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裡來的「父母皆禍害」》續三

我們前面寫了那麼多，也會有人留言說，感覺很衝突，因為感覺說得都對，就是感覺無法做到。實際上，沒有人可以因為知道了一個方向，就一下子到達了終點，我也做不到。在我經歷的十幾年被分析的歷程中（哈，大概是我「病」得太厲害了，分析現在還在進行中，不知道是不是還會持續另一個十年，感謝我的分析師），我也是一點點，一步步這樣走過來的，那個過程艱難又漫長，常常會因為感覺無望，而想放棄，但是，當我回過頭去再看遠一點，才意識到自己與三年前，與五年前，與十年前，有多麼大的不同，但如果與昨天相比，又與昨天幾乎一模一樣。

所以，當你看到這些文字的時候，不是你必須做到什麼，而是你可以知道，成長的路上，你有可能會遇上什麼，當你對這個過程了解得越多，希望你能越多接受此時的自己，也對於變化的艱難與緩慢能感受到更多的安心。

好了，接下來，我們接著前面的話題，來談成長過程中的艱難。我不知道談這些你會不會被嚇到，雖然不是每個人都會遇上這些艱難，但成長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卻一定是常態。我們知道這些困難的意義，更多的是可以幫助我們自己去理解，我們與大多數人一樣，在經歷著一個正常的過程，當我們越能把這些困難常態化的時候，我們就越更容易面對這些困難。

殘酷之三，是的，當上帝為我們關上一扇門時，他也會為我們打開另一扇窗，但常常也會出現另一種情況，當上帝為我們打開一扇窗時，他也同時關閉了一扇門。我們並沒有生存在一個單純的世界中，單純到好與壞可以清晰的分開，更真實的情況是「難以兩全」。

我們每個人內心都會有脆弱之處，在造化面前，我們始終無法放棄的是對一個「拯救者」的期待，因為只要這個拯救者存在，就可以幫助我們抵擋這個不可控的世界有可能施加給我們的傷害，這個拯救者形象的最初來源，就是養育我們的父母。我們說父母是上帝的象徵或者上帝是父母的象徵都可以成立，那其實就是一個保護者、拯救者和滿足者的象徵。

殘酷之處正在於，父母不是上帝，他們缺損的部分一定會傷害到你。很多的時候，他們在滿足了我們某些需要時，同時也提供了另外的一部分傷害給我們。比如父母努力工作去掙錢養家時，可能就會在情感中帶給我們忽略；比如父母是一個強捍的保護者，當你與別的孩子打架時，他堅決的站在你一邊，這樣，當他保護了你的時候，你也有可能失去了一對優雅斯文的父母。

我們的一切獲得都是以失去為代價的，從這個意義上講，這世界上沒有哪個孩子不曾被父母傷害過。當我們學會走路時，就可能漸漸失去父母溫暖的懷抱，但如果上帝之手許你八十年的嬰兒，你願意接受嗎？作一個嬰兒好處多多，被喜愛、被照顧，自己什麼都不必做，就可以獲得充分的被滿足。但同時壞處也多多：不能自主、被動等待來自他人的滿足、缺少探索世界的自由、無力對抗可能的危險，等等。看到了嗎？不管你獲得了什麼滿足，背後都有相對應的痛苦等著你。

但這不是壞事，就是這些「不滿足」帶給我們的痛苦，也成為了我們成長的動力，因為當我們不能從父母那裡獲得滿足的時候，我們就不得不去發展自己的能力，去滿足自己的需要，去實現自己的願望。從這個意義上講，成長本身就是在痛苦不斷積累中完成的。你成長的每一步背後，都有著你曾感受過一些未被滿足的痛苦，也都以失去一些你所渴望的東西為代價。

只是當你有能力接受這個成長過程的不完美時，你的痛苦會小一些；當你越無法接受這個過程的不如意，越試圖去與之抗衡時，那個你無法撼動這個過程的痛苦就會越強烈。

殘酷之四，我們所承受的痛苦，可能遠比我們所明確感受到的多。你感受到過父親的兇悍，但可能你不知道他曾在童年時失手弄瞎了同伴的眼睛，他的內疚可能製造了他的暴力；你憤怒於母親的冷漠，但可能你不知道她有幾個在幼年死亡的兄弟姐妹，她對死亡的恐懼讓你有了一位抑鬱的母親；你討厭父母從來不表揚你，他們生怕你「翹尾巴」，但可能你不知道你的祖輩在文革中曾被如何批鬥過，他們對於「出人頭地」的恐懼成為打擊你自尊的武器。是的，可能你家族中發生過什麼樣的事情你根本不知道，但是就是這些你根本不知道的事情，帶給你的創傷，可能一點都不少。這就是代際傳承。

我們每個人身上都帶著家族的烙印，你所受的苦裡，有些原本與你完全無關，但是你卻在不知不覺中就會接下它們，還有可能傳遞給你自己了子孫，你的父母也是如此。太多時候，我們承受了那麼多痛苦，可是我們連源頭都找不到，更不要說找到那個為此傷害負責的人。「沒有人這這件事情負責」，讓我們的修復過程會更加困難，因為我們連憤怒的對象都沒有，我們又如何去安放我們的痛苦呢？但我們還是可以去做一些努力，去中止創傷的傳遞。

剪斷代際傳承的鏈條，是要付出巨大努力的，而這個鏈條的斷開，要麼在最有力量面對痛苦，做出改變的人那裡發生，要麼在多代傳遞漸漸減弱的時候發生。所以，你今天做出的任何改善的努力都是值得的，不管對你而言，還是對你的後代而言。

殘酷之五，我們並不能總是可以幸運的遇上那個健康的見證者。我們的痛苦需要被見證，我們的創傷修復才更有力量。那個見證你的痛苦的人，能夠懂得你的痛苦，但不會陪你一起進入痛苦的旋渦無以自拔；他有能力陪伴你感受你各種情感體驗，但不會慫恿你被被哪種情緒湮沒。當你痛苦時，他能懂得，當你沉溺時他有力量帶給另外一線柔光，幫助你看到沉溺之外世界的不同。這樣的見證者，會成為你成長的幫手。

但是，除了在諮詢室中，我們太難碰上這樣健康的見證者了。這就會讓成長變得格外孤獨，就像負重爬坡，孤獨加上艱難，讓成長成為一件太困難的事。

殘酷之六，不管你看過多少心理文章、心理書籍，包括你正在看的這篇，它們都不能度你到彼岸。很多人閱讀心理文章的初衷是幫助自己修復心底的傷痛，或者幫助自己尋找到一個確定的答案。但這是一個永遠實現不了的願望。

心理文章的確可以促進思考，可以帶來一些認知上的改變，而認知的改變也的確可以帶來心理層面的改變，但與真實的人與人之間的互動相比，它缺少了情感中的真實碰撞，而我們內心最深處的成長，大多是來自新的情感體驗所帶來的觸動。

而當我們閱讀他人的文字時，其實每個人讀到的東西都是不一樣的，因為我們讀到的都是我們自己認為的文字，是帶著我們的成長經驗，帶著個人的烙印的，或者簡單點說，我們讀到的都是「我認為的文字」。這就會變成一個缺少互動、缺少修正的過程，所以變得不再客觀。

而人與人之間的互動，是可以相互感受情感，相互表達想法、並不斷修正「我以為」的，正是這個修正的過程，才幫助我們不斷看到「我以為」里脫離現實的內容，不斷的修正的過程可以幫助我們越來越多的發展出接受現實的能力，現實能力越強，一個人的人格的健康度會越多的提升。

所以，發果你期待自己的人格成長，期待修復創傷，需要的是更多的真實的人與人之間的互動，而不是在書本中尋找樂園；需要更多的去理解情感訴求背後的動力，而不是更多的武裝自己的思想。

今天就寫到這裡吧，這幾天連續晚睡，頭腦一片混沌，今天寫這篇時明顯感覺吃力，很多時候感覺表達混亂，不知會不會妨礙大家理解這些文字。先這樣發出來，假期馬上要結束了，爭取在假期中還有時間來修改一下，也爭取還有時間寫接下來的「尋找創傷修復的資源」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