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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號專訪|孫立軍:動畫電影是中國未來最有希望拿奧斯卡獎的

作者/李媛

孫立軍:畢業於北京電影學院動畫專業,教授,博士生導師。現任北京電影學院副校長,北京電影學院﹒中國動畫研究院院長。

孫立軍先生一直致力於中國原創動畫、漫畫作品的創作與研究,以及行業人才的培養,創作的《小兵張嘎》、《歡笑滿屋》、《快樂奔跑》、《巴特拉爾傳說》、《兔俠傳奇》、《終極大冒險》等多部動畫電影曾獲得了包括華表獎、金雞獎、五個一工程獎、第十二屆全國美展等在內的多個國內外重要獎項。


孫立軍兩年前出版過一本個人畫冊《凡悲魯彩墨畫集》,「凡悲魯」是其筆名。他在自序中寫道:「我從兩歲開始畫畫,至今已經快五十年了……隨著年歲在增大,大的、整塊兒的時間已經沒有了,剩下的都是零碎的時間,也因此才有了這一本畫集的作品。這本畫集其實就是茶餘飯後閑時碎夢中的所思所想,什麼都是浮雲……」

「凡悲魯」這個筆名聽起來很奇特,也確是有些講究的。孫立軍十六歲上中專美術學校的時候,因為當時都流行起筆名,他也起了個筆名,分別包含梵高、徐悲鴻、魯迅三位文藝名人於其中。他很欣賞自己這筆名有個性、且不會重名。

觀·2015·紙本彩墨·31x34cm

「凡悲魯」的筆名孫立軍很多年都未用過,更像是一個座右銘。直到兩年多前,他開始利用每天清晨的一點時光畫即興畫時才題上了「凡悲魯」,發布在微信上也能帶一點隱藏性。孫立軍解釋說:「我希望『凡悲魯』是一個有個性的、獨立思考的藝術家,而『孫立軍』這個名字是需要面對公眾的。我要盡量學會圓滑一點,但性格對我來講也是無法改變的,我還是屬於有一說一、有二說二,這個直率也不可避免給我帶來一些麻煩。」

孫立軍所說的麻煩中,最大的一次風波發生在2006年,源自於他對於動畫行業的一番言論。

「不在悲哀中爆發,就在悲哀中滅亡」

2006年的一個夏日,幾家日本媒體的記者來到了北京電影學院動畫學院,希望採訪孫立軍院長,採訪的起因是因為前不久中國國家廣電總局發出了一紙「禁播令」。據《廣電總局關於進一步規範電視動畫片播出管理的通知》,「自2006年9月1日起,全國各級電視台所有頻道在每天17時-20時之間,均不得播出境外動畫片和介紹境外動畫片的資訊節目或展示境外動畫片的欄目。合拍動畫片在這一時段播出,需報廣電總局批准。」

當時我們面對著以日本為代表的動畫、漫畫行業對中國浪潮式的衝擊,這種市場培育已經長達二十多年的影響,使中國很尷尬、很無奈。

此令一出,激起千層浪,首當其衝的就是日本動畫片被禁。網上的「日漫迷」對「禁播令」一片批評之聲,語言更惡劣地就直接開罵。

彼時輿論紛雜,日本媒體很想聽聽孫立軍這位中國動畫界領軍人物對這個事件作何看法。

孫立軍的回答是,「這個政策早就應該出台,我要有四隻手都會舉起來支持。一方面,日本的動畫、漫畫即便是正版的,也是非常廉價地提供給中國。一部國產動畫片的成本當時是一分鐘5000元人民幣,日本動畫的成本是一分鐘兩三萬人民幣,而他們賣給中央電視台卻是1元錢1分鐘,他不算傾銷嗎?」

「另一方面,中國的動畫行業在2000年之前,只有北京電影學院在招動畫專業的學生,每年畢業生不到一百人,到了2005年,達到每年數萬人的畢業生等待就業。如果沒有『禁播令』這個保護政策,這些學生都要面臨失業壓力。為什麼?日本動畫最低的時候幾乎是送給我們播,那我們的畢業生還幹什麼?」

日本媒體也問到孫立軍對日本動畫的評價,孫立軍直白地說道:「日本動畫也不都是好的,進入到中國市場的也有很多並不優秀的作品,但是我們的購買方、宣傳方、發行方,顯然還沒有足夠的文化安全認識。」

十多年前的中國動畫行業正處在整體的低潮期,日本、美國等外國動畫乘虛而入,佔領了大量的影視市場,而國產動畫電影的數量屈指可數,電視市場的國產動畫片比例一度只有10%左右。

「國外的動畫產品目的就是要培育中國的市場,要打開我們市場,這樣他們的衍生品、玩具可以賺錢。但當時,我們國人認識不到這一點,所以國家出台黃金時間禁播令。」

實際上,動畫製作項目收回成本的途徑不是僅僅依靠影院、電視播放,而是音像製品及其衍生產品,動畫產業70%的利潤是通過衍生產品實現的。在音像市場、印刷市場、文具、玩具、兒童服裝等衍生產品市場以及漫畫書吧、卡通吧、電玩及娛樂網路市場里,到處都是洋品牌的蹤跡。

以日本動畫片《變形金剛》為例,它在進入中國市場之初是完全免費提供給電視台播放的,但之後就因為動畫片帶動的相關產品而收益50個億。我國巨大的卡通市場潛力正被外商大力挖掘,每年造成直接損失數十億之多。

孫立軍告訴我,在當時針對日本媒體的採訪中,他只是將自己的想法真實表述了出來,但是始料不及的是,就因為他評價日本動畫不好,他的言論被某些極端「日漫迷」們斷章取義進行傳播,招來一片謾罵,他們還專門建了一個「孫立軍吧」進行抵制對抗,這個留言區最高峰時竟達到了近100萬人。

時至今日,那場聲勢浩大的風波已經過去了12年,但孫立軍內心的隱痛從未淡去。他說,「我傷心在哪,作為一個中國人,在自己的舞台、市場上,只是說了一句我認為是公平的話,而且是為我們中國人自己在吶喊、發聲,然後居然招來那麼多人罵。做個不恰當的比方,好比我和鄰居在打架,我的孩子幫著鄰居罵我。」

「我就想,如果我們這些人作為過來人,像這樣的聲音都不發出去,我們要釣魚島幹嘛?我們用那麼多的軍艦、大炮,強調國家安全乾嘛?我們的文化產業同樣有安全問題。」

「實際上我們現在的動畫電影已經 到了厚積薄發的時候」

面對國外動畫行業對中國的文化侵略,孫立軍選擇了直言不諱。但對於國產動畫的貧弱,孫立軍也從不避忌。

當年,他在自己的博客里曾經借著國產動畫大片《寶蓮燈》的上映表達過對於中國動畫現狀的擔憂與改變的決心。

「最近的《寶蓮燈》可以說是中國動畫的最高水平了。實際上,《寶》的水平絕對不低於日本(當然《EVA》還是沒法比),但它還是失敗在題材上——這種老套的題材,如果不經過再創作,是沒有生命力的。

當看到晚報上提到《寶》首場由於張信哲而爆滿且初中女生佔大半時,我的心情的確只能用"悲哀"來形容。一部動畫片需要歌唱明星來拉票房,不是動畫業的悲哀又是什麼!

不在悲哀中爆發,就在悲哀中滅亡!所以我特地開了博客,希望喜歡動漫的孩子們支持我。」

三十年前,孫立軍從一名普通的大學生到畢業留校擔任普通老師,再從一名教研組長一直到擔任動畫學院院長,現在成為學校分管教學工作的副校長。若干年來,他對於動畫的探索與嘗試從未間斷,近乎成為生命的一部分。

尤其近年來,國產動畫發展起伏較大,並面臨多方競爭與挑戰,這些壓力讓他一刻不敢放鬆。從1999年開拍到2005年完成,孫立軍用6年時間製作完成了中國第一部數字動畫電影《小兵張嘎》。製作這部電影的過程中,由於劇組資金緊張,北京市委宣傳部、電影局等單位給與了援助;在聲音合成期間,於藍、鄭洞天、姜昆、李琦等演藝界知名人士紛紛義務配音,不拿分文。

動畫電影《小兵張嘎》

十幾年的時間裡,孫立軍帶領的創作團隊完成了《小兵張嘎》、《歡笑滿屋》、《快樂奔跑》、《巴特拉爾傳說》、《兔俠傳奇》、《終極大冒險》六部動畫電影,至今國內還無人超過這個紀錄。

孫立軍感慨道:「創新需要煉獄式的精神,不是光投資有風險,前期創作者也需要有奉獻的意識,要承擔風險。我做的那幾部電影沒有一部是投資人先說好了簽字畫押,都是我自己先啟動,做得像模像樣了,再和投資方談。動畫創作的周期較長,一般需要三年多,但投資方通常等不過一年。行業里比較成功的幾部作品,《大聖歸來》耗費了五六年、《大魚海棠》前後長達十餘年,這些創作的年輕人如果沒有堅守,沒有努力去做,能有這些作品嗎?」

孫立軍分析說,動畫是一個技術活,是一個繁重的體力勞動,也是一個可以賺慢錢的活,和傳統電影的快錢不一樣。傳統電影幾乎沒有衍生產品,更談不上主題公園。而動畫可以生產幾十年、上百年的衍生品,所以投資方不看好動畫是他們還不夠懂。

他認為,中國拿奧斯卡獎最有希望的是動畫電影,實際上我們現在的動畫電影已經到了厚積薄發的時候,高校持續在培養人才,幾十萬經過學習的人才在審美力、動畫的工業化體系認知上在進步,用的都是數字化新技術。在這個金字塔的製作群體裡面,我們必定會有拔尖人才的產生,那麼這些人才就會有機會和一些願意投資動畫的資本對接,就可能產生比較優秀的動畫。

"動畫是使命,馬拉松是人生」

三十年的動畫生涯,孫立軍坦言無時無刻不面對著學習與創新的壓力。2014年,他開始參加馬拉松運動,因為他想給自己減壓。馬拉松極其考驗個人的體力、耐力,這何嘗不是另一種人生的極限挑戰?

孫立軍談到他的長跑故事,激情洋溢,狀態很顯年輕:「我曾在比賽的時候,心臟疼的都快跳出來,感覺人要死過去,太疲勞,要爬山卻登不上去了。體力有限的情況下,坡的角度很大,這時候如果停下來就失敗了,堅持一下就成功了。累到什麼程度,戴的頭盔,汗往下滴,完全像3D做的汗水一樣,2秒或1秒一滴,我就儘力支撐,非要把這汗出完。現在1秒1滴,到了5秒1滴的時候,我看是什麼感覺……終於翻過了這個坡。」

孫立軍四年中已參加107場馬拉松,他的個人目標是在八十歲之前完成300場。他不僅參加常規馬拉松活動,每年還會親自策劃一場不尋常的馬拉松之旅,將長跑與傳遞愛心貫穿一線。

他說:「我一說馬拉松,旁人就說這是玩命呢,我就說能不能用行動換取社會的大愛,就是我玩命,你捐贈。我本來跑五公里、十公里可以健身,但我現在跑四十公里,甚至更長。到了100公里就不是健身了,那一定是跑一種情懷、跑一種責任、跑一種夢想、跑一種吶喊,我就想做這樣的事。」

2014年8月,孫立軍策划了一場「十八歲十八天」的騎行運動,從北京沿國道走京津到上海,十八天騎了1600公里。

當孫立軍一行人騎行到108國道,大約是晚上八點,在江蘇蘇州路段遇到了一戶撿垃圾的人家,他當時和那家的父親說,想給他家的孩子免費放映動畫片,那位父親開始並不相信。當看到工作人員真地將投影儀布置好,他轉而很認真地和他女兒說,進屋讓你媽給你洗完澡,穿上乾淨的衣服出來看。

孫立軍說:「那一天對我的人生來講,一輩子不能忘掉,從未想到會有這樣的待遇。作為一個電影人,更是作為一個動畫人無上的榮耀。我說美國好萊塢的導演無非出席風光的紅地毯秀,我能夠獲得一個父親對孩子說,凈身、洗澡、換新衣服,來看一部小投影儀放映的的電影。」

「同時,也讓跟隨我的女兒親眼看到,老爸做的動畫片不是垃圾。我獲了華表獎,重要的政府獎,雖然沒有錢去發行,但讓她看看這些觀眾是不是觀眾。當我們將精神食糧免費送到他們面前,我看到我們設計的橋段會讓他開心笑,會感動哭,這樣的動畫片是沒人看嗎?」

「我們可能比不過《獅子王》、比不過《功夫熊貓》,但是我也有句話,蛋糕固然好吃,我的饅頭也有營養。我們腳踏了實地,到了最基層,換來了幸福和愉悅。」

2015年8月,孫立軍策劃主題是「一起走」,他們沿著318國道,從成都出發走到甘孜,再走到鄉下去,去看望那些貧困人家。那年募集到20萬元做了800件藏袍,送給當地五所小學的八百個孩子,孫立軍希望用他微不足道的時間和力量讓孩子們的冬天不再那麼寒冷。

2016年夏季,孫立軍組織了「瘋狂馬拉松」,從東北的同江一直跑到最南端,24小時不間斷由一個人跑,再接下一個人。孫立軍這次用15小時跑了100公里,他和參與的人們風雨無阻,跑了52天,總長度達到7600公里。

這次活動募集到200多萬元,孫立軍和參與者用這筆善款分別給西藏、四川、貴州幾個貧困省的學生購買了書包,一共有40000多個孩子領到書包。

2017年又一個炎熱的夏季,孫立軍召集幾個同伴用6天半去穿越「青海柴達木無人區」,連續跑150小時,全程跑了400公里,晚上就在幾度的低溫里席地而睡四到五個鐘頭。

這一次,孫立軍跑得異常艱辛,到第四天,他的腳磨破了一大塊也不能停下休息,還要堅持跑完後半程。他用碘酒塗抹後,勉強用腳後跟跑了幾十公里。因為腳傷,他落在了最後,隨時都有迷路的危險,回想起來,還是心有餘悸。

這次活動,孫立軍他們獲得了120萬元善款,用以捐贈給雲南地區的貧困小學建師生廁所。

孫立軍說,他很享受獨自一人在曠野里奔跑時的汗流浹背,微風吹拂,一切都是浮雲。他更希望自己能用二十幾歲的精神去面對生活,人生就是馬拉松,重要的是你做沒做,敢不敢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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