」

  雀斑什麼也沒問,她相信他沒偷,所以就回答:「嗯。」

  當我再次看見程奇的時候,他就蹲在辦公室外面,死活要他們將自行車還給他。

  很久之後揉著眼睛的大黑臉才說:「那你拿出證據來,證明你是用自己的錢買的,我就把自行車還給你。」

  之前,程奇一時亂了分寸,也沒想到這茬,準備蹲外頭跟人家死磕到底,現在有了法子,他才說:「那你等著,我現在就去找證據。」

  十幾分鐘後,程奇帶來了兩個人,一個是在附近的燒煤的小廠子里負責人,一個是在菜市場賣泥鰍黃鱔的菜商。

  最後他們解釋完走後,才知道程奇買自行車的錢是從哪裡來的。

  程奇白天就在那個燒煤的小廠子里幹活,待了兩個月賺了一百來塊錢,晚上去湖中田裡放黃鱔籠子,抓到黃鱔泥鰍也賣了一百來塊錢。

  那些起早貪黑存下的票子,程奇用它們換來了一輛自行車。

  他沒覺得累,因為他想載著她。

  大黑臉終於將自行車還給了程奇,和他一道出門的時候。

  在校門口等了半天雀斑看見程奇騎著自行車出來就雀躍的跑過來,無比熟練的跳上后座。

  程奇一蹬踏腳板,車子嗖的一聲沖了出去,留下身後的大黑臉的臉變得更黑了,他氣得哆哆嗦嗦在身後大喊:「你們還是學生,不準早戀!」

  一聽這話,雀斑往身後做著怪臉,程奇騎得越發快。

  隨著年齡的增長,雀斑慢慢留起了長發。

  程奇看著這個比自己矮半個頭的女孩沒有一點辦法。

  她已經過完了青春期,臉上再也沒有雀斑,皮膚白皙,漂亮。

  程奇總是不自覺想起小時候那些的事情。

  想起他帶著她在山頂看飄遠的紙飛機。

  想起他一把將她從地上抱起。

  想起那個七扭八歪的難看稻草人。

  想起那輛載她好久的自行車……

  那些被塗的五顏六色的願望,那個苦惱雀斑會不會消失的小女孩,終於長大了。

  雀斑氣沖沖的說:「以後不許再叫我雀斑,叫我蔣花花。」

  「好。」

  程奇牽著她的手問:「花花,想不想吃零食?」

  「不想。」

  「為什麼?」

  「沒時間啊,我等會要和我男朋友去約會。」

  程奇一驚鬆開了她的手:「什…什麼?」

  他頓時有些失落,他對她好了這麼多年,難道她看不見嗎?

  程奇那一瞬間的心情就跟我不在乎家後面的那顆石榴樹一樣,任他春夏茂盛,也任他秋冬凋零,毫不在意。

  這時候,蔣花花很嚴肅的跟程奇說:「你這人是怎麼回事啊,你還不牽著我去約會,在這發愣做什麼?」

  這一瞬間,程奇又心情歡喜,笑容明媚燦爛。

  後來,兩人參加工作,由於受不了同事的勾心鬥角,受不了領導的刁鑽刻薄。

  程奇和蔣花花決定回到小鎮上討生活。

  在以前讀過的中學附近,他們開了一家綠色小店,專賣瓜果蔬菜。

  蔣花花笑著說:「你個大話王,你不是說紙飛機不僅能飛到山腳下還能飛到另一座高山上嗎?」

  程奇尷尬地說:「你個臭小花……」

  他們相視而笑,笑容和當年一樣爽朗自在。

  和他們倆同齡的很多人,也都結婚生子,他們倆參加那些婚禮的時候也會送上真摯的祝福。

  但總有一些人的關係,靜默無聲的終結。

  有的人吵架太多過不下日子。

  有的人喜新厭舊又離婚了。

  有的人嫌別人這嫌別人那過了半輩子單身。

  可每個回憶,大家都願意用最初做標準。

  他們說,當年我如果換個方式,就能和喜歡的人在一起了。

  他們說,當年我如果勇敢一點,就能沒有這麼遺憾了。

  他們最後說,我多希望和最初的那個人地久天長。

  遺憾也許都是這樣吧,早知今日悔不當初。

  我們都希望每個最早出現在生活的人就是以後能相伴一輩子的對象,但途經荊棘,事與願違。走的人,離你千山萬水不必想念;留的人,與你堅守風雨直到白頭。無需轟轟烈烈,只不離不散,就是偉大愛情。

給自己的書和公眾號打個廣告,《抱歉,這麼晚才找到你》已上市,公眾號:喬詩偉、一直寫到老的故事,個人微信:qiaoshiwei15, 微博@喬詩偉,大家記得關注我知乎哦。


推薦閱讀:

斬 帝(楔子)
【工程人故事2】轉行工程的准醫生
關於「回憶逝者」的故事或片段?
真實生活中,你了解過哪些出乎意料的人生? 為什麼這麼覺得?

TAG:故事 | 爱情 | 情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