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這部禁片,道盡了余光中的鄉愁

余光中去世,享年90歲。

鮐背之年駕鶴西去,按說是喜喪。

但我還是難抑哀傷。

大師駕鶴西去,鄉愁卻沒能消散。

淺淺的海峽還在,詩人卻已經走到了人生的盡頭。

大部分人提起余光中,第一反應就是「鄉愁」。

因為詩句,詩人本身也成了鄉愁的符號。

詩句里的鄉愁是普適性的。

任何人走到任何地方,想起那幾句詩,都會想到自己的家鄉。

但詩人自己的鄉愁,是特定的。

那是淺淺的海峽,他在那頭,大陸在這頭。

他也曾寫下這樣的詩句:

給我一瓢長江水啊長江水

鄉愁四韻的夢鄉

鄉愁四韻的夢鄉

酒一樣的長江水

醉酒的滋味

是鄉愁的滋味

給我一瓢長江水啊長江水

給我一張海棠紅啊海棠紅

血一樣的海棠紅

沸血的燒痛

是鄉愁的燒痛

給我一張海棠紅啊海棠紅

給我一片雪花白啊雪花白

信一樣的雪花白

家信的等待

是鄉愁的等待

給我一片雪花白啊雪花白

給我一朵臘梅香啊臘梅香

母親一樣的臘梅香

母親的芬芳

是鄉愁的芬芳

給我一朵臘梅香啊臘梅香

這首詩叫做《鄉愁四韻》

看到這些文字,我會情不自禁地唱出來。羅大佑曾將余光中的這首詩譜上了曲,收錄在自己著名的專輯《之乎者也》當中。

在一部2014年的華語電影中,羅大佑的這首曲子被反覆當做配樂使用,給我留下了極深的印象。

它,也變成了鄉愁的符號。

這部電影就是鈕承澤導演的《軍中樂園》

因為某些原因,這部電影沒能在國內公映,成了某種意義上的禁片

但正是這部禁片,給了我們一個更好的視角去了解海峽的對岸。

這部電影,道盡了余光中的鄉愁。

看完這部電影,也許你就會明白:

為什麼淺淺的海峽,卻承載著深深的鄉愁?

所謂「軍中樂園」,其實就是軍隊里的特殊服務場所

1949年,蔣介石敗退台灣,從那一天起,他就從來沒有斷過重回大陸的妄想。

於是,他在金門屯兵十萬,時刻為自己的「反攻大陸」計劃做著準備。這麼多的軍隊,某種需求也就被提到了議事日程之上,1950年,軍中特約茶室開放,這個實為軍中妓院的「茶室」成了軍人們發泄獸慾的場所,被很多軍人稱作「軍中樂園」。

茶室里給軍人提供特殊服務的女子被稱作侍應生,多為失足婦女,或是為生計所迫,也有犯罪之後在茶室抵刑期的。

《軍中樂園》這部電影講述的,就是幾個軍人和侍應生之間的故事。

男主小寶是個剛剛進入軍營服兵役的年輕人,抽籤被分到了金門島上的海龍蛙兵部隊,這是全台灣受訓最苦的部隊之一,在這裡,小寶遇到了魔鬼士官長老張,在老張非人的訓練下,小寶抵受不住,最終還是被調離了海龍,被分派到831(即軍中樂園)做事。

小寶在本片中其實是一個穿針引線的角色,導演借他的視角,為我們講述了三段感情,勾勒出了一段歷史。

第一段感情,是魔鬼士官長老張的思鄉之情和他對於831侍應生阿嬌的一片痴情。

老張在訓練時不苟言笑,脾氣又臭又硬,其實性格淳樸,心地善良。因為不識字,在一次去當鋪典當時他找來了小寶幫忙,兩人結下了友情。

在閑聊中,小寶知道老張十八歲時便被征了兵,從此離家,再也沒見過母親。他提出要幫老張給家鄉寫信,老張雖然知道海峽難以逾越,卻還是從內心渴望著能和母親重逢,能和親人取得聯繫。

夜色中的金門,老張和小寶大聲地罵娘,老張罵的是那個讓他再也回不了家的時代,罵的是身不由己的人生。

在大的時代背景所造成的悲劇外,老張也因為痴情造成了個人的悲劇。他痴戀侍應生阿嬌,卻不知道阿嬌只是逢場作戲,在得知真相後,本已準備結婚的老張掐死了阿嬌,也毀滅了自己。

第二段感情是小寶好友華興和侍應生蓮蓮的愛情。華興初入軍營,飽受老兵欺凌,生不如死。

在831,他遇到了蓮蓮。蓮蓮的境遇同樣不佳,因為不同意客人的無理要求,蓮蓮常被打罵凌辱。兩人最終選擇了一起私奔,奔向海峽的另一邊。

他們義無反顧地跳進了大海,影片沒有告訴我們他們的結局,也許是想要給觀眾心中留下一絲希望,可就算遊了過去,1969年的大陸,也並不是桃花源般的去處。

第三段感情是小寶和侍應生妮妮間若有若無的愛情,高山流水遇知音般的友情。

妮妮是「軍中樂園」里的7號侍應生,她和別的侍應生不同,接客不為生計,做侍應生只是為了抵罪。

她會彈吉他,會唱英文歌,和小寶夜夜閑聊,教小寶彈吉他,也和小寶分享了自己的秘密。

儘管情愫漸生,但兩人都知道,雙方不可能有任何結果。在妮妮刑滿釋放離開831前,兩人在床上纏在了一起,小寶卻最終選擇了拒絕,讓自己的心中留下一片美好。

三段感情,都是大的歷史背景下個人的悲劇,在淡淡的哀愁中,藏著深深的悲傷。

導演鈕承澤曾經只是想在兩部大片的間隙拍攝一部小成本的商業片,卻沒想到,在深入了解這個題材後,他發現自己有責任將這段歷史表現出來,有責任讓大家知道那些侍應生的故事,有責任讓大家了解那些再也無法回家的老兵的鄉愁。

在拍攝過程中,他也想起了父輩的經歷。鈕承澤的父親19歲來台,有生之年再也沒能回到故鄉北京,晚年卧床不起,心心念念的依然是北京的糖葫蘆、豆汁兒,說的還是一口北京話。

在歷史的洪流中,所有的人都只是泥沙。像老張那樣的老兵是泥沙,被吹過了海峽。像妮妮那樣的侍應生也是泥沙,在時代中受到了創傷,卻在時間的流逝中被遺忘。

但我們不該遺忘,不該遺忘那些我們不願回首的歷史,不該遺忘那些在時代的角落中蒙塵的同胞。

兩岸的分隔,是造成老張、妮妮這樣的悲劇的源頭,在那個年代,有多少人因為那條淺淺的海峽還心碎,又有多少人,因為再也見不到親人而心傷。

在電影的結尾,三張黑白照片出現,分別是老張和阿嬌、華興和蓮蓮、小寶和妮妮,但我們都知道,他們都不會出現在照片里,照片的情景,是他們的美夢。

只有在夢裡,這些人的人生才由得了自己掌控。

影片透過歷史的一角,揭開了時代的傷痕,以小見大,體現出了導演深厚的功力。

在豆導鈕承澤的作品中,《軍中樂園》不是最廣為人知的一部,卻是極具深度和藝術表現力的一部,這和侯孝賢的幫助脫不了干係,作為剪輯指導,侯孝賢給《軍中樂園》帶來了自己影片中常有的疏離感,通過畫面景深的調整,凸顯了時代的悲情。

好的電影,也離不開好的演員。

整體來說,本片中的演員都貢獻了相當不錯的表演,但如果非要論個高低,我不得不說,這是一部內地演員用演技碾壓台灣演員的作品。

雖然阮經天和陳意涵在本片中已經很大程度地拭去了偶像劇的感覺,但陳建斌和萬茜的演出,實在是太驚艷了。

陳建斌一個新疆人,操著一口山東話,把老張這個外表粗魯內心細膩的老兵演活了,尤其是殺阿嬌那場戲的爆發,陳建斌的瞪眼咬牙不同於馬景濤的瞪眼咬牙,他的爆發是隱忍的,也正是因為力度的合適,給觀眾帶來了揪心的感覺。

在當年的金馬獎中,陳建斌憑藉《軍中樂園》拿到了最佳男配,加上憑《一個勺子》拿到的影帝和最佳新導演,一人拿到三座金馬,創下了記錄。

而萬茜的妮妮,更是個讓人過目難忘的角色。

一出場時的驚艷,彈吉他時的動情,以及給兒子打電話時的泣不成聲,都被萬茜詮釋地極具神韻。

《軍中樂園》這樣的電影,是具有文學性的。

它放在那裡,你可以不時地去看。

每次觀看,都會產生不同的感覺。

比如今天,當你看到影片中老張對著大海罵娘時,鄉愁四韻的音樂響起,你會想到:

有位老人,剛剛走了。

他也許是帶著遺憾的,祖國一天沒能統一,鄉愁便一天不會消弭。

我會想到,五十五年前,于右任先生也曾望著大海,寫下這樣的詩句:

「葬我於高山之上兮,望我故鄉;故鄉不可見兮,永不能忘。

葬我於高山之上兮,望我大陸;大陸不可見兮,只有痛哭。

天蒼蒼,野茫茫,山之上,國有殤!」

如今,一代又一代的人已經離開了。

鄉愁,也是時候該化為團圓了。

那一天到來的時候,我們再讀余光中先生的《鄉愁》,就是對他最好的懷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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