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天上的歌

阿璇的外婆是家裡最小的女兒,排行第五,所以叫「伍妹」。

聽起來就像「嫵媚」一樣好聽對不對?配上她的姓「虞」,這名字真真配得上一個美人胚子。從小阿璇就聽母親說,外婆家裡女兒多,而她從小就生得好看,面龐白凈,眉如遠山,目若秋水,還聰明伶俐,那樣的歲月,竟修得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而她的美術天賦是最突出的,讀完美術學院以後,她馬上成為了溫州藝術雕刻一廠的員工。

「怪不得媽媽也這麼漂亮啊!」阿璇用肉乎乎的小手摸摸自己肉嘟嘟的臉蛋,咬了一口香噴噴的香蕉想,「我什麼時候也能這麼漂亮呢?」

外婆的才氣,阿璇從小就曉得的,從松台山下的藝雕廠退休後她賦閑在家,負責照顧還沒上幼兒園的阿璇。小時候,她紅木柜子里的那幾件價值不菲的黃楊木雕作品,那些栩栩如生、紋理細膩的彌勒佛、關公雕像,竟成了阿璇的玩具。那個時候阿璇很崇拜外婆。

「外婆家真好玩啊!」阿璇看著眼前的國際象棋棋盤傻樂。阿璇似懂非懂地看著外婆笑眯眯地擺棋,那些木製的棋子,高大的國王和皇后,威風凜凜的車、馬、象,在外婆的手下好像活了過來呢!外婆說:「記住它們的位置,現在外婆教你背棋譜。先挪兵,再跳馬,然後移象。」阿璇點頭。外婆這一手好帥。「王車易位。」

外公切了一盤鴨掌來,阿璇最喜歡吃外公家的燒鵝和鴨掌了。油乎乎的小手抓來一隻鴨掌,坐在外公外婆鋪了涼席的大床上津津有味地啃著。啊,西遊記開始了。

上大學的小姨正在放暑假,阿璇覺得自己的棋藝在外婆的指點下提高得飛快,興緻勃勃地找小姨挑戰。小姨懶洋洋地擺弄著手機,然後把阿璇殺的鎩羽而歸。嗚嗚嗚。阿璇憤憤地咬了一口燒鵝腿。

爸爸從上海帶來了一把可以組裝的小凳子,海藍色的凳面,凳腿像是四根不同顏色的彩色鉛筆。阿璇沒事就拿著凳子坐在外婆家小小的陽台上看風景。小姨在陽台上插了一根小風車,隨著風滴溜溜的轉。幾隻小麻雀飛過,在窗台上留下幾坨白漬。外婆拿素描本和彩鉛過來,「今天教你畫畫。」外婆在白紙上隨手畫了幾個圈圈。「大畫家達芬奇剛開始學畫畫,就是從畫雞蛋開始的。」阿璇握了筆,我要畫一個太陽給媽媽看。

那個時候夏天還不怎麼熱,忙完了家務的外婆還會和阿璇在陽台上清清涼涼地打撲克,五張牌。阿璇有的時候運氣很好,抽到了最大的財神,居然能贏一把外婆。這個時候的阿璇感覺好驕傲哦。

有一次小不點阿璇忽然信心膨脹,大聲說:「外婆,我以後一定要好好讀書的,長大了賺很多很多錢,讓你住很大的房子!」外婆眉開眼笑,「我家阿璇真懂事。長大了要記住哦。外婆等著你啊!」

外婆信基督教,每星期要去做禮拜,每天都會聽見她喃喃的祈禱。阿璇跟著大吼一聲:「阿門!」還翻遍了插圖版的《聖經故事》。外婆帶著阿璇走街串巷,爬華蓋山,碰見熟人總是自豪地介紹:「這是我大女兒的孩子——我孫女阿璇!很聰明的!!」

阿璇上小學了,一個星期只能來一次外婆家。廚藝超級好的外公總是會燒滿桌的好菜,外婆拿了一盒伊利牛奶出來給阿璇,說:「阿璇多吃點。」阿璇一點也不客氣,吃到肚子脹鼓鼓的,再拿出考了滿分的試卷、拿了優秀的美術作業、被老師表揚的硬筆書法給外公外婆炫耀一下。大人們吃完接著聊天,阿璇在電視前看《正大綜藝》。

「外公外婆再見!」晚上依依不捨地離開,外婆千叮嚀萬囑咐:「路上小心啊,千萬要拉緊媽媽的手,走好啊blablabla……」「好的外婆!!好的!!!」

阿璇慢慢長大,小姨也嫁了人,生了小表弟。時間過的真快啊。外婆又擔當起了幫忙照顧嗷嗷待哺的表弟的重任。已經讀了初中的阿璇卻好像不像以前那樣崇拜外婆。阿璇沒有以前那麼喜歡畫畫、下棋和寫字了,每天在物理題和數學題中奮戰著,琢磨著怎麼在班級的排名中提高一點。外婆拿著棋盤來想和阿璇下一局,阿璇正低著頭在草稿紙上奮筆疾書,畫並聯電路圖,就不耐煩地擺擺手:「外婆你看我正忙著呢!」卻忽略了外婆眼底一閃而過的失落。

阿璇開始對外婆說的聖經和福音嗤之以鼻。「外婆,你能不能相信科學啊。上帝並不存在。」 「存在的吶…… 你不要這麼想……上帝無時無刻都在保佑我們……」外婆喃喃道。

2011年,阿璇去了上海——這個距離家鄉溫州需要六個小時動車車程的城市上高中。這以後,就只有寒假和暑假能回家了。每次假期回到外公家,阿璇總是興奮地跟外公說:「外公我這次期末考又考了第一名。」「外公我現在高數學到線性代數了哦!」外婆從卧室里走出來,阿璇說:「外婆好!外婆我這次又考了第一名吧啦吧啦吧啦……」外婆開心極了,「真的啊!阿璇真厲害!」

阿璇每次回外婆家,外婆都包一個大紅包。阿璇覺得不好意思,母親說:「外婆給你你就拿著唄!真爽!又有零花錢了!」阿璇小心翼翼地收著紅包,一分也不敢花,心想,我以後可要多賺點錢給外婆的。

2014年,成績不錯的阿璇考上了一所英國大學。

和浙南這座小城市隔著千山萬水,回一趟家,可更難了。

「外婆我以後要去英國讀書哦!帶你去英國玩好不好?」

「好啊好啊,外婆等著你呢,外婆還真想看看歐洲的建築和雕塑……」

可是這一年,外婆做了心臟支架手術,再也不能坐飛機。

阿璇熱愛旅行,在歐洲的每一座城市,她都寄一張明信片給外婆,巴黎的聖母院,約克的大教堂,布拉格的廣場,維也納的美泉宮,聖托里尼的落日……外婆一一收藏著,視若珍寶。

2015年的聖誕節,阿璇在倫敦接到媽媽悲傷的電話,「外婆去體檢,得了結腸癌晚期。」阿璇哭得不能自已。只恨自己未曾學醫……在網上無助地搜索,中西醫結合治療,如何降低癌胚抗原指數……第一次用知乎,關注了好多醫生,細細地搜尋治療結腸癌的相關問題。

2016年,外婆經歷了四次化療,可是卻「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反而加速了病情。父親母親用盡了一切辦法,四處求醫,可是卻仍然無法阻止病情的惡化。七月,外婆的癌灶開始轉移,出現了大量腹水,只能住院排放。可腹水帶走了蛋白質和營養。母親強忍著悲傷,每天帶著微笑來到病房。我眼睜睜地看著,外婆一天比一天虛弱。從一開始的健步如飛,到骨瘦如柴,無力起身。

八月底,我的巴黎交換生涯開始,不得不離開溫州。臨行前夜,我來到外婆病房,外婆勉力清醒著,叮囑著我,在法國要注意安全。母親說,「阿璇要開學了,上去和外婆握握手,說再見吧。」外婆拉著我的手,卻似有千言萬語還沒有講出口。

九月十三日,我在巴黎。母親發來微信:「外婆16:35走了。」正在上經濟課的我,再也忍不住,把頭深深埋進了胳膊。

「外婆,我以後一定要好好讀書的,長大了賺很多很多錢,讓你住很大的房子!」

「我家阿璇真懂事。長大了要記住哦。外婆等著你啊!」

枕上袖邊難拂拭,任它點點與斑斑。

外婆,你還沒有等我,完成童年的承諾。

九月十八日。中國時間6:00,外婆的告別儀式。沒能趕回家的我,在子夜的巴黎,像小時候外婆給我唱讚美詩那樣,輕輕唱起一首歌——

生命的河

喜樂的河

緩緩流進你的心窩

我要唱那一首歌

唱一首天上的歌

頭上的烏雲

身上的病痛

心底的憂傷

全都消落

頭上的烏雲

身上的病痛

心底的憂傷

全都消落

下一世

平安喜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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