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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終於長到能讀懂鄉愁的年紀,詩人也已離去 | 紀念余光中

從朋友圈裡看到台灣詩人余光中先生逝世的消息,愣了愣。

這世上又少了一個能把漢字寫出灼目光芒的人。

他曾說:「這世界,來時她送我兩件禮物,一件是肉身,一件是語文。」今天,他向世界交還了肉身,留下了文字。謹以此文,以感謝他,留給我們的禮物。

對他的印象,最初來自課本里的《鄉愁》:

「小時候/鄉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我在這頭/母親在那頭……」

只覺得他是一個感傷的、嚴肅的老知識分子。戴著老花眼鏡,想到故鄉就濕了眼眶。

課後我找來他的另一首《鄉愁四韻》來讀,更加深了這種印象:「給我一瓢長江水啊長江水/酒一樣的長江水/醉酒的滋味/是鄉愁的滋味/給我一瓢長江水啊長江水 ……給我一朵臘梅香啊臘梅香/母親一樣的臘梅香/母親的芬芳/是鄉土的芬芳/給我一朵臘梅香啊臘梅香。」

也會覺得這詩里的感情太直給了吧。那時的我,還沒有離過家。是為賦新詩強說愁的少年。

第一次真的被余先生的詩打動和震撼是高中時讀到《尋李白》:

「酒入豪腸

七分釀成了月光

剩下的三分嘯成劍氣

繡口一吐就半個盛唐」

所謂的如虹氣勢,說的便是如此吧。還記得當時的我激動地在房間里放聲朗讀。

也是這首,讓我意識到,除了鄉愁的那一面,余光中還有許多其他面,少年的,豪邁的,浪漫的,放肆的……

就去找了他的詩來讀,最先入心的是他寫的情詩。那些句子彷彿是從詩經楚辭里走出。跋山涉水,跨越千年,站在你面前。滿袖的古典氣息。

看幾首吧:

「若逢新雪初霽,滿月當空

下面平鋪著皓影

上面流轉著亮銀

而你帶笑地向我步來

月色與雪色之間

你是第三種絕色」

——《絕色》

「你來不來都一樣, 竟感覺

每朵蓮都像你

尤其隔著黃昏, 隔著這樣的細雨。」

——《等你,在雨中》

「那就折一張闊些的荷葉,

包一片月光回去,

回去夾在唐詩里,

扁扁的,

象壓過的相思。」

——《滿月下》

「我的心思七層塔檐上懸掛的風鈴

叮嚀叮嚀嚀

此起彼落

敲叩著一個人的名字

你的塔上也感到了微震嗎」

——《風鈴》

當年的我愛在日記本上抄寫他的詩句。寫出如此詩句的他,在我眼裡是可以一起泛舟、喝杯桂花酒的少年。

而讀他的散文是工作後的事了。印象最深的一篇是《我的四個假想敵》,慈父的拳拳愛女之心,溢於紙上。

「對父親來說,世界上沒有東西比稚齡的女兒更完美的了,惟一的缺點就是會長大,除非你用急凍術把她久藏,不過這恐怕是違法的,而且她的男友遲早會騎了駿馬或摩托車來,把她吻醒。」

「曾幾何時,惹笑的佩珊自己,甚至最幼稚的季珊,也都在時光的魔杖下,點化成『少女』了。冥冥之中,有四個「少男」正偷偷襲來,雖然躡手躡足,屏聲止息,我卻感到背後有四雙眼睛,像所有的壞男孩那樣,目光灼灼,心存不軌,只等時機一到,便會站到亮處,裝出偽善的笑容,叫我岳父。

我當然不會應他。哪有這麼容易的事!我像一棵果樹,天長地久在這裡立了多年,風霜雨露,樣樣有份,換來果實累累,不勝負荷。而你,偶爾過路的小子,竟然一伸手就來摘果子,活該蟠地的樹根絆你一跤!」

看得我笑到打跌,當即轉給我爸看。他讀完,給我發來一張「握手」的表情。

這幾年,離家在外,也經歷了一些分別。當我生病時,只想喝一杯家裡寄來的綠茶時,我突然懂了余老先生寫的那些鄉愁詩。

所謂鄉愁,是你從童年起就熟悉的事物,是和那方水土相連的歸屬感和安全感。

當余先生隔著海峽,觸摸不到故土時,美麗的方塊字是他安放鄉愁的載體,也是他鄉愁的本體:

「杏花,春雨,江南。六個方塊字,或許那片土就在那裡面。

而無論赤縣也好神州也好中國也好,變來變去,只要倉頡的靈感不滅,美麗的中文不老,那形象,那磁石一般的向心力當必然長在。因為一個方塊字是一個天地。」

一位在海外生活多年的朋友,跟我說,她在圖書館裡讀到「一個方塊字是一個天地」這句,怔忪中掉了淚。

不知道那個曾被方塊字喚起和撫慰鄉愁的少年余光中有沒有想過——

多年後,他所寫下的文字,也會和那些曾喚起過他鄉愁的方塊字一起,匯流成無數中國人的鄉愁之河,奔流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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