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身媽媽的白人男友

家住曼徹斯特的奈傑爾,接到一通來自廣東婚介機構的電話,說可以幫他在中國找到一份工作,不過,他必須和一名廣東婦女結婚。

這是真實故事計劃的第 147 個故事

準備睡覺時,接到黃老師的電話,她說第二天想麻煩我跟她一起去機場接個人,是個外國人。

那時我剛從一所公立高中辭職,黃老師是我在那所高中的同事,她教數學。我們並不是很熟,只是曾在同一間教室監考過。

第二天,她來到我的培訓學校,我開車載著她往機場趕,在半路上接到了她的表妹阿芬。

阿芬三十七八歲,臉色黃黃的,衣著暗淡。她手上牽著一男一女兩個孩子,一個八九歲模樣,一個看上去十來歲。

阿芬看上去有些緊張,我問她:「你也是第一次見他嗎?應該有照片吧?」她說:「有照片,不過忘了帶來,老外看上去都差不多。」

快到機場的時候,我看阿芬什麼也沒準備,便下車在路邊花店買了一束鮮花,讓阿芬抱在懷裡。

在機場等候的時候,黃老師跟我說了說基本情況。

我們來接的老外叫奈傑爾,48歲,英國曼徹斯特白種人,家境一般。奈傑爾擁有英國政府頒發的執教資格證,但他患有因外傷導致的癲癇,在英國似乎很難找到工作,因此他希望在中國找到一份當教師的工作。

一家婚介機構聯繫上他,說可以幫他在中國找到一份工作,不過他必須和一名中國婦女結婚。

奈傑爾同意了,婚介機構便介紹他和阿芬認識。

阿芬被老公拋棄,一雙兒女由她撫養。她沒有工作,英語更是一竅不通,連字母都認不全。阿芬起初並不奢望自己能找到一個老外,但婚介機構給她看了很多成功的例子,她有點心動。

後來阿芬有個親戚離婚後也嫁給了一個老外,而親戚的條件並不比自己好,於是她決定試試。

阿芬開始與奈傑爾通信,她的信件是付費讓婚介機構代寫的。阿芬告訴奈傑爾,她的一個親戚可以幫助他在中國找到一份當教師的工作。

對於這一點,奈傑爾非常滿意,他下定決心飛到中國來。奈傑爾誠心希望找到一位中國妻子,渴望在中國生活與工作。可這與阿芬的想法相去甚遠。她希望迅速與洋人結婚,馬上出國。

奈傑爾雖說是個的老外,但他在曼徹斯特有房,還有英國政府的社保。「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怎麼都比嫁個中國男人強。」阿芬說。

「等他到了之後,先給他檢查身體,只要沒有艾滋病,就去領結婚證。先把他定下來,再逼他同意回英國。到時候他不同意也得同意。」阿芬說出自己想法的時候,我有些吃驚,覺得她把婚姻想得太簡單了。

我看了看黃老師,她似乎並不覺得表妹的想法有什麼奇怪。

奈傑爾乘坐的飛機到了,乘客陸陸續續出來。來我們這個海濱小城的外國人不多,我很快注意到了一名高大的白種人。他似乎在尋找接他的人。

我照著阿芬給的號碼撥過去,那個白人果真接了電話。

奈傑爾有些遲疑地朝我們走過來。他看著我們,突然將掛在胸前的電腦包翻轉過來,上面貼著一張跟電腦包一樣大小的照片。

照片上,一個年輕的東方女子站在海邊,熱情洋溢地笑著。

看著那幅很大的照片,我有點感動,甚至有些震撼。幾十個小時的飛行,這個英國人一直將照片放在胸口。他是誠心誠意地來赴這個約的。

照片上的女子,應該是年輕時候的阿芬。奈傑爾指著照片問我們:「芬在哪裡?」我將這句話翻譯給阿芬和黃老師聽。黃老師推了阿芬一把,阿芬拘謹地笑了,黃黑的臉上透出一層紅暈。

我一邊示意阿芬上前,一邊對奈傑爾說:「這就是阿芬啊!」

奈傑爾與阿芬握手,接過她遞過去的鮮花。他似乎很失落,不過還是緊握著阿芬的手跟著我們往外走。走到大廳門口,他突然想起要給母親報個平安。

打電話的時候,我發現他拿著手機的手一直在顫抖。

不知為什麼,電話一直不能接通,我見他有些焦慮,就對他說:「我們先回家,然後再給你媽媽打電話,好嗎?」他露出高興的表情,連聲說好。

來到車上,阿芬的兩個孩子有些敵意地看著奈傑爾,奈傑爾扮著鬼臉與他們打招呼。突然,他大聲喊叫起來。原來,他忘記取行李了。我們一道返回機場,經過一番交涉,取回了他的行李。

汽車按照阿芬的指揮,七彎八拐來到一幢老舊的宿舍樓前,那是阿芬和她孩子的住處。我在宿舍樓下與他們道別,奈傑爾有一絲惆悵與不舍,畢竟我是唯一能與他溝通的人。

十來天后,當我差不多忘了這件事時,卻突然接到奈傑爾的電話:「蘇珊(我的英文名),請幫幫我,她們總是要求我去檢查身體。」

我的眼前浮現出那天奈傑爾拿著手機不停顫抖的手,那張阿芬的大幅照片,以及奈傑爾見到阿芬後掩飾不住的失落。

我與他約定好見面的地方,然後將地址發過去,讓他坐計程車過來。我帶他去了當地口碑最好的一家西餐廳。奈傑爾喝完白菌忌廉雞絲湯,發出一聲輕微的心滿意足的嘆息。

他用漿洗得乾爽發硬的餐巾布沾了沾嘴角,悠然地靠坐在高背椅上,目光再次落到我無名指上的戒指上。

他終於忍不住問道:「你結婚了嗎?你的丈夫在這個城市嗎?」

我一邊回答他的問題,一遍暗自詫異:不是說老外不打聽別人的隱私嗎?

經過簡單的交談,我大概知道了奈傑爾這幾天的情況。這些天奈傑爾一直住在阿芬家裡,他發現阿芬一句英語不懂,不能溝通交流令他無比抓狂。此外,他還要應付那兩個充滿敵意的孩子。

最為恐怖的是,她家不時出現一個面目兇惡的老年婦人,翻來覆去用英語對奈傑爾說:「去檢查身體,檢查完身體我們就帶你去找王先生,王先生可以讓你去大學教課。」

奈傑爾非常想去大學教書,所以很想見到王先生,但他不知道為什麼要去檢查身體。他問阿芬,阿芬也只會跟著說:切克喲巴地(Check your body檢查身體),並不能回答為什麼。

被困在阿芬那簡陋狹窄的房子里,奈傑爾無計可施,最後想到了我。

奈傑爾所說的王先生,是我們當地一所大學的外事處長。那位王先生我很熟悉,可以介紹奈傑爾認識。不但如此,我還可以為奈傑爾提供一份兼職工作。

我當時擁有一家規模不算小的培訓學校,正需要外教。可我覺得奈傑爾是因為阿芬來到中國,阿芬理所當然擁有對奈傑爾的所有權。所以,在徵求阿芬的同意之前,我並不敢擅作主張。

正尋思著如何同阿芬溝通這件事情,奈傑爾的電話響了。電話接通後,他臉色由晴轉陰。他厭煩地皺起眉頭,一言不發將手機遞給我,似乎我是他的保護人。

我詫異地看了奈傑爾一眼,接過手機,話筒里傳來阿芬尖利的聲音。知道是我,阿芬明顯很不高興。想起之前無償幫助過她,我也有點不快。

我跟阿芬說了自己想介紹奈傑爾去大學任教的想法,沒想到她並不排斥。相處十多天後,她感覺奈傑爾並不如想像中的那麼好控制。奈傑爾似乎鐵了心要在中國教書和生活。照目前的形勢看,不把那他弄進大學教幾天書,他是不肯答應體檢、結婚的要求的。

不過,阿芬和她的親戚們並不熟識那位王處長。

將手機交給奈傑爾時,我告訴了他我的想法。奈傑爾很高興,他似乎一開始就很信賴我。跟我聊天時他絲毫不掩飾自己在英國的窮困潦倒和他的病痛。他告訴我他的手一直顫抖,是因為長期服用治療癲癇的藥物。

幾天後,我便邀請奈傑爾去我的培訓學校看看。

那時,我們這座海濱小城外國人較少,且多為棕色或黑色皮膚。所以當那些八九歲的孩子們看到奈傑爾這樣一個白皮膚、綠眼睛、灰頭髮的白種人時,都歡呼雀躍起來。

奈傑爾被孩子們的情緒感染,他使出渾身解數,使自己融入到孩子們中間。他沖孩子們扮鬼臉,頑皮地捏捏他們的鼻子或揉亂他們的頭髮,引來一陣陣驚叫聲。

在其中一個班上,奈傑爾即興上了二十多分鐘的課。互動時,他跪下來,正好跟那些孩子差不多高,這是他表達平等的一種方式。大膽一些的孩子伸出手,摸摸他的鼻樑,驚呼:「How tall(好高)!」奈傑爾仰頭哈哈大笑。

我曾與奈傑爾商定過上課的費用:每節課一百元人民幣。這次他雖然沒有正式上課,但走走看看,與各班同學打招呼,做遊戲,也差不多耗費了一節多課的時間。我拿出兩百元人民幣雙手遞過去,感謝他的勞動。

奈傑爾說:「No,No,No!」

他俯視著我,笑意從那雙灰綠色眼睛的深處浮出來。他執意推辭,然後俯下身用他的臉貼了貼我的臉。

我感覺有些發懵。

轉過頭,我看見了辦公室門口三雙敵視的眼睛,是阿芬和她的一雙兒女。不知他們什麼時候來的。

後來,我聯繫上王處長,向他推薦了奈傑爾。他們約在一家麥當勞見面,聊了會兒天。王處長表示,學校可以聘用奈傑爾——奈傑爾證件齊全,擁有當老師所必須的證書,又是地地道道的英國人。

奈傑爾在大學有了兩房一廳的獨立住所,學校還提供一年兩次往返中國與英國的機票。他從阿芬的住所搬了出去,跟我說自己有種重獲自由的感覺。

奈傑爾工作的地方在郊區,離我的培訓學校很遠。但周末,他仍然堅持到我的培訓學校做兼職外教。

奈傑爾幫了我很大的忙。

學生和家長都迷信洋面孔,可我的培訓學校並沒有申請到外教聘用資格證,我只能從當地大學聘用兼職外教,但他們並不穩定。

沒有外教,英語培訓機構在家長、學生眼中就沒有吸引力,這一直是令我頭疼的問題。有一段時間,在街上看到洋面孔,不管對方是幹嘛的,我都會想辦法拉對方到我的學校「交流」。

或許,我和阿芬一樣,決定幫助奈傑爾的那一刻,就存下了私心。

奈傑爾的熱忱相助,緩和了讓我焦頭爛額的外教問題。我從心底感激他,他卻並不覺得自己給我解決了大難題。相反,他多次真誠地向我表示:「謝謝提供工作」。

奈傑爾的教學深受學生和家長的歡迎。

在一堂口語公開示範課中,奈傑爾讓我把教室里的課桌撤出去。十幾個孩子坐在五顏六色、童趣盎然的小椅子上,後排是他們的父母。奈傑爾著裝休閑而精神,給他配課的年輕女助教,一身淺藍色制服裙,乾淨利落。

圖 | 奈傑爾和孩子們做遊戲

奈傑爾請家長到前排參與互動活動。他走到一個長髮長裙的媽媽身邊,牽起她的手往前排走。高大的奈傑爾紳士氣十足,被牽住手的女士像個小姑娘一樣跟在他身後,臉上泛起了少女時代那種純情、羞澀的笑容。

這時接待處傳來激烈的爭吵聲。一個女人聲音尖利,普通話中夾雜著本地話,是阿芬。

阿芬大聲說:「我找你們老闆!你叫她出來,我知道她在裡面,那個鬼佬也在裡面!」

前台值班的老師與保安態度客氣但語氣堅決:「這位家長,請您不要大聲喧嘩,裡面在上課。」

阿芬繼續高聲大嚷:「誰是你們家長?我有錢也不會往你們這裡送!你啲老闆咁賤格!搶人家的男人!她難道沒老公么?」

「你繼續胡鬧,我報警了!」

「告訴你們老闆,她若再敢讓那鬼佬過來上課,我就砸你們的校車!她一個北方佬,有什麼好神氣的!」阿芬一邊嚷,一邊出去了。

奈傑爾從阿芬的住處搬出之後,起初也想與阿芬正常相處,但在阿芬咄咄逼人的「愛老虎油」(I love you我愛你)與「切克喲巴地」(Check your body檢查身體)的攻勢之下,敗下陣來。

奈傑爾不得不嚴肅擺明了自己的態度:不能與芬女士結婚。於是阿芬翻臉,多次到奈傑爾的住處吵鬧,讓他「滾回英國去」。後來阿芬被警告「不得騷擾外國專家」,並被保安驅逐。

期末臨近,我的培訓學校準備拍攝一些精品課照片,用作假期招生宣傳。我邀請奈傑爾參加,他一口應承:「No problem」!

拍照那天,我充當奈傑爾的助教。

奈傑爾從講台上蹦跳下來,走到我身邊。他誇張搞笑的動作照例引來小學生們的鬨笑。孩子們當他是個高大魁梧的活動玩具多過於當他是個老師。

這個巨大的活動玩具突然一把將我抱起來,是個標準的「公主抱」。本就興奮的孩子們更是激動得不能自已,集體尖叫、拍掌、跳躍。

這個場面並沒有被清晰記錄下來——教室最後排那位男攝影師的手一直在顫抖,拍的照片全部花掉。

奈傑爾不知道,那位攝影師就是他從未見過的,一直感覺有些神秘的,蘇珊的丈夫。

阿芬被驅逐後沒有再找過我的麻煩,倒是黃老師給我打過一次威脅電話,讓我不要請奈傑爾上課。她們覺得奈傑爾無法上課的話就不能在中國待下去,就必須回英國。

奈傑爾已經成了她們眼裡的一根刺。

奈傑爾不以為意,生活慢慢進入軌道。轉眼,他在中國待了兩年,對我們這座海濱小城已頗為熟悉,在這裡的生活也變得如魚得水。

本地居民對於來自北方的同族同胞不甚歡迎,對於國際友人倒是很熱情,充分展現出禮儀之邦的風度與風采。

無論到何處,奈傑爾都能見到熱情的笑臉,遇到免費的嚮導。本是英國弱勢群體的他,在這裡享受到了貴賓的滋味。

一個周末,奈傑爾跟隨幾個熱心的學生去海里游泳,意外遭遇漲潮。那時他正在水中暢遊,後來再也沒能上岸,不幸溺亡。

我想起之前跟奈傑爾吃飯,暮色四合,他隔著落地玻璃窗凝視著漸暗的天空,自言自語道:「要下雨了。」他臉上沒有了一貫的幽默笑容,眉眼間盡顯落寞。

曼徹斯特多雨,奈傑爾應該是想家了。

作者張毅,現為教師

編輯 | 楊艷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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