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本無公平可言,除非公平就掌握在自己手中

人們常常認為「公平」是不言而喻的,就好像社會生活理當如此,談起公平你可能可以講得頭頭是道,每個人都能夠通過努力去追求幸福,只要犯罪了就會受到法律的嚴懲……可幾千年前奴隸制度下的貴族或官僚們可不見得如此,遠古美索不達米亞的巴比倫帝國的官僚和精英們殺死一個女奴只需要賠償20舍客勒的銀子,按照現代的標準,顯然他們並沒有受到法律的嚴懲,但在當時他們也深信這樣的制度是公平的。1789年法國大革命資產階級推翻了統治多個世紀的封建制度,我猜他們多半也認為自己代表著公平和正義。而如今我們也站在公平和正義的一方譴責萬惡的資產階級。所以公平的觀念會隨著時代的發展而產生變化。其實哪怕在同一時代對同一事件每個人關於公平的看法也會有差異。

關於公平的故事

我們先從一個關於公平的故事說起。約克和湯姆結對旅遊。約克帶了3塊餅,湯姆帶了5塊餅。有一個路人路過,路人餓了。約克和湯姆邀請他一起吃飯。約克、湯姆和路人將8塊餅全部吃完。吃完飯後,路人感謝他們的午餐,給了他們8個金幣。約克和湯姆為這8個金幣的分配展開了爭執。

約克說「我家裡比較窮,需要更多金幣買乾糧,要給我5個金幣。」

湯姆說「我付出5塊餅,你付出3塊餅,我理應得到5個金幣,你得到3個。」

約克又繼續說「別那麼較真,我們都是一起吃餅,要不就平分了,一人4個金幣。」

這個時候,正巧他們的共同朋友夏普克路過看到了。夏普里說:「湯姆給你3個金幣,因為你們是朋友,你應該接受它;如果你要公正的話,那麼我告訴你,公正的分法是,你應當得到1個金幣,而你的朋友湯姆應當得到7個金幣。」約克不理解。

夏普里說:「是這樣的。你們3人吃了8塊餅,你吃了其中的1/3,即8/3塊,路人吃了你帶的餅中的3-8/3=1/3;湯姆也吃了8/3,路人吃了他帶的餅中的5-8/3=7/3。這樣,路人所吃的8/3塊餅中,有你的1/3,湯姆的7/3。路人所吃的餅中,屬於湯姆的是屬於你的的7倍。因此,對於這8個金幣,公平的分法是:你得1個金幣,湯姆得7個金幣。你看有沒有道理?」

大家覺得那種分配方法更為公平呢?我想大多數人會讚賞夏普里巧妙而精準的按貢獻分配的方式並認為這更公平,因為按勞分配為主體的社會主義分配製度已經深入人心,我們也深深為故事巧妙的轉折所吸引。

實際上這個故事當中提到了多種分配方式,有平均分配、按需分配還有按勞分配。但夏普里的分配方式一定是最公平的嗎?大家可以想像一下,如果是一個來自窮人可以得到更多福利照顧的國家的人,他可能會覺得約克需要更多的金幣來購買食物。如果是一個學齡前的兒童來分配,他很可能會認為兩個人各拿4個金幣的平均主義,才是公平的。我們是不是對公平的標準沒有那麼確定無疑了呢?

也許存在「公平」的基因

假設這個社會不存在公平,那麼基於合作才能正常運轉的社會制度將不復存在。如果在同一家公司,你每周的貢獻量是你另外一個同事的10倍,但是你只拿了他十分之一的工資,你會願意繼續在這家公司待下去嗎?從這個角度也可以更好地理解為什麼按勞分配的原則會更被人們所認同。公平分配共同利益的人更能為自己留住有利的合作夥伴。「不患寡而患不均」,公平分配不存在,合作也將不復存在。學齡前的小孩常常不顧他人感受,任性地把糖果或玩具佔為己有,最多也只能接受平均分配的方式。可近年來的研究發現20個月大的嬰兒對僅需要一個人完成所有工作而兩個人獲得同等的報酬,這種沒有按貢獻分配的情境注視時間更長。我們很難對更小的幼兒進行實驗,現在雖然還沒有定論,但我猜測這種對公平的追求也許是人類與生俱來的,這也符合進化論的演化推理,在遠古的洪荒年代,善於公平合作的人類更容易存活下來,那些不願公平合作的人則在演化過程中逐漸被淘汰。

公平雖然是人類社會的基本準則,社會公眾對它會有一個基本一致的看法。通過上面的事例,我們應該發現「公平」還常常是一個包含個人主觀感受的概念。心理學認為,主觀上的公平感會對人的心理和行為更具有預測力。

公平並非不言而喻

再回到關於約克和湯姆的故事當中,我們前面已經說明了不同人對於認為何種分配方式才是公平的可能會持有不同的看法。實際上還有更多的因素會影響我們對公平的判斷。

事實上如果沒有夏普里正好路過為湯姆主持公道,湯姆被約克說服按他的方式進行分配的可能性相對而言會更高一些。有研究表明,當我們為自己做決策時,我們對不公平分配的拒絕率會降低,當由第三方做決策時,對不公平分配的拒絕率則會提高。這種情況在工作生活中也很常見,我們常常會為別人的不公平待遇而打抱不平,而當自己受到不公正對待的時候,卻更傾向於接受這樣的結果,認為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情。自我是否捲入其中,會影響到我們對「不公平」的接受度。而且我們在拒絕第三方(局外人)提議的時候可能會因為感到內疚,而變得更傾向於接受它。

如果這個故事的結局並非得到了獎勵,假設夏普里是村裡面的警察,他出現了並告訴他們他們資助的路人是一個正在被通緝的江洋大盜,他們兩人將因為他們的「愚蠢」各自被罰款3個金幣,這個時候湯姆會因為約克的分配方案而產生更強烈的不公平感,拒絕對方的分配方案的可能也會因此而增高。

有研究表明,他人是否得到平等對待,對於公平相關的社會決策中起到重要影響。也就是說,對於公平的認同也會受到個人經歷的影響,假設湯姆和約克的村落里本來就存在著要照顧窮人的傳統,湯姆也見到很多窮人得到更多照顧的事情發生,他就更可能接受約克提出的分配方式,並不會受到「不公平感」的打擾。

前面我們也有討論過關於不同年齡階段公平觀念的發展歷程,我們也說明了這可能是人類基因所決定的。但幼兒會對按貢獻的分配方式有所覺知,我們也可以猜測他們雖然知道按貢獻的分配方式更為公平,但他們自我中心的本能傾向還是會選擇平均分配甚至是更利於自己的分配方式。事實上有研究表明,大多數的5年級學生都是嚴格的平均主義者,隨著年齡的增長,平均主義者的比例下降,功績主義的比例上升。所以,我們有理由進行猜測,如果湯姆和約克是小學一年級的孩子,那麼他們說不定會更傾向於接受一人4個金幣的平均分配的方案,而非理性的大人們認為更公平的夏普克的按貢獻分配的方案。

社會地位也會極大地影響人們對公平的思考。假設湯姆和約克出生於印度,湯姆是屬於「高貴」的婆羅門,而約克是「低等」的「賤民」,我想湯姆會毫不猶豫地拒絕了約克的提議,其實現實情況更可能是約克都不會做出任何提議,完全接受湯姆的分配。大多數人都會認為自己所處的社會階級是自然的,跳脫出自己身處的社會階層可能會對此有更清晰的認識,就比如我們看印度存在的種姓制度會覺得十分地荒謬不公,但我們卻認為有錢人住別墅、接受高檔的醫療服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已經有多項研究和理論說明,大多數有錢人之所有錢,只是因為他出生在有錢的家庭,大多數窮人之所以貧窮,只是因為他們出生在貧窮家庭。

另外,不同人格特質也會對「公平」的接受度有所不同,假設湯姆是一個具有反社會人格特質的人,他會比一般人有更高的概率拒絕約克的分配提議,甚至我們還可以猜測說不定湯姆還會把約克肥揍一頓。

我們會傾向於認同或接受何謂「公平」通常是整合各方面信息的一種綜合主觀反應。現在你再仔細體會看看,公平可能不再是你之前所認為的那麼不言而喻,客觀明確了。

公平的假象

我們上述討論所謂的「公平」似乎在不同背景之下樣貌各異,放到整個人類歷史時空維度之下公平的標準也稱得上是飄忽不定。「公平」更像是被人為創造出來的概念,而非生活準則,它是在某個特定範圍基於合作的基礎之上所形成的行為準則。19世紀英國人為了繼續在中國走私鴉片,不惜發動鴉片戰爭,這對當時的中國人民公平嗎?我想當時的英國人肯定是高呼著「貿易公平」的口號用炮火砸開中國的大門,真正的公平只有在他們分贓獲利之時才可能存在,這裡的公平更像是為了讓他們更好地合作掠奪他國財富的手段而已。

現代文明發展時至今日,這種公平的假象仍然遍布社會的各個角落,辦公室的新入職員一個人干著八個人的活卻拿著整個辦公室員工中最低的工資,問起這事其他人可能會以「能者多勞」、「新手要多鍛煉」、「我們也是這麼走過來」這些聽上去好像還挺公平的說辭掩飾太平。在某些地方,女人還只是附屬於男人的財產,這聽上去好像是遠古時期的某些封建落後的地區才會有的事情,事實上到了2006年,還有53個國家無法控告丈夫強姦了他的妻子。

野蠻征服文明的歷史比比皆是,歷史上不管哪個時期人類建立起看上去更加自由平等的文明,無時無刻不受到野蠻暴力的威脅,古印度文明被野蠻的雅利安人入侵所毀滅,公元1000年以後蒙古人洗劫了整個歐亞大陸,而就在現在,人類歷史上最和平和文明的時代,不也時刻經受著核武器的威脅。時至現代,看似人人嚮往平等和公正,但其實只要強勢的一方不願意,公平就可以不復存在。正如《權利的遊戲》中培提爾·貝里席所言「世間本無公平可言,除非公平就掌握在自己手中。」

如果把公平的範圍擴大到整個生態環境,被我們任意宰割的家畜們受到不人道、不公平的遭遇每天都在上演,我們對此無動於衷只是因為我們對此殘忍的情景並非親眼所見。如果細思難免恐極,相對於植物,牛羊等家畜已經擁有複雜情感的動物來說,它們肯定為此承受著巨大的痛苦。說穿了,公平是某個特定範圍的人為了繼續保持良好合作才存在的虛構事物。從這個角度來看,金錢可比公平和正義更值得信賴,即使在信仰上水火不容的雙方雖然並非絕對但也常常有辦法在金錢上達成共識,如果達不成,可能只是金錢的數額還不足夠大到心理預期。正如《一級恐懼》里開頭的台詞所言「想找公平就到妓院,想被人幹才到法庭。深霧中到處是顫慄的呻吟。」至少在妓院裡頭是明碼標價的。

人類簡史當中有一句話:除了存在於人類共同的想像之外,這個宇宙中根本沒有神、沒有國家、沒有錢、沒有人權、沒有法律,也沒有正義。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把人類劃分為三六九等就人類所為,地球並非宇宙的中心,人類也並非上帝的寵兒,上天既不仁慈也不殘忍,在祂眼裡,人類和祭祀用的芻狗並沒有什麼兩樣,人類與萬事萬物相比並無特殊的地位,我想這是唯一真正公平的事情。

參考文獻

1. 尤瓦爾·赫拉利著. 林俊宏譯. 《人類簡史》 [M]. 中信出版社 2014.11

2.胡小勇郭永玉 《社會公平感對不同階層目標達成的影響及過程》[J]. 心理學報 2016 48(3)271-289

3.張雪劉文《基於貢獻原則的幼兒分配公平性》[J]. 心理科學進展 2014 22(11) 1740-1746

4.郭秀艷鄭麗《不公平感及相關決策的認知神經機制》心理科學進展 2017 25(6) 903-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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