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籤:

14,賴特與魯迪:我們應當怎樣生活?

在一戰到來之前,這樣的場景出現過許多次。假如你能看穿蘇塞克斯原野上一棟詹姆斯一世時代別墅的豎欞窗戶,或者倫敦某一所紳士俱樂部的窗戶,就會看到兩個人正在激情洋溢地談論英格蘭種族與大英帝國的未來。一個人五十來歲,身材肥胖,留著濃密的絡腮鬍子,造型好像一位鄉紳。另一個人下巴突出,留著密實的八字鬍,戴著一副同樣厚實的眼鏡。亨利.賴德.哈格德與魯迪亞德.吉卜林是英語世界最著名的兩位作家,也是一對好友。此時的哈格德已經憑藉著《所羅門王的寶藏》與《她》而名揚國內外,受到過美國總統的接見,還曾經在好言好語的勸誘下加入了王室委員會。吉卜林則是歌頌帝國的詩人與高產的短篇小說作家。他的兒童文學在當時以及今天都廣受喜愛。儘管哈格德生長在英格蘭東部,但卻是在在南非度過了自己的少年時光,並且見證了祖魯戰爭。吉卜林出生在印度,年輕時曾在拉合爾與西姆拉當過記者。此時兩個人都離開了自己熟知多年的生活環境,在英格蘭鄉村紮根下來。兩個人都出於責任而締結了並不令自己滿意的婚姻,都被病魔奪走了一位深愛的子女,也都已經度過了創作高峰期。現在英國公眾迫切地希望他們對於英國的未來發表看法。

愛德華時代的社會輿論著重強調大英帝國絕不是少數人的私產,絕不僅僅屬於公學出身的探險家、掌管一方的總督或者——用吉卜林的話來說——「身穿法蘭絨的蠢貨們」。只有極少數人會公開表達反帝國理念,其中有些人是激進基督徒,有些人是馬克思主義者,有些人是愛爾蘭民族主義者,還有些人就像探險家兼詩人威爾弗雷德.斯考溫.布朗特(1)那樣只是喜歡無拘無束而已。進步派與保守派都相信,大英帝國至少從原則上來說是偉大的文明成就。在具體問題上他們確有分歧,例如帝國的哪些區域可以儘早實現自治,加拿大是否必然與美國合為一體,以及如何應對「當地人」的法律以及宗教文化。但是雙方都認為大英帝國富有文明教化的責任。在愛德華時代,最暴力的擴張主義者已經成了歷史。塞西爾·羅得斯在1902年就已經按照馬塔貝列人的土著儀式安葬入土了。從那以後,除了1903年弗朗西斯.榮赫鵬上校進攻西藏事件以及其他寥寥幾起個案以外,帝國疆域幾乎再沒有向前推進過。泰迪.羅斯福治下的華盛頓與德皇統御下的波茨坦此時都比倫敦更加渴求開疆擴土。愛德華時代的國民英雄是踏遍天涯的探險家,例如駕駛強化船隻勇闖南極的羅伯特.斯科特與歐內斯特.沙克爾頓,或者在埃及的沙石堆里挖出法老陵寢的霍華德.卡特與卡爾納馮勛爵。曾幾何時,英國人之所以背負著米字旗跋山涉水,是為了將所到之處納入帝國版圖,順便為自己謀取財富。在一戰到來之前的幾年裡,英國人之所以背負著米字旗跋山涉水,則主要是為了滿足戰天鬥地揚名立萬的渴望。

哈格德與吉卜林都不是冒險家。他們更感興趣的話題是如何將帝國主義導引向國內,從而改變英國的國民性。他們兩個都覺得英國國民性遭到了政客的軟化與腐化。哈格德很欽佩祖魯人恪守古代律法的生活方式與清晰堅定的道德觀。「他們和我們的區別在於他們從不喝酒,直到白人把他們教壞了為止。到了晚上,他們的城鎮並不會遭到各種醜態的玷污,而這些醜態正是我們的城市的特色。他們珍愛兒童,從不會殘忍對待兒童,儘管偶爾也會打發掉一兩個畸形嬰兒。當他們走上戰場的時候——打仗對他們來說是家常便飯——總會斬草除根,毫不留情。」那麼來到祖魯人土地上的白人具有哪些權利呢?哈格德認為上帝肯定不會賦予某一個民族滅絕或劫掠另一個民族的權利或者使命。「在我看來,只有在一種條件下我們才有權取得黑人的土地,那就是我們為他們提供平等正義的政府並且絕不錯待他們……否則我們的做法就站不住腳。」假如帝國要存續下去,必須要有更多勤勞、聰明、堅強的英國人移民到海外。但是英國本身處境很不好——農業長期衰退,城市充滿污穢。

吉卜林也抱有相同的看法。早年在印度的時候他讚揚過無私的殖民地官員們如何竭力對抗霍亂,女性殺嬰以及種姓體系。他在信中告訴一位表兄,「總督府里最優秀的人才為什麼會死於勞累與疾病呢?還不是為了讓當地人得以活命並且保持健康嗎?」對他來說大英帝國是一項道德事業,而且國內工業化城市裡孱弱紛擾的大眾根本不理解這項事業。他認為倫敦市中心是「充滿了各種罪惡的四英里地皮」,是一片遭到嚴重污染的惡土,充斥著腐化敗壞的文學與道德觀、嗆人的黃色煙霧以及各種污言穢語。就像哈格德一樣,他也支持喬.張伯倫的關稅聖戰,儘管他認為絕大多數英國政客都很腐敗,民主政體也只是個騙局而已。布爾戰爭的迎頭痛擊促使他創作了一首苦澀的詩作,名叫《島民》。他在詩中批判了英國人的軟弱,嘲笑了準備不足的英軍士兵與他們的政治領袖。「不見青天的城市裡的子弟們——沒見過世面,沒受過訓誡,沒學過規矩——你把懵懂的他們從街頭挑揀出來,又把他們懵懂地推到戰場上去。」此外他對於國內的板球隊和足球隊——「滿身泥水的蠢夫」——以及射獵野雞的鄉紳也大加譏諷。從印度回到英國之後,吉卜林越來越相信一個國家的靈魂在泥土裡,國家的興盛需要倚賴經久不衰的農業智慧。

就像吉卜林一樣,哈格德也擔心英國的狀態,並且認為土地與帝國的結合是唯一的出路。年輕人蜂擁進城市「去謀求生計,有時成功,有時陷入苦難,有時整天在碼頭門前遊盪,只求打一份零工,掙得一塊麵包。」解決之道在於重建自耕農的英國,讓人們將自身利益與土地掛鉤,同時還要避免像激進份子那樣煽動階級對抗。他「堅決主張英國土地所有權應當比目前分散十倍,這一主張將會打散很多大型莊園,妨礙許多射獵愛好者的利益與樂趣。」薩福克鄉間莊園里的人們都說他是個危險的社會主義者。卜維廉的救世軍正在開辦訓練營,協助城市裡的破落酗酒者與妓女重新站穩腳跟。哈格德也提出了類似的主張,只不過規模更大而且要在殖民地進行。政府派遣他去加拿大進一步調查。由於帝國已經消失了,我們很容易就會忘記帝國主義者曾經擁有怎樣的影響力。反覆宣揚大英帝國的哈格德與吉卜林代表了一類對於未來的清晰願景——並不是社會主義者、自由派或者其他人設想的含糊未來,而是一個實打實的未來。但是吉卜林即將步入所謂的「仇恨十年」,他的「厭憎範圍」包括了印度民族主義者、愛爾蘭民族主義者、德國人、自由黨以及托利黨溫和派。至於1912年「在英格蘭則包括工會、民主制、自由主義、自由貿易、社會主義與單層住宅。」帝國還有意義嗎?此時的帝國正在面臨一項貼近本土的挑戰,這項挑戰將會令吉卜林怒不可遏。

(1)Wilfrid Scawen Blunt

推薦閱讀:

「天使與惡魔的綜合體」用一個英文單詞來定義解釋?
(10)羅德西亞:白人的叛亂
在英國租房,隱私受到侵犯,如何維權?
為了保護魚類,八十多位明星毫不猶豫地扒光了自己
血腥瑪麗與伊麗莎白(13)教義戰爭

TAG:英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