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個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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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個故事吧,如果聽眾朋友覺得自己膽小的話,請勿在睡前觀看。

講故事的人是我好哥們的爺爺,就稱呼他為王老吧,王老年輕的時候是個地質隊員,經常翻山越嶺各種為國家獻礦石。

那時候王老才20多,還很年輕,經常受隊里一位名叫老郭的大哥照顧,老郭是個東北人,軍人出身,轉業當了地質隊員,後被派到我老家搞三線建設挖礦挖油。老郭身上有各種東北老爺們常見的特點:活雷鋒,熱心腸,大男子主義,嗜酒如命,膽大。當然還有一點例外——不信邪。

按根正苗紅的先鋒模範黨員老郭(也可能是《尋龍訣》)的說法,「徹底的唯物主義者,是無所畏懼的!」他年輕的時候就上山打老虎抓野豬,拿著草叉前後一共活殺過四匹狼,平日最悔恨的就是抗美援朝的時候年齡還小身在二線守備部隊沒上戰場殺幾個美國兵。至於說神鬼什麼的,老郭一點都不怕,東北有拜五仙(鼠、蛇、刺蝟、黃鼬、狐狸)的習俗,但他覺得那都是封建迷信,蛇、老鼠、黃鼠狼這些他一點都沒少殺,有空沒空經常拿桿鋼珠槍上山打狐狸「為民除害」,唯獨就刺蝟沒殺過,但按他的說法不是因為刺蝟是仙,而是因為「農業站的科技員都說了,刺蝟是益獸,它可是保護咱社會主義的一禾一麥不被害蟲吃掉的功臣呢!」

當時地質隊一直都在山裡跑,王老他們也就見過了有著奇奇怪怪名字的河流,有名字非常平常的高粱河,有當地放牛隊趕牛飲水的飲牛河,有水源明明質量不差但不知為啥被起了個孬名的馬尿河,有河道形狀類似一個「工」字而被視為吉祥的「工人先鋒隊河」(不知道馬尿河和工人先鋒隊河最後是不是匯到一條河裡了,要是的話起名的人怎麼也該被戴個右派帽子)。對地質隊來說,為了方便取水生活,只要河水不是太臟,一般都會在離河邊不遠的地方安營紮寨,特別是在夏天,大家翻山越嶺累出一身臭汗後,下河游那麼兩圈,在那個時代,恐怕再找不出更愜意的選擇了。

但是,有一條河,雖然水質不錯,但地質隊長從來不讓地質隊在河邊紮營,甚至不讓隊員在晚上到這條河邊取水,如果不得已必須在臨近這條河的山上工作的話,紮寨必須在半山上,取水必須在大中午,過橋也必須在太陽還沒下山的時候,而且得多人結伴而行,晚上如果發現沒水喝了,那哪怕渴著也不許去河邊打水。

對於隊長的「無理」命令,大多數地質隊員並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滿,而是非常認可——無他,這條河的名字,叫做「水鬼河」。

水鬼河在當地那一堆名為河實為溪的河流中顯得非常特別,這是唯一一條深不見底的河,也是唯一一條有橋的河。橋是什麼時候修的已經沒人能說清楚,但據當地傳說,正是因為修橋才有了「水鬼」。當時還是民國的時候,由於河水水流湍急,本地人不願意冒著風險修橋,而且都是鄉黨,誰要是淹死了主持修橋的人也不好給人家家裡交代,但對面那座盛傳藏著金子的山又太過誘人,於是當地的鄉紳想了個壞點子——他們先以高工錢誘惑,招來了好幾個逃荒來的河南災民,讓他們修橋,災民們有不少本身就是木匠石匠,修橋修得很認真,但修完橋以後,地主老財們不想掏工錢了,於是在結工錢的前一天晚上,地主們用肥扇扇的豬頭肉拌上粗鹽、大蔥葉子、蒜末和老醋,扛出了高度數的劣質白酒,開席「宴請」災民工人。本身就是逃荒來的災民哪裡見過這個,各個喝的酩酊大醉不省人事,然後地主老財們的團練不聲不響,把喝醉了的災民們全部裝進麻袋裡,在災民們修好的橋上,帶上石頭,統統推下了河。

老財們本來以為自己乾的神不知鬼不覺,沒想到,從那時候開始,這條河裡就開始「鬧水鬼」了,幾乎每個月,都有不少人在這條河周圍失蹤,有的是趕夜路的商人晚上剛和家人別過準備過橋抄近路做買賣然後就沒了蹤影,車子還停在河邊,財物一點都沒少;有的是洗衣婦傍晚去洗衣服結果半夜都沒回來家人去找的時候才發現河邊衣服、洗衣盆、洗衣棒子都在,河岸的泥地里卻有明顯的被拖拽的痕迹,痕迹一直深入到水裡,就連當地帶槍的團練,有人去縣城喝花酒,喝到大半夜與狐朋狗友別過然後抄近路過橋一人回家,結果家人再也沒見過,天明了去橋上找了圈發現身上背的漢陽造都掉在了橋上——如果真是歹人乾的,哪有歹人劫人不拿財物不拿槍的?久而久之,所有人都不敢再過這條河,再上這座橋,財主們的挖金夢也泡湯了。後來,國民黨部隊在很遠的地方架了座浮橋,鄉民們寧可多繞好幾里地,也再也不貪圖這一點捷徑帶來的便利了。

後來改朝換代,共產黨政府號召破除迷信,但哪怕宣傳員的嗓子喊得再響,人民群眾也沒人敢呼應的,破四舊工作組沒辦法,只好讓新入駐的工作隊以身作則,走橋看看,確實沒出過什麼事,於是老橋上又有了人煙,但沒想到,後來有個工程隊的測量員走橋不說還下河游泳,游到橋下的時候突然就「陷」進了水裡不見蹤影,工程隊在下游等了好幾天,也沒撈到屍體,以至於當時滿口要破除迷信的地方領導都被嚇到了,嘴上說的是「河流湍急」,但自始至終也沒敢派艘船去測量員出事的地方刻舟求劍下。

大多數地質隊員都是當地人,都被奶奶用水鬼拉人的故事嚇唬過,基本上沒人跟隊長對著干,但老郭一不是本地人,二天不怕地不怕隊長的話也不放在耳里,還嘲笑隊長不是黨員是小娘們,不過,由於老郭本身是東北人,水性也不是很好,對游泳啥的也沒啥興趣,反正有水喝就是了,他也不至於閑得無聊去大半夜鑽橋底下驗證下是不是真有水鬼。

結果,當年國慶節,地質隊放假,白天安排進城買東西,晚上大家就在住的地方各種吃喝玩樂,王老和老郭哥幾個玩得高興,就開始喝酒,但是酒很多,菜很少,剛開始還有點下酒菜,到後來下酒菜三下五除二都吃光了,怎麼辦?幾個人按著我們當地人的方法,每人弄一碟子醬油,然後扯一小條布,喝一口酒,用布蘸下醬油,然後唆一口,再喝一口酒,再嗦一口……就這樣一直喝到了大半夜。

結果喝多了白酒舔多了醬油各個都口渴,但當天因為白天進城買東西去了,大家都把要挑水這事忘了,水桶里就剩下一點水,每人喝幾口就見底了,而過了一會,被醬油齁著了的各位又渴了,話說要是這麼渴下去,第二天早上喉嚨准得腫成核桃,但想到隊長的禁令和水鬼的傳說,大多數人都不敢半夜去打水。

還是老郭膽子大不信邪,自告奮勇一個人去打水,但大家一不放心他的安全,二也是覺得一個人挑兩桶水估計還是不夠這麼多渴著的人喝,於是酒壯慫人膽,一個個和做賊似的跟在老郭后面往河邊走,到了河邊,月明星稀烏鵲南飛,一點水鬼的影子都沒有,老郭回過身來,一臉嗤笑看著這群「膽小如鼠」的同仁,剛抬起手來想嘲諷,突然,所有人都清楚地聽到不遠處的老橋底下,傳來這樣的一段對話——不是老家當地的方言,也不是大量東北工人進入後帶來的東北腔,而是河南腔:

「明個要拉一個來。」

「拉哪個嘞?」

「拉那個黑衣黑褲黑帽的。」

當時所有人除了王老和老郭外都嚇傻了,瘋一樣地回頭就往山上跑,而膽大不信邪的老郭竟然還準備往橋下走去看看,雖然被嚇傻但還有點理智的王老拉著老郭就跑,連桶子和扁擔都不要了。一群人跑回山上,心有餘悸,根本不敢回去再把桶子拎回來,就這樣,口渴加上心悸,所有人都一夜無眠。

然而,第二天老郭還是不相信昨晚的事,於是慫恿王老和他一起去調查一番。王老平常蹭老郭的煙多,好哥們好奇心爆棚不能不幫忙,而且他也懷疑昨晚到底有沒人在橋下說話,於是到了傍晚,倆人對隊長謊稱嗓子疼受不了了,要去村裡找郎中看嗓子,然後一人拿了個黃饃拎了個馬扎就下山了。

到了河邊,為了穩妥起見,倆人先是在天還亮的時候巡視了下橋,扔了石頭,發現沒啥動靜,然後就坐在了離橋挺遠的地方,一邊啃饃觀察周圍。

但是直到天黑快半夜了都沒有人來,倆人又擔心時間長了會被隊長察覺然後被罵,於是收拾馬扎準備回山上,沒想到,就這功夫,他們所在的河岸這一側來了個人。

那是個老頭,身上穿著件黑袍子加黑褂子,下身穿著黑褲子黑布鞋,頭上沒有戴黑帽,但卻頂了口黑色的鐵鍋,黑衣黑褲「黑帽」,和昨天半夜聽到的一模一樣,王老當時就怔住了。

而讓他沒想到的還在後邊,平常大大咧咧從沒發過脾氣的老郭突然像換了個人一樣,猛地衝上前去,大力揮著雙臂,用罵聲一樣的嗓子大喊:「不要從這走,走浮橋去,走浮橋去!」

那老頭半夜三更一個頂著黑鍋走的正自在呢,突然一一米八幾的大高個粗著嗓門凶神惡煞地擋在了面前,不讓他過橋,也是丈二摸不著頭腦,但看到鐵塔一樣的老郭實在太凶,於是嘴裡嘟嘟囔囔罵罵咧咧地繞著走了。

老郭好像還不放心,一直不遠不近地跟著老頭走了好遠,估計老頭都把他當成劫道的了,直到確定老頭不可能再回來了,才放心大膽地準備往回走。

兩人當天回去的時候沒被隊長發現,沒想到,第二天卻漏了餡兒,隊長因為這群不省心的小年輕吃水的問題去了趟村子,借了口大水缸,順道去了趟郎中家,才發現這倆根本沒來,於是晚上隊長回來,抓著這倆又是一頓狠批,批的時候不經意間說了一句:「都說了這條河邪氣得很,就是不聽!」

王老膽子小,沒回話,但老郭卻不服氣了:「有啥邪氣的!現在新社會了哪有什麼神神鬼鬼的!就是真有神神鬼鬼,我昨個還救人了呢,你有啥不高興的!」

隊長不解,救人?救人是啥意思?於是王老趕快前前後後把連續兩天的事情經過說了一遍(當然是略有修改那種,不然肯定得再被罵一頓,比如兩天的事合到了一天說)。

隊長的臉色嚯的一下就變了,突然抱頭蹲在了地上。

兩人不解,剛剛還凶神惡煞的隊長怎麼突然成這樣了?隊長抱著頭蹲了幾秒,站起來,指著老郭大吼:「你這幾天不許去打水!在咱們撤之前你都不許去水邊!」然後又指著王老:「你們所有人把郭大個盯住了,打死都不能讓他一個人去河邊!」

兩人更疑惑了,隊長估計也知道不解釋清楚麻煩更大,於是說道:「你知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水鬼要拉人,那是那人命里有劫,你要幫他也成,起碼在水鬼看不到你聽不到你的地方,這下子可好,你龜兒子在橋邊亂吼,水鬼早就知道是你郭大個壞了他的好事了,現在他媽的水鬼纏上你了!得罪水鬼的人,都得死在水裡啊!」

王老聽得顫顫驚驚,老郭卻根本不當一回事,不過,隊長這麼一說他反倒高興,反正打今個起他再也不用去水邊打水了,吃水有人給他乖乖挑上來,他高興還來不及呢。於是就這樣,過了幾天,老郭都和大家一起進進出出,彼此相安無事。

直到一周後。

那天晚上,全隊都擠在最大的公用簡易房裡開大會,學習某某會議重要精神,每個人都要發言,每個人都要向前向前向前我們的祖國向太陽,而老郭發言最積極,別人都講不動了他還要講,講著講著,就講出問題來了——老郭渴了,但屋子裡沒水了,於是老郭打報告,要出去喝口水。

老郭的報告沒引起任何異議,包括隊長,因為那口從村裡拉來的水缸就放在離簡易房二十米遠的地方,裡面裝滿了水,老郭要喝的話自己去喝就好了,而且屋子在半山腰,離河還遠著呢,有什麼好怕的!

然後老郭就出去了,一個人出去的。

大家繼續慷慨激昂地發言,沒人注意到時間的流逝,等到隊長覺得時間差不多了,準備叫停的時候,大家才突然發現,老郭,還沒回來。

來回往返四十米,老郭出去大概二十分鐘了,還沒回來。

一群人瘋了一樣衝出去尋找老郭的蹤影,林子里,土路上,別的簡易房和帳篷里……到處都沒有,直到有個工友不經意瞅了眼水缸,然後尖叫著摔在了地上。

老郭被找到了,老郭以下圖這樣的姿勢,坐在水缸里,死了。

他是溺死的,但完全看不出溺死之人應由的樣子——臉沒有腫,只是兩眼圓睜,生前似乎受到了極大的驚嚇;而工程隊也收過溺死者的屍體,一般都會因為窒息拉褲子,但老郭沒有。一個一米八多的大個,抱著膝蓋,安靜地坐在剛好能放下一人的水缸里,死了,二十多個工友就坐在離他只有20多米的簡易房裡,沒有任何人聽到他的聲音。

據王老說,期間沒有任何人離開過房子,即使有,也不可能有人用蠻力害得死老郭——老郭身高一米八幾,身體強壯,三年「三分天災七分人禍」期對他來說就像沒發生過一樣,而這群大多數都骨瘦如柴的工友根本沒人有能力把他按在水缸里溺死,更不用說擺成那樣奇葩的造型了,而且平常老郭人緣很好,誰都沒得罪過,怎麼會有人要取他性命?

後來上級來調查,王老他們只說老郭某過橋的時候因為橋面年久失修一腳踩空溺水淹死了,上頭也因此給了老郭家人補償以及一枚獎章,沒有任何人再說過,也沒有任何人再問過老郭死的時候的事。

王老講完這個故事,對我們說:「你們信鬼神嗎?」

而那天,我怎麼都說不出來「不信」這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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