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奕含:敬請服食負能量

本文作者:野頑子

四月,「台灣美女作家受性侵自殺事件」全網沸騰。我今天不聊全網各大媒體都在談到性侵話題,不聊那些群情激憤的新聞關注點,不聊受害者加害者的社會審判和所有道德剖析。

我想聊一個偏僻的討論點——

如《房思琪的初戀樂園》這樣的書,有人說,毫無社會正能量,是否還有看的必要?

簡單介紹一下這本書,用林奕含自己的話說,這本的內容是關於一個老師常年利用他的職權,誘姦,強暴,性虐待女學生的故事。

我個人非常欣賞林奕含的文學功底和馥郁芬芳的詩書氣。「林奕含自殺前8天訪談」視頻流出,對於這個事件核心人物,林奕含,我認為完全可以用才華橫溢言談高潔來形容。

整個訪談如果拋開「自殺前」這個帶有噱頭的標題,我應該仍舊會饒有興緻的欣賞這個真正有女作家氣質的女孩的所有談話。

先聊聊這個訪談。聊聊我為什麼用才華橫溢言談高潔形容這個年輕作家。

這個短短20分鐘的訪談,涵蓋了數位中外文學大家和作品,涵蓋對她所信仰的文學體系流派風格和思想的展示,和對它們的質疑。

她把她的小說用《套中人》作比,先分析了她想闡述的「裡面的套子」。

她談到胡蘭成和她書中的李國華,她形容他們的思想體系是畸形的。他們能做出「強暴」,「性虐待」這樣的事,但是卻能,「自己想一想,便一團和氣,亦是好的,然後一笑了了」。

這種既可笑又可惡的思想,如此矛盾,無所不包,本質上,這是源於他們對自己的自戀。

因為他們對自己無限的自戀,所以他們對自己無限的寬容。這種自戀其實就是一道正常思想體系的裂縫。

而這些中文的精通者,用什麼去彌補這道裂縫?用語言,用情話,用詩,以至於這道裂縫變的精美而帶有光潔,這個畸形的思想體系被包裝的完整方正最後堅不可摧。

真正的文人,千錘百鍊的真心,到最後,竟然只回歸食色性也而已。

聽到這裡,我覺得恐怖,突然對真正的文人墨客社會進程中里程碑式的藝術弄潮兒心有所憚。

我一直知道歷史那支筆,是因為廟堂之高而會被權勢鼓弄,但是我一直以為藝術可以四兩撥千斤的剛柔並濟,回撥這份強勢。

林奕含談到,當她第一次知道妳波爾虐打她妻子的時候,心中有多麼的痛苦。

「我是非常非常迷信語言的人,我沒有辦法相信一個創作出如此完美寓言體的作家會虐打自己的妻子。後來我讀了薩伊德的《東方主義》,裡面直接的點名妳波爾是一個東方主義者(暴君化,男性妖魔化,女性放蕩順從化),但後來我又讀了其他人的書,裡面點名薩伊德是一個里外不一的小人」。

「這一切就像剝洋蔥式的一層一層的剝來,一點一點的剝離出你原來對事物的認知和信仰,你真的沒有辦法去相信任何一個人的文字和他的為人」。

所以,會不會,藝術,從來只是巧言令色而已?

接著她開始談「外面的套子」。她形容這個故事」摧毀,折磨了我的一生「。

」我覺得我不是在做什麼偉大的事情。它絕對不是像伯特萊爾的《惡之華》那樣,很低很低,然後從塵埃中開出花來,我的書寫是很墮落的書寫」。

然後她停頓了一下,深呼了一口氣。

「我的精神科醫師在認識我幾年後,他對我說,你是經歷過越戰的人。然後,又過了幾年,他對我說,你是經歷過集中營的人。後來他又對我說,你是經過核爆的人。有人說集中人是人類歷史上最大規模的屠殺,但我要說不是,人類歷史上最大規模的屠殺,是房思琪式的強暴」。

林奕含高中開始罹患精神疾病,幾次狂躁症發作,自殺未遂。但整個訪談中,她言語輕柔,張弛有度,語氣節奏端宜,正正的展示著一種不帶戾氣的高級知識分子的談吐之貌。而這種端正得體的對藝術巧言令色修辭以掩蓋罪行的控訴,使我看完有種好久沒有過的無能為力的陰鬱。

但我並不抵抗、排斥這種陰鬱,甚至我是享受它的,因為我知道它是真實的,所以我會心存感激我現在生命的完整,我會和我體內所有因為她而激發的憤怒交流。

當我欣賞完這個將近20分鐘的視頻,我以為,點來微博下的評論,會看到大家和我一樣發自內心的讚美和惋惜,可我沒想到,熱評前幾條,竟然是——

「這種結局作者的書寫出來也別去看,毫無正能量,有什麼意義?」

」建議少看這類書,人生已經很艱難了,何必跟自己過不去「

「讀了這麼多書,還是不是自殺了「。

事實上,有一段林奕含對她書的表述讓我覺得這本書對我散發了極大的吸引力——

「我要做的不是報道文學,我也不認為我有能力去改變任何的社會的狀況。如果你讀完後感到一絲一毫的希望,我覺得那是你讀錯了,你可以回去重讀」。

據她的表述,這無疑是一本沒有任何正能量傳播意義的書。她講到,「當你在閱讀的時候,你感受到痛苦,那都是真實的,當你在閱讀的時候,感受到了美,那也是真實的。我更要說的是,當你感受到那些所謂真實的痛苦,那全部都是由文字和修辭構建而來的」。

在寫這個小說的時候,她有一點看不起自己。她說那些從集中營出來的人,他們在書寫,在表達,在傳播的時候,會希望這個世界上不要再發生這樣的事情。可是她在書寫的時候,她很確定,這樣的事情源源不斷一定會繼續發生,可能就是現在,此刻,也正在發生。

「所以我有一點恨自己,有一種屈辱感,覺得我的書寫,是屈辱的書寫。這是不優雅的書寫,是disgrace, 是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書寫。寫作中我沒有抱著』寫完我就可以好起來,越寫越升華』的動機。寫時我感到很多痛苦。第一次書寫完成、來回校稿的後來是抱著不懷好意與惡意在寫」。

「我希望任何人看了,能感受和房思琪一樣的痛苦,我不希望任何人覺得被救贖。

林奕含作為一個名校中文系的高材生,我相信折磨她至結束生命的不只是肉體上的凌辱,更甚至擊碎她的,是精神信仰的崩塌。

人言為信。所有的文化,經文,詩意告訴我們,思無邪。這點我曾為之痴迷而憧憬。

但林奕含在訪談中問,「我們明明都知道一個人說出詩的時候,一個人說出情話的時候,他應該是言有所衷的,他是有情的,他應該是「思無邪」的。而一個真正相信中文的人,他怎麼可以背叛這個浩浩湯湯已經超過五千年的語境?他怎麼可以背叛這個浩浩湯湯超過五千年的傳統?」 她以為相信中文,熱愛中文的人,便不可能做的出與其信仰思想背道而馳的罪惡。但是事實是,她就是遇到了,所以她被她親身授予的思想擊碎,被置之高堂經手傳道的教誨蹂躪,她只能用墮落去書寫。她形容她的小說徹頭徹尾是一場詭辯,是對文學的質疑。用主人公的話,當她回顧整個事件時,她覺得,不是文學裡的人,是文學本身辜負了她們。

不為了自我救贖,不為了社會警戒,她也對自己疑惑:作為一個書寫者,這樣變態的傾訴的慾望是為了什麼?單從這一點,難道不值得你去沉靜下來,替她尋一個答案嗎?

為什麼一定要用什麼東西去救贖自己呢?我願意去記錄,書寫,傳遞我的痛苦,我也不指望我是聖人能用這個痛苦去救贖任何人,我只是一個痛苦的呈現者,不可以嗎?藝術它巧言令色,藝術家因為自戀而自圓其說心安理得,我就願意辜負藝術和文筆給我的修飾力,我就要血淋淋赤裸裸的讓你感受痛苦,並且告訴你,那都是真實的。

為什麼我主張要去讀這樣的文字,讀這種可能會痛苦到讓你幾乎讀不下去幾經想放棄的文字。因為你要體驗。

這種體驗,對我來說就是生活的一種外方式的延伸。

其實我不是一個喪的人,我可能懶惰於早上會和床糾纏不休,永遠不能在鬧鈴響後第一時間起身,但是我在生活的延伸外放上從來是積極有衝勁兒的。

陳銘有一期《奇葩說》聊到他太太生產,他說他太太堅持要順產不要破腹產,因為她需要體驗這種人類極致的痛苦,這對她以後對社會學研究,文學感知和藝術創作也許都有增進。這種觀點我很認同。你命好,你沒有過林奕含被折磨摧毀過一生的真實體會,但你可以從別人肉身的折磨用自己弱小靈魂的閱讀去感知,這其實是一種與你的便捷。

你的人生也許沒有機會和所有的善相遇,也沒有那麼不幸遭受所有的惡,但是當你有可能用另一種方式去感同身受別人所遭遇的極致的灰暗時,我會希望,你能給自己一種接受痛苦的可能。

我之所以願意去推薦這樣墮落的痛苦的充滿晦暗的閱讀,是因為我相信,能接受和承認人性的惡,才有恰當的力氣去端正去呈現人性的美。

我們年少時常常在偶像劇中被完滿甜蜜所灌輸,所以對未經體會過的愛情抱著極大的期待,我當然知道這種期待其實是好的,但是也會降低你對現實粗糙感和不穩定性的接受度。

我們可以選擇一直在蜜糖罐子中浸泡著活,也可以選擇偶爾撕一道裂口在認知的墜落中清洗自己的世界觀,發現和習得沒有機會去了解但是也許有必要去了解的暗處。

我喜歡未經世事純粹乾淨的嬉笑,但是我更欣賞經歷過苦難後舉重若輕還能敞亮透明釋然的溫柔。

最後,願林奕含在天堂不被她所愛的文學信仰辜負,願她終得到答案。

(林奕含真的太美了。

圖片來自網路

原文轉自訂閱號:神童與幫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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