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籤:

23,事實與炒作:奧威爾的英國

在整個三十年代,英國的一大部分地區都陷入了絕望當中。這些地區的工業陷入了衰退,而失業率則居高不下——當年的低下福利標準尤其造成了雪上加霜的效果。長期依賴紡織品、制陶業、採煤業以及重型製造業安身立命的北方工業城市直到今天都沒能恢復愛德華時代的自信風貌。資金不足的工業領域——包括造船業在內,這一行業的舊市場早就被保護主義與經濟衰退摧殘殆盡了——依然還在採用早已被日本、德國以及美國拋棄了幾十年的用工模式、裝備器材以及露天工作環境。從威爾士南部到蘇格蘭工業區都在經歷大規模移民,工人們騎著自行車到處找工作。威爾士人紛紛前往倫敦以及倫敦周邊新近出現的輕工業區。蘇格蘭人也開始紛紛向南搬遷。上百萬走投無路的蘇格蘭人將維多利亞時代的貧民窟、造了一半的爛尾郵輪以及揭不開鍋的陋居拋在了身後。窮人們只能依靠微薄的救濟金、惡劣的食物、時而爆發的家庭暴力以及根根可數的紙煙來勉強維持生活。J.B.普利斯特利以及喬治.奧威爾這樣的作家走訪了工業衰頹的死地,為養尊處優飯碗牢靠的讀者們帶回了一篇篇怒火纏身的書簡。但是北方的失業飢餓人口在英國政壇造成的影響卻微乎其微。在法國、德國以及義大利,貧苦工人們都將社會秩序鬧了個天翻地覆,但是在英國同樣一批人卻僅僅造成了些許不快。簡直就好像英格蘭北部人口——更不用說凱爾特地區的居民們——並沒被視為徹頭徹尾的英國人一樣。工黨興許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失業人口遭受的財務困局,但是自從1931年分裂之後工黨基本上就廢掉了。與此同時再沒有其他左派激進勢力走上政壇。

前文已經談到了共產主義者在英國僅僅是個宣傳意識極強的邊緣群體,而不是主流政治力量。他們的確通過支持全國失業工人運動【1】為公眾留下了清晰印象。該組織於1921年成立,分別在1932年、1934年與1936年的倫敦舉行了三次遊行,每一次都有上千人參加。此外他們還組織過上百萬人的聯名請願。面容憔悴卻神情高傲的人們蹬著沉重的皮靴,披著破爛的外套,成群結隊向南進發,沿途依賴教堂與好心人的施捨過活,在途經城鎮的禮堂里落腳休息,除了賣力氣的機會以外什麼都不要。這樣的景象已經鐫刻進了英國國民的集體意識裡面。但是他們與政客們的會面往往只是例行公事,一次次只落了個兩手空空的結果。毋庸置疑,全國失業工人運動的思想沾染著一絲革命色彩,他們在1932年散發的宣傳冊就是個好例子。這份宣傳冊嚴厲抨擊了所謂的「全國飢餓政府」,認為這屆政府的緊縮政策

「要為上百萬階級弟兄如今不得不面對的駭人貧困處境負責。政府如今甚至都懶得假裝他們關心工人與工人家屬的需求了。為了維護資本主義制度的利益,政府悍然推行著無異於謀殺的政策,無情地將工人及其家屬踐踏進了難以言喻的貧苦深淵。絕望正在比以往更深切地潛入我們這個階級的家庭當中。焦慮與擔憂讓母親陷入了崩潰。孩子們的健康遭到摧殘,再也不能健康地長大成人。犯罪、疾病與自殺都在伴隨著我們這個階級當中越發嚴重的貧困局面而日益增加。」

但是儘管他們嚷嚷得很兇,卻沒有採取相應的政治反叛行動。他們的宣傳與其說是威脅,倒不如說是抱怨。1936年初,奧威爾踏上了走訪蘭開夏郡與約克郡的道路。他沒費多少力氣就寫下了一大批駭人聽聞的新聞報道,詳細描述了貧民區的臭氣,粗劣的食物,毫無希望的人們,無處下腳的骯髒街道。他有條不紊地記錄了改裝房車與棚戶里的生存狀態以及煤礦工人的可怕工作環境。他迫使讀者將鼻子插進貧困的惡臭當中,唯恐他們聞不清楚。但是他在走訪期間卻沒能找到一星半點有組織的政治抵抗活動跡象。相比之下,在戰爭剛剛結束之後的短暫時光里,英國上下都洋溢著革命情緒,甚至在伊頓公學都有人崇拜列寧。在奧威爾看來,賭馬、賭狗與足球博彩的擴張——這三項博彩活動全都源自二十年代早期的利物浦,如今已經非常流行了——以及消費主義的發展在一定程度上平息了人們的怒火。1937年,奧威爾將這次走訪見聞結集出版,起名叫做《通往維根碼頭之路》。他在書中注意到,英國工人們對於足球博彩遭遇舞弊破壞的看法遠比他們對於希特勒的看法更加怒火中燒。愚頑的英國統治者交上了好運,因為此時的英國並不缺乏賭博的機會與廉價奢侈品。「很有可能,炸魚薯條、化纖絲襪、三文魚罐頭、打折巧克力……電影、廣播、濃茶以及足球博彩合力避免了革命的降臨。」儘管這些年充斥著工業衰頹與大規模失業,但是「工人階級在原本慣於公開流露敵意的領域卻一直服服帖帖。」許多慣於將工人階級理想化的正統派社會主義者與共產主義者對於奧威爾的這本書都深惡痛絕。另一方面,奧威爾本人也為那些覺得他終究站到社會主義怪胎對面的人們提供了足夠的彈藥:「要是全國每一雙拖鞋與每一件草綠色襯衣都能收集起來付之一炬,要是全國每一位素食者、禁酒者與自封的在世耶穌都能被靜悄悄地打發到韋林花園城接受瑜伽鍛煉,那該有多好呢?」難怪他們這麼恨他。

奧威爾的確是個怪人,但是他在大局層面上看的很清楚。他斷言英國工人寧肯繼續夢想自己能押中二十賠一的冷門賽馬以及為了茶水長吁短嘆也不願造反,事實證明他說得一點都不錯。他曾與流浪漢同吃同住,曾經深入分析了自己的偏見,還參加了西班牙內戰。他參加了奉行無政府主義的馬統工黨,他的咽喉在戰場上中了一槍,此外他還親眼見證了斯大林派系的共產主義者們奉斯大林之命對抗其他左翼分子時採取了怎樣野蠻的戰術。儘管奧威爾在《向加泰羅尼亞致敬》一書當中不惜筆墨地描述了正在西班牙發生的悲劇,但這並不妨礙他毫不留情地將某些左派宣傳最鍾愛的神話踐踏在地。比方說確實有兩千多名英國與愛爾蘭年輕人趕赴了西班牙內戰戰場,其中五百多人獻出了生命。但是這些人遠遠算不上一股洪流。他們當中的80%都是共產主義者,他們加入的武裝力量直接聽命於莫斯科。每一位想要報名參戰的年輕人都要首先前往倫敦,在英共掌握的別墅里接受英共高層官員的盤查,盤查內容包括政治立場與戰鬥能力,然後才能成行。他們會持旅遊簽證首先前往巴黎,然後坐火車南下來到西班牙。像奧威爾這樣沒有加入共產黨就以個人身份參戰的志願者在國際縱隊當中只是少數,而且很不受信任。工黨自然支持國際縱隊,克萊門特.艾德禮訪問西班牙之後甚至還有一個連隊以他的名字命名。但是國際縱隊並不是理想主義年輕詩人與工人們自發奮起的結果。奧威爾這一回再次鑽透了宣傳的偽飾。

在三十年代的英國政壇,左派輸掉了幾乎每一場意義重大的戰鬥。唯一的例外就是鋼索街之戰【2】,左派人士在這一戰當中成功阻擋了莫斯利的黑衫軍遊行穿越倫敦東區。但是從歷史角度來看,左派卻在英國公眾的集體記憶里成功贏得了一席之地。直到今天英國人談起西班牙內戰時說的最多的依然還是為了保衛馬德里而獻身的年輕詩人與工人。直到今天我們在討論三十年代的英國政治時首先想到的依然還是反飢餓遊行,說的最多的也依然還是1936年的賈羅遊行。賈羅是一個造船城鎮,1935年鎮上的船塢關門,導致失業率飆升。一萬一千人聯名請願,要求在鎮上開設一座鍊鋼廠從而提供就業崗位。兩百名被精心挑選出來的請願者用橡木匣子盛著請願書南下前往倫敦。他們打著藍白兩色的旗幟,一路上吹著口琴為自己伴奏。賈羅議員、身材修長且滿頭紅髮的左翼演說家埃倫.威爾金森引領他們走了一段路。還有一條名叫帕迪的流浪狗也跟在遊行隊伍身邊。遊行途中所有成員嚴禁飲酒,也沒有共產主義者參與進來。事實上標誌遊行開始的儀式是一場教堂法事。人們採取了一切手段來確保這次有幸儘可能體面且不會構成威脅,並且足以打動全國的良心。他們行進了三百多英里,一路上風餐露宿,用歌聲提振士氣。但是這個國家基本上忽視了他們。一路上迎接他們的同情者人數寥寥,抵達倫敦之後他們也沒能取得多大成果。後來賈羅確實開設了一座小型鍊鋼公司,但是並非出自政府之手,而是私人行為。

【1】Na - Wikipedia ... Workers%27_Movement

【2】Battle of Cable Street


推薦閱讀:

在英國倫敦的皇家藝術學院就讀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如何看待荷蘭承諾繼英國後舉行脫歐公投?
要是英國發生了戰爭,那麼英國政府或者女王有權利命令加拿大,澳大利亞,紐西蘭的部隊嗎?
怎樣評價1982年發生的馬爾維納斯群島戰役?
倫敦九榆樹的困境:當過度開發遇上投機者離場

TAG:英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