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蒙坦一家

心懷願景往往意味著孤身一人。可是如果沒有其他人從你手中接過旗幟,任何鬥爭策略都不可能發揚壯大。梅根當初在三腳架提出的設想得到了後來者的補充與完善。雅各布出生十年之後,克里斯與芭布.蒙坦夫婦的小兒子斯賓塞也來到了人間,他生下來就是聾人。「我從沒見過聾人,」芭布說道,「因此這段經歷對我來說就像自由墜落一樣。」克里斯是沃爾特.迪斯尼音樂公司的總裁,聲音就是他的本行。斯賓塞得到確診的時候他感到「五雷轟頂」,全副心思都鑽進了死胡同。「他會怎麼樣呢?我怎麼才能保護他呢?我得為他預留多少錢呢?」於是芭布聯繫了三腳架。「他們說他們會立刻給我寄來一個包裹,但是我實在等不了一個周末的時間。於是我就直接來到了三腳架的辦公室。邁克爾與梅根當年不得不自行編織安全網,而現成的安全網已經在我的下方張開了。」

芭布接著說道:「一開始我們只顧得傷心難過了。我母親說,『這孩子早晚要進瘋人院的。』在她那一代人的時候,如果你聽不見或者智力低下,就會被送進精神病院。但是我看著我這個可愛的兒子,他的藍眼睛正對著我炯炯放光。我很快就意識到,『我們兩個究竟是誰才有問題呢?』因為他可是根本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問題啊。」蒙坦夫婦幾乎立刻就決定要學習手語。「斯賓塞自然要接受言語治療,不過我們也要學習他的語言與文化。不管他要去哪裡,我都要跟著一起去。我決不允許他的認知發展遭到拖延。」克里斯則擔心語言障礙會妨礙自己成為一名好父親。「我很害怕斯賓塞可能無法像他的哥哥那樣了解我的為人,聽不到我說話語調的抑揚頓挫。於是我對芭布說,『我們可不能讓斯賓塞覺得自己在一戶有聽力的人家長大,而且家裡人都不管他。』」

來自加州州立大學的聾人學生們專門趕過來教授蒙坦一家人使用美式手語。「他們在我們家車道上停下車,然後立刻開始用手語打招呼:『你好嗎斯賓塞?你的車真漂亮!』」芭布在回顧這件事的時候一邊說話一邊做手勢。「我不明白斯賓塞為什麼知道這些手勢也是語言的一種,但是他看得很專心。一周又一周過去了,這些學生們一直十分熱情:『你好,準備好上課了嗎?』」芭布與克里斯在家裡營造了十分強烈的手語氛圍,因此斯賓塞直到四五歲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有殘疾。

芭布有著過目不忘的本領,學習手語也是毫不費力。而克里斯則常年彈奏鋼琴,雙手十分靈活,能夠十分流利地使用指拼法。斯賓塞不僅能夠理解正宗美式手語,也能理解父母的手語動作。「他剛出生的時候我發瘋一般地工作,與傑弗瑞.卡森伯格以及邁克爾.艾斯納一起創辦公司。有時候我每天足足要工作二十個小時。很早的時候芭布就告誡我:『我覺得你這個父親幹得還算不錯,我也知道你在迪斯尼有自己的事業。但是我需要你更有擔當一些,需要你多一點深度,少一點自私。』」於是克里斯告訴自己的同事們自己要以家庭為重。蒙坦夫婦的長子奈爾斯已經被診斷出了嚴重哮喘與多動症。在芭布看來,「要我說的話,奈爾斯的成長過程更困難。斯賓塞的成長相對而言還要簡單一些。奈爾斯是一個很理性的人,斯賓塞則要感性得多。斯賓塞更喜歡開玩笑,他非常幽默,並且很擅長用英語與手語玩文字遊戲。」

因為公立教育直到五歲才會開始,三腳架專門開辦了一家私人資助的、同時面向聾人以及有聽力兒童的蒙台梭利教育法學前班。斯賓塞的手語能力發展得很快,有聽力的同班同學在這方面的表現也毫不遜色。「絕大多數殘疾兒童總是幫助的接收方。」芭布說。「這一點對於他們的自尊心並沒有好處。不過假如某個有聽力的小姑娘不會做數學題,斯賓塞一定會幫助她的。」根據她的觀察,一般人的孩子在四年級以前需要學習閱讀,到了四年級以後就要通過閱讀來學習了。聾人兒童的轉變則要晚一些。「但是斯賓塞一旦轉變過來之後,學習進度簡直突飛猛進。」芭布說。

1982年,芭布與一位朋友一起開創了三腳架電影字幕計劃。這是第一個將一切非語言信息全都囊括進電影字幕的項目:字幕會標註音樂、槍聲、電話鈴聲或者門鈴聲。斯賓塞九歲那年,當地青少年棒球隊教練盧.馬里諾給他上了一節投球課。事後盧問道:「我當教練已經三十年了,為什麼從來都沒見過聾人孩子呢?」於是盧與芭布開創了「寂靜騎士」,也就是日後的南加州聾人棒球聯盟。克里斯說,「這小子的手眼協調能力簡直絕了,他觀察球路的本事比其他孩子都強。」他與斯賓塞經常一起打球。「這也是我們進行父子對話的方式。有時候我也會使用手語,但是我們之間最主要的紐帶還是體育。斯賓塞具有不動聲色的自信氣場。他擔任投手的時候,整個球隊都會將他當成核心。」

蒙坦夫婦的確考慮過耳蝸植入。克里斯說,「1991年的時候我還不確定科技的發展方向。如果斯賓塞如今只有十三個月大並且剛剛得到確診,我恐怕的確會為他進行植入手術。我認識很多了不起的聾人,我本人也是聾人文化的支持者,但是我還是要實話實說。無論從醫學角度還是從政治角度來說,今天的問題都已經不一樣了。」不過假如斯賓塞要在青少年時期接受耳蝸植入的話,還要接受配套的聽力訓練來學會解讀植入裝置產生的數據。「因此他必須休學一年。那時候他的社交生活已經踏上了正軌,也能有效地運用語言。所以我認為這樣做並不值得。」芭布說。

斯賓塞在語言問題上的態度可謂兼容並蓄。「我知道我的聲音很有用,我也很高興自己鍛鍊出來了使用聲音的能力。我的父母都為了與我交流而參加了手語課。如果他們能學會手語,那麼我也能學會言語。美式手語的確是我的主要語言,但是通過反覆練習,我現在已經不需要輔導老師來幫助我說英語了。我努力運用自己的聲音,我們學校以及我所在棒球隊裡面的其他孩子則努力學習手語。我們畢竟都想在同一個世界裡生活。」聾人世界反對口語的情緒曾經令芭布非常窩火。「與我交流的時候,斯賓塞會採用我的手語方式,與克里斯交流的時候會採取他的手語方式。與聾人朋友們在一起的時候,斯賓塞則會使用流利標準的美式手語。他完全掌握了書面英語與手語這兩種語言。」與此同時她也承認聾人社團極其重要。「無論你身處哪一種文化當中,都需要不少於臨界數量的同伴。他的聾人朋友就確保了這一點。我們全都需要自己人的支持。」

如今芭布已經成為了三腳架的校長。「昨天晚上還有一位滿心擔憂的母親領著四歲的兒子來找我。當時斯賓塞正在做化學作業,正在畫分子式。我把他的作業本拿過來告訴這位母親,『你的兒子將來也要做這樣的作業。』」用斯賓塞自己的話來說,「聾人兒童的父母應當學會不害怕,也不要讓自己的孩子感到害怕。我的父母確保了我從未感到過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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