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在川上曰

子在川上,亦即孔子站在干岸上。

這一句警語是孔子站在河岸上對東流水發出的感嘆,收在《子罕》篇。錢賓四在《論語新解》里講,或說本篇多有孔子晚年語。身不用,道不行,歲月如流,遲暮傷逝,蓋傷道也。

子究竟為何而傷,是人生際遇還是大道淪喪,各有說法,鬱結之氣倒是同一。子也會失眠,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之類。大約當時去古未遠,未能「風俗澆漓」,失眠的緣由倒是要比一人之成功失敗高明那麼一點點,不至於孱弱地在睡具上哀鳴,並且即便在最頹喪的光景,仍舊存著進取之心,是為「以思,無益,不如學也」。這股子堅韌,很有宗教家穆罕默德的勁頭,據說穆先生曾講,山不朝我來,我便向山去。這也是以思無益不如學也。

站在河岸上看流水,是件極傷感的事情,彷彿整個世界都在離自己而遠去,乃至於不能隨其流而揚起波,竟似一件極迂腐的事情。終子之一生恰如此刻,始終站在干岸上,想浪遏飛舟而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大江東去。

而站在干岸上的子,也終於活成了一種道德倫理的參照系。是山不朝我來,我更不向山去,後來者視我則譬如高山矣,仰之彌高,瞻之在前,忽焉在後。

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後人常解為:時間和流水一般,日夜不停逝去。這是把空間給時間化了,逝去的何曾是時間,不過是擁有記憶卻又不為我動的那個世界罷了。時間總是要流逝,可嘆的乃是世界竟棄我而去。李白的詩句最得此句精髓: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所謂「逝者」,在客觀則是向前而去,在主觀則是離我遠去。在世界是日夜改變,在自我則是惶惶然不知所歸矣。所謂遲暮傷逝,無非「樹猶如此,人何以堪」之類。可嘆者在外部之變,尤在自己不變的執拗。

溫庭筠懷古的《蘇武廟》,描摹蘇武歸來後的情景,謂「茂陵不見封侯印,空向秋波哭逝川」,則直用孔子之意,蓋蘇武也成孔子之流,在歷史上刻了自己的印跡,在生活中則成可憎的不通世變者了。

《屈原列傳》里的漁夫,從水的運行里悟到生的靈感,乃在於「不凝滯於物而與世推移」,如此以來,便永遠摩登,自然也便永遠籍籍無名。而司馬遷將如此一大隱記入史冊,不啻是一絕妙的悖論。

所謂永垂不朽,即是與人相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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