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我獨行，不必相送。

洛陽府

當二師弟告訴我，師父讓收拾行李準備離開的時候，我很吃驚。我以為每天去綠竹巷學琴的日子能一直延續下去。

師命難違。我和婆婆說了離別之事。婆婆半晌不語，隔了良久，才輕輕道「去得這麼急！你……你這一曲還沒學全呢。」隨後傳授曲調指法，與往日無異。

我有些慚愧，六猴兒身死，小師妹一心在林師弟身上，師父師娘又猜忌我偷了秘籍，世上只有綠竹翁和婆婆兩人最為親切。有那麼一瞬間，我想就留在這綠竹巷中，既學彈琴，也學竹藝。

但是我沒有說出口，因為我想起了小師妹的倩影。

小師妹就算不理我，不睬我，我每日只見她一面，縱然只見到她的背影，聽到一句她的說話聲音，也是好的。

綠竹巷

今天是他學琴的最後一天。

臨走的時候我叫住他。

「令狐少君，臨別之際，我有一言相勸。」

但我發現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我不是小師妹，說不了什麼山盟海誓，此情不渝。

我此時甚至也不是任盈盈，彈不出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我只是一個老婆婆，教他彈琴的老婆婆。

我想勸解他，沒有小師妹其實也沒有什麼。今後也許你會遇見更好的。

但這話我沒有說。因為我發現當一個人真心喜歡另一個人的時候，不管對方如何回應，他都很難將其忘記。

過了良久良久，我只能輕聲說道：「江湖風波險惡，多多保重。」

江湖路

我走的時候，婆婆彈琴為我送行。彈得是一首《有所思》。這讓我想起了剛來洛陽的光景。

那時小師妹拿了師父的袍子叫我穿，我沒有聽。以前她從未抱怨我穿得邋遢，難道到了洛陽境內一切都變了？

但是令我最不開心的是，我發現自己也變了。

以前什麼香車寶馬，錦衣貂裘，也只是換酒喝的阿堵物。

如今見了金刀王家的豪奢，林師弟的富雅，不知道為什麼我會覺得自卑。

五霸崗

來時亦無事，別後忽憶君。

令狐少君走後，我召集了黃河老祖等人。

令狐少君在的時候，我從他話語中感覺到了自卑。我知道他的自卑來自於他的小師妹。

當一個驕傲的人變得自卑，多半是因為他喜歡上了一個人。

我發現自己也變了。

從前的我不喜歡江湖上的恩恩怨怨，如今我卻要在江湖掀起一場風暴。從前我一直討厭自己聖姑的身份，如今我感激它。憑藉聖姑的身份，我可以做許多事。

我被自己的改變嚇了一跳。

封禪台

我剛繼任恆山掌門的時候，我告訴自己要好好將它發揚光大。

我以為當我活成第二個君子劍的時候，小師妹會喜歡我。

後來我發現我錯了。

無論我如何改變，變得自暴自棄或者自立自強，小師妹對我的感情可能是憐憫可能是高興，但絕不會是喜歡。

她心心念念的永遠是林師弟。

哪怕林師弟學了辟邪劍法，哪怕林師弟要殺她投誠。她心心念念的永遠是那個教她唱胡建山歌的小林子。

黑木崖

有人說，女人喜歡讓她笑的男人，但只會愛上讓她哭的人。我很幸運。在遇到讓我哭的人之前，就遇到了讓我笑的人。

但是每次我笑的時候，卻有點失落。

我覺得男人可以逗笑他喜歡的人，卻往往弄哭他愛的那個人。因為患得患失可以讓一個巧舌的人變得拙笨。

大概當你喜歡一個人的時候，無論他說什麼，你都會笑的。我也只能這樣寬慰自己。

在最美好的時候，他在我身邊，我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人生在世，各有因緣。

懸空寺

今天是恆山派掌門的繼任大典。

令狐大哥本來想讓我做掌門，我沒有同意。我覺得儀清師姐比我合適多了。

雖然是我替師父報了仇，但直到現在我還不相信自己會殺人。我只記得令狐大哥和任大小姐被困在了網中。後一秒，岳師伯的胸口就插著我的劍。

阿彌陀佛，希望佛祖可以見諒。

看著禪房裡的一桌一椅，我還能想起當初剛入師門的光景。如今我不但破了殺戒，還偷過西瓜，進過妓院。想起這些往事，我知道我的嘴角泛起了笑意。

令狐大哥卸任了掌門之位後，就會回黑木崖和任大小姐成婚，我只願菩薩保佑他逍遙快活，保佑他心中歡喜。而我也將離開恆山，不過不是和我父母一起，只是我一個人。

就像佛經里說的，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所謂修行，終究是一個人的事。

我望著前方山巒聳翠，聽後面鐘聲裊裊，努力著不轉身回望。

從此以後，千山我獨行，不必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