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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空罐子與魔術盒

  工黨在其他領域也在加緊行動。托尼.克羅斯蘭是一位幹勁十足的前傘兵,休.蓋斯克的崇拜者,在這段歷史的早期他曾發動過針對社會清教徒主義的反叛,還寫過《社會主義的未來》這本著作。他在書中號召廣大左派接受消費社會與混合經濟。在1965年,他這位格林斯比的議員成了一顆冉冉升起的工黨新星,他為人富有魅力,抽的是平頭雪茄,言語粗獷,當然最出名的特點還是他對公共教育體系毫不留情的抨擊。他最近剛剛迎娶了十分美貌的離異美國記者蘇珊.凱特琳,添了兩位繼女並搬到了諾丁山居住。此時這裡早已不再是暴亂之所,而是成了言情電影的拍攝地點。威爾遜任命他為教育局長,此前威爾遜曾邀請克羅斯蘭的朋友與競爭對手羅伊.金肯斯做這份工作,他的孩子上的是私立學校。接下來的兩年克羅斯蘭將會成為英國教育史上最有爭議、最受人辱罵與崇拜的大臣。他的妻子蘇珊寫了一本關於他的書,筆法之細膩流暢在所有描寫二十世紀大臣的書裡面無出其右。但是她在書中也留下了克羅斯蘭說過的幾句話,從此以後這些話就和他的名聲永遠地聯繫在了一起。令後世讀者感到慶幸的是,她身為記者的習慣壓過了她身為回憶錄作者為傳主諱的本能。這番對話發生在他們家的某天深夜,克羅斯蘭剛剛和教師工會的人吃了一頓大耗心神的晚餐。飯後他踏著令人不安的步伐上了二樓。

  「他在我們的卧室門前停下了。」

  「『晚上好,你最好到我們的書房來一下。』」

  「我放下小說,知趣地下了床,心裡琢磨著他這麼晚了究竟生的是哪門子氣。」

  「『就算我再幹不了別的,我也要把英格蘭每一家欠操的語法學校廢掉,』他說,『還有威爾士,還有北愛爾蘭。』」

  「『怎麼沒有蘇格蘭的事?』出於純粹的好奇我這麼問道。」

  「『他們的學校歸蘇格蘭事務大臣管,』然後他就開始嘲笑事務大臣在清除語法學校方面有多麼無能。」

  到了1965年,戰後將兒童分為未來知識分子、技術人員與苦力——黃金、白銀與生鉛——的做法已經徹底破產了。私立學校或『公學』依然繁榮,將全國大約5%的拔尖兒童吸納進它們排斥大眾的校門之內。至於剩下那95%的孩子,自1944年起公立學校就在理論上分成了三等。但是在實際操作中只有兩等。大約四分之一的學生進的是提供傳統學術教學的語法學校,以死記硬背與紀律嚴格著稱。其中最富盛名的是179所直接撥款的學校,這些學校完全獨立於中央政府,而且通常有著各自的強大傳統——例如曼城語法學校,哈伯戴什的阿斯科學校與艾利斯特里學校,還有伯明翰的愛德華國王學校。這些學校都有著悠久的校史,在當地根深蒂固,搭配有全套的制服、校徽與校歌。聰明一些的孩子一般就會進入擴張中的大學,日後成為專業人士。與這些學校並列,氛圍同樣傳統但在獨立性與社會地位上遜色一籌的是1500座普通語法學校,由地方政府維持。

  對於剩下的四分之三接受國家教育的兒童,等著他們的是二等現代學校。二等一詞可謂名副其實,經常在建築物質量以及社會地位上得到顯現。正如一名作家在1965年注意到的那樣,所謂「現代」已經成了「不夠聰明」一詞饒有趣味的委婉語。此類學校中有相當一部分條件十分惡劣,教職員工人手不足,建築陳舊老化,除了考試的時候之外校內基本沒有學生,而這些學生中的大部分都會在15歲的時候離校就業。1964年的大學入學考試中(1),學生總量佔英國兒童數量72%的現代學校共通過318人,而占兒童總量5%的語法學校共通過9838人。第三類學校是自1944年起步的技術學校,教授各種支援對德前線所需的具體實用技術。但是此類學校很快就遭到了遺忘。因此全國所有在11歲時參加「11+」升學考試(2)的兒童都會面臨一條一刀切式的、公開存在的兩分法鴻溝。當時的升學考試還是以IQ測試為基礎,人們相信這樣能科學地測量學生的智力。那些成功進入語法學校的孩子們當中有很多都極不情願地與昔日的小夥伴們就此別過——例如喬治.貝斯特(3)與尼爾.基諾克(4)就是無數此類兒童中的代表,他們出於逆反心理將自己的學校時光花在了逃學與搗亂上面。大多數未能通過測試因此只能就讀於二等現代學校的孩子中有許多人一輩子也沒能從失敗與拒絕的打擊中緩過來。約翰.普雷斯科特(5)永遠都無法忘記自己的兄弟通過了考試並且得到了一輛自行車做獎勵,沒能通過考試的自己只得兩手空空。家庭出現了裂痕,兄弟姐妹成了仇人。

  任何教育體系都有自己的問題,大多數問題都與某一階段的不公平有關。學術選擇與考試既要求學生失敗也要求他們成功。但是到了五十年代末期,不滿意見越發高漲起來。IQ測試的可靠性遠不如一開始的預期,每年都會有相當可觀的60000名左右少數學生進入錯誤的學校,不得不向上一級或下一級學校轉學。不同的教育當局在語法學校與二級現代學校的比例上差異極大——主要是由於地理因素而非考試因素。戰後嬰兒潮當中出生的兒童已經到了適齡階段,需要教師隊伍的擴編以及教學建築的擴建來加以應對。英國上下到處都是陳舊不堪的教學樓,教師隊伍也存在著60000人的缺口。急著到處找經費的教育當局認為綜合學校可能會省錢。追求公平的社會主義者們出於意識形態的立場反對「11+」升學考試,克羅斯蘭就是他們當中久負盛名的一員。不過許多立場明確、從未以社會主義者自居的中產階級家長們也同樣反對「11+」制度,因為他們的孩子沒能進入語法學校。伴隨著如此巨大的壓力,教育當局——即各個地方政府的議員,而不是國家級的政客——早在保守黨執政時期就開始推進無差別入學體系或者綜合性學校的建設。托利黨與工黨的市政府都這麼做過。保守黨教育大臣,黨內左派分子愛德華.鮑耶爵士(5)發現到了1962年英格蘭與威爾士總共146家教育當局中共有90家正在向綜合學校轉向。*8*

  所以當克羅斯蘭接手後,從那時起就爭議不斷的教育體制大改革已經開展得如火如荼了。已經出現了以瑞典為模板的綜合學校。這些學校規模龐大,建築透亮,設施現代化,十分為人所稱道。第一家此類學校是倫敦東南布萊克希斯的基德布魯克學校,該校早在1954年就接收了2200名女生。全國各地的語法學校紛紛發動了反擊,尤其是在布里斯托與諾丁漢這樣歷史感厚重的城市。但是就全國而言語法學校正在一路丟城失地。克羅斯蘭的做法加速了這些學校的毀滅。在教育部歷史上最著名的傳閱文件10/65號訓令中,他並未強行要求各地教育當局建設綜合學校,而是邀請他們這麼做。他並沒有給出硬性的綜合學校建設指標或者語法學校關停指標,而是只向綜合學校提供政府新建學校撥款,從而大大加速了改變的進程。

  到了1970年威爾遜選戰選戰落敗之時,三分之一的兒童在綜合學校就讀,全國只有8家地方教育當局還在固守著老式教育體制。教育改革繼續大張旗鼓地推進著。愛德華.希斯對自己出身的語法學校抱有很深的感情,承諾終止欺壓地方當局破壞語法學校的行徑。10/65號訓令得到了理所應當的撤銷,希斯還任命了語法學校最熱情的支持者瑪格麗特.撒切爾擔任教育大臣。她及時地放話反對未來的進一步變革。但是接下來呢?撒切爾女士在職期間一共收到3612份興建綜合學校的請求,她僅僅拒絕了326項,入學綜合學校的兒童比例翻了幾乎一番。工黨掌權時這一數字是32%,而在這位徹頭徹尾的保守派官員手下這一數字上升到了62%。她的一位傳記作家直白地指出,「儘管她本人成見深重……但是瑪格麗特.撒切爾在任期間批准綜合學校以及關閉語法學校的數量都是之前或之後任何一位教育大臣所比不了的。」*9* 身為首相的希斯為了保住他曾經就讀的貝克斯利語法學校進行了艱苦的抗爭,他指責托利黨地方當局為了省錢用聯合綜合學校取代男生語法學校與女生語法學校的做法。他也承認,「這股潮流極其強大,但是事後回顧起來我還是希望當初選擇性學校的眾多支持者們能夠在事態無法挽回之前再鬥爭得更有幹勁一些。」*10*

  推銷綜合學校的方式總是充滿了矛盾,威爾遜對此總結得很精闢,他承諾要提供「面向所有人的語法學校教育」。考慮到語法學校的本質就是只招收最聰明的孩子,上述說法可謂搞笑之極。但是威爾遜的話反映了深深植根於家長與眾多工黨選民心裡的想法,也就是對「優秀教育」的熱情,換句話說就是在紀律良好的環境中進行的傳統教學,而這種教育方式又被普遍與語法學校聯繫在一起。畢竟許多其他國家都有傳統式的、甚至是死記硬背式的單一政府教學體系而非基於學術能力的分校制度。如果德國人、美國人、法國人、俄國人以及瑞典人都能成功,那英國人怎麼就不行呢?

  對於綜合辦學實驗來說最為不幸的是,這一運動恰好趕上了從傳統教育向所謂兒童至上教學的轉型。長期看來這可能比任何教學體系的結構重組更為重要。傳統教育理論將兒童視為空罐子,有些大得令人滿意,也有些小得令人失望,教育的目的就是向每個罐子里傾注一定量的事實與價值觀。而新式教育觀則將兒童視作魔術盒子,裡面塞滿了各種驚喜,需要仔細地除去包裝紙。也許另一個更富有生命力的比喻用在這裡更合適:小樹苗需要澆水鬆土,而不是捆在棍子上剪枝。這兩種觀點在看待人性與社會秩序方面有著根本性的不同。從哲學層面上來說兩者的分歧可以追溯到十八世紀的法國思想家那裡,但現在卻在這一時期的英國教室里以有形的方式爆發出來。傳統的面向黑板成排擺放的課桌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貼心地圍成半圓的椅子。學力不同的兒童在同一房間接受教育以便他們互相學習,這造成了一定的混亂與無聊。討論主題取代了清單,語法節節後撤,創造力步步推進。教師開始穿著非正式服裝並鼓勵學生直呼其名而非尊稱先生女士。體罰在公立學校以及七十年代寬敞透亮的綜合學校中徹底消失了。校規在現代化的氣息中放鬆了下來。精英學生們依然主要在私立學校就讀,接受著父母以及祖父母曾經接受過的教育。但是全國上下上百萬家長對此大搖其頭並有了別的想法。八九十年代針對綜合學校的高漲敵意大多數情況下真正針對的是跟風式教育,是在幾十家師範院校中整理成形的六十年代精神。

  克羅斯蘭的遺產遠不止綜合學校。就像撒切爾一樣,他很捨得在教育上花錢。早在托尼.布萊爾上台之前很久這兩人就認為投資稅收的最好方式是「教育,教育,教育」。他尤其推動了高等教育的擴張,興建了30所綜合工藝學校來作為大學的補充。這樣做是為了發展技術以及實用方面的高等教育,德國與法國的學生們都能享受到這種教育,但更為陳腐而學術化的英國大學在這方面則很不幸地有所欠缺。他的做法自然令大學十分不滿,因為他們也想擴建。羅賓斯報告(6)提醒整個國家,目前英國只有5%的年輕人接受高等教育,相比之下美國是25%,法國是12%。擴建大潮已經開始涌動,從最時髦的蘇塞克斯大學到實際用料多為混凝土、花崗岩或玻璃幕牆的所謂「紅磚」大學,從利物浦到布里斯托,從阿伯丁到南漢普頓。但是克羅斯蘭堅持著當時十分流行的觀點,即英國需要以德國為榜樣興建更多技術與工業學院,這遠比開辦大學更重要。英國必須擺脫「對大學地位勢利逼人、等級森嚴的迷戀。」*11* 最後風水輪流轉,綜合工藝學校與其他學院都將獲准自稱為大學。但是當時克羅斯蘭的意識形態看來正好與他推進綜合學校的運動不相上下,這是對陳舊傳統的激烈攻擊,為的是迎來一個更為高效而平等的新英國。

  或許威爾遜執政時期最值得令人驕傲的教育成就就是開放大學。這一做法前所未有,最早於1962年由曾參與起草工黨1945年宣言的麥克.揚(7)提出倡議。最終成形則要歸功於珍妮.李(8),一位蘇格蘭礦工的女兒,比萬的遺孀。開放大學一開始也被人稱為「空中大學」,其目的是向無數沒有機會走進校園的人提供大學教育。李堅持開放大學要提供嚴肅而有分量的學位課程,由聲名顯赫的學術專家講授。這一被當時保守黨斥之為「一派胡言」的做法意在利用電視與郵政服務提供從科學到歷史再到法律各個領域的學位課程。這是戰後政府最成功也最自由化的舉措。批評者們一開始說這種做法不夠精英化,後來又說它勾引了太多的中產階級婦女。但是到了二十一世紀最初十年中期,開放大學在英國所有大學教育質量排名中名列第5,英國總共已有200萬人接受了開放大學課程,其中60萬人得到了學位。人們都說這是威爾遜執政期間取得的最大成就,他對此也的確十分支持,但是珍妮.李才是那個與無數委員會奮力較量使其成真的女英雄。

  至於克羅斯蘭,他接下來還會擔任環境大臣並在1975年警告開支過高的地方當局「派對已經結束了」。但是工黨的高開支本能在七十年代的經濟風暴中遭到了毀滅,他政治哲學中的輕鬆與樂觀也一去不復返。1977年時他依然想擔任財長,某天晚上他在一場晚宴中與身邊的女賓就歐共體問題進行了一場據他事後聲稱幾乎令他氣絕的談話,之後不久克羅斯蘭就因為中風去世了,終年58歲。

  (1)tA-Level_百度百科

  (2)tEleven-plus - Wikipedia

  (3)t喬治·貝斯特_百度百科

  (4)tNeil Kinnock - Wikipedia

  (5)tEdward Boyle, Baron Boyle of Handsworth

  (6)tRobbins Report - Wikipedia

  (7)tMichael Young, Baron Young of Dartington

  (8)tJennie Lee, Baroness Lee of Asherid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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