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無神論者的宗教課：鏘鏘三教圓桌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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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明眸以色列壯遊的第10篇壯遊功課

介紹三教歷史

我們搞科學時是泛神論者；

我們作詩時是多神論者；

我們講求道德時則是一神論者。

——歌德，《箴言和沉思》

知名「嘴欠」導演伍迪·艾倫在2016年的電影《咖啡公社》（Café Society）里有兩段非常有趣的對白。 故事背景是一個猶太家庭，大兒子因為謀殺被判了死刑，他的弟弟前去找他時，發現面臨死亡的哥哥已經改信了天主教：

家裡的猶太父母也說起了面臨死刑的兒子：

《咖啡公社》的電影截圖

這是伍迪·艾倫的黑色幽默，也是面臨真實處境考驗的神學思考，別忘了，他自己就是一個猶太人。

似乎每一種信仰，都反映著信徒們的現實經驗，他們不斷面對現實、對抗現實，最終希望在宗教中尋求與現實的和解。

我們不妨一起開開腦洞，想像一下亞伯拉罕系宗教的信徒們，如果坐在一起，會怎麼聊起他們的信仰——

▼

猶太人、基督徒和穆斯林，三個人坐在一起聊天。

穆斯林：我們今天坐在一起，是因為相似吧，一神信仰和亞伯拉罕。

猶太人：是啊。我們說點什麼呢？基督徒開頭吧，大家更了解你一些，畢竟是西方的主流宗教。

基督徒：……

穆斯林：那我先來吧。從亞當夏娃、摩西到耶穌之前的部分，你們是一樣的。摩西、耶穌都被我們伊斯蘭教接受為先知。在我看來，大家都是聖書之民，我們信的是同一個神。

基督徒：這個嘛……

穆斯林：說起來，你們之前是兄弟，為什麼會鬧起來？

猶太人：原因很多。公元1世紀那會兒發生了不少事：一開始耶穌和他的使徒都是猶太人，不過使徒保羅和西門彼得覺得放鬆摩西律法能讓更多外邦人皈依基督教，於是耶穌的追隨者集體放棄猶太律法。

後來羅馬鎮壓猶太人，毀壞了第二聖殿，基督徒把這解釋成上帝棄絕猶太人，更堅定了自己的信仰。聖殿倒塌之後，羅馬皇帝要向所有猶太人徵收人頭稅——物質動機也使得基督徒和猶太人劃清界限。

基督徒：後來的焦點還是耶穌吧。

猶太人：是啊，彌賽亞的問題。大概所羅門王去世之後，猶太信仰就開始提到彌賽亞了。彌賽亞是個希伯來語詞，直譯是「受膏者」，意思是救世主。你們也知道的，「基督」是「彌賽亞」的希臘化表達。

基督徒：嗯，「耶穌基督」是「受膏者約書亞」的希臘語表達音譯來的。人們經常把「耶穌基督」連著說，所以有人以為「基督」 (Christ) 是耶穌的姓，實際上只是耶穌的名號。

猶太人：我們的民族在歷史上有不少受壓迫的時代，那種時候大家就希望救世主趕緊來，不然自己死了救世主還沒來，就很可惜了。後來猶太拉比提出了一個新的神學概念——當上帝派來的救世主來臨的時後，自古以來所有已經過世的人都會肉體復活，並且重返耶路撒冷。

基督徒：所以那時候不少猶太人埋葬逝者時把他們的腳朝向耶路撒冷——大部分時間就是朝東吧，是為了方便他們在彌賽亞來臨後可以準確的朝著聖城快跑前進？

猶太人：有這個傳統。為了便於復活，我們的律法禁止殘害身體，比如刺青。這個復活的概念提出之後幾百年，被新興的基督教信仰採用為核心教義了。

基督徒：不過好像你們現在不強調這個了。

猶太人：是，我們對來世的強調很少了，我們猶太人是很傲嬌的，被你們拿去用了，我們就不用了。

基督徒：而我們認為耶穌基督就是彌賽亞。

猶太人：我們的祖先爭起來就是圍繞這一點吧。

基督徒：是啊，你們認為耶穌沒有救世，而歐洲的基督徒責怪猶太人殺了耶穌。

猶太人：基督徒會說，耶穌死後三天復活，復活後就立即升天走了。不過，他當時的世界和今天的世界，顯然都不是和平與完美的，所以我們說他沒有救世，也就談不上是救世主了。

基督徒：我們認為耶穌會再來，再來的時候就是末日審判了。

猶太人：伊斯蘭教義跟你們在這點上也有爭議。

穆斯林：是，耶穌是我們的先知，穆罕默德非常喜愛耶穌，不過我們的教義里，神和人之間是沒有代理人的，人人平等。我們的賢哲批評基督徒不只崇拜一神，還崇拜一神之外的耶穌——這甚至都是多神論了......

基督徒：這在基督教里叫三位一體，聖父、聖子、聖靈三位一體，是一個神。

猶太人：你們不僅認為耶穌是彌賽亞，還認為他就是上帝的一個位格。我們的拉比說，每個猶太人身上都有成為彌賽亞的潛質，有些人尤其接近彌賽亞，但還沒有出現完成彌賽亞任務的人。

基督徒：你們也講人的靈魂嗎？

猶太人：其實我們的希伯來聖經里並沒有提到任何有關來世的觀念，沒有提到天堂、地獄或是遵守律法會得到來世的獎賞。不過經文暗示過我們：靈魂是永存的。

基督徒：死後的賞罰呢？

猶太人：可能令很多人都感到意外吧，我們的信仰並沒有天堂與地獄的概念、沒有死後的賞罰。也沒有原罪論。

基督徒：我們認為人自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有罪性，這種原罪是無法消除的，而且是一代傳給一代，永無停止。原罪來自人類的祖先亞當和夏娃。要得到救贖，只有靠耶穌基督。

猶太人：我們承認有惡，人類之所以作惡，是因為他們擁有上帝所賜的自由意志。人們並非任憑擺布的傀儡，一舉一動都得由上帝來決定，每個人都有自由意志去行善或作惡。

基督徒：地震、海嘯、洪水、颶風這些天災呢，挺難以理解的吧，它們似乎直接來自上帝所管轄的大自然，會被認為是上帝的作為。你們怎麼看？

猶太人：上帝雖然掌管著大自然的運行，但是人類也會運用自由意志干擾大自然的秩序。

穆斯林：很多天災跟人類沒什麼關係，並非是人類造成的環境污染直接導致的啊。

猶太人：對於這些，我們一般會認為，天災本身不是惡，不應對他的道德做出判斷。只有當人類的生活因此受到波及的時候，颶風或是地震等自然現象才構成天災，人跡罕至的荒郊野外的大風與地震，沒有人會認為是天災吧？

基督徒：的確，我們也認為人有自由意志，不過這自由意志是神給的。

猶太人：這樣的回答似乎更合理——為什麼要以人類為中心界定善與惡，對人類好的就是善，對人類不好的就是惡？所以我們也認為，人類的雙手雖然無法製造出大自然的力量，但他們從自由意志的所作所為卻可以決定這些大自然的力量是否變成災害。

穆斯林：遜尼派穆斯林認為人沒有自由意志，所有事情都被真主安拉「預定」了，什葉派穆斯林不同意這一點，不過遜尼派人比較多。總體上，我們都主張任何的惡和苦難都是真主安拉的旨意，只要是為了安拉的尊榮而承受苦難的，都會因為順服安拉而在來世得到獎賞。

猶太人：所以你們對天災也會甘之若飴？好吧，這也挺好。

基督徒：我們認為那些相信並跟隨耶穌的人，將會在天堂里獲得報償。在地上百八十年的苦難折磨，和將來與上帝永遠同在相比微不足道。

猶太人：你們知道別的文化傳統怎麼看待善惡嗎？比如說，科學給出的回答是：宇宙是一個中立體，非善非惡，不存在善或惡的道德判斷。退一步說，即使存在自然神，也不會介入這個價值觀中立的宇宙。

穆斯林：據說印度教非常積極，他們認為在人生中不斷地面對邪惡，是讓靈魂臻於完美的進化過程。每次轉世後都去面對和克服各種邪惡與苦難，靈魂將越來越完美，最終得以進入永恆的善境。

基督徒：原來印度教和佛教的觀念差別這麼大。佛教比較消極，他們認為世間所有的痛苦都是源於慾望。舉一個不恰當的例子，如果你本來就不期盼那個無辜的小孩子健康平安，那麼當它遭受意外，你將不會感到失望或是痛苦。沒有希望，也就沒有失望。

猶太人：這麼說來，作為一神信仰，我們確實有內在相似的地方。

基督徒：是的。直觀來說，希伯來聖經和我們的舊約內容相同。

猶太人：對，希伯來聖經是我們唯一的正典，除此之外還有地位僅次於聖經的塔木德。希伯來聖經和基督教舊約的內容一樣，但是編排不一樣。

基督徒：你們的聖經是怎樣的？

猶太人：我們的聖經分為三個部分：《妥拉》、先知書、《聖錄》。希伯來聖經的希伯來語名稱分別取《妥拉》、先知書、《聖錄》的第一個字母合成，音譯為「塔納赫」 (拉丁字母轉寫為Tanakh)：妥拉 ：塔 (T)、先知書 ：納 (K)、聖卷 ：赫 (H)。

基督徒：新教舊約（39卷）和希伯來聖經舊約（24卷）的內容一樣，但是書卷排列和拆分不同，所以卷數不一樣。天主教舊約還包括了次經，比新教舊約內容多，東正教舊約包含的次經比天主教舊約多4卷。

猶太人：我們也有次經 (Apocrypha)——被正典排除在外的經書。公元1世紀的猶太拉比開始進行希伯來聖經的正典化工作，任何寫於公元前400年之後的著作都被排除在希伯來聖經之外。

穆斯林：我們承認猶太教和基督教的先知，比如摩西、大衛和耶穌。上帝啟示給摩西的《妥拉》、啟示給大衛王的《詩篇》、耶穌的《福音書》、啟示給穆罕默德的《古蘭經》，這就是我們的四部聖書。不過我們不承認你們經書里的其他部分——我們認為其中的一些內容受到了扭曲。

基督徒：你們在古蘭經之外還有別的經典嗎？

穆斯林：還有《聖訓》，是先知穆罕默德的言行錄。

猶太人：如果要界定信仰，從亞當夏娃、亞伯拉罕開始就有了。不過，在外人看來，宗教的開端是清晰的。我們現代的宗教是從摩西、耶穌、穆罕默德以來，不斷的增添新的概念、神學理論，摒棄很多過時的東西形成的。

基督徒：所以只能說，我們的信仰之根、經書中最早產生的部分，有三四千年之久。

穆斯林：你們的現代宗教有什麼教派呢？我們穆斯林主要有遜尼派，什葉派，和無宗派的。

基督徒：我們的三大宗派是天主教、東正教、新教。在中國，「基督教」這個名字一般專指新教。

猶太人：我們有正統派、改革派、保守派、重建派。正統派嚴謹遵行律法和誡命；改革派和保守派只認同猶太律法教化和啟迪的功能，不認為律法對自己有道德之外、儀式上的約束力，兩派都覺得必須改革信仰，不過改革派激進一些；重建派很接近無神論的世俗猶太人了，他們拒絕承認超自然上帝的存在，認為猶太信仰是一個不斷演變的文明和族群意識。

基督徒：重建派聽起來是誕生在美國？

猶太人：是的。

穆斯林：再講講你們的選民論吧，伊斯蘭教沒有這個。

猶太人：我們認為亞伯拉罕代表猶太人與上帝立約，是由於猶太民族是被上帝挑選出來承擔神聖責任的民族，是上帝的「選民」。上帝要通過猶太人來拯救天下萬國，讓猶太人「作外邦人的光」。

基督徒：我們認為基督徒是真正的上帝選民，是真正的「以色列人」。耶穌出現後，基督徒與上帝立了「新約」，所以我們會向世人傳福音，希望把所有人納入基督教之中。

猶太人：這一點上我們不太一樣。正是出於選民觀點，我們的祖先拒絕和其他民族融合，不主動到外族人中傳教，也不願意外族人皈依猶太教。我們「傳教」的對象只是信仰不堅定的民族同胞。

基督徒：在你們看來，信和行哪個重要？

猶太人：我們不認為信和行是對立的。不過，或許在你們看來，我們明顯是更注重行的。我們最主要的教義有兩條：尊崇唯一的、超越一切的上帝；嚴守十誡和律法。第二點指的就是「行」。

基督徒：所以你們用這種方式來踐行與上帝的「約」？

猶太人：我們用「割禮」這個肉體之約來提醒每一個猶太人記住答應信奉上帝的屬靈之約 (即精神之約，「屬靈」與「屬肉體」相對)。在我們的信仰里，「約」指的是猶太人要遵從割禮和律法的約束，來確認我們對上帝的信仰。

基督徒：所以猶太民族是一個十分重視律法的民族。你們的律法主要是約束各種行為的吧？

猶太人：是的。《摩西五經》里有613條誡命（mitzvot）。最有名的是十誡（Ten Commandments），你也知道的，字面意思是「上帝的十句話」，寫在摩西帶下西奈山的兩塊石板上。

基督徒：十誡中的前五條誡命規範人類對上帝的行為：上帝神聖；上帝獨一；如果以上帝之名作證、發誓，就絕不可撒謊；以及每個星期的最後一天是安息日；還有孝敬父母。

後五條誡命規範人與人之間的行為：不可殺人；不可姦淫；不可偷盜；不可作假證陷害人；不可貪戀他人的房屋、妻子、財產。

猶太人：剩下的603條誡命，是更詳細的行為規範。在全部的613條誡命中，有248條積極的誡命：「你們要……」，剩下的365條是消極的誡命：「你們不可……」。不過這613條誡命如今有至少200條都無法施行，大多是關於早已不存在的祭司、猶太聖殿，以及定居以色列等很多世界各地的猶太人實際上難以做到的。

基督徒：我們廢除了一些舊約中的誡命，更認可新約中耶穌和使徒們強調和重申過的律法，比如洗禮代替割禮。

猶太人：或許對於很多其他宗教，信徒在心裡「信」是最重要的，而猶太人的信仰通過各方面的「行」來貫徹。這是我們的一大特點吧。

穆斯林：我們也重視律法，講究人活著唯一的真諦是順從安拉。不過我們最大的特點應該是平等，沒有選民論，穆斯林和非穆斯林平等，黑人和白人平等，每一個穆斯林接近上帝的權力平等。基督教呢，怎麼概括自己？

基督徒：我們的宗教觀裡面，最重要的可能是基督和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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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裡，以上三個人物已經把三教教義介紹的差不多了。關於宗教，相信你已經不會再提出「上帝是不是真的，有沒有鬍子」這種表面的問題了。

不管你承不承認，信仰與否，有很多人都在用宗教信仰解釋現實，維護著自己的內心自洽。在宗教里，你可以找到無數的天才的思辨和無數關於世俗生活的智慧。

註：亞伯拉罕、摩西、耶穌的阿拉伯語音譯分別是易卜拉欣、穆薩和爾撒，一位說中文的穆斯林一般會採取阿拉伯語音譯，不過顯然文中的穆斯林十分友好，依然使用了英語音譯的譯法。1. Bowker, J. (2002). The Cambridge illustrated history of religions.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 Solomon, N. (2014). Judaism : a very short introduction. Oxford Paperbacks. 3. Dosick, W. D. (1995). Living judaism: the complete guide to jewish belief, tradition, and practice. 4. Gonzalez, J. L. (1984). The story of christianity volume 1: volume one: the early church to the reformation. 5. Ford, B. D. F. (2013). Theology: a very short introduction.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6. Robinson， F. (1996). The Cambridge illustrated history of the Islamic World.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7. Ahmed, & AkbarS. (1999). Islam today : a short introduction to the muslim world. New York.Riches, B. J. (2000). The bible: a very short introduction. 8. Solomon, R. C. (2006). The big questions: a short introduction to philosoph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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