滷肉飯:便當賣去華爾街,台灣青年紐約追夢

紐約今年夏天很涼爽。對於不用打表上班的郭怡文來說,照理說可以一覺睡到日照三竿。

但跟平常一樣,她依然過了六七點就醒,躺在床上,睜眼睡不著。

郭怡文窗外就是紐約的心臟:華爾街。紐約證券交易所以及紐約聯邦儲蓄銀行就在幾步之遙。

郭怡文在華爾街的這棟公寓已經住了兩年。她和室友一人一間卧室,共同使用廚房,每人各付2000美元。她知道相比於很多其他更艱辛的創業年輕人,自己已經非常幸運。

洗漱完畢,郭怡文穿上Polo衫和短褲,沿著Pearl Street往北,一路步行去工作。和她擦肩而過的是全身正裝、腳踏運動鞋、走路像飛一樣、趕著去上班的華爾街金領。

看著身邊行色匆匆的人,郭怡文會忍不住想,如果三年前自己在美國念完MBA,並沒有動心自己做事,此刻應該在上海或者新加坡,和這些面色凝重人一樣,跨著要飛起來的步子,穿著早已收到箱底的西裝,挂念著天文數字的生意,操著全球市場的心。

又或許,她已經回到家鄉台南,加入當醫生的哥哥和當工程師的弟弟,過上中規中矩的生活,跟三朋四友喝酒吃飯,享受「小確幸」的人生。

不管怎麼樣,父親肯定不會像現在這樣緊皺著眉埋怨:花了那麼多錢給你念書,你做什麼不好,卻偏要去做隔壁國小沒畢業的王先生都能做的事!

父親說這話時,她很想辯解。但似乎事業未成功前,怎樣解釋都很無力。

思緒很遠,腳步很近。

二十分鐘後,郭怡文已經走到了曼哈頓下城一百多年歷史的Pell Street。一百多年前,Pell Street和挨著它的Doyers Street是中國城兩大幫派安良堂和協盛公會為了搶奪控制權血拚之地。

時過境遷,如今這條街以全紐約老外都知道的上海飯店「鹿鳴春」而聞名。每天都有慕名而來的饕客排隊等著吃小籠包。

在這條街來來回回走了兩年多,郭怡文閉著眼都知道,哪裡是髮廊,哪裡是水煮魚要賣22美元的川菜館,哪裡住著小孩作業不會要拿來找她問答案的街坊。

這條從頭到尾一分鐘就能走完的小街,就是郭怡文夢開始的地方。

1.

在郭怡文決定要把台灣便當賣到紐約來之前,曼哈頓中國城的「四菜一湯」盒飯已經熱熱鬧鬧地賣了十多年。

十年前,中國城四菜一湯只要四五美元,十年後的今天,唐人街燒臘店大旺的三寶飯也只賣7美元。

這是一個競爭異常激烈、利潤率極低的戰場。

郭怡文無心加入價格戰。她的便當使用鮮肉、壽司米,環保木盒也從台灣進口,每盒售價在10美元左右。

便當是牽動許多台灣人童年記憶和懷舊情結的食物。在眷村長大的台北友人June告訴我:「小時候坐火車都要吃便當,不過那時是鐵盒,印象中沒有現在這麼好吃」。

就拿紅遍全台灣的「台鐵便當」來說,台灣鐵路局一年能賣出500萬盒台鐵便當,一盒60至100台幣不等。各品種里,排骨菜飯最受歡迎。排骨、米飯,再加一個滷蛋、一片豆乾或豆皮。因為太受歡迎,台鐵甚至推出向車站附近3公里內的住家提供免費送餐上門服務。

郭怡文並不僅僅想做紐約華人的生意。紐約人具有探索精神,對外國食物情有獨鍾。她希望通過便當撬動這個活力四射的市場,最終開發出多條食品線,造就一個亞洲風味連鎖品牌。

雖然這一切,乍聽上去,有點痴人說夢。

「我說要做這件事的時候,大部分人都不看好,說一定要死」。她說。

在去美國讀MBA前,郭怡文在台北一家會計師事務所工作,每天和毫無懸念的歷史數據打交道。

「都是既成的東西,你需要遵守紀律,該記錄的記錄,該核算的核算,沒有任何創造的空間」。

從會計師事務所離職後,她到離紐約230英里的康納爾大學攻讀MBA。畢業時,她也曾考慮要不要去金融機構應徵工作。

「我後來想,這世界上這麼多專業人士,不缺我一個,但這件事情,只有靠我來做。」

準備開業期間,郭怡文從台灣請來大廚培訓自己和廚房員工。滷肉飯、鹽酥雞、礦工控肉、油麻雞,製作每種飯的每一個流程每一步她都爛熟於心。

2014年秋,郭怡文開始在紐約四處考察店面,最終看上了中國城 Pell Street上的一家680尺(63平方米)的鋪面,廚房面積約450尺,租金一共5000美元左右。

店鋪需要重新裝修,得通過專業持牌的設計師出方案,再申請市政府批准。紐約市政府效率比她想像要低。等到牌照、裝修、人員一切準備就緒,「台灣熊屋」(Taiwan Bear House)正式開張,已經是2015年6月。

裝修、租金、人工花費不菲。正式營業那天,郭怡文和合伙人的第一筆投資30萬美金已經「彈盡糧絕」。

「當時想得很天真,覺得就要開始開始賺錢了」。

2.

台灣熊屋開張第一年,郭怡文體會到了理想和現實的巨大落差。第一年客源主要來自口口相傳和社交網站。然而爆髮式的增長並未到來。

她感嘆說,「以前上班的時候定時領薪水就好,現在覺得賺錢真的好難」。

2016年6月,在開張將近一年之後,小店被《紐約時報》的美食欄目「Hungry City」(飢餓的城市)報道。

《紐約時報》美食版常派密探前往紐約五大轄區大街小巷裡各具異國風味的小餐廳試吃,挖掘初出茅廬,名不見經傳的小吃店。

比如最近上榜的,就有布魯克林日落公園一家過橋米線店,以及唐人街一家越南雞肉麵館。

《紐約時報》形容台灣熊屋的便當「樸實無華,誠意滿滿,卻為你提供一整天所需的能量。

文章一出,不少新客人蜂擁而至。郭怡文喜上眉梢。

這一年,熊屋開始建立口碑,陸續得到紐約人的認可,在美版大眾點評網「Yelp」上好評滿滿。郭怡文還接到從白宮來紐約出差的工作人員的訂單。

店裡開始有了回頭客。一位客人來吃飯時告訴她,在公司被老闆罵了,就來店裡吃便當,從食物中尋找慰藉。

郭怡文聽了心裡暖暖的。

不料好景不長。2016年冬天到來後,生意逐漸慘淡。眼睜睜看著前半年賺來的錢,基本上又填了回去。

「可能是天氣冷了,大家比較想喝湯,不太想吃便當」,郭怡文猜測說。

當年12月,郭怡文正在為生意轉淡發愁時,她父母從台灣到紐約探親。

郭怡文的爸爸是白手起家的商人。小時候全家都住在台南工業區的辦公室的樓上。有陣子,本來一直開破貨車的爸爸告訴家裡人自己要換車。有一天,他就開了一輛賓士回家。

這成為她童年最深刻的記憶。

「我爸讓我知道,一個人可以從一無所有,自己創造財富,養活一個公司那麼多人。」

可是當初給女兒最大啟發的父親,現在卻完全無法理解她的創業。

「他說你要創業,我可以支持你,你可以開事務所,可以去投資,都可以,但怎麼可以做這個?」

郭怡文在康奈爾讀MBA,光是學費就是10萬美金,全由父親慷慨贊助。

幾年過去了,現在她爸爸對女兒開便當店的事還是不願意接受,說她「太天真」。

來紐約玩的時候,他甚至並不願意去店裡看看。

父母來訪時,郭怡文打電話從家裡叫店裡的外賣給爸媽嘗。爸爸吃了,只是簡單說了句「還不錯」。

那幾天跟父母聊到店裡的情況,雖然正面臨營業額下滑,內心很恐慌,她還是只有口口聲聲說:還好,還好。

「我當然不能說很慘。如果說很慘的話,我爸肯定會說,Told you ! Told you! (早跟你說會這樣)」

3.

2017年夏天,我第二次在紐約見到郭怡文。跟9個月前初見她時比,她顯得更加淡定。

台灣熊屋正逐步走出去年冬天的銷售低谷,營業額穩步回升,估計今年可以實現盈利。

店裡幾位員工經過充分鍛煉,已經可以獨擋一面。

這幾個月,郭怡文開始積極地張羅在曼哈頓中城開新店。

現在台灣熊屋的營業額大約有百分之二三十來自外賣,不少都來自華爾街。如果能把新店開到中城,就能開發更多的白領和美國客人。

我的朋友、在紐約生活多年的佳曾經帶先生麥克去台灣熊屋吃飯。麥克不太喜歡吃大肉。因此看到便當的選擇以肉居多,無從下口。

「如果要做更多美國人的生意,還需要多增加些瘦肉和素食的選項」,佳說。

在紐約做餐飲業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郭怡文每天早上從華爾街步行到Pell Street的途中,看到做不下去歇業的餐廳,都忍不住感嘆:自己還活著,真不容易。

近年來,紐約中餐連鎖店不乏成功的例子。「西安名小吃」在紐約做得風生水起,四處開花。郭怡文看在眼裡,也常常琢磨人別人成功的原因。

今年除了張羅新店,郭怡文想要開始試驗通過網路銷售半成品盒飯。把食材和配料準備好,客人只要通過簡單的烹飪,就可以在家裡自己做來吃。

她打算從現有顧客群開始實驗,如果成功再進行推廣。

從2015年6月開張到現在,郭怡文估算自己一共賣了9萬盒便當。

偶爾夜深人靜時,獨對酒一樽,她也忍不住自問:這條路走對了嗎?

推薦閱讀:

醬香酒是否有點汗腳味?
一碗正宗的板面應該是什麼樣子的?
烘焙教程 | 甜蜜浪漫的法式焦糖布丁,非常適合新手哦
有哪些適合在家裡囤積的夜宵食物?
「小蔥日食記」——熏肉大餅:尋找地道東北味!

TAG:滷肉飯 | 美食 | 華爾街 |